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國剿平後,秦始皇宣佈:「朕為始皇帝,以後二世、三世,直到千千萬萬世,傳
至無窮盡。」而華陽公主與高漸離的愛情卻在此時短命夭折了。
離大秦帝國立國慶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關於一統後的秦國的國體、帝號等許多重
大問題還沒有定下來。雖然,秦王心中早已有數,但他還是把一些大臣召集起來,叫他
們發表意見。
李斯等人奏道:
「陛下舉義兵平定天下,功高蓋世,就是過去『三皇五帝』也無從比擬。『三皇五
帝』所管轄治理的疆域不過幾千里,而今大王所管轄的土地豈止萬裡?古代天皇、地皇、
泰皇三皇中以泰皇為最尊貴,臣等斗膽建議,改王為『泰皇』,改佈告為『詔』,大王
自稱為『朕』」。
秦王聽了心裡很舒服,但覺得還很不夠。作為一個偉大帝國的創始人,他不想沿襲
過去,一切都要創新,要與眾不同,要至高無尚。他自以為德兼三皇,功包五帝,自古
以來誰也比不了,便說道:
「愛卿們的建議很好,不過,我再作點改動,用『泰皇』中一個『皇』字,用『五
帝』中一個『帝』字,就稱『皇帝』吧!至於改天子自稱『寡人』為『朕』,我非常同
意」。
秦王一向對君王自稱「寡人」很反感,寡人,寡德之人也,據說是表示自謙之意;
其實是對君王的藐視,早就該改了。李斯等人的建議正合他的心意,馬上表示「非常同
意。」接著他又補充一句話:
「今後『朕』就只能君王專用,其他人不得擅用。」
李斯說:
「陛下所言極是,『朕』作為帝王專用,可以分尊卑,也免得混亂了稱呼。」
接著,秦王又說:
「歷來君王在位時有位號,去世後又有封號,時間一久,誰也理不清了。現在重新
立個規矩,就從朕開始稱始皇帝,以後二世、三世,至千萬世,傳之無窮。」
眾大臣異口同聲,一致擁護。
從此,一句「朕為始皇帝」便把秦始皇的稱呼在歷史上固定下來,並一直叫到現在。
秦始皇做事總是有條不紊按部就班,先走哪一步,後走哪一步,在他心中的次序早
已排定,正如他討伐六國事先已訂好日程一樣。現在,他夢寐以求的皇帝位置終於得到
滿朝文武大臣的認可,但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通過上天和祖宗的任命,還要在莊
嚴的慶祝大典上宣佈,詔告天下,說明此乃天意安排,才有絕對的權威,才符合程序。
而這一套禮儀是少不得音樂的,原先秦國敲甕擊缽之類哪能登這樣的大雅之堂?秦始皇
從小受能歌善舞的母親的影響,對音樂有特別興趣,他要在當皇帝時聽到世間最美妙的
音樂,要普天下都知道大秦國不僅武功蓋世,就是音樂,也是第一流的。要做到這點,
非高漸離莫屬。
樂府的規模已擴大到近一千人,高漸離除了創作改編樂曲,指導排練演出,還有不
少事務工作要做。在高度的緊張忙碌中,他反倒感到很輕松;只要有了空隙,他就要想,
想到他完成這次慶典任務後兇多吉少的命運,特別是想到與她的結局一片黯淡,他就感
到窒息。他好像睡在床上,一塊千斤巨石在慢慢向他壓下來,那巨石剛好壓住他的胸口
便不動了,那滋味有說不出的難受。他希望那巨石往下壓,把他壓得粉碎,可偏不。
他只有用工作來麻痺自己,分散自己。果然,他從中尋找到許多樂趣,他的痛苦似
乎減輕了許多。
但是這兩日,儘管隨著慶典日期的臨近,工作更為緊張,高漸離卻無法擺脫那揪心
的焦慮和憂煩,原因是他好久沒有見到那只華陽公主的白鴿了。
每次回到他在樂府後院的小屋前,他心裡都有一陣激動,他多希望那只白鴿出現在
他的窗台上;每次抬頭望天,都希望那白鴿箭一般劃一道銀白色的弧光從天而降,落在
他的面前。可是,日復一日,已過了好幾個該收到她的信的日子了,卻不見那鴿子飛來。
沒有比盼望心中掛念的人的消息,卻又久久得不到更使人焦急難受了。高漸離在望
眼欲穿的巴望中苦捱著日子。
難道那白鴿被老鷹叼吃了?難道被宮裡人發現了秘密?或者,難道公主生了病?難
道……
高漸離滿腦袋裝的是不祥的疑問。
白鴿的命運不幸被高漸離猜中,它死了,而且死得很慘。
當初,秦始皇在口頭答應華陽公主與高漸離的婚事時心裡就下決心要賴掉它。他提
出的那個在婚前不准二人相見的條件就在於讓他們從此分開,互不相見,一年半載後,
情感淡化了,處理起來就容易多了。可是現在快兩年了,他們之間還信誓旦旦,守定前
約。特別是華陽公主最死心眼,什麼非他不嫁啊,好女不嫁二夫啊,一派胡言!對女兒
如此癡情於高漸離,他感到奇怪,難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往來?
秦始皇是個敏感多疑的人,特別是遇上幾次暗殺後,神經繃得更緊了。他在宮中專
設了一支暗探隊伍,由一名心腹管事太監負責,讓他們以太監或者其他的身份為掩護,
專門刺探各宮後妃及親王太子公主等人的情況,隨時向他報告。他覺得華陽公主的情況
可疑,便給她派去兩個宮女,其中一個叫阿嬌的,就是個暗探。
受過特別訓練,身負特殊使命的阿嬌去華陽公主小院的頭天就對那鴿子產生了懷疑,
對它特別留意。
華陽公主對宮中的暗探組織並不了解,但她知道宮中的太監和宮女專會察言觀色奉
迎拍馬,背後說小話搞小動作。她發覺阿嬌就有那麼點味道,當阿嬌在注意那只鴿子時,
華陽公主也把她注意上了。按說,她不喜歡阿嬌,可以打發她走就是,可是她是父王的
賞賜,不便讓她走。
為了不使阿嬌懷疑,華陽公主已十幾天沒有讓鴿子帶信了。她知道高漸離一定很焦
急,但有什麼辦法呢?只有耐心等待時機。
可是急於立功的阿嬌反倒等不住了,她找個機會向主管太監把自己的懷疑講了,主
管太監立刻向秦始皇加油添醋地作了報告。
好哇你這個鬼點子多的小丫頭,竟敢用鴿子傳書帶信與高漸離保持聯繫,該當何罪?
他正要下一道嚴厲的命令重重懲罰華陽公主和高漸離,但轉而一想,眼看慶祝大典就要
舉行,他兩個都是慶典不少了的主角,在這節骨眼上處理他們太不明智。於是收了怒氣,
改口對主管太監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叫他快去執行。
主管太監又如此這般對阿嬌說了,也叫她快去執行。
第二天,不知怎的,公主的小白鴿慘叫兩聲,不停地在地上打滾,再也不吃不喝。
華陽公主抱起它,見它耷拉著頭,無力地睜著一雙紅紅的小眼睛望著人們。華陽公主把
它摟在胸口心疼地問:
「怎麼了?我的小鴿子。」
幾個宮女都圍過來看,七嘴八舌地說:
「大概是生病了。」
「恐怕是吃錯了什麼東西。」
「莫不是誰打了?」
可是鴿子不會說話。
華陽公主把鴿子翻來覆去地看,沒見傷痕,不像打的,便說:
「一定是生病了,快去找藥來喂。」
還沒等把藥喂下去,那白鴿撲扇了幾下翅膀就閉上眼睛再也不動了。
華陽公主傷心透頂,叫一聲「哎喲,我的小白鴿!」腿一軟竟暈了過去。
醒過來後,冬兒向她說,白鴿的死一定與阿嬌有關。她外出有事回來,剛跨進大門
就聽見鴿子慘叫,又看見一個人影飛快朝後院跑去,那人影起初沒有看清楚,但後來從
後院出來的就只有阿嬌。
華陽公主也覺得這鴿子死得奇怪,便叫把那死白鴿拿來仔細檢查。
終於找到白鴿的死因了:一根繡花針從鴿子的胸口扎進去,直刺入心髒。
把針拔起來一看,秋兒便說:
「那是我的針。」
她想了想,又說:
「是阿嬌借去用的,我找她還,她說弄丟了。」
華陽公主第一次發怒了:
「把阿嬌叫進來!」
阿嬌進屋,向公主請了安,站在一旁。
公主問道:
「你看,這是你向秋兒借的針嗎?」
針在公主手上,死鴿子擺在地上,秋兒對她怒目而視,阿嬌無話可說,撲通一聲向
公主跪下:
「奴婢該死!」
「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殺死它?一只鴿子與你有什麼仇?」公主問道。
「公主殿下,」阿嬌哭了,她把手伸給公主看:「這是它啄的,我只逗了一下,它
就啄了我一口……」
果然,阿嬌細嫩的小手手背上有一團血跡。
華陽公主對她產生了一絲同情。記得小時候被雞啄了一口,便找根竹竿攆著打,口
中還不斷罵:「打死你,打死你!」不過她不相信她那溫馴的鴿子會啄人,她問道:
「是真的嗎?我的鴿子從來不啄人。」
「我是新來的,它認生……」
華陽公主沒有問出個究竟,便叫她下去。
下午,主管太監來到公主的小院,領走了阿嬌。
晚上,主管太監來到公主的小院,雙手呈上一只盤子,盤子裡放著一只女人的手,
手上還有一團血跡。
「公主殿下,奉皇上旨意,將殺死鴿子的宮女阿嬌的手割下,以示懲戒,請公主過
目。」
華陽公主不敢看,把頭掉到一邊說:
「快拿走,快拿走……」
其實,阿嬌丟掉的豈止一只手,還有一顆她的人頭。
但這些,華陽公主並不知道。她常常歎息的是:「可憐我的那只鴿子!可憐阿嬌那
只手!」她從未想到更多,即使有人對她說阿嬌是她父皇派來的奸細,而且是為了滅口
被殺,她也不會相信。
鴿子死了,音訊斷了。沒有音訊的日子如斷了線的風箏,惶惶不可終日。她想接上
這根線,但實在不易,且莫說其余的鴿子還太嫩,就是可以用,誰又能把它帶出宮去交
給高漸離呢?只有小棋子,可是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小棋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只是棋盤上一顆不起眼的棋子,下棋人想把他放在哪裡就
放在哪裡。自從進宮以後,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換了多少地方了。他給秦始皇當過隨身太
監,給西垂宮王皇後當過守宮太監,還給大太監當過跑腿太監……自從趙高當上宮中太
監總管以後,見他不順眼,便叫他去當御馬太監,學著趕馬車。他覺得這份差事最適合
他,成天跟畜牲打交道,省心。只是苦一點累一點,但不費神。在宮中多年,見到不知
多少費思量的事,他巴不得自己變成聾子變成瞎子。現在,雖然耳不聾眼不瞎,但天天
看到聽到的是馬咬架馬發情,無關緊要,而以前見到聽到的,不小心就成了禍胎。他要
把以前那些都忘掉,永遠不再去想它。
可是有一件事他忘不了,不僅忘不了,他還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要找機會說給
一個人。
那個人是華陽公主,那件事就是皇上要把她嫁給王翦,等王翦打仗回來就成婚。現
在聽說王翦班師往回趕已經進函谷關了,他還沒找著機會,心裡實在有些著急。
他知道把這件事透露出去的後果,但他又想,最多不過是要命唄。我是個太監,本
來只有半拉命,為了公主,賠上它,也值。想著想著,他樂哈哈地笑了,鞭子一揚,
「駕」的一聲,他的馬便放開四蹄跑了起來。
這天傍晚,小棋子跑車回來,溜了馬,添了料,正要回房休息,見將作少府手下的
太監老陳頭提一個桶走過來。小棋子見了急忙朝黑影裡躲閃,但還是被他看見了,老遠
就喊道:
「喂,小棋子,你,你躲什麼?快,快出來……」老陳頭又喝了酒,說話舌頭發硬。
小棋子只好出來,站在那裡不動。
「看你這個小棋子,在宮裡也呆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沒有一點長進?你看趙高,他
還比你後進宮,只是因為給皇上舔好了痔瘡,現在,已是太監總管了。可是你,講什麼
心眼好,這年頭,心眼好頂屁用!再說,只是接你馬的尿,又不是接你的尿,你怕個
屁……快,快給我接一桶。」老陳頭說罷,把桶往小棋子面前一放,就坐在台階上打盹
去了。
小棋子無奈,只好提過桶,一步步捱到馬廄裡,把桶放在他那匹公馬的肚子底下,
拍拍它的屁股說:
「喂,伙計,不是我讓你做缺德事,你看,是那個坐在台階上的老陳頭,別怪我……
唉!真缺德,是誰想出的這個辦法……」
小棋子的歎息當然是有緣故的,這馬尿接去後再泡上幾味什麼藥,晾乾後,放在一
間密不透風的屋子裡點燃,那煙熏上人半個時辰,眼睛就瞎了。這就是矐刑。宮中有犯
了什麼事的宮女、太監,甚至嬪妃、美女等,朝裡面一關,再出來時,一輩子就什麼都
看不見了。老陳頭是專干這事的,只要見他提個桶來,小棋子就躲。但他偏愛找小棋子,
說他的馬膘肥體壯,又是公馬,那尿的藥效更好。
也許那馬也不願幹這缺德事,半天也不尿一滴,害得小棋子老等。
「陳公公,」小棋子說:「您看,這馬就是不尿,不如您去另找人吧。」
「你這小棋子慌的什麼,年紀輕輕的,慌了不經老。它不尿,等著。快過來陪你大
伯講講話,來,快過來坐下……」
小棋子只好過去與老陳頭並排坐下。剛坐下,一股濃烈的酒氣就熏了過來。小棋子
不會喝酒,聞那酒味,直衝腦門。
「小棋子,你今年二十幾了吧?」
「是。」
「要是不當太監,孩子也該會叫爸爸……唉,你爸也是,怎麼就捨得把你送到宮裡
當太監?」
小棋子不敢回答,宮裡的規矩多著哩,這類話也犯忌。老陳頭喝醉了,胡談,只有
不理他,打自己的瞌睡。
「當太監也太可憐,一輩子連女人的邊都沒挨過。唉,這呀,都是命,命苦唄!不
過,高漸離,大樂師,皇上未來的女婿,命該高貴了吧?誰知,不知犯了什麼事,要對
他動矐刑,你說這……」
「什麼?您說的是誰?」小棋子本不想理他,可一聽說的是高漸離,誰不知道他是
華陽公主的未婚夫君,他怎麼會受矐刑?實在忍不住,就大膽問起來。
「喂,聽了千萬不能向外人說呀,」老陳頭放低了嗓門說:「高漸離,就是華陽公
主未過門的女婿,不知他怎麼惹怒皇上了,說要殺他,又捨不得他彈的一手好琴,讓他
瞎了眼,照樣可以彈琴……」
小棋子嚇了一跳,這不是要了公主的命嗎?他霍地站起來,走進馬廄,見那桶裡已
接了小半桶馬尿,提起便倒了,把空桶提到老陳頭面前一放說:
「沒接著,你提回去吧。」
「這半天了,怎麼那馬不尿尿?」
「誰知道,你問它去。」
老陳頭沒法,提著空桶,罵罵咧咧地走了。
小棋子感到很難受,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去救高漸離,但他一定要去救,就算看
在公主份上,他決定去冒這個險。
昨夜,高漸離幾乎熬了個通宵,快天亮了,才回到樂府住處小睡了一會。起床以後,
走進小院,見那枝頭嘰嘰喳喳歡叫的雀鳥,心情也不覺歡快起來。
他想到昨晚的彩排,因為是最後一次,秦始皇和李斯都親臨現場,對所有這次慶典
的節目作最後審定。
根據慶典安排,首先演出宗廟祭祀樂。第一樂章為《嘉至》,樂聲輕盈莊重,由遠
及近,如天神和祖先從天上徐徐降臨;第二樂章奏《永至》,節拍舒緩沉穩,如皇帝踏
著穩健的步履,一步步走進廟堂;第三樂章奏《登歌》,鐘鼓齊鳴,歌聲悠悠,如對神
明祖先虔誠地感謝和祈禱;第四樂章奏《體成》,表示禮儀的完成,請神仙和祖宗享受
祭祀的牲禮;第五章奏《永安》曲,祥和而明快,皇帝起身,在皇親國戚及眾大臣簇擁
下去東廂房飲宴。
音樂設計與祭祀活動的內容聯繫緊密,程序安排有條不紊,加之指揮得體,演奏技
巧純熟,聽得秦始皇不住點頭稱讚。
接著,按順序演出慶賀大秦帝國永世昌盛,頌祝始皇帝萬歲萬萬歲的《壽仁樂》、
《禮容樂》、《昭容樂》、《韶舞》、《五行舞》等。每一個音樂舞蹈節目都分有若干
樂章,完全依據慶典的程序和內容需要特別設計,絕不重複。
最後演出的是民間音樂舞蹈,輕快熱烈,激情洋溢,以渲染萬民同樂的歡樂氣氛。
秦始皇和李斯一直看完最後一個節目,對演出作了充分肯定。
演出結束後,高漸離叩見秦始皇,請他對這些節目作評斷。
秦始皇說:
「朕與李丞相剛才邊看邊議,對這些節目都滿意,慶典就照樣演出。還有兩三天慶
典就開始了,叫樂人們再好好練習練習,千萬不要出差錯。」說著,又用目光把高漸離
細細打量一番,接著又說:
「高漸離,你為這次慶典的音樂費了很大心思,作了不小貢獻,朕自會獎賞你。這
一向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秦始皇說罷,在趙高攙扶下回寢宮去了。
所有的節目順利通過了,作為這些節目的創作、編導、指揮者的高漸離,又怎能不
高興呢?但是,如果他真正了解到秦始皇臨走時講話中所說「獎賞」、「休息」的含義,
他無論如何是高興不起來的。
且說秦始皇回到寢宮後,趙高呈上後妃的花名冊,奏道:
「請陛下點定今晚歇息處,奴才好伺駕。」
秦始皇搖搖手說:
「今晚哪兒都不去,就在這打個盹算了。」
趙高立即為秦始皇脫靴更衣。
「趙高,」秦始皇說:「你看今晚高漸離準備的節目如何?」
「啟奏陛下,奴才對音樂本是外行,但聽陛下一說,才曉得他還真有一套。」
「沒有一套我會用他?我還準備重獎他哩!」
「那是自然,他本是皇上的……」
沒等趙高說完,秦始皇手指著牆上一盞欲滅未滅的燈說:
「看……」
「陛下,那燈沒油了,奴才馬上取油來添上。」
「不用了,」秦始皇制止道:「那燈燒完了自己的油,該滅了……」
趙高是何等機靈的人,一聽皇上那話中有話的話,再聯繫平日察顏觀色,早就知道
高漸離在皇上心目中已沒了地位,便試探著說:
「陛下的意思是把他……」他用手做了個砍的動作。
「不。原先,倒有這個打算,可現在不。把他眼睛去掉!他那雙眼睛太狂傲,太刺
人。沒有眼睛一樣可以擊築,說不定擊得更好。你看,今晚演奏得最好的樂師多數是瞎
子。」
「啊,奴才明白了。」
「這事就交給你去辦。」
「是,奴才一定辦得乾淨利落。」
趙高此話不假,從十年後發生的事情看,趙高辦事果然乾淨利落。那年七月,秦始
皇巡游至河北省平鄉縣沙丘鄉的平台得暴病身亡。在趙高主使下,與李斯合謀改了秦始
皇立長子扶蘇的遺詔,改立幼子胡亥為二世皇帝。趙高手握大權,殺扶蘇、殺扶蘇的幾
十個兄弟姊妹,接著殺李斯,再接著反手一刀殺了胡亥——看,有多乾淨利落!而最後,
趙高也被殺——倒是越發乾淨利落了。那自是後話。
又過了一天的清晨,高漸離走出小院準備上班,忽見一個太監打扮的人從外面進來
捂著肚子上廁所,他在進廁所門前有意回頭望了高漸離一眼。啊,原來是小棋子,那白
鴿頭一次就是他帶來的,一定公主有什麼急事。看看前後無人,高漸離一步跟了進去。
廁所裡再無另外的人。
「高先生,您危在旦夕。皇上要對您……對您施,施刑……」小棋子終不忍把矐字
說出來。
「施刑!?誰說的?公主?」
「不是,也許她壓根不知道。」
「唉,我早知有今天,沒想到這麼快。」
「請高先生早拿主意。」
「這樣,請你下午再來一趟,我有書信交給公主。」
「奴才一定盡量想辦法來!」說罷,小棋子出了廁所。
高漸離感到一股熱氣直往腦門上衝。可惜這消息來晚了,要是早知道,我一定在排
演的那晚上與他同歸於盡。可是現在有什麼辦法?不管走哪一步都涉及到她。但事已至
此,別無選擇,他終於下了逃跑的決心。回到屋裡,他扯下一塊白綢,給她寫了一封訣
別的信,附上一首表明心跡的詩。疊好後攥在手心,專等小棋子的到來。
秦始皇與李斯是兒女親家,李斯的兒子全娶秦始皇的公主為妻,女兒又嫁給秦始皇
的太子為妻,兩家走得特別熱和。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你送過去,我送過來,車馬
不斷。小棋子便經常去完成這樣的差事;何況,當初他本是相府中的小廝,許多人都熟,
來來往往更加親密。
這天下午,小棋子從宮中拉一車貢品甜瓜去相府。吃過午飯,相府又送回一車新采
的桂圓。押車的小管家與小棋子說說笑笑趕車回宮。路過樂府時,小棋子捂著肚子喊疼,
鬧著要上廁所。
「我說相府的伙食比宮中的更好吧,看把你撐的,沒出息。」小管家開玩笑說。
小棋子顧不上與他說笑,捂著肚子進了樂府。
看門老頭見上午那個太監又捂著肚子上廁所,也笑道:
「究竟是宮裡人,吃的好著哩,不如屁股上吊個馬桶……」
坐在車上的小管家聽了也好笑。
不一會,小棋子舒展著腰枝出來了,對看門老頭笑了笑,坐上馬車,一揚鞭,那馬
便得得得地小跑著走了。
晚上,小棋子卸了車,拴好馬,鑽進馬廄邊他的小屋裡,點燃了豆油燈,關好門窗,
從懷中取出那方疊得方正整齊的白綢,已準備把它藏在床草中時,突然想起沒有把一個
重要消息告訴高先生。他捶著自己的頭,連連歎氣,恨自己粗心。要是把皇上又答應把
華陽公主嫁給王翦的事告訴他,讓他寫在這綢子上,不是兩件事一起就辦了?可惜自己
又不會寫字,要會,也寫在這綢子上,該多省事。他覺得不該錯過這個機會,於是,他
從裝破爛的小木箱裡翻出一小塊墨,把飯碗倒扣在小桌上,滴幾滴水在碗底裡便一圈一
圈地磨起墨來。磨好後,從床下抽出根稻草,掐得齊齊的,蘸上墨,就在那白綢上畫起
來。他認得那個「王」字,三橫一豎,畫得很吃力,但滿像。他還記得「翦」字上面是
兩點,便點上兩點,可下面怎麼寫,他實在記不清,只覺得亂七八糟一大串,就像他那
臉部小胡子。想到胡子,他有了辦法。他在那兩點上畫兩個圈,算是眼睛,下面,畫上
鼻子,鼻子下面,豎著打上許多道道,一部胡子就成了。畫完,他覺得很像。公主是個
聰明人,一看,就知道是王大胡子。朝廷裡,長大胡子姓王的有幾個?她一定會想到是
王翦。
小棋子很滿意自己的傑作,反反覆覆地欣賞著,直到墨跡干了,才嚴嚴實實地收藏
起來。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