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七

    江寧﹒半山園
    王安石在蒼涼孤獨中度著晚年﹒「永樂
    兵敗」的哀音化作惆悵的悔恨,「堯桀
    入夢」的探索化作慷慨的低吟﹒

    元豐五年十一月初,「永樂兵敗」和皇帝趙頊病重臥床的消息,已在江寧街巷悄悄
流傳,失意的王安石,在江寧城外荒僻的半山園裡,茫無所聞,仍在苦度著他「知世知
夢無所求」的淡泊晚年。
    半山園,位於江寧自下門外七里許一個名叫白塘的地方,原是東晉謝安(字安石)
的故宅所在,歲月滄桑,幾百年後的故宅遺址,已是荒草蓬蒿編織的一個寧靜清冷世界。
熙寧九年(1076年)十月,王安石第二次罷相離京返回江寧,在心神憔淬,無人對話的
悲愴蒼涼中,於元豐二年(1079年)選定這片荒僻之地辟荒結捨。他沒有驚動官府,在
「書場浪子」和幾位農夫的幫助下,築起三合院式茅屋一幢,正屋五間,廂房對峙各六
間,天井極小,矮牆柴門,在門前辟蔬圃數畦,廣約三畝,辟魚塘一泓,廣約一畝八分,
並引悟真院八功德水成清溪淺流繞屋入溏,依水旁植垂柳,壘石作橋。他似乎在著意擺
脫以往生活的記憶,使自己成為一個閒散無憂之人。屋舍左側有一座山丘隆起,高約兩
丈餘,蒼松覆掩,狀若碧玉,即謝安故宅留下的唯一證物——「謝公墩」。傳說東晉孝
武帝太元八年(383年),前秦荷堅率大軍幾十萬南下,「投鞭足以斷流」,列陣淝水,
威逼東晉,江東大駭,謝安力主抗爭,進與其弟謝石,其侄謝玄,弈棋籌畫於此,演出
了「淝水之戰」,以少勝多,大破前秦荷堅,留下了「八公山下,草木皆兵」千古不朽
的歷史足音。王安石似乎著意要在這足音中撫慰自己孤獨的靈魂,在蒼松覆掩的山丘上,
築起四角飛亭一座,亭內置石几石凳,並命名為「半山亭」,亭碑上鐫有戲趣之作一首,
是他與古人謝安執杯相語的對話。

      我名公字偶相同,
      我屋公墩在眼中。
      公去我來墩屬我,
      不應墩姓尚屬公。

    戲則戲矣,然王安石一顆雖落魄而不改其狂狷的靈魂,仍澎湃於亭中。
    王安石几年來太孤獨了,除了妻子吳氏扶病蒔蔬、灌田除草的身影外,就是垂柳裊
絲的輕吟。「書場浪子」和「燕爾嬋娟」常來為他撫琴唱和,解憂消愁,但都是言不涉
國事,語不及「變法」,忘年相交的友誼,怕刺傷他痛苦的情懷。他常常登上「半山
亭」,望著蒼勁的古松,緬懷昔日「謝公墩」的主人,士族出身而位居東晉宰相的謝安,
除晚年遭受排擠,出居廣陵,憂鬱而亡的悲哀命運引起他「相惜相憐」的憂傷外,似乎
再也無話可談。他經常走進定林寺,與年老朋友時空法師談佛論禪,「功名榮祿盡煙雨,
六朝興衰一夢中」的虛無,雖可寬釋胸中的惆悵,卻不是心靈上渴求的。他有時也走向
田間黎庶,江山依舊,世情依舊,織女依然吟著哀歌,富豪依然飛揚跋扈,豐收的鑼鼓,
唱的是風調雨順,歉收的愁怨,罵的是將相王侯。他幾十年來追求的一切,都似乎消失
於無聲無味、可有可無的境域中,為世人所冷漠、所輕視、所不知。這「不為人知」的
悲哀更增添了他靈魂深處的迷惘和痛苦。他似乎為了逃避現實中一切世情的刺激,便終
日幽居於茅屋之中,抱痾負憂的審定著他一生中最後一部勞心巨著——《字說》,以排
遣自己靈魂之中的怨悱之音。
    秉性難移,心志難改啊,他心曲難訴的靈魂,在這部浩瀚二十四卷的文字學著作中
又閃現了他執拗,叛逆、不合時宜、失於嚴謹的靈光。他要從文字的形成和發展中,探
索遠古的人性之謎、國家之謎、權力之謎,他帶有「變法」的濃重色彩,從「道衰以隱,
官失學廢,循而發之,實為聖時」的變革需要出發,《字說》成了《三經新義》的姊妹
篇。王安石「以天下為己任」,要把《字說》作為青持學子的教材,從孩童抓起,用他
的「理想」影響未來。他以大無畏氣概,向東漢經學家、文字學家許慎挑戰,沖破儒家
經學的傳統樊籠,從佛老百家、野史傳聞、民諺俚語,話史小說等更為廣闊的領域尋找
材料,博取所見,詮釋語言文字的起源和規律,取代許慎的《說文解字》,為後人提供
一種敢於疑古開拓的精神。他似乎要在此領域裡追取他在朝政上喪失的一切。
    也許因為「變法」的旗幟還沒有最後降落,皇帝趙頊又一次把他高高捧起。他的
《字說》在「元豐改制」的高潮中上呈朝廷,皇帝趙頊在思謀「用兵西夏」創建「武功」
的同時,立即抓住《字說》,與《三經新義》並舉,思謀創造「文治」的輝煌,便加封
他為「荊國公」。宰執大臣們迎合著皇帝趙頊的心意,同聲唱和,極力吹捧,把他的
《三經新義》和《字說》抬高到與「六經」並驅的高度,把他譽之為「今之周公」、
「今之魯公」。於是,皇上詔出,《字說》與《三經新義》獨據學館,「主司純用以取
士」,成了天下學子「魚跳龍門」的敲門磚。青衿學子滔滔背誦《字說》的熱浪於元豐
四年隨著「用兵西夏」的兵馬出征達到了高潮,也給王安石的蒼涼心靈以慰藉。
    這絲「慰藉」也終於失落。十一月九日傍晚,王安石的侄婿葉濤牽著毛驢從江寧城
購日用雜物歸來,不及卸貨進屋,便神情緊張地跑上半山亭,向身著皂袍,拄杖踱步的
王安石稟報了「永樂兵敗」、「皇上重病臥床」的消息,王安石立即意奪形駭,手杖落
地,呆然失神於半山亭,舉目北望,神情愴楚,吁歎不止。

      南浦隨花去,
      回舟路已迷。
      暗香無處覓,
      日落畫橋西。

    王安石心頭絞動著萬般愁結,在葉濤的攙扶下回到書房。他心緒無依,夜不能寐,
預感到一場災難的逼近:「永樂兵敗」後的朝政走向,可能是紛爭的再起,可能是人心
混亂的猖獗,可能是「新法」的明令罷廢,可能是「變法」旗幟的最終降落。「變法」
將成為歷史,人們將為「永樂兵敗」尋找註腳,「變法」將蒙受不白之冤,將被執權者
抹去銳意進取的光輝,將被執權者視為一切罪惡的淵藪,也將被執權者借來掩飾一切無
能不智者的昏庸、一切貪黷不法者的惡行、一切弄權謀私者的禍心、一切利慾熏心者的
腐敗。而這一切「是非顛倒」出現的遲、早、強、弱,都決定於「重病臥床」的皇上的
命運了。他感到心酸、心痛、心哀,一生的心血白費了,一生的歲月蹉跎了,既有今日,
何必當初啊!失落的是一代理想,沉淪的是一代追求,毀滅的是一個難得的機遇。留在
人間的,也許只有永世連綿的惆悵和「欲東而西」不解的謎。王安石在夜闌人靜的風嘯
雁唳中,提筆濡墨,在桌案前的八頁屏風上,飛筆寫上了他去年秋天吟出的一首《千秋
歲引﹒別館寒砧》:

      別館寒砧,孤城畫角,一派秋聲入寥廓。東歸燕從海上去,南來雁向
    沙頭落,楚颱風,庾樓月,宛如昨。
      無奈被些名利縛,無奈被他情耽擱,可惜風流總閒卻。當初謾留華表
    語,而今誤我秦樓約。夢闌時,酒醒後,思量著。

    王安石當日病倒,昏迷不醒,兩日不語,但似無痛苦之感,神態安詳,微弱的呼吸
出多入少,一絲一絲地抽洩著他衰老身軀中的精氣,面色變得灰暗無光。侍於床榻之前
者,唯妻子吳氏、王安國之婿葉濤、「燕爾嬋娟」、「書場浪子」四人。吳氏是久病方
愈,體弱難支,只能依偎於丈夫身邊,灑淚濕襟,不停呼喚著不醒的丈夫。葉濤是二十
多歲的詩人,早就亂了方寸,一日三次進城延醫診治,但請來的幾位名醫,在望氣診脈
之後,都瞠目搖頭,以為病得離奇,不敢開方下藥。吳氏心碎望絕,病臥丈夫身邊,閉
目流淚,不進飲食,亦不願就醫療治,只求與丈夫情結同往。葉濤驚慌無措,只有求助
於定林寺時空大師的弟子玄音和尚,飛馬京都,向居官進行的王安禮告急。在半山園悲
哀日益濃重之時,「書場浪子」不愧是個雜家,以其多年過從對王安石心境思緒的了解,
上山采得一簍名叫「醒心棘」的草藥,指點妻子「燕爾嬋娟」佐三年烏雞慢火熬製成湯,
晨昏七次用羹匙喂療王安石,並悉心悉意為吳氏寬心解愁。這對夫妻,形若王府婢僕,
晝夜不離王安石的床榻。
    王安石這次病倒,確如「書場浪子」所判斷的,是一種靈魂極度痛苦時的心神衰竭,
在雜籍傳聞中稱之為「佯亡之疾」——病者昏迷不語,氣息微弱,脈搏隱現不定,靈魂
飄忽無依,多夢多妄,三日無藥物解其昏迷,則佯亡成真。傳說,三國時代,蜀相諸葛
亮即患此心神衰謁之「佯亡之疾」而病逝於五丈原軍帳中。
    王安石雖然由朝政的最高層跌落到荒僻寧靜的半山園,但作為學者「心游萬仞,精
鶩八極」的想象力,並沒有衰退;「踞傲人生,探密求蘊」的僻習,並沒有泯滅;學者
「神龍飛天」般的靈感奇思仍然緊系於他的理想。他執拗的個性,精微的感覺,悶鬱的
心靈,升騰為對人生種種神秘悲哀和壯志難酬的探索,升騰為超越凡俗、一廂情願的空
虛和迷惘。他畢竟是一位實干的「變法者」,又是一位因「變法」而被貶逐的宰相,當
升騰的空虛和迷惘被京都不斷傳來的哀音撞擊之後,便化作痛心疾首的痛苦。
    「書場浪子」的藥挽回了王安石飄忽無依的靈魂。第三天入夜時分,當「燕爾嬋娟」
再用羹匙向王安石喂飲「醒心棘」藥湯時,王安石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他睜開睏倦的眼
睛,茫然地打量著身邊含淚傷情的妻子、捧碗執匙的「燕爾嬋娟」和床榻前神情焦慮的
「書場浪子」,似在驚異不解中猜測人們此時的所作所為。良久,他的眼睛閃了閃,似
乎明白親人、朋友是為自己猝然病倒在擔心和操勞,他苦笑了一下,聲音低弱沙啞地吟
出一首詩來:

      枝藜隨水轉東崗,
      興罷還來赴一床。
      堯桀是非時入夢,
      固知徐習未全忘。

    妻子吳氏喜淚滾落,俯身抓住丈夫的手高興地說:
    「謝天謝地,相公,你昏迷不醒,兩日不語,現時終於說話了。」
    王安石望著妻子,歉疚地又一笑:
    「我依稀記得自己在一直說話啊,你聽,我的聲音都啞了……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見了遠古的唐堯、虞舜、殷湯,也夢見了古之暴君夏桀……」
    「書場浪子」聞聲大喜,王安石的思緒已走出了抑鬱憂思的牛角尖,在夢中找到了
對話的人,這是病恙走向康復的絕妙良藥啊!他立即坐在床榻邊,鼓勵王安石走向舒暢
和寬愉的心境:
    「先生夢境超凡脫俗,唐堯何狀?虞舜何樣?殷湯果是英俊漢子?夏桀真是面目猙
獰嗎?」
    「燕爾嬋娟」似已理解丈夫的用意,亦笑語請求:
    「先生兩日不語,清音凝塵,人寰淒絕,嬋娟似已雙耳失聰,心焦神息,願聞先生
夢中之所見所得,發聵震聾。」
    王安石當然理解「書場浪子」和「燕爾嬋娟」友誼真切的用意,無力地莞然一笑,
接過藥湯,呷了幾口,便若有所感地談起:
    「三代之初的人間世情誰說得清啊,依稀夢中之所見,也許比史籍記載和歷代聖人
賢人們留下的訓誨更為切合實際。堯何狀?體長而偉,結獸皮為衣,勤勞節儉之狀可見,
分明是一位田間老者,然一雙八字眉頹然下垂,不僅消沒了人主的英武,而且眉宇間堆
著濃重的憂鬱,不曾見上天所賦『天縱英明』的氣象啊!舜何狀?體矮兩面色黝黑,重
眸相對,貌不驚人,且語遲而緩慢,給人以鈍滯木呆之感,然目光戾利冰冷,望者寒心,
孝梯之色無存,也許是經歷了太多的苦難所致吧?湯何狀?體長面皙而極瘦,似病恙終
年纏身而不離,然雙目炯炯,城府頗深,雙眉如劍,眉宇間帶有幾絲狡黠;桀何狀?體
魄雄偉,濃眉虎睛,舉止瀟灑,確有美男子之姿,王者精明幹練之氣溢於言表,毫無猙
獰之色。然遠古以來,世人都似乎以心中的向往,塑造著遠古的聖賢和暴君,依據現實
的需要,顛倒了遠古的混沌,留下了後人永遠釋解不了的遠古之謎——人生之謎,世情
之謎,秩序之謎,權力之謎,王業之謎,萬物形成之謎和神鬼魔道之謎。也許我夢中之
所見,也是一種荒謬,只是自己不解遠古之謎的一種癲狂顛倒……」
    妻子吳氏心情沉重。丈夫真是陷於「探索天理世道」的泥潭而不能自拔了。「天理」
是飄渺的,你能抓得住嗎?「世道」是迷惘的,你走得通嗎?居茅屋而心系朝廷,處今
時而探索遠古,真是一種多情的悲哀。唉,悲哀有時也可寬慰一個人的靈魂,如若離開
了這種自尋的悲哀,他可怎麼樣生活啊!隨他去吧,一個生性執拗、令人心疼,卻又無
可奈何的親人……
    王安石仍迷醉在他的夢境裡:
    「三代『先王之政』真是清明的嗎?我請教於堯,堯喃喃語焉不清;我請教於舜,
舜訥訥不知所雲;我請教於湯,湯狡黠而推托於宰相伊尹,伊尹卻深避遠藏,不知去處;
我詰問於桀,桀嘻笑而語:汝何愚啊!天地混沌之時,原是萬物本初的世界,相依相欺、
相聚相離、陰陽參合、相撩相撥,上下無形,順其自然,無以為『清』,無以為『明』,
『清明之政』壓根兒是不存的,汝從何處尋找啊!堯出現了,舜出現了,鑽木取火,架
木為巢,耕作得季,制麻為衣,結繩記事,刻甲為文,天地雷風水火山澤相摩相蕩,結
束了萬物本初的混沌,隨之而來的,是人群分伙,私欲產生,虛偽行世,欺騙得寵,王
位成了爭奪的獵物,權力成了人間的主宰,清濁共存,明暗交融,構成了『三代之政』
的軀體靈魂,『清明』之說,只是後人的假想罷了,汝何信其真啊!如果有其『清明』,
何來堯、舜、禹、湯之更迭?……堯低頭慚然地離開了,舜喟然吁歎地離開了,湯默然
沉鬱地離開了,桀也狂然大笑地離開了。迷惘纏裹著心神啊!夢中所聞都是一筆算不清
的糊塗帳,羅網似地組成了人世之初的不解,這不解的『人世之初』,已變作謬種而遺
傳於後世,為聰明的後世聖人賢人所因襲。堯主持的江山,真是溫良敦厚的『禪讓』嗎?
史籍記載:『堯讓許由,巢父恥之,穢其涵聽,臨河洗耳,池主是讓,以水為濁,嗟此
三士,清足厲俗。』天下終於落到堯『二女共婿』的女婿舜的手裡,時人嗟歎。何其
『嗟』啊,難道根本就不曾有過『禪讓』,而是經受了一場爭奪廝殺嗎?『堯日』、
『堯天』的傳聞也許全是假的,夢中所聞『堯晚年德衰,為舜所回,其位亦為舜所奪』,
洩出了探索遠古之謎的一絲亮光,也許就是時人『嗟』歎之所本啊!舜時天下何嘗清明
安定?與其弟象的權爭鬧得你死我活,開創了骨肉權爭的先例,播下了歷代相傳的謬種,
屈子《天問》有語:『舜服厥弟,終然為害,何肆犬體,而厥身不危敗』,不就是濃縮
了遠古之謎的紀錄嗎?夏桀與殷湯君臣之間的紛爭,終於撕落了三代『先王之政』輝煌
的帷幕,桀貶囚湯於均台,置之於種泉(水牢),湯賄通獄卒而出逃,繼而割地造反,
演出了血淋淋的權力爭奪,並牽出一個賢人伊尹和一個美女妹嬉,釋解這遠古之謎的殘
酷。屈子《天問》中的『緣鵲飾王,後帝是饗,何承謀夏桀,終以滅喪?』『桀伐蒙山,
何所得焉?妹嬉何肆,湯何殛焉?』提出了一個令人深思、無人解答的疑問,先為夏桀
宰相,後又充任殷湯宰相的伊尹,真是這場權爭中決於勝負的人物嗎?一個漂亮的女子
妹嬉,真是造成遠古之謎的禍根嗎……」
    「書場浪子」暗思:這正是王安石的悲哀啊,遠古留下的人生之謎、世情之謎、秩
序之謎、權力之謎、王業之謎,原是不可探索的,歷代的聖人賢人都佯作視而不見,以
維持這些罪惡根源的永恆,或美化這種罪惡淵藪的神秘,王安石卻苦苦地追索著,試圖
用「變法」的霹靂手段加以改變,而且在失敗遭貶的清冷空虛中仍魔謎於此道而不疲,
真是難得的可憐可敬可佩。
    王安石似乎已察覺到他夢境中所聞所見的悲哀,聲音變得蒼涼:
    「堯桀的是非也許原是不可探索的,就是苦苦追求而釋解其中的奧秘,又能如何呢?
況且一切都在夢中。人的一生,何嘗不是一個做不完的夢啊!嬋娟,我在夢中登高眺望,
似見歷代興衰之跡,吟得一曲《桂枝香》,此刻尚且記得大意,請你為我作錄吧!」
    「燕爾嬋娟」應諾,王安石低聲吟出:

      登臨進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
    去掉殘陽裡,背面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鴛起,圖畫難足。
      念往昔,豪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
    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
    遺曲!

    「燕爾嬋娟」為王安石昏迷成夢的苦苦追求所感動,她不忍心這位六十二歲的老人
如此癡心執著地折磨著自己,便佯作歡愉地說:
    「先生於夢境之中,仍不暇歇息地精研遠古留下的無字天書,當朝當代,能有幾人。
夢中所得《桂枝香》,豪雄慷慨,是先生一顆憂國憂世之心啊,嬋娟為先生低吟入曲清
遣心神吧!」
    王安石微笑著點頭。
    「燕爾嬋娟」入曲吟唱。
    夜風呼嘯,嗚咽激越,似在伴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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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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