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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悠悠


  越王勾踐選美的消息,在若耶村炸了禍,怎麼說的都有,怎麼做的都有。
  「去宮裡給越王當妾,他的妾數也數不清,幾十年輪不上一次陪他,不等於一輩子守活寡,進了活地獄嗎?」
  「勾踐都40歲出頭了吧?小姑娘給他當妾,不跟找一個新爹一樣?」
  「聽說宮裡規矩多,吃飯、走路、說話,稍有差錯,推出宮就殺,厲害的連老子娘、兄弟姐妹的小命都搭上。」
  「可不是嘛!伴君如伴虎。跟老虎一塊睡覺,隨時都有被老虎吃掉的危險。」
  「到宮裡也不錯,吃得是山珍海味,穿得是綾羅綢緞,不用采桑養蠶,浣紗織布,日曬不著,雨淋不著,那是神仙過得日子,還不知哪家姑娘有那福份,那才是命中的造化!」
  村民不像朝廷裡的大臣說話那麼謹慎,他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心裡怎麼想,嘴裡就怎麼說。
  家有丑女者,心地坦然,和往常一樣,日出西做,日落而息,吃得飽,睡得著。
  稍有姿色的姑娘,心裡打鼓,左右嘀咕:被選上了吧,不知走進的是天堂,還是地獄;選不上吧,臉上無光,說明自己長得不十分漂亮,小伙子們更會說三道四。
  西施、鄭旦更不用說,是若耶村公認的美人,三裡五鄉都知道是又嫩白鮮又水靈的兩朵花,在諸暨也是數得上的漂亮姑娘。
  一次。鄭旦、西施結伴去諸暨趕墟,走在諸暨集市,人們的目光「唰」地二下子都集中在她二人身上。正稱東西的掉了秤,正交錢的再也數不清,正走路的停止了腳步。正說話的閉上了嘴,西施。鄭旦覺得奇怪,一看周圍的人都在看自己,二人拉著手,把頭一低,跑出了大街。從那次之後,她很少再去趕墟了。
  在若耶村也是如此。她們倆出現在哪裡,哪裡就有小伙子聚集,在街上,在若耶溪畔、在生夢山下,小伙子只要遇見她們倆。沒話也要找話說,去過之後還要回過頭盯一陣,才肯離去。
  若耶村公認最棒的小伙阿牛,曾對同村裡的小伙子們誇下海口:本人非西施不娶,最不濟也要娶鄭旦為妻,否則,寧肯出家當和尚。這話傳到西施、鄭旦耳朵裡,西施不言可否,以笑置之,鄭旦火冒三丈,要拉著西施找阿牛說理。西施勸鄭旦道。「阿牛又不是當面對咱說的,謠傳是真是假還不知道,你打上門去,他不承認,咱不是自找沒趣兒;再說即使阿牛真這麼說了,我們能怎麼處置他「背後罵國王都不能定罪,更何況你我。我看這種事易化不易挑:聽見了裝聽不見,知道了裝不知道,他說來說去,自己覺得沒意思,也就不說了,你越挑風波越大,弄得謠諑四起,不徑而走,豈不更壞了自己的名聲。旦妹,你說我講得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還是姐想得周全。我一生氣,就忘了動腦子,還是不理他算了。」
  從那兒以後,西施仍然若無其事,見了阿牛和往常一樣打招呼;而鄭旦卻對阿牛存芥蒂,自以為把她擺在施姐之後,列人「最不濟」的行列是對她最大的污辱,在街上或在田裡見了阿牛。阿牛覺得西施落落大方,就不再招惹她;覺得鄭旦實在可笑,一句笑話就生那麼大氣,越是這樣,阿牛越是唱著山歌打趣她,氣得鄭旦一鼓一鼓,有時還掉下幾滿眼淚。
  鄭旦發誓,決不做阿牛的妻子。若耶村的風胡子和阿牛年齡差不多,但不說瘋話,又是具有家傳秘方的鑄劍名匠,當時已與越國鑄劍能手歐冶子、吳國鑄劍能手干將齊名。也許是鄭旦為氣氣阿牛:看看我鄭旦離了你臭阿牛嫁得出去否?」鄭旦主動與風胡子親近。西施、鄭旦家住村南,而風胡子家住村北,走南北大街要近便,但鄭旦怕走大街招搖過市,太惹眼,就從村外繞半個村。風胡子老成、持重、不苟言笑,像老蔫兒,但蔫兒有準兒。他是阿牛穿開襠褲一塊長大的小夥伴,阿牛的「劣跡」自然逃不出風胡子的眼睛,他知道鄭旦突然向他靠近,是為了氣阿牛。風胡子想,不管你是真戲假作,還是假戲真作,鄭旦也不是沒人要的丑八怪,也是與西施齊的美女,既然又是自己找上門來,我何樂而不為呢!
  選美之舉打破了若耶村田園牧歌式的平靜生活,擁護的,反對的,都在紛紛打自己的主意。
  西施、鄭旦遠近馳名,自然是這次選美的眾矢之的。這兩家自然也不會無動於衷。西施父親西寒山、鄭旦之父鄭天龍,平時對女兒之事很少過問,都交給妻子去管。
  西寒山、鄭夭龍雖為農夫,卻不是目不識丁的山野村夫,雖居窮鄉僻壤,對國家大事卻也略知一二。西施對鄭旦講過的勾踐入臣吳邦的故事,都是從父親與朋友談話中聽來的只言片語。西施人雖年輕,卻是生活中的有心人。晚上,她陪同母親在裡屋或紡紗,或做針線,可她的兩個耳朵卻在精心諦聽外屋父親和朋友們的談話。
  她知道吳越不睦,時常交兵,越國處危難之中,庶幾滅亡。還聽說有個叫文種的和叫范蠡的,給越王勾踐出了不少好主意,才使勾踐從吳國安全返回越國。
  使她想不通的是,勾踐剛剛歸口越國,不忙於國事,振國興邦,去急急忙忙到處選美女干什麼?國王一旦聲色犬馬,國亡邦衰之日就不遠了。聽說這次到諸暨選美的,正是給勾踐出過好主意人之一范蠡,這人是不是好了瘡疤忘了痛,忘了當年入吳為臣的亡國奴之苦之恥了呢?
  西施百思不得其解。
  遇到這種事。她知道找母親是白找,這事只有父親。
  西施是個有心女子,她編了謊話,把媽媽和弟弟支出去,到隔壁鄭媽家去聊天,在中廳與父親談出了她心中的疑慮。
  「爸,你說這上將軍范蠡來意如何?」
  「孩兒,你如何知道來人是范蠡,還知道他是越國的上將軍?」
  「爸,不瞞您說。平日裡,你和人家談的國家興亡之事,女兒句句不忘,我都聽到了。難道越國還有第二個范蠡不成?既然沒有第二個范蠡,他不是隨勾踐入吳稱臣的上將軍范蠡,又能是誰呢?」
  西寒山佩服女兒過耳不忘的記憶力,也佩服她小小年紀,劇然具有如此嚴密的邏輯推理能力。心想,她若是個頂冠戴發的男子漢該多好啊,定能成為興國盛邦、發展社稷的棟樑之才,只可借她是女子啊!
  「孩兒,你猜對了,此次來諸暨選美的確是上將軍范蠡。」
  「爸,據你們平時所講,范蠡不是出過許多好主意的有為之臣嗎?不像吳國貪贓枉法,以飽私囊的太宰嚭。既然如此,他和勾踐剛剛被吳王夫差放回國,就忙於物色美女入宮,勾踐不成了天下最大的昏王,范蠡不成了推波助瀾的佞臣了麼?」
  「孩兒所言,不無道理。但我想,勾踐還不致於如此昏聵,范蠡也不致於如此庸碌不堪,我想,其中必有緣故。聖旨沒有明講,待從官也沒有解釋清楚。不妨等一等,待探得虛實,再下斷語不遲。」
  「爸,女兒不慚直言,此次選美,予料中兇多吉少。不知父親意為如何?」
  「孩兒,你還看不出,爸爸這幾天正為這事犯愁呢!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穩。這關係女兒的前途、命運和終身大事。」
  「爸,您又是如何考慮的呢?」
  「據我所知,范蠡是聰明絕頂智謀過人之人,他自入越以來還沒辦過糊塗事、荒唐事,事事都從越國考慮,是個勝不驕、敗不餒的上將軍。只要范蠡、文種在,勾踐又能言聽計從,越國興起,指日可待。」
  「爸,你以為此次選美,其意是什麼?」
  據我所析,與吳越之爭有關,並非為了充斥後宮。奇恥未雪,勾踐恐怕還沒有心思享受溫柔之福,即使勾踐生此邪念,范蠡、文種也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順水推舟。
  「范蠡親自到若耶小村,恐怕也不是隨意而為,多半是胸有成竹,有所為而至。」
  「爸,您是不是說,范蠡此行是為女兒而來?」
  「不錯,可能還有鄭旦。」
  「如果真如爸爸所料,女兒是從好,還是不從好?」
  「這話得分兩頭說;若是入宮為妃、為妾,從不如不從,因為入宮為妃雖可享榮華富貴,但並非幸事,一旦年長色衰,被打入冷宮,與入庵為尼無異,那是人間地獄,倒不如為小戶之妻,生活清苦些,但又享受天倫之樂。倘若此次真是入宮為妃,不妨動動腦子,想個萬全之策,既不犯抗旨之罪,又能言之有理,自圓其說。
  「倘若此次選美另有說頭,則可相機行事。總之,事關重大,不可唐突,不可造次,要三思而後行。女兒可要聽話,為父不會往火坑裡推你。」
  「孩兒明白。爸爸的話,孩兒記住了,」

  選美聖旨傳到若耶村的第五天,范蠡騎馬來至若耶村。范蠡到諸暨就有人向他推薦了若耶村的兩名美女,其實他在會稽就已經聽說了西施、鄭旦的芳名。越國其他官員都分派到其他地方去了,他卻毛遂自薦去諸暨。到達諸暨的第二天,不顧鞍馬勞頓,直奔若耶村。那天西施、鄭旦采桑葉已到了生夢山腳下,范蠡宣讀完聖旨,在村裡轉了一圈,就匆匆趕往他處宣讀聖旨去了。
  這天,范蠡到諸暨周圍各鄉各村宣讀完聖旨之後,重返若耶村,就是專程為西施、鄭旦而來,他要親自早上睹二位美女的芳容。這次選美,事關重大,他身為越國上將軍,社稷股□重臣,不能不盡職盡責,把此事辦得十全十美。容貌美麗麗僅是其一;其二,還要有膽有識,不是只具漂亮外殼,還要表裡如一;其三,還要有為國為民而不惜自己的犧牲精神。這三條要和諧地統一在一個人身上,缺一不可。
  范蠡這天早啟程,若耶村的村民剛剛用完早飯,范蠡就趕到了。一見騎馬官人又來,若耶村男女老少,蜂擁而至,聚集十字街頭。西寒山和鄭天龍兩對父女,為察看動靜,也都趕往十字街頭。
  這十字街頭,西北角上有一眼石砌井口安有轆轆的老水井。這口水井流傳著一個古老的故事:當年,勾踐的二十多世祖先大禹治水時,路過此地,當時還是蠻荒之野,沒有人煙。大禹跣足而行,長途跋涉,行至此處,口喝難忍,坐在一棵龍眼樹下小憩。沒想他過分疲勞,一坐下來,靠在樹上朦朧睡去。在夢中,自己在烈日炎炎之下,渴得口敝唇焦,見一神仙飄然而來,以杖柱地,立刻清泉汩汩流瀉,高興得擊掌而起……大禹突然警醒,果見身旁一清泉流淌。這就是供若耶村全村飲水用的這口井,有人叫它神仙井,也有人叫它大禹井。凡是村裡有什麼吉慶之事,都到這裡慶賀一番,祈禱神仙賜福,希望祖先大禹護佑。
  若耶村十字街頭,與大禹並相對的東南角上有一棵枝葉繁茂的老梧桐樹。這棵老梧桐究竟有多少樹齡,若耶村年紀最大的老人都說不清楚,他只是說:他的曾祖父在世時就這麼大,可他又說,他曾祖父的曾祖父又說,他在世時就這麼大。總之,這棵樹的樹齡是個謎。可是不管他活了多少年,不管遇到洪水,還是干旱,它俯然亭亭如蓋,枝葉茂盛。人們叫它不老樹,也有人說,有梧桐,就會飛來金鳳凰。
  大禹井、老梧桐是若耶村兩件寶。有這兩件寶物,才帶來了若耶村的好風水,兵燹戰禍,到不了若耶村,洪旱蝗匪降臨不了若耶村。全村人都盼著,有朝一日,若耶村飛出金鳳凰。
  范蠡來到若耶村,把馬栓在梧桐樹下,自己站到大禹井之旁的大青石上,向村民講述了這次選美的意義,他說,國王不會虧待黎民百姓的,希望百姓也和國王同心同德,治理好國家。接著范蠡就問:「西施、鄭旦家住何方?
  西寒山、鄭天龍走向前應道:
  「西施父在此,請問上將軍有何見教?」
  「我是鄭旦父親,上將軍有話,但說不妨。」
  「久聞二位令愛芳名,很想見一見她們。」
  「不妨,請隨我們來。」
  西施、鄭旦本來是隨父前來十字街頭的,一聽范將軍點自己的名,二人遞了個眼色,悄悄溜回家中。
  從十字街頭,到若耶村南口,也不到半里路,范蠡牽著馬步行來到西寒山家。
  寒山接過馬韁,把馬牽到牛棚喂上。西媽沏好茶水,把客人和鄭天龍引到中廳就坐。
  范蠡從踏入西家門。就左右掃視,細心觀察。他覺得,此家雖柴門茅屋,但清潔整齊,佈局、擺設,井然有序,不同於一般農家。
  與西寒山、鄭天龍稍做攀談,也覺得此二人非一般農夫可比。不覺心中甚喜:在這樣家庭中生活的女子,決不像豪門之家那樣嬌生慣養;在這樣父親教導下成長起來的女子,決不同於那種不懂禮貌,缺乏家教的山野姑娘。
  既然范蠡來到家中,西寒山、鄭天龍也想就勢探聽一下選美的真實目的何在。
  「敢問上將軍,聽說你與越王剛剛歸國不久,國事百廢待舉,何以匆忙選美呢?」
  「不瞞二老——」
  「不敢當——」
  「既然二老知道范蠡隨越王入吳稱臣,想必二老必知道前因後果。此次選美,並非吾王沉緬聲色,實乃出於扶邦興國大計。還望二老及村民能體察吾王苦衷。」
  「村民雖愚鈍,尚知國家有難,匹夫有責。還請上將軍詳陳其策、備述其情。」
  「吳越爭戰,由來已久,椒山之戰,我軍失利。為保全實力,東山再起。第一步是向吳求和,不借入吳稱臣,只要能保吾王性命,越國就可免於滅亡之災;第二步是爭取吾王順利歸國,這一步業已實現;第三步是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發展,與此同時,要設謀腐蝕和瓦解吳王、吳廷和吳國。其中之一,就是選送美女入吳,使吳王沉溺溫柔之鄉,放鬆對越國的警惕,以達到腐蝕、麻痺吳王之目的,待時機成熟,復仇雪恥——我這樣講,不知聽明白否?」
  「明白。」
  「明白。」
  「上將軍已講得十分清楚。你宣讀聖旨那天,我二人在一起議論過,也曾估計到這內中原因。」
  「二老已有先見之明,」這事就更好辦了。二老切記,此乃我等同國君共議興國之計,天機不可洩漏!」
  「我二人不才,身居山村,心存越闕。國家有難,自當效力,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好!我這裡代吾王向二老施禮了!」
  「不敢當,不敢當!」
  「越國有如此臣民,何愁不興!」
  「王為民首,民為邦本。這是正理。」
  「二老令愛的芳名遠近皆知,我這次重返若耶,也想親睹芳容,以定大計。」
  「西施、旦兒你們出來見見上將軍。」
  裡屋門開啟,走出西施、鄭旦。
  「上將軍,小女這廂有禮了。」西施、鄭旦齊聲說道。
  范蠡禮貌地站起來,雙目發直,盯住了西施;如此窮鄉僻壤,卻藏匿如此天姿國色。不是親眼目睹,簡直難以置信。
  西施、鄭旦沒有多言,見過上將軍,又退回屋裡。
  范蠡看著西施、鄭旦,目呆情癡,有些失態。要不是西寒山請他坐下敘話,他還如醉如癡地站在那裡。
  鄭天龍開口道。」上將軍光臨寒舍,寒舍蓬蓽生輝。如上將軍償臉,就在寒舍小酌,如何?」
  「叨擾二老,委實過意不去。」
  「上將軍不必客氣,若非公務至此,我們請還請不來呢!」
  「恭敬不如從命,讓二者破費了。」
  「哪裡,哪裡。上將軍屈駕若耶山村,給山村帶來的好兆頭;上將軍光臨寒舍,寒舍會福星高照。」
  西媽、鄭媽、西施、鄭旦一起動手,沒多少時間,大碟小碗,擺滿了一桌:醋溜香藕,涼攔海哲、木須肉、清蒸鰱魚、油炸田雞、黃瓜雞丁、拔絲芋頭、清燉甲魚,辣子鱔魚段、紅燒田螺……都是若耶村的特產,比不得宮廷大宴那麼豪華講究,在農村也算得上美味佳餚了。酒是家釀紹興加飯酒。諸暨、若耶距紹興府不遠,附近一帶自古喜飲紹興酒,它是江南的一種濡米酒,但又不同於兩廣、雲貴川流行的米酒,具有傳統的特殊工藝,在用水、酒曲勾兌等方面,都具其獨到之處。因此,紹興酒不僅馳名江南,就是北國寒天的燕趙一帶,也享有盛名。
  范蠡看著鄉村風味的酒菜,十分高興。他雖久居王廷,並沒有忘記山野風味。他本是荊楚三戶山野之人孩提和少年時代的記憶是永遠磨滅不了的,他沒等主人相讓,就主動拿起筷吃酒吃菜了,邊吃邊喝邊極口稱讚:「好菜,好酒!十多年吃不上這種菜、這種酒了!」
  「不怕上將軍恥笑,這都是溪裡撈的,池塘裡抓的,沒有珍貴的東西,難與宮廷相比。」
  「溪裡、塘裡、田裡都是寶。宮廷裡吃得、穿得、用得不都是取自百姓家麼?這菜這酒比宮廷裡更真、更純、更鮮!」
  范蠡敝懷痛飲佳釀。不知道是心情特別好,還是酒菜特別香,反正上將軍在西施家吃了個痛快,喝了個痛快。自入朝以來,都難得如此暢快!
  西施、鄭旦和兩位媽媽一直穿梭於廚灶和飯堂之間。西施、鄭旦每至堂間,出於少女的羞澀,頭都不敢台。偶爾往上將軍投去一瞥,總覺得上將軍在盯著自己。每至此時,則面紅耳赤,遠遠退回灶間。鄭旦比西施膽兒大,她到堂間,總要多掃上將軍幾眼,回到灶間,還要咬著西施耳悄悄說上幾句:
  「施姐,上將軍相貌堂堂,一表人材,真是個美男子。」
  「怎麼,你動心了?把風胡子比下去了?」
  「誰不要我,還有風胡子收著,不愁嫁不出去。我是說你,你看上將軍意不中意?」
  「你又說瘋話了。人家堂堂上將軍,怎麼會看中咱這村姑野婦!」
  「我看他也不過三十歲上下年紀,你要能嫁他,可是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
  「別作夢了,該干什麼干什麼去吧。」
  西施嘴上這麼說,可她心裡確有所動。自從在十字街間,看到范蠡的第一眼,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湧上心頭:這也許就是我日盼夜想的人。以後,凡見到范蠡的面孔,聽到范蠡的聲音,就心口突突直跳,血往臉上湧。西施13年多來,還從來沒有如些勸過情。若耶村小伙子的風音風語,諸暨集市一垂涎三尺的目光,都絲毫沒有打動過她純潔的心靈。不知為什麼,范蠡一來,她就再也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她自己無法解釋:一個國之重臣,一個是山野村民,身分、地位、相去天壤,怎麼可能結合在一起呢?初次相見,既不了解他的家世,也不知道他的性格,這一見傾心的情感,又從何說起呢?況且,還不知道他有無家室?這心動神搖,不是故作多情麼?
  西施反過來調過來思索,把自己自幼所學的那點知識全部動用上了;把自己13年多來的所見、所聞、所歷全都調動出來,思考這人生規律,人間是非。她得不出一個正確結論,因為她才是一個不到十四歲的少女呀!
  可是,生活,無情的生活,把她已經推到了必須決斷的時刻。這似乎十分無情,又似乎是十分有情。沒有這個決斷,就沒有後來名傳千古的西施!
  不管強迫,還是自願,這個決斷,都是適用的。

  飯罷,稍作休息之後上將軍范蠡向西寒山提出:能否讓西施陪著到若耶溪走走?西寒山知道上將軍的用意,是想從和女兒單獨交談中,進一步考察西施的性格、氣質和為人。
  西施稍稍打扮了一下自己,陪同上將軍范蠡一同步行出村。
  村民們在背後,指指劃劃,議論紛紛:
  「上將軍選定西施進宮了。」
  「西施今天比往日更漂亮了。」
  「他倆走在一起,倒像天配地設的一雙:男子堂堂儀表,魁梧,偉岸;女子飄飄欲仙,如天女降世,龍女出海。」
  出了村,沒有童稚尾隨,村民亂嘴了。范蠡看看西施,西施正巧也正看他。四只眼相對,西施有點慌神,手拈裙裾,急忙低下頭去。范蠡是闖蕩過大世界的人,心地埋然,若無其事。見西施額頭沁出細珠,微微笑道:
  「西施姑娘,放鬆點兒,在你自己村裡,有什麼好緊張。」
  「不,上將軍大人,我是討厭他們亂嚼舌根。」
  「心裡沒鬼,不怕半夜鬼叫門。」
  「我沒鬼,我沒鬼。」
  「以後叫我范蠡好了,不必稱『上將軍』,更無須外加『大人』二字。要不然談話多不方便。你說好嗎?」
  「不,你是官,小女子是民,民跟官講話,我怎敢……」西施顯得羞怯怯地。
  「我讓你單獨跟我出來,就是要打破官民界限,談話方便。今天你跟我談話,就不必講那麼禮節,越自如越好。」
  「官人既然如此講,小女遵命就是了。」
  「遵命還是官人?」
  「是,小女錯了。」
  談完,兩人都笑了。西施像解了自己身上的繩索,顯得自由多了。
  不知不覺,二人行至若耶溪岸邊,看見素日西施浣紗的地方。
  「官人——」
  「嗯——」
  「錯了,范蠡——叫著好彆扭!」
  「習慣就好了。」
  「范蠡,水邊那塊大石頭,就是浣紗之石。」
  「是麼?可惜今日你沒帶紗,不然,我就可以看到你浣紗是什麼樣子。」
  「那好辦,我用幾棵青草代紗,做給你看。只是大人不要曬笑小女。」
  「老毛病又犯了,該打!」
  西施笑了。這笑聲又脆又響,如磐,如鈴,如琴,如錚……西施這時完全恢復了常態。
  范蠡沉醉在西施銀鈴般的笑聲裡。
  范蠡年近而立之年,只因國事竭厥,未慮妻室。見到西施,如遇知已,沉睡的春心,蠢蠢欲動,范蠡都有壓抑不住的感覺。然而,國事當頭,又不宜為私事分心。
  「范蠡!我浣紗了!」佇立岸邊凝思的范蠡,被這清脆的喊聲驚醒。
  「我看著,你浣紗吧!」范蠡應道。
  范蠡為看得分明,向前走了幾步,站在西施側身。西施在石上彎腰、站起,浣紗,抖紗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西施的動作,是那麼柔美,諧調,有節奏,富於韻律,簡直是浣紗舞。范蠡看得入迷,連大氣都不敢出,唯恐干擾了西施模仿浣紗的意韻。
  西施突然停止了動作,扭頭看了范蠡一眼,見他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像傻了一樣。
  「喂,傻了。不說話,也不動?」
  「我一直在看啊!」
  「我看你像老和尚入定一樣,都傻了。」
  西施邊說,邊跳下石頭,跑上岸來,走到范蠡身旁,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麼為難的國事?」
  「不是。」范蠡答曰,「范蠡雖戎馬倥傯多少年,但自幼常習音律,且喜愛觀舞,宮中不乏樂師、舞女。然擊,范蠡往往一曲未終,就離席而去。一舞未了,就再也不想看下去。今天則不然,聽見你開懷的笑聲,比宮中的琴聲悅耳得多;觀看你模仿浣紗,比宮中之舞要優美得多。不是我當面奉承你,你不僅是天下絕對,而且是天下奇女!屈居若耶,如同閃光的珍珠埋進沙土裡,實在可惜!」
  「上將軍,過譽之詞,村女承受不起。」
  「范蠡並非虛言浮詞,此乃發自肺腑。」
  西施情竇初開,明知就裡,卻故意不甚兜攬,以觀范蠡動靜。
  「西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范蠡,小女年幼,閱歷甚淺,似懂非懂,還望大人指教一二。」
  「西施,你跟我裝傻充楞,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恐怕你是在劫難逃了。」
  「小女苦命,還望大人搭救則個。」
  說完,二人相視而笑。千種情,萬種意,盡皆藏於無言的顧盼之中。這叫此時無聲勝有聲,任何話語,都是多余的長物了。
  一時,默默無語,二人相伴而行,信步行至一池塘邊。嫩荷挺立池中。荷花含苞待放;數只蜻蜓飛舞其間;蛙鳴陣陣,此起彼應,據說是青蛙求偶發出的信號;魚兒偶爾跳出水面又落入池中,蕩起層層漣漪……
  「西施,看——」范蠡打破了沉寂,「那朵荷花將放未放,真是萬綠叢中一點紅了。」
  「荷花,是世間最高潔之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嬌,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不可褻玩也。」
  「於是嬌童媛女,盪舟心許:鷁首徐四,兼傳羽杯;櫂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西施、范蠡一對一吟謠誦文,唱不盡頌蓮之情。意在言外,述不完愛慕情懷。彼此心照不喧,心有靈犀一點通。
  范蠡激情浩蕩,難以自己。他以腳踏地當板,抑揚頓挫,唱了一段楚天漢劇調:
  若耶溪旁采蓮女,
  笑隔荷花共人語。
  日照新妝水底明,
  風飄香袂空中舉。
  岸上誰家游冶郎,
  三三五五映垂楊。
  紫騮嘶入落花去,
  見此躍踟躕空斷腸。

  西施不甘示弱。酒逢知已千杯少,是男子的情懷,歌遇知音萬曲不絕,則是女子的心胸。西施用黃梅調唱道:

  若耶池塘深,
  菡萏發荷花。
  五月范蠡來,
  西施陪官家。
  回歸不待月,
  常把奴牽掛。
  「好,好!著實妙絕!」范蠡擊掌叫好。因為這首曲子,唱出了西施的心裡話,其音韻之美還在其次,「只是『官家』和『奴』字不妥。」
  「小女該罪,又犯忌了。」
  「二人情滿懷,意溢腔,披著夕陽,返回若耶村。
  西家二老,從西施、范蠡進門的情緒,就不難判斷出,二心情役意洽。本想招待范蠡用過晚飯再走,范蠡執意要天黑趕到諸暨。寒山之子,西施小弟西雨牽出艱好的馬,交給范蠡。西家和鄭家送范蠡至村口,揮手告別。只是鄭旦沒有出來送行,西施一猜,就知道是什麼原因佯裝不知,不聞不問。
  原來,鄭旦見范蠡、西施中午出村,她心中就有些酸溜溜的醋意。她想,我對西施講的,說西施、范蠡像是一對兒,本著打趣施姐的一句戲言,倘若弄假成真,豈不自慚形穢。風胡子在若耶村還能算得上拔尖人物,但與范蠡相比,就相去天壤了。
  鄭旦醋希希去找風胡子約會。風胡子正忙於籌措鑄劍材料,見大白天鄭旦來約,心中不悅。風胡子遲遲疑疑不肯出來,鄭旦見狀,無名怒火三千丈,圓睜鳳眼喝道:
  「風胡子,你出來還是不出來?」
  「你看,我這不是正忙著嗎?」
  「你是忙人,我是閒人。你要是不肯出來,一刀兩斷,你是你。我是我,不相干!」
  「我說,能不能在晚飯以後……」
  「黑燈瞎火的你想幹什麼?」
  「我不想幹什麼,那時候不幹活,再好說話。」
  「我現在就想說話。晚飯後我就待在家裡不出來了。」
  「好,好!姑奶奶,我依你還不成。」
  風胡子放下活計,洗洗手,擦把臉,就跟著鄭旦後邊,來到芒夢山的一個僻靜處。
  「風胡子,你是真心喜歡我嗎?」
  「這還用說,我把心都掏給你了。」
  「怎麼算把心掏給我了?你的心是黑的,白的,還是紅的?怎麼我不知道?」
  「你讓我干什麼,我就干什麼;你不讓我干什麼,我就不干什麼;從來不讓你生氣,也總惦記著你……這不就是把心交給你了?我對我媽都沒這麼順從過。」
  「我和你媽能比嗎?
  「我知道,這是兩碼事。我只不過說明,我對你一心一意,從來沒有二心。」
  「沒二心就好,我知道就行了,可不要跟你們那幫壞小子亂講,尤其是咱們倆的事。」
  「是,這我知道。」
  鄭旦掃視了一下周圍,然後輕輕地柔情地靠向風胡子
  風胡子一步跨上去,把鄭旦緊緊摟在懷中,親了又親。鄭旦閉上眼睛,仰起頭,盡情享受愛情的甘霖。
  「好哇,光天化日之下,竟到這兒來親熱。也不叫我一聲,咱們有福同享嘛!」
  鄭旦、風胡子被突然冒出來的說話聲驚醒。鄭旦急忙推開風胡子,驚魂未定,心變突突跳動不止。
  風胡子聽聲音,就知道是他的親密好友阿牛。他隨口斥道:
  「你這條水牛,不去幹活,瘋到這來干什麼?」
  「你們不幹活,偷偷跑到這兒來親口兒;我來給你們放風還不成?」
  「你哪兒不能瘋,跑到這兒來討人嫌!」
  「對不起,是我驚散了鴛鴦夢。風胡子,我可提醒你,當心掉進陷阱裡跳不出來。」說完,揚長而去。
  「這條臭牛!」
  阿牛走後,鄭旦情緒平定之後,正色對風胡子道:
  「胡子,你知道上將軍范蠡來若耶村干什麼?」
  「聽說了,不是選美女入宮嗎?」
  「那你怎麼想?」
  「我沒想,又不會選上我。」
  「廢話!要你去鑄劍還差不多,要是讓你去後宮,不得先閹了。」
  「那我可不去,和劁了的豬、騸了驢一樣,不男不女,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胡子,你說我長得丑不醜?」
  「你長得俊俏。要不……要不我怎麼和你好呢!」
  「我沒問你這個。你說我在若耶村的女子中,是排在前邊,還是排在後邊?」
  「自然是排在前邊嘍,不數一,也數二。」
  「你說心裡話,我跟施姐比,怎樣?」
  「不像上下,難分高低。」
  「別光撿好聽的說,說實話,我不怪你的。」
  「阿牛說,只差一豆豆。」
  「我問你,你別提臭牛。」
  「村裡人也都這麼說:要說漂亮,若耶村就數你們倆漂亮,若在你們倆之間再區分一下高低,西施第一,你第二。第一和第二也相差不了多少。」
  「你是不是也這麼看?」
  「村裡人都這麼說,我看第一,第二也差不多。」
  「那你怎麼不去追施姐?」
  「人家都說她心高。」
  「我的心就低嗎?」
  「不是,我不這個意思。村裡人都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胡子,我再問你:跟我好,情願嗎?」
  「情願,情願。」
  「跟我在一起,感到幸福嗎?」
  「幸福,幸福。摟著你,親你的時候,好像喝醉了酒一樣,暈暈騰騰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舒坦勁兒。要是……」
  「要是什麼?不結婚,幹那種事可沒門兒!」
  「我,我……」
  「我知道你那鬼心眼,怕我跑了,先把我占了,你好放心。」
  嘿嘿,嘿嘿。風胡子傻笑著,鄭旦說到他心裡去了。
  「胡子,你想過沒有,上將軍這次選美,要把我選去怎麼辦?」
  「不會,不會。你有了婆家,村裡人都知道。」
  「有婆家,還沒嫁過去,硬要選上,怎麼辦?」
  「那咱就馬上娶你。」
  「聖旨已下,馬上娶我,不怕以抗旨罪殺你的頭?」
  「那咱們現在就……」
  「放屁,給你梯子就上房,有孔就鑽。」
  「那你想該怎麼辦?」
  「先等等看,也許選不上。」
  「那自然好。」
  「要是選上了,怎麼辦呢?」鄭旦流著眼淚,撲到風胡子懷裡。

  五天之後,范蠡第三次來到若耶村。駐足十字街頭,當眾宣讀第二道聖旨:

  若耶村西施、鄭旦二女入選進宮。刻日起程,不得有誤。
                 欽此
                 
               越王勾踐七年

  鄭家父母為女兒打點,鄭旦急匆匆找風胡子去了。
  范蠡和侍從信馬由韁到西、鄭兩家。西寒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盛情迎接。侍從到鄭家喂馬、歇腳。
  范蠡見西施喜氣盈面,卻有點手忙腳亂。
  「不必準備衣物,到宮裡,衣服任你穿,美味佳餚任你用。」
  「那我還準備什麼?」
  「什麼都不用準備。還是陪我到村外走走去吧。」
  鄭家父母忙著準備午餐。范蠡、西施漫步走出村來。這次他倆沒去若耶溪浣紗石,也沒去池塘觀嘗荷蓮,迤邐來到苧蘿山下。望著郁郁蔥蔥的草木,聽著林中鳥鵲鳴叫,聞著盛開鮮花施放的芳香,心曠神怡,腦清氣爽。
  范蠡先開口問道:「西子,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稱呼改變,關係又近一層。西施心領神會,不必再問是何緣故。
  「意料之中。」
  「做何感想?」
  「未卜前程,豈敢妄想。」
  「我不妨給你透露一二,此次選美入宮,並非充斥後宮之用,乃是有關報仇雪恥、扶邦興國之大計。」
  「請指點迷津。」
  「舉國上下,共選美女十名,到會稽受訓三年,從中選五名優秀者,奉送吳王夫差賬中。」
  「去陪那個昏王、惡魔?」
  「西子有所不知,此乃大夫文種滅吳八術之一:『四曰,遺美女,以惑其心而亂其謀。』ヾ其用意,不言自明。」
  ヾ此謂《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第九》語。《越絕書﹒越絕內經九術第十四》則雲:『四曰,道之好美,以為勞其志。」
  「使命固然重要,但捨身陪夫差,西施實不情願。」
  「難道我就忍心送你侍奉夫差嗎?我也知道,這是火炕、虎口。但是,我遍訪諸多美女,唯你能擔此重任。」
  「能得上將軍如此信任,小女十分感佩。」
  「其使命還不止此。如果僅僅以姿色惑亂夫差,僅需美容麗質即可,但要深入吳宮,及時為越通風報信,這就不是一般美女所能擔承的使命,要大膽、心細,遇變不驚,稍有疏忽,就會身首異處,前功盡棄。如此重擔,非你莫屬。」
  「小女剛吃十四年的飯,兩肩承受得了這麼重的擔子嗎?」
  「越國從上到下都是你的後盾。」
  「小女尚未婚配,終生無靠。」
  「事到如今,恕我直言,我近三十未娶,一者國事艱難,無暇分心;二者,未通知音,拖延至今。自見西子,便萌生愛心。如西子不棄,願定終身。」
  西施雙頰羞紅,如初綻桃花。頭微微垂下,微笑中還把范蠡偷視一下。
  「小女雖幼,並非木石;小女雖愚油,豈能不明大人之心。」
  「一言為定,終生不悔!」
  「我入吳為妃,如之奈何?」
  「國家大事為可違。有國才有家,無國則無家。國碎何以言家?去吳之事,你只管放心去,多少年我等你。」
  「可是……」
  「我知道,你顧慮的是處女之身,是不是?」
  西施點頭。
  「為國家,為社稷,犧牲性命,在所不惜。其他一切,不都等而下之了嗎?
  「能不能……」
  「哦!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那樣為一時之樂,會貽誤救國大計。夫差不是可以隨便胡弄的傻瓜,他妻妾成群,經驗頗多,一旦露出破綻,豈不悔之晚矣!」
  「蠢兄……」西施對范蠡了改變了稱呼,撲到范蠡懷中。
  范蠡雖處青年,畢竟在官場,戰場磨煉多年,不像涉世未深的生虎子青年,容易感情衝動。范蠡親見地卻又是有節制地擁抱和親吻了西施。讓西施感受到他的親切和熱情,但又不致於熱血奔湧,激情蕩漾。范蠡準確地把握著分寸,適可而止,不致於沖決感情的堤壩,氾濫成災。西施渴望范蠡更長時間的擁抱她,狂吻她。她多希望抱得更緊些,吻得更狠些呀!因為她這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也是自己遇到真正知音又知已的一次。她甚至想,把自己的一切,包括最寶貴的,統統獻給他,一點兒也不後悔!
  范蠡重任在身,他不會那麼妄情,不會那麼放肆。近而立之年的他,有感情,更有理智。
  范蠡和西施肩並肩離開他們永遠難忘的生夢山,信步來到若耶溪邊。西施提議,一個用黃梅調,一個用漢劇腔,共唱一首:

  當歌浣江,水漫漫兮;
  結髮苧夢,誓旦旦兮;
  國難未除,心悠悠兮;
  死生與共,日炎炎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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