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府邸﹒
「屈子沉落江底,賈生失命長沙,先賢
如此,先何敢苟且」﹒司馬光手捧奉表,
走向宣德門﹒
「呂惠卿面折司馬光於講筵」的重大新聞,當天下午就傳出大內,傳遍朝廷,
傳到年老、年輕官員的府邸家宅,到了當天夜晚,已成為朝廷百官在廳堂、密室談
論的主要話題。有人贊賞呂惠卿的才智,有人歎息司馬光的晦氣;有人期冀官位隨
有人可能遭貶空缺而升遷,有人憂慮紛爭再起;有人擔心災禍的株連,有人預測
「變法」將暢行無阻。朝廷百官的府邸、家宅裡,幾乎都是燭亮通宵。
在司馬光府邸一間簡樸的臥室裡,一盞昏暗的燭光,一張紅漆桌案邊,相對而
坐著兩位沉默的老人——司馬光和他的夫人張氏。
司馬光一下子顯得衰老了許多,額頭上的皺紋顯得更深、更密。他閉著一雙長
長的眼睛,像一個孤苦零丁的老僧,沉浸於心底冥迷無涯的尋索。但那兩腮因緊咬
牙關而微微顫抖的面肌,暴露了他並非是憎,而是一個遠遠沒有超脫世俗紛爭乃至
仇怨的凡人。
張氏,仁宗趙頊朝吏部尚書張存的女兒,時年四十八歲。她十六歲嫁入司馬家,
「上承舅姑,旁接娣姒,下撫甥侄,御婢妾寬而知其勞苦」,執掌著全家的內外事
務。三十二年的默默勞作,使她多病體弱,如今已是灰髮滿頭了。此刻,她無言地
坐在桌案另一邊,睜著一雙深情、焦慮和不安的眼睛,望著危厄臨頭的丈夫。
夜近三更,燭淚已堆滿燭台,前堂、後寢已沒有一絲聲響。僕役安歇了,婢女
安歇了。兒子司馬康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熬著夜,準備迎接明年正月皇帝親!臨的殿
試。人了本來就不興旺的司馬府邸,今夜顯得更加清冷。只有寒風吹襲屋簷門窗的
颯颯聲低吟不停。
司馬光在悲戚、怨恨、痛苦、失悔的交織中,回想了今天邇英殿裡發生的一切。
這次事件起因於那夜與王安石的圍爐品茶,形成於自己的愚蠢和呂惠卿的奸巧,皇
帝的震怒只是這次事件必然的結局罷了。
他感到委屈,自己何嘗反對「變法」,只是反對「變法」中的胡鬧而已。
他感到悲哀,訴心曲於朋友,反被朋友誤解;奏諫言於皇帝,反道皇帝冷眼。
難道理解自己的,只有面前這相依為命的老妻嗎?
史書上總是不厭其煩地推崇「諤諤」之士,誅貶那些「諾諾」之徒,可歷代帝
王卻為什麼總是賞其「諾諾」而貶其「諤諤」呢?可笑啊,自己前幾天夜裡,還特
意叮嚀介甫勿為「奸巧者」所誤,可今天,自己卻為「奸巧者」所敗了。
兩年來,自己每天都在為年輕的皇帝宣講古代賢君、英主的治國之術,企盼皇
帝成為堯舜之君。史學無用啊,幾千年歷代盛衰興亡的血血淚淚,還是抵擋不住
「奸巧者」的一笑一顰,更抵擋不住「狂想者」的一言一詞。愧對仁宗、英宗皇帝
的英靈啊!
司馬光的自責自艾,把他引向初次會見仁宗趙禎的久遠難忘的年月……
三十二年前的陽春三月,自己二十歲時,舉進士甲第,皇上賜宴於崇政殿。那
天,崇政殿外百戲演出,管弦高奏,歌飛舞旋。崇政殿內百官雲集,酒餚飄香。皇
帝駕臨,歡聲繞樑。同榜登科的幾位年兄,依制簪花走進大殿,春風得意。自己因
簪花源於遠古女風,不願隨俗,故棄而未簪,不期為皇帝注目。那時的仁宗皇帝,
只有二十七歲,風華正茂,舉止翩翩,舉杯賜酒時詢問:「卿乃陝州涑水司馬光耶?
何不簪花?」自己當時喃喃回答:「天宮十二位花神都是女性,臣……」英明睿智
的皇帝似乎察覺了自己的心跡,大笑而言:「簪花源於女風,以追求人生之完美;
狀元進士乃當代人中麟鳳,亦當簪花示完美於人間。朕今為卿簪花一枝、賜酒一杯,
並扶卿跨馬游街,以昭示天下:大宋文治之功,將逾越前唐!」說完,把一枚金花
親自簪在自己的頭上。百官震驚了,同科年兄震驚了,自己也惶恐若呆,竟然忘了
叩頭謝恩。接著,出宣德門跨馬游街,在士卒傳呼喝道、觀眾擁道塞街、沿途飛彩
落花的非凡盛況中,自己好不容易才從「欣喜若狂」中醒悟過來。仁宗皇帝知遇之
恩,沒齒難忘啊!
司馬光似乎從逝去的歲月裡得到安慰,愁眉略展。他長長舒了一口氣,依然閉
目繼續著他的思索。
夫人張氏默望著眼前沉思無語的丈夫,也在回想著三十二年前初識司馬光時的
甜蜜情景:
那時的他,細高個兒,英俊的臉兒、瀟灑的勁兒、沉靜的性兒,一雙機敏的眼
睛裡,有著偉男子的剛毅和大膽,一副突起、飽滿的額頭有著學子的睿智和深沉。
那是皇帝親臨殿試的前三天,他臂下掖著一個藍布書包來拜訪父親。在前廳中堂他
取出詩文,雙手呈獻給父親。也許因為他的父親天章公(司馬池的官職)與自己的
父親周判於群牧司吧,父親未看詩文便笑逐顏開,不卜不媒地開口就要把女兒嫁給
他。那時,母親領著自己悄立於屏風之後,自己偷偷地一瞥,心裡甜絲絲地醉了,
無疑無慮地向母親點了一下頭就逃離了……
三十二年的宦海風波,奪去了丈夫的一切,頭髮落了,胡須白了,腰身彎了,
瀟灑的勁兒磨掉了,只剩下這一雙眼睛還是那樣的剛毅。可此刻他卻重重地落下了
眼簾,把一切都埋藏了。夫君啊,是該逃出這官場宦海了!故鄉涑水河淺,雖然不
能垂釣,但那南原蔥郁無盡的莽林裡,卻有著京都裡所沒有的清新空氣和百鳥婉轉
的天籟之音啊!
三更梆鼓聲隱隱傳來,屋外寒風的呼嘯聲似乎更緊了。張氏望著即將熄滅的燭
火,又燃起一支,輕輕地插在燭台上。
司馬光的思緒離開了仁宗皇帝趙禎,飄落在病重臥床的英宗皇帝趙曙身上:
三年前的四月,病臥龍床的英宗皇帝突然召自己進宮,應對關於《通志》書稿
的處理事宜。這部書稿共八卷,是自己花了三年時間,依照左氏傳體例,上起戰國,
下至秦二世,選國家盛衰興亡事例編成,欲以善者為法、惡者為戒,以資帝王閱覽。
兩個月前進呈大內,現御旨傳出,速召晉見,吉兇未卜,心神不安啊!
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自己在宦值引導下走進了大內禁宮,見到了重病的皇上。
年僅三十七歲的英宗,兩個月未見,竟已蒼若老叟,病若枯槁了。自己跪在榻前,
淚水禁不住湧了出來。聖明的皇上,不諱忌臣下孟浪的淚水,反而拉著自己的手,
無力地一笑說:「愛卿做了一件好事,《通志》書稿,朕閱覽未盡,已無力盡讀。
願卿繼太史公司馬遷之筆,續其書以至五代,成千古不朽之業,為朕之後世子孫作
鑒,朕將無任感激矣……」生命垂危的君王,卻為一個年近半百的臣子拓展了朝思
暮想的業績,這是何等的恩典啊!自己感激成咽,淚流不止。皇上又從枕下取出一
道御旨放在自己的手裡,氣息短促地說:「自選辟官……屬於崇文院,置局。許借
龍圖、天章閣、三館秘閣書籍……賜以御書筆墨繒帛及御前錢,以供果餌……以內
臣為承辦。」歷代歷世有這樣的事嗎?由自己組建書局,朝廷藏書為自己敞開,一
切費用由御前銀兩開銷,由內臣宦官承擔雜事之勞。天高地厚的恩典,亙古未有的
恩典啊!自己叩頭出血,泣咽出聲。聖明的君王,臣不敢不以畢生精力尊其所囑,
竟其所托啊……
兩行淚水從司馬光緊閉著的眼角奔湧而出,張氏的心縮緊了。她不願打擾丈夫,
十四年前也曾有同樣情景的一個夜晚呵!
那時在并州,丈夫在恩師龐籍幕下任并州通判。京都傳來消息說,仁宗皇帝病
重,因國嗣未立,朝臣惶恐,但又不敢進諫。那時,仁宗皇帝四十六歲,沒有兒子,
諫奏皇帝立宗室子弟為嗣,無異於宣告皇帝病癒無望而為別人謀位,是有滅族之罪
的。年僅三十八歲的丈夫,以卑位而憂國事,居小邑而患大體,惶惶終日,夜不能
寐。也是在這樣一個深夜裡,也是在這樣一支燭光下,也是這樣的閉著眼睛,也是
這樣的淚水流淌,也是這樣地勞神焦思著。一個小小的地方官,竟然膽大包天地作
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把一份「願陛下擇宗室賢者使攝儲貳」的疏奏,飛馬送進京
都。疏奏三上而感動了當年曾為丈夫簪花賜酒的仁宗皇帝,久久沉思後而贊譽曰:
「此忠臣言也,但人不敢及也。」並納其疏奏,立宗室趙曙為嗣,是為英宗皇帝。
夫君啊,你還在作昔日之夢嗎?彼一時,此一時,如今我們已是黃昏夕陽,已無力
經受風雲變幻、雷電雨雪了……
此時,可馬光了結了紛亂的思緒,從歷史的深處走回來。他三十二年的官場生
活,充滿了大宋三代皇帝的信任和恩典,他要以歷代仁人志士「雖九死其猶未悔」
的氣節,表達他肺腑心髓的愛與忠。他決定向皇帝上表彈劾王安石,陳述自己對
「變法」的全面看法,在即將來臨的更大的風暴中,用自己衰老的生命,招回皇上
的良知,以達匡正「變法」缺失的目的。他決定向王安石再一次伸出規勸的、友誼
的手,用推心置腹的吶喊,喚醒介市那顆沉醉於海市蜃樓的雄心,面對喜憂交織的
現實。並借重王安石緊握權柄的鐵腕和得寵於皇上的優勢,結束朝廷裡這一年來你
死我活的紛爭,以使大宋全國安定。這是最後的一搏啊,生也坦然,死也坦然,也
就無愧於君、無愧於世、無愧於己了。
四更梆鼓敲響,司馬光驀地睜開眼睛。張氏抬頭望去,閃亮的眸子,堅定的目
光,剛毅的神情,丈夫突然恢復了昔日的自信。
司馬光用愛戀的目光打量著夫人,他想把自己的決定告知夫人。未待他開口,
張氏已會心一笑,似乎表明:一切都無須說出。
司馬光心中坦然,撫鬚自況地吟出兩句詩來:
黃面霜須細瘦身,
從來未識漫相親……
靈犀相通,張氏輕聲和吟:
居然不肯市朝住,
骨相天生林野人。
司馬光淒然苦笑,擊掌而語:
「妙極!這是一首絕妙的自況寫真詩啊!司馬光只知自身形陋,夫人卻知我天
生命苦。琴瑟和之,形神具矣,天數如此,司馬光不辭水火了。」
夫人張氏並不緊張,悠悠說道:
「我真思念故鄉南原蔥郁的莽林啊!歸去來兮,當歸了。康兒也不必參加幾個
月後的殿試了,與我同行吧!」
司馬光心中一酸,忙拱手深揖:
「謝夫人!琴瑟永偕,司馬光無所求了。」
張氏抿抿耳邊灰髮,苦中作樂地笑著說:
「你以前寫的詩中,我以為有兩句最好;『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陽傾。』
真是文若其人。」
司馬光也湊趣地說:
「謝夫人贊賞。可那句『吏無柳絮因風起』,是我從東晉女詩人謝道蘊的一句
『未若柳絮因風起』中借來的。」
張氏笑聲朗朗:
「妙極!可見天下的女人,也有不隨風飄曳的。相公,你也該料理一下你的書
局了。」
司馬光點頭。
天快亮了,燭光閃躍著,照映著這對琴瑟永偕的老人。
司馬光書局的朋友劉攽、劉恕、范祖禹聽到「呂惠卿面折司馬光於講筵」的消
息後,都經受了一個不眠之夜的煎熬。在五更梆鼓敲響時分,各用涼水抹了一把發
緊的臉皮和發澀的眼睛,不約而同地來到書局,等待著司馬光的出現。他們在官場
上都是小人物,現時最關心的,似乎不是正在推行的新法,而是書局的存亡和司馬
光的命運了。他們又都是判斷朝廷對付逆言忤臣的能手,都作好了迎接株連之禍的
準備。他們雖然都在故作輕松,但因為過於認真,反而把更深刻的悲哀帶進了這清
冷的書局。
往日詼諧成趣的劉攽,坐在司馬光的桌案前,用手指彈敲著落鎖的抽屜,大聲
說;
「這個抽屜裡鎖著介甫害怕的一只老虎,原是可以吃人的。可從來不信佛的司
馬公,卻突然成了地道的佛徒,養虎貽患,終於以身飼虎,要成大佛了。司馬公今
日的悲哀,也許就在於此。」
這些話說得既不成趣,又不精妙,只是陡增一層淒愴,室內毫無反應,連他自
己也覺得沒勁,收口不語了。
在長時間的悶頭喝茶中,往日妙語連珠的劉恕,突然開口詢問范祖禹:
「淳甫,景仁公持何看法?」
這不是廢話嗎?六十一歲的范鎮,因斥責「青苗法」為「殘民之術」,已被皇
帝以本官致仕,退休了,他的看法還用問嗎?范祖禹低聲回答:
「祖公昨夜通宵未眠,唯閉目歎息而已。」
於是,他們接著悶頭喝茶。
門外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司馬光推門走進書局。弟子們站了起來,但誰也
沒有說出一句問候的話,他們望著司馬光的模樣驚呆了:
老頭子今天身著紫色朝服,腰繫紫色飛雲傅帶,頭戴紫色雙翅朝冠,足蹬紫色
高腰鞋,一副進殿面君的裝束。而且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比往日似乎年輕了許多,
也高大了許多。這是昨日在邇英殿敗落下陣的司馬光嗎?不,分明是一位整裝待發
的鬥士。老頭子真的要破釜沉舟了!弟子們個個覺得有一股凜然之氣湧上全身,心
頭積壓的辛酸被司馬光的傲然之氣一掃而光,室內的氣氛也驟然變得激越悲壯了。
司馬光感激地向他們點了點頭,快步走到桌案前,落坐在椅子上,待朋友們坐
定之後,輕松而語:
「昨日一場慘敗,昨夜通宵未眠,思之再三,決定今日上殿投案,呈稟彈劾奏
文,傾自己的全部所思所想,以求敗得明白。屈子沉落江底,賈生失命長沙,先賢
如此,光何敢貪生苟且於世。」
劉攽、劉恕、范祖禹都想說些什麼話來安慰眼前這位語驚魂魄的師長,但一時
嘴巴難張,似乎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正氣塞住了。他們唯欽敬地注視著司馬光。
司馬光打開抽屜,取出一疊寫就的彈劾奏文。
「我知道,此時他們人多勢眾,占據要津,權柄在握,追隨者遍佈朝廷,而且
殺伐得手,氣焰方熾。但在這沉寂無聲之時,總需要有人說話,以示朝廷非他們所
私有,天下還有封不住的嘴巴。遂決意以一人對十眾,以一口對百嘴,成敗利鈍,
顧不得那麼多了。家事已托於拙妻,這書局重任,就拜託於諸公了。」
年輕的范祖禹忍悲不住,痛叫一聲「老師」,疾步向前,從懷中取出一份奏表,
跪在司馬光的面前:
「老師,這是學生前幾天寫就的一份奏表,彈劾『制置三司條例司』的『侵權』,
彈劾王安石的『拒諫』,彈劾呂惠卿的『奸巧』,彈劾『青苗法』的『抑配貸款』,
彈劾『均輸法』的『官商勾結』,彈劾朝廷對御史、諫官的『濫施貶逐』。學生位
卑言微,難進大內,請老師代學生轉呈聖上。」
劉攽、劉恕望著范祖禹,知道他想用「分擔罪責」之法,為老師減輕一二,心
內感動不已。
司馬光接過奏表,苦苦一笑,望著范祖禹厲聲說:
「你想為我承擔消息來源之責嗎?范公景仁是你的祖公,現已見疑於朝廷而被
致仕,你若再胡亂插手,無咎討罪,你的前程將毀之盡矣!我不是憐惜門下忘年之
友,而是為史學可能失去一師而憂心啊!」說著,把范祖禹的奏表撕得粉碎,投扔
於紙簍之中,伸手撫著范祖禹,深情地說:
「淳甫,你還年輕,不知政爭的殘酷,也不知呂惠卿的為人。你的奏表,不僅
不能為我分責分罪,反而會使范公景仁與我成黨,黨誅之禍將會牽連無數人啊!」
劉攽、劉恕、范祖禹驚駭。
司馬光再次叮嚀范祖禹:
「淳甫,千萬記牢,你終生之業,當為治史,不可蹈入政爭!」
范祖禹伏地痛哭失聲。
「老師,世無孔子,《春秋》誰為?學生為老師蒙冤而哭,為書局即將凋零敝
散而哭,更為一部史學宏篇巨著的夭折而痛哭哇……」
司馬光扶起范祖禹,神情愴然,沉默良久,搖頭而語:
「淳甫,你悲切使我心碎!可書局之設,出於英宗皇帝;《資治通鑒》之名,
出於當今皇上御筆。介甫見識深遠,斷不會因司馬光一人之罪而毀掉書局;呂惠卿
雖然「奸巧」,也不敢腰斬兩代皇帝之托。《資治通鑒》終需有人來搞,最多只是
毀掉司馬光手中的筆墨而已。你當堅守書局,換而不捨。記住,公理千載,史家一
筆,要對得起後代子孫啊!」
范祖禹點頭。
劉恕為司馬光的精細思考感佩,走近司馬光,誠摯地說:
「司馬公昨日之敗,非敗於公理,而是敗於詭詐。劉恕昨夜思之通宵,其忿難
平。新法推行中的弊端,是我南下途中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並曾語於君實,其責
在我,亦可為證。願署名於君實彈劾奏表之後,乞公萬勿嫌棄。」
司馬光拱手致謝:
「道源情誼,光心領了。當此之時,與其兩人負重溺水而亡,莫如留一人居岸
收屍。光有重任拜託於公,請先受司馬光一拜!」說著,對著劉恕深深一揖。
劉恕慌忙挽著司馬光的手臂,惶恐地說:
「請司馬公賜教。」
司馬光鄭重地說:
「公固知,對先祖歷史茫然無知者,雖年老位高,仍是孩子。此乃英宗皇帝命
我等編撰史籍精義之所在。公春秋鼎盛,任重道遠,《資治通鑒》之成,賴公與貢
父公為之。此非司馬光之所托,乃千古歷史之責也。」
劉恕黯然點頭。
劉攽這時拿出了一張昨夜寫就的辭職書。
「司馬公請看,這是我昨夜寫就的辭職書,要旨只有八個字:『君實蒙冤,劉
攽何為?』現時看來,此書當毀而棄之!」說著,撕碎手中紙箋揮手拋撒,拱手為
司馬光祝福道:
「智者必勝,仁者必勝!願公勇往直前而勿後顧,書局之事,劉攽與道源、淳
市堅守不散。司馬之神在此,其功必成1」
司馬光喜形於色,高聲道謝:
「謝諸公。後事已了,光無憾了1謹向諸公告辭1」
司馬光走到門口,突然轉身,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交給劉攽:
「貢父與介市交誼至深,光有書信一封致介甫,勸其懸崖勒馬,匡正缺失,以
保『變法』初衷,萬勿為呂惠卿所誤。」
劉攽驚詫地詢問:
「公此刻仍寄希望於介甫?」
司馬光含笑點頭:
「介甫,密友也。光與介甫,趣向雖殊,大歸則同。介甫方彼得位以行其道,
澤天下之民;光上呈奏表以行其志,救天下之民。此所謂和而不同啊!光所謀之事,
當予介甫知之,若謀而合之,天下幸矣!」
言畢,司馬光大步走出書局,捧著彈劾奏表,向宣德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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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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