安德海帶著老婆出入酒樓,頂頭撞上四個大人物,他們的一席話差得安德海哭了大
半天。
安德洋之死,安德海把全部責任歸咎於恭親王,他恨奕沂已到了恨之入骨的程度,
可是他又奈何不了恭親王。而恭親王也掂量過,他深知小安子在西太后心中的份量,一
時間,兩個人互相忌恨,又互相提防著,暫時處於旗鼓相當的狀態之中。
近些年來,安德海因討得西太后的歡心,時常得到賞賜,又加上上次喪母大發橫財,
安德海蓋了安宅,娶了老婆,又納了小妾,一時間,好威風。每逢其他宮女、太監侍寢
時,安德海便可以回家,和老婆馬大奶奶團聚。他們吃飽了沒事兒干便泡戲園子,或有
時也不在家裡吃飯,而是帶著老婆上酒樓,風光風光。
安德海出外總喜歡帶老婆馬小玉,一則因為他的老婆長得也確實俊俏,帶出去以顯
示安德海有艷福。二來馬小玉乃唱戲的出身,她耐不住在家的寂寞,時常纏著丈夫帶她
出去,見識見識。
這天,安德海帶著老婆馬大奶奶到了什剎海東南的一個大酒樓——天福酒樓,兩口
子想出來換換口味,吃點海鮮。他們隨行者多達十幾人。安家的家丁,個個和他的主子
一個德性,欺軟怕硬,阿諛逢迎主子,打擊、排擠弱小者,真不愧是安德海一手調教出
來的奴才。
天福酒樓的大老闆是安德海的同鄉,他對這個正得勢的同鄉安德海另眼相待。安德
海在這酒樓點菜不用掏現錢,只須記個賬就可以了,往往是一個月結一次賬。
恭親王奕沂的恭王府就在什剎海附近,安德海以前也去過恭
王府,不過,安德海覺得在天福酒樓碰面的可能性極小,天下之大,怎麼可能這麼
巧?再說恭王府裡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這酒樓菜餚的味道比王爺府的廚子做的菜味道
差遠了。所以,安德海常來這天福酒樓嘗海鮮,可從來沒遇到過恭親王。
老婆馬小玉鬧著要吃海蝦,安德海不僅滿足了老婆的要求,他還親自給馬小玉挑海
蝦吃。也許是十幾年來,安德海一直當奴才,伺候人是一種習慣吧,他對馬小玉也表現
出百般的耐心。
再說,恭親王聽別人說起過,安德海常帶老婆來這天福酒樓吃海鮮,於是恭親王便
買通了一個酒樓的小伙計,並要求小伙計及時通報到王爺府安德海出入酒樓的情況。這
天,恭親王正在王府招待遠道而來的幾位客人。這幾位客人是曾國藩、左宗棠、丁寶楨。
曾國藩在這幾個人中年紀最大,人們號稱他為「曾侯爺」,因為前些年曾國藩平剿
太平軍有功,被朝廷加封為侯爵。這個曾國藩老奸巨猾,官場經驗十足。他在恭親王面
前反倒稱臣,因為儘管從年紀上講,恭親王比他要小足足20歲,但年輕的奕沂畢竟是當
今聖上的親叔叔,是王爺,「九千歲」,所以,在恭王府,老謀深算的曾國藩顯得畢恭
畢敬。
左宗棠現任陝西總督,丁寶楨任山東巡撫。這左、丁二人,都有些直率,特別是左
宗棠說話不會拐彎抹角,他以勇敢、善戰、直率而聞名遐邇。
他們四個人儘管性格不同,但私交卻很好,互相取長助短,相處起來十分融洽。前
些天,正巧曾國藩、左宗棠、丁寶楨在京城相遇,恭親王邀他們到府中一聚,以敘別後
離情。
心直口快的左宗棠開口便問曾國藩:
「曾侯爺,聽說有人瞅准了你那個缺,暗中和你較勁呢,有這回事嗎?」
左宗棠指的是李鴻章暗中與曾國藩比高低。曾國藩當年帶領湘軍剿捻有功,被加封
為侯爵,而李鴻章的淮軍在安慶、南京一帶平判太平軍也立了大功,卻被封為伯爵,比
曾國藩低一級。對此,李鴻章心中總是不服氣。上次安德海喪母,李鴻章借此機會大出
喪禮,單白銀就送了兩萬五千兩,安德海十分滿意,並回京後在西太后面前替李鴻章說
了不少好話。安德海暗中許李鴻章由伯爵上升為侯爵,不過一時尚未兌現罷了。
安德海與李鴻章的私下交易無人不知,左宗棠呆在陝西就聽說了這件事,所以他一
見曾國藩就直截了當地問起了這件事。曾國藩在安德海喪母之時,分文不花,他眼裡根
本就沒放下這個太監。曾國藩憑自己馬上立了戰功,取悅於朝廷,連西太后也很看重他,
他曾侯爺沒把小安子當個人物來看待。他對於李鴻章走小安子的路線,企圖求個什麼爵
位,甚是反感,但不便直接表露自己的心跡,便委婉地說:
「左大人這是開什麼玩笑啊,老夫憑對朝廷的一顆赤誠之心,效忠朝廷。朝廷對老
夫很是錯愛,給老夫加了爵位,老夫將終生效忠於皇上,不枉皇上的厚愛。至於他人榮
升之事,蓋與老夫無關。」
左宗棠一聽,就明白曾國藩不願公開和李鴻章翻臉,這正說明了曾國藩的老謀深算。
山東巡撫丁寶極為人正直,疾惡如仇,他雖是個小小的巡撫,但很有主見,有正義感,
也很有頂天立地的魄力。去年,安德海喪母,中原一帶的總督、巡撫、知府、知縣皆紛
紛送了厚禮,唯獨山東巡撫丁寶楨不買小安子的賬。他早就聽人說,小安子是西太后的
大紅人,連小皇上、恭親王也讓他三分。丁寶楨偏不信這個邪,一個小小的太監,能有
這麼大的能耐?丁寶楨不服氣,難道一個奴才竟比朝廷的命官還有權?丁寶楨也十分看
不慣李鴻章巴結一個太監的無恥行徑,所以他站在左宗棠的一邊:
「曾侯爺,一些人妄想通過走老奴才的路子給自己撈個一官
半爵的,恐怕西太后也不會那麼輕而易舉地就答應了。你老在馬上立下了赫赫戰功,
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比錢舖的路堅實多了。」
恭親王一言不發,他在察言觀色,他發現雖然這三位客人的性格迥然不同,但有一
點是相同的,就是都看不起李鴻章,唾棄安德海。幾杯酒下肚後,幾個人都有點興奮。
就在這時,恭王府的一位太監貼在恭親王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麼,恭親王答道:
「告訴他先回酒樓,穩住小安子再說。」
太監轉身走了,恭親王有點興奮地說:
「諸位,今天本王帶你們去看看熱鬧,天福酒樓裡正上演著一出好戲哩。安德海和
他的老婆正親親熱熱,你情我愛呢,走,看看去。」
太監娶媳婦,儘管過去也有過,但人們總認為此事有悖人道,就是太監娶了媳婦,
也往往是藏在家裡,不讓老婆見人,以免惹人笑話。而小安子有恃無恐,不但娶了個年
輕、貌美的戲子,而且還雙雙對對,在公開場合出出入入,實在是令人瞠目,甚至到了
難以接受的程度。
於是,在恭親王的率領下,幾個已有三分醉意的大人們便來到了天福酒樓。
天福酒樓的大老闆認得恭親王,他一見王爺駕臨小樓,不勝榮幸,高聲道:
「王爺駕到,小的給王爺請安了。」
「免。。
恭親王手一擺,示意眾人免禮。恭親王約莫三十五六歲的模樣,他氣宇軒昂,目光
炯炯有神,舉止瀟灑,給人以威嚴、孤傲的感覺。
安德海在樓上聽得清清楚楚,自己的死對頭到了,真是冤家路窄,不願意見的人越
要見。恭親王帶領請王直奔樓上雅座,安德海知道再也裝不下去了,他只好施禮:
「王爺吉祥,奴才給王爺請安。」
恭親王瞥了一眼小安子,他哈哈大笑:
「噢,是小安子,這麼有雅興,帶老婆出來吃飯了。」
安德海不好說什麼,他立在一邊等候恭親王發話。恭親王手一揮:
「小安子,快吃飯呀,瞧,菜都涼了。」
「庶。」
安德海平日在宮裡很放肆,因為西太后就在跟前,有什麼言差語錯的,也有西太后
給他撐腰哪。可今天不同,今天沒人給他撐腰了,而且,今天是帶著老婆出來的,他還
不願意讓老婆跟著受氣,他更不願意讓老婆眼巴巴地看著他出醜。
「咦,小安子,怎麼這麼寒磣,只要了八盤子小菜?安大總管,請老婆吃飯,可要
讓人家吃飽。」
恭親王借著酒勁,他衝著小安子嚷開了。安德海心平氣和地答道:
「回王爺的話,奴才和賤內已吃飽了,請王爺慢用,奴才先行一步。」
恭親王一伸手,攔去了安德海的去路:
「咦,這說什麼呀,本王和幾位大人才來呀,來,來,來,把夫人也叫過來,大家
再喝幾杯。」
出於無奈,安德海只好把老婆帶到這邊來,幾個人圍坐在八仙桌旁。只見伙計忙個
不停,擺上了一大桌子菜,有:炒肚絲、溜魚片、爆雞丁、清水蝦、紅燒排骨、冰糖蹄
子、燉牛肉、燒鯽魚、蓮王羹、酸辣湯、清蒸乳鴿、烤乳豬,還有四個大火鍋。只見眾
人你一筷,我一筷,吃得好快活。
安德海夫妻不知恭親王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他們不敢大吃大嚼,只是象征
似的張了幾下嘴巴。恭親王一扭頭,瞧見
馬大奶奶並未動筷,便殷勤地夾了一條肥肥的炸雞腿放在馬大奶奶的面前:
「吃,吃呀,吃得壯壯的,明年好給小安子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哈哈哈哈……」
人群裡爆發了一陣笑聲。
天大的笑話!讓太監的老婆生兒子,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安德海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他又不好發作,畢竟拿他開心的是九千歲王爺。
小安子此時無人撐腰,他知道不可與恭親王硬鬥,所以,只好嚥了這口氣。
這時,左宗棠也幫腔了:
「是呀,安公公,生了兒子可別忘了讓我喝上一杯,等你兒子過周歲時,我一定送
他一個大銀項圈。」
不苟言笑的曾國藩也笑了,他笑恭親王與左宗棠拿小安子開心,也笑小安子生氣時
的模樣,那白皙的臉上就像人用刀刮過一般,煞是慘白,時而又像死豬肝那樣漲得通紅。
「好了,好了,別打趣了,老公生兒子,不是罵他是個王八嗎?」
本來,曾國藩是打算平息事端,當個和事佬的,誰知這「王八」二字刺痛了安德海
的心,他緊捏拳頭,只覺得血直往頭上衝,他怒不可遏了。
「放什麼狗屁!」
這句話既一出口,可不得了,山東巡撫丁寶楨接了過來:
「狗奴才才能放狗屁!你一個太監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污辱朝廷命宮,你活膩了。」
安德海一看,是小小的山東巡撫,況且上次喪母之時,中原幾個省的大小官員幾乎
都送了喪禮,唯獨丁寶楨沒來,安德海的心裡正窩著火呢。今天丁寶楨竟敢口出妄言,
反唇相譏安德海,安德海哪裡受得了,他不顧一切地大叫一聲:
「來人哪!」
語未落音,只見十幾個安宅的家丁蜂擁而上,把恭親王、曾國藩、左宗棠、丁寶楨
四個人團團圍住。恭親王乃道光皇帝的第六子,當今皇上的皇叔,他何嘗受過這污辱,
安德海這不顧後果的一句「來人哪」竟激怒了這位鐵帽子王爺,他大吼一聲:
「怎麼,狗膽包天的奴才,你還敢動本王一根汗毛嗎?你恫嚇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安德海自知有些過頭了,但他又不好轉彎,便狠狠地捶了一下八仙桌。也真巧,他
正捶在一個湯盆裡,頓時雞湯四處飛濺。
丁寶楨以為安德海要采取行動,便一個飛腳把八仙桌踢了個朝天仰,只見酒杯、碟
子、碗、酒壺四處亂迸,雞鴨魚肉滿地皆是。
安德海火了,他一把揪住丁寶楨的衣領要論理。恭親王是一個飛腿,踢開了安德海:
「大膽奴才,找死啊,還敢抓朝廷命官。來人!拉出去斬了!」
恭親王一聲令下,聞訊趕來的侍衛們紛紛跳上去,兩個侍衛一把扭住安德海的胳膊,
這就往外拉。
曾國藩一看:
「呀,不好!事情要鬧大了。」
他趕緊出來做和事佬: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看在安公公多年盡心盡力伺候聖母皇太后的份上,且饒他
這一回吧!」
曾國藩又走到安德海的面前,鼓足勇氣,「啪,啪」著實地賞了安德海兩個大嘴巴:
「安公公,還不趕快給王爺認個錯,今天衝撞了王爺,是你的不對,快認個錯吧!」
安德海偷偷地瞅了恭親王一眼,只見恭親王臉色十分難看,
安德海心裡明白,這一回王爺是真的動了怒了。安德海不是個笨人,他雖然有西太
後作靠山,但此時主子不在面前,萬一王爺動怒殺了小安子。事後再稟報太后,太后即
使很生氣,也奈何不得恭親王,畢竟是奴才小安子頂撞了王爺。
安德海知道拿個雞蛋碰石頭是自找苦吃,他不得不低下頭來,撲通一聲跪在恭親王
的面前:
「王爺饒命!小安子不知天高地厚,衝撞了王爺,還望王爺息怒!」
恭親王雖然十分恨小安子,但他也懾於西太后的威力,暫時還不敢殺小安子。他權
衡了一下利弊後,大吼一聲:
「滾,以後不要讓我看到你這條狗!」
安德海抖抖地爬了起來,拉著老婆馬小玉的手趕快溜了。
眾人望著安德海灰溜溜逃跑的背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恭親王仍心中有氣,他忿忿地說:
「安德海這個狗奴才,仗著西太后寵他,挑撥離間,專橫跋扈,可惡至極。有一天,
我非宰了他不可!」
左宗棠附合著說:
「王爺所言極是,像這種小人就得給他點顏色看看。這等奴才固然可惡,但更可惡、
可恨的是竟還有一些厚顏無恥之徒巴結他、逢迎他。倘若有一天,他犯在我的手上,我
定叫他人頭落地,死無全屍。這等太監留他干嘛!」
左宗棠的一席話已表明了左與奕沂是站在一起的,甚至他比奕沂還要恨小安子。
丁寶楨笑道:
「曾侯爺,要是有一天小安子犯在你的手上,你如何處置他呢?」
曾國藩已是年過半百之人,但他的腦子反應並不遲鈍,他也知道今天在酒樓上充當
和事佬,替安德海向恭親王求情,已引起他們幾個人的大大不滿,便圓滑地答道: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倘若安公公觸了國法,老朽雖儒,仍要以國法繩之。但不
知若安公公犯到老弟的手上,老弟該如何處置?」
老奸巨猾的曾國藩居然將了丁寶楨一軍。只見丁寶楨馬上作答:
「若是這狗奴才到了山東境內為非作歹,我丁寶楨定立即捉拿他,格殺勿論,以清
君側!」
恭親王一聽這話,心中大喜,他暗自想道:
「好一個剛烈性子的丁寶楨,你疾惡如仇,又敢作敢為,做事利索,說不定有朝一
日,本王還要靠你除掉小安子。」
恭親王此時不便過於明顯地表露自己的態度,他爽朗地一笑:
「來,來,來,喝酒,吃菜,大家難得一聚,別因為那個狗奴才,掃了咱大家的興。
幾位大人皆海量,來,本工帶頭干了這一杯,大家可不准屈量。小二,拿酒來。」
且不表恭親王與曾國藩、左宗棠、丁寶楨如何豪飲,但說安德海在酒樓遭辱後的一
段戲。
安德海與恭親王早已結下深仇,這今天遭辱,不過是個火山的噴發口罷了。這位特
殊的人物,自從十幾歲入宮,到今天已十幾年過去了,他一直在走上坡路。早年取信於
咸豐皇帝,咸豐這個人生性溫和,他很少訓斥太監。小安子那時也是盡心盡力地伺候那
位萬歲爺,他得到的都是誇獎。後來,結識了蘭貴人,他一手將蘭貴人捧起來,由蘭貴
人到懿妃、貴妃、皇太后。
西太后靠小安子發的家,又是靠小安子暗中相助,一路拼殺,避過了驚濤駭浪,取
得辛西政變的勝利,登上皇太后的寶座,實現垂簾聽政的政治美夢。再後來,小安子逐
漸變成了她的寵監及情人,西太后這十幾年來,很少指責安德海,更沒罵過
他。
今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而且還當著馬小玉的面,竟被恭親王等人好好奚落了一
通。安德海哪裡受得了這等氣,他越想越氣,氣得他到了家以後,一個人反鎖在書房裡,
放聲大哭。那哭聲,就是在前院的大門外都能聽得見。
安德海哭了一陣,一想又傷心起來,又放聲大哭一陣。就是去年他娘死時,幾個月
前弟弟安德洋死時,他也沒這麼傷心地哀嚎過。他的叔叔安邦傑不知事情的原委,也不
好勸什麼,以為侄兒是想親娘了。也真巧,今天是安德海的生日,人過生日總想起親娘
恩情,放聲大哭以悼母親也是人之常情。
安邦傑趴在書房門前細聽了一下,不對呀,哪有哀悼母親悲痛之時又罵又叫的:
「你們叫我安公公丟醜,我小安子叫你死的不明不白,誰和我小安子過不去,我小
安子會加倍償還誰的。媽的,欺負老子!
打狗還得看主人哪!」
「不對,一定是安德海和誰發生磨擦了,而且還是很激烈的鬥爭,否則,他不會如
此之盛怒。」
安邦傑悄悄地找來了馬小玉,他問侄媳婦:
「小玉,剛才你們倆口子在酒樓吃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德海如此大怒,快
告訴我。」
馬大奶奶看著叔公,眼淚一個勁地往下落,她也很生氣。一個黃花大閨女嫁給了不
中用的老公,明明不能生孩子(就是馬小玉與管家黃石魁能生孩子,打死她,她也不敢
生),偏偏讓人家當笑料,口口聲聲祝自己明年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這不擺明是譏
笑她馬小玉跟人有私情嗎?
不過,馬小玉雖然很生氣,但她並不十分難過。事實上,馬小玉背著丈夫與管家有
句搭,別人笑丈夫安德海是個「王八」,這一點也不錯。事實上,安德海早就當上了
「王八」。
馬小玉裝模作樣地哭著、訴說著。安邦傑總算聽明白了,剛才侄兒在天福酒樓遭人
辱罵,而且這種辱罵比打他一頓還難受。
「德海,開門呀,不要哭傷了身子。」
安邦傑在書房門外,輕輕地勸慰侄兒。安邦傑是打心眼裡疼愛這個侄子,不管安德
海是何等作惡之人,做叔叔的,永遠能原諒他的過錯,這大概是至親天性吧。
安德海硬是不開門,仍是一個勁地放聲痛哭。安邦傑火了:
「德海,開門,有話慢慢說。哭什麼!安家的好男兒不流淚。」
這話還真見效了。安德海收住了哭聲,他給叔叔開了門。一見安邦傑,安德海像個
孩子似的,又哭了起來。
「叔叔,這今天的事兒太讓人嚥不下去了。」
安邦傑撫摸著安德海的頭髮,安慰侄兒:
「德海,小玉全告訴我了。今天的事兒的確讓人難以忍受,士可殺不可辱,這鬼子
六欺人太甚。」
安德海平日逢迎西太后,討得主子的一點歡心,別是這種污辱,就是失去人格尊嚴
的事兒他也做過。不過,他不覺得那是一種污辱,他只覺得拍馬逢迎西太后是他的專長,
他的能耐,是一種驕傲。
這條西太后面前忠實的狗竟也會感到今天受到了人格污辱。
「叔叔,這口氣,我嚥不下去。侄兒心裡苦。」
說著,安德海又落了淚。安邦傑不愧為安德海的高參,他畢竟經歷的事情多一點,
經驗也豐富一些:
「德海,人家是石頭,咱是雞蛋,咱們敢去撞嗎?」
「叔叔,那你的意思是,忍了算了。」
「不,不。這樣忍下去,以後的鬼子六,甚至其他人還是欺負你,你以後在宮中的
地位慢慢就被動搖了。」
安德海正洗耳恭聽,安邦傑卻不說了,這下,安德海急了:
「叔叔,說呀,往下說呀。」
安邦傑繼續說:
「若你要整治他們,必須借助西太后的力量,尤其是鬼子六,他是鐵帽子王爺,憑
你的力量是治不了他的。」
安德海點了點頭,他也覺得叔叔的話很有道理。一個小安子,太監是奴才,奈何不
了他王爺。但西太后大權在握,西太后是王爺頭上的一塊大石頭,必須搬起西太后手中
的這塊大石頭來砸王爺,否則的話,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想到這裡,安德海又開始徵求叔叔安邦傑的意見:
「可是,怎麼做才能搬起西太后這塊大石頭來砸鬼子六呢?」
安邦傑點了點安德海的腦門子:
「這孩子,這麼大的人了,還轉不過來這個彎。若你實話實說,西太后只能罵你無
用,不如誇大一點,把罵你之事說成恭親王指桑罵槐,罵她西太后的。這樣,一定能激
起西太后的忿怒,讓他們叔嫂去斗吧。」
安邦傑終於說到了要害處,樂得安德海破涕為笑:
「叔叔,人都說『姜還是老的辣』,這話可一點兒都不假,侄兒就是再跟著你學20
年,恐怕也學不到這本事。叔叔,若不是你在我身邊,指點迷津,侄兒真不知該怎麼對
付他們。」
安德海第二天起來,拿過鏡子一照,媽呀,昨天太傷心了,眼泡都哭腫了,像個大
金魚泡似的。這樣也好,不用裝出悲傷的樣子了,西太后一見小安子這般模樣,一定會
問的,等西太后先發問,小安子更好回答。
安德海此時早已把今天應該如何和西太后一問一答的詞兒全編好了。他反覆在心裡
默誦幾遍,生怕到時候說漏了嘴,反倒惹西太后的疑心。安德海一大早就到了儲秀宮,
他故意躲在自己的小偏房裡不出來,他要瞅準時機,挑起西太后的忿怒,以達到誹謗恭
親王的最佳效果。
西太后早朝回來,實在無聊,她在儲秀宮的小花園裡賞了一會兒花,又回到了屋裡。
自從上次恭親王挑起什麼搜宮事端,逼得西太后沒有後退之路,只好忍痛割愛親手用毒
氣熏死寶貝情人安德洋,便加深了對奕沂的恨。特別是她獨枕難眠,長夜難捺時,她萬
般思念那個俊俏可愛,萬般風情的小情夫。
自從與安德海之弟安德洋苟合後,西太后就覺得安德海雖然忠心耿耿,但床第功夫
遠遠不及他的弟弟。每每想到安德洋之死,西太后便好一陣心痛,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
她在儲秀宮裡到處都能回憶出安德洋的面容,正如白樂天所云「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
如何不淚垂」!
西太后實在是太想小情夫了,她不願讓別人看到尊貴的皇太后在流淚,便喚了聲:
「小安子,陪哀家去御花園。」
「庶。」
小安子在前引路,西太后在幾個宮女的簇擁下到了御花園。
這幾個伴駕宮女正年輕,花兒一般嬌美。沉悶的宮廷生活把她們壓得幾乎透不過氣
來,可一旦來到了繁花似綿、春風拂面的御花園,她們活潑、可愛的天性又誘發出來了。
她們一個個鳥兒一樣,蝶兒一般,臉上蕩漾著青春的活力。西太后一見這情景,便也不
強留她們,手一揮:
「都玩去吧,等一會兒就過來,可別跑遠了。」
「謝主子思典。」
幾個活潑的姑娘齊聲謝主子。西太后只留安德海一個人在身邊。此時,安德海也不
想去賞什麼美景,他還要瞅準時機,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呢。
西太后見姑娘們全「飛」走了,便和安德海一起隨便走走。
安德海依然低著頭在前面引路,西太后看著小安子的背影,禁不住又心酸起來。心
愛的小情夫從背影看酷似他的哥哥,只不過弟
弟比哥哥略高一些,略瘦一些,連走路的姿態都十分相像。
看著看著,西太后又湧出了眼淚,她不禁自言自語起來:
「老六,你太狠了,和我過不去不是一回兩回了,早晚我跟你秋後算總賬。」
安德海望望四處無人,宮女們早不知了去向,大概她們去假山後面捉迷藏去了吧,
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安德海故意抽泣了一下,這引起了西太后的注意:
「小安子,好像今天你很不高興,從早上到現在,你沒說過幾句話。」
「奴才心裡難過。」
安德海幾乎是哭腔了。西太后還以為他為弟弟的死而難過,便說:
「都是老六不好,不然德洋也不會死的。」
一提起弟弟的慘死,安德海真的落淚了。他就這麼一個弟弟,而且弟弟從小是他抱
大的,同胞手足焉有不親之理。
「好了,別哭了。」
西太后像是在安慰安德海,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安德海還在哭,西太后有些不耐煩
了,她皺了皺眉頭:
「沒出息的東西,哭什麼。」
「主子,奴才心裡難過,奴才並沒得罪誰,可為什麼他們總與奴才過不去。」
西太后連忙問:
「小安子,誰又和你過不去了。」
「奴才不敢說。」
「說,怎麼回事。」
「回主子,奴才昨天在天福酒樓帶媳婦吃飯時,被人罵了。
若是單罵奴才,奴才心裡還好過些,可惡的是,他們影射主子您,所以奴才為此事
而哭過。瞧,奴才昨晚上哭了整整一夜,到現在眼泡還是紅腫的哩。」
西太后仔細一看,果然不錯,安德海的雙眼紅腫起來了,想必他說的遭人罵是實話。
西太后厲聲地說:
「細細講來,怎麼一回事?」
「他們說奴才是條狗,說主子您是……」
「是什麼?」
「是,是,是不分黑白養了奴才這條狗。」
「大膽狂徒,他們是誰?快說,不快說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才怪呢。」
安德海本來想先讒害曾國藩、左宗棠、丁寶楨三人,再誣告奕沂,便脫口而出:
「是曾國藩、左宗棠、丁寶楨三個人罵的。」
西太后一聽是他們,大為懷疑,這三個人,尤其是曾國藩絕對效忠西太后。當年,
為了平剿太平軍,曾國藩出生入死,差一點兒送了命,他是大清的元老派,西太后深知
此人稟性,他老奸巨猾,怎麼可能在太后之寵監安德海的面前罵太后呢?別說是罵,就
是一句言重的話,恐怕他也不會說。
西太后一聽便不信:
「小安子,雖然左宗棠與丁寶楨直爽一些,但他們都是哀家的寵臣,他們忠於朝廷,
哀家深信不疑,特別是曾老夫子,他更是忠心耿耿,你是誣告他們吧,他們絕對不會罵
哀家的。」
一聽西太后說這話,安德海的臉色都嚇白了,現在誣告不成,萬一再被西太后發現
有什麼破綻,那後果將難以設想,這根乘涼的「大樹」可千萬不能倒呀。
安德海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主子,的確是他們三個人罵奴才是條狗。」
西太后的口氣比剛才緩和多了。
「那你說,是誰又罵了哀家呢?」
安德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直磕頭:
「主子饒了奴才這一回吧,奴才實在是不敢說。」
「說,別這麼婆婆媽媽、吞吞吐吐的,我最討厭你這副娘娘腔。」
安德海小聲地說了句:
「是恭親王。」
西太后咬牙切齒地說:
「我就知道是老六,這個老六,鬼點子特別多,他總是和我過不去,早晚,我要他
吃不了兜著走。」
西太后更恨恭親王奕沂,她對小安子的話深信不疑,曾國藩、左宗棠、丁寶幀三個
人顯然不會在太后背後誹謗太后,可恭親王奕沂絕對有這種可能性,因為西太后早與奕
沂有隙,叔嫂不和,人所共知。特別是幾年前,革去了奕沂議政王之職,叔嫂矛盾就趨
於白熱化了。
奕沂恨自己,西太后明白這一點,但她又拿恭親王沒法子。
這幾年來,西太后越來越感覺到有些孤立,小皇上是親生兒子,但這個兒子好像天
生就和生母很疏遠,即使有時來儲秀宮問安,他也是坐坐便走,從不在生母身邊逗留太
多的時間。東太后為人雖很隨和,她好像總是單單與西太后過不去。咸豐在世時,東太
後與西太后還比較融洽,以姐妹相稱,處處東太后都讓著西太后。咸豐剛駕崩那些日子
裡,兩宮太后尚能團結一致,共同對付肅順他們,可不知為什麼這幾年來,東太后慈安
很少再來儲秀宮坐坐了,好像她們倆有很大隔閡似的。
與兒子載淳及東太后的關係緊張後,西太后感到有些孤獨,幸虧有小安子在身邊陪
伴著。今天,小安於又說恭親王奕沂在背後罵自己,西太后焉能不惱火,她不明白,為
什麼幾個最應該支持她的人,都紛紛低毀她。西太后的心底深處不禁掠過一絲悲涼,她
輕輕地歎了口氣:
「唉,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呀。」
安德海見自己的挑唆已經奏效,他不禁暗自歡欣。
「鬼子六,看你能橫行幾時,酒樓裡你讓我安德海出醜,以後我安德海偏要叫你嘗
嘗西太后的厲害,看你還仗勢欺人嗎?」
安德海憑著一張能把稻草講成金條的嘴取悅於西太后,成為皇宮中紅極一時的人物,
但他卻也得罪了不少人,他雖安穩地坐在太監總管的寶座上,但此時已是四面楚歌,他
卻全然不知。
------------------
書 路 掃描校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