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瑪麗﹒佩利﹒馬歇爾
    我們今天懷著恭敬的心情紀念瑪麗﹒馬歇爾,並不僅僅因為她是艾爾弗雷德﹒馬歇
爾的夫人,誠然,如果沒有她的理解與奉獻,馬歇爾的著述生涯就不可能功德圓滿。我
們紀念瑪麗﹒馬歇爾,還因為她在紐納姆學院歷史上的地位,大約75年前,她是劍橋的
第一位女經濟學講師;我們紀念瑪麗﹒馬歇爾,還因為她在最後20年的生活中對劍橋大
學馬歇爾經濟學圖書館的發展所做出的貢獻。
    她的祖上是自耕農,血統高貴,這個階層是形成這個國家諸多美德與價值標準的源
泉。自耕農在16世紀及這之前擁有自己的土地,18世紀他們變成了節儉的教區牧師和古
典學者。佩利家族定居在約克郡的吉格萊斯威克已經好幾代了。她的曾祖父的父親於
1733年取得劍橋大學基督學院的學位,並任吉格萊斯威克中學校長長達54年之久。她的
曾祖父,威廉﹒佩利,出生於整整兩百年前,是基督學院的研究員和導師,還擔任過卡
萊爾的副主教。他所著的《道德和政治哲學原理》,先於邊沁的同類著作,通常被人稱
為「佩利的證據」(「自然神學,或根據自然現象推測的表明上帝的存在及其屬性的證
據」)。下一代的另一位基督學院的學生,查爾斯﹒達爾文,在讀過這部著作後,離棄
了它的觀點而走上正途。馬歇爾夫人生前給過筆者一幅這位偉大的副主教的小小畫像,
以前她一直掛在自己的房間裡。她還曾讓筆者看過一只刻有花紋的箱子,裡面珍藏著一
小袋這位最不浪漫的哲學家的情書。副主教的孫子中,一位是F.A佩利,他是19世紀中
葉的古希臘語學者,另一位就是瑪麗﹒馬歇爾的父親。他是斯坦福德附近的厄福德的教
區長,最嚴格的西米恩教派的一名福音派教士。瑪麗﹒馬歇爾的母親是約克郡沃莫爾德
家族的成員。
    瑪麗﹒馬歇爾晚年之時,把那些自傳性的文字合訂在一起,她稱之為《所憶》。直
到臨終之際,她一直把它放在座位旁邊,有時,她一人獨坐,悠悠往事湧上心頭,於是
就動筆記下,為這本書增添一些新的篇章。書中記述了紐納姆學院剛剛建立時的日子,
還有1882年劍橋解除婚姻禁令後,宛如在荒漠上煥發出生機的定婚夫婦們的生活。這本
書應當出版,因為對那段時光,再沒有比這本書更細膩、更風趣的記述了。下面,我就
要盡可能地從中借用一些段落,也許多了一點,但如果她不是一經寫出就及時發表了這
些文字的話,我可能還要借用得更多。
    在這些文字中,她追憶起了在鄉間教區住宅中長大的時光,1850年10月24日她出生
在這裡。「這20年的歲月,我是在一所高低錯落的古老住宅中度過的,它的前面種著紅
色和白色的玫瑰,遠處是一片草地和樹林,花園有著長長的植物沿邊和綠色階地。我一
直沒有覺察到這個地方的美,直到幾年前,我已是一個老婦人時,才感受到這一切。」
讀過她對這段時光的回憶之後,幾天之內再讀一讀庫爾頓(他的祖上也是約克郡的自耕
農,家世可以上溯到16世紀,後來也成為牧師和律師的家族)對與此相隔不久,他在諾
福克郡成長經歷的描述,人們就可以領悟到這個世界失去了什麼:簡樸的生活、高尚的
情操、含蓄的美和克制的情感,這些,曾是怎樣陶冶著人的心靈啊。也許那些不是從小
就被培養成福音派教徒或非國教教徒的人,將來就無法自由地思考——這意味著很快就
沒有人能自由思考了,顯而易見,事實也的確如此。環境與自然賦予了瑪麗﹒馬歇爾優
雅、高貴、風趣的品格與情感,94年中,風采始終不變。在圖書館裡,她讓最年輕的學
生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種文明時代的美感、舉止和含蓄,而這一切現在都已一去不復返了。
    但那些清規戒律又是多麼怪誕、又多麼可怕啊!為什麼只有那些相信荒謬或教人相
信荒謬的時代才可稱得上是偉大的時代啊?這位西米恩教派的教區長心中懷著苛酷的信
條,以至於任何一個相鄰的教士都不能與他保持親密。他認為狄更斯的道德不可懷疑
(也許的確如此)。而當他親愛的瑪麗逃脫了這些狹隘的教條之後,他們之間就產生了
深深的鴻溝。她曾這樣記敘自己的童年:「我妹妹和我原本是有玩具娃娃的,直到有一
天大難臨頭,父親把它們全都燒了,還說這就是偶像崇拜,從此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玩
具了。」
    然而他卻允許瑪麗成為劍橋大學的學生,這在當時是破天荒的事。他曾與孩子們一
同嬉戲,而他對孩子們的教育又是那麼的出色。80余年後,瑪麗﹒馬歇爾自己回憶道:
「9歲以前,我們的教育也就是聽父親朗讀馬卡姆夫人的《英國歷史》以及從《近鄰》
和《遠方》兩本書中學習地理知識。1859年,一位德國女教師的到來使我們開始了較為
正規的課程。歷史主要是一些日期,我們依靠一種記憶術,從『卡西貝魯德﹒博德爾普』
諸如此類的東西開始背。地理則主要是一些城市與河流的名字。我們從頭到尾地學了法
語和德語,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就說德語。我們還從《兒童知識啟蒙》和《釀酒人指南》
兩本書中學些科學知識。我現在只記得黑色長統絲襪是何時傳入英國的,再有就是『雷
雨之夜該怎麼辦』,答案是『把你的床挪到屋子中間,把你的靈魂托付給萬能的上帝,
然後上床睡覺』。我們還跟父親學了點拉丁語和希伯來語,再就是歐幾里德幾何學。至
於故事書,我們讀的是《大世界》、《假日的房間》、《亨利和他的腳夫》以及《桑福
德與默頓》。每到星期日,我們就學教會的教義問答集、短禱、聖歌和考珀的詩,當時
有一種叫《家中星期天》的週刊,也是我們的讀物。而我們愛不釋手的則是《天路歷程》
和《費爾柴爾德家族》,它們每章的結尾都附有祈禱文和聖歌,對這些,我認識的一些
孩子只是翻一翻就跳到最有趣的部分,津津有味地讀起來。不過我們主要的文學知識是
在傍晚聽父親朗讀時學來的。他給我們通讀了《一千零一夜》、《格利佛游記》、《伊
利亞特》和《奧德賽》,還有英譯的古希臘戲劇和莎士比亞戲劇,而我們最喜歡的是司
務特的小說。我們在花園裡扮演書中的故事,互相稱呼書中主人翁的名字,我們每天都
盼望著傍晚這段時光,那情景我終生難忘。不過有一點我始終迷惑不解,父親允許我們
讀司各特的小說,卻不讓我們讀狄更斯的小說,我在長大之後才讀了《大衛﹒科波菲
爾》,即便是那時,也只能偷偷地讀。我想大概是由於司各特的作品中有些宗教色彩,
而狄更斯的作品卻沒有。」
    1869年,劍橋大學對18歲以上女生的地方高等考試制度建立了,這就宛如陽光的普
照,而那只鄉間的小蝴蝶就要張開她的翅膀了。她與父親一起準備神學和數學,他的法
語和德語已經相當不錯了,於是,她來到倫敦參加考試。「監考的是利文教授。交完二
次曲線的答卷之後,我不禁哭了起來,克拉夫小姐走過來安慰我。」出於她在考試中表
現出色,如果她隨克拉夫小姐到劍橋去的話,就可以得到一份獎學金。「我父親又自豪
又高興,由於他敬仰克拉夫小姐,就不再反對把他的女兒送到劍橋(這在當時是驚世駭
俗的行為)。我父親與克拉夫小姐成了知心朋友,幾年之後,我們在默頓舞廳舉辦舞會
時,我就看到他們帶頭跳了一種鄉村舞蹈。」克拉夫小姐的哥哥是詩人阿瑟﹒休﹒克拉
夫,「馬修﹒阿諾德的酒神杖。」看來克拉夫小姐並未深受她這位思想自由的哥哥的影
響。實際上,她的行為舉止很嚴謹,這更像她的祖先,伊麗莎白時期托馬斯﹒格雷沙姆
爵士的著名的代理人理查德﹒克拉夫(然而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是思雷爾夫人的祖上)。
瑪麗本人和安妮克拉夫之間,始終保持著深厚的情誼。
    這樣,在1871年10月,瑪麗﹒佩利成為克拉夫小姐的五位學生之一,她們一同入住
劍橋的攝政大街74號(即現在的格倫加裡飯店),這裡就成為紐納姆學院的核心。第二
年,這群勤奮的少女增加到了12個,她們遷到默頓大廳來住。「這裡的花園很可愛,夜
鶯叫個不停,惹得我們難以入睡,古老的畢達格拉斯學院據說常鬧鬼,不過唯一來訪過
的鬼就是那種大蜘蛛。」杜絕丑聞是極其重要的,因此以亨利﹒西奇威克為首的那些支
持這項新運動的朋友們制定了最嚴格的紀律和禮節。當時的《笨拙》雜誌也許會把她們
稱作一群邋遢女人,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瑪麗﹒佩利本人相貌高貴,她長著一頭秀髮,
面色光鮮,對此,她自己並未記述,然而「我的室友,瑪麗﹒肯尼迪,長著一雙愛爾蘭
人的眼睛,膚色嬌嫩,十分美麗。這讓西奇威克先生感到不安。多年之後,我的摯友皮
爾夫人繪聲繪色地給我們描述了西奇威克先生是怎麼到她的客廳裡緊握雙手,踱來踱去,
一邊還喃喃自語「她們長得這麼美,可真讓人頭疼。」有些住在劍橋的女士們反對婦女
就學,對我們的服裝也看不上眼,西奇威克聽說風傳我們穿著「背後系扣」的衣服(這
是當時的時髦樣式),就問克拉夫小姐是怎麼回事。克拉夫小姐跑來詢問我們:「背後
系扣,能解開嗎?」[她談及往事時,一貫言語風趣,這段惟妙惟肖的敘述,大約是馬
歇爾夫人在93歲高齡時寫就的。]
    3年之後,令瑪麗﹒佩利和埃米﹒布利這兩位女子萬分激動的時刻到來了,她們作
為紐納姆的兩個先鋒,要來參加男人們的考試了。這就是1874年的倫理科學榮譽學位考
試,當時只有這一考試不包括政治經濟學。讓這兩位考生通過考試的過程很不正規。下
面就是瑪麗﹒馬歇爾自己記述的那個最後時刻:「我們的考試是在肯尼迪博士貝特曼街
的家中客廳裡進行的,這個肯尼迪就是教拉丁語語法的那位。他容易激動,脾氣暴躁
(我們管他叫『愛紅臉的小伙子』)」。
    「我們把那些取試卷的叫作『跑腿兒人』,他們從校評議會辦公處拿到試卷後急忙
跑到貝特曼大街。這幾位『跑腿兒人』是西奇威克、馬歇爾、塞德利﹒泰勒和維恩。在
考官會議上,當時還沒有設立能投關鍵一票的主席,所以當兩個人同意我獲得一等榮譽,
另兩個認為我應當獲得二等榮譽時,我就被懸了起來,正像西奇威克所說的,『上不著
天,下不著地』」,肯尼迪博士還為此寫了幾行詩句:
    兩人給她最高榮譽,
    兩人只是適當贊許,
    她的精神、品格,堅強毅力,
    每個考官都暗暗稱奇。
    他們眾說紛壇,各執一辭,
    哦,就像是福克斯韋爾﹒加德納
    皮爾遜和傑文斯。
    「因為我們是克拉夫小姐的學生中最先參加考試的,所以受到格外的關照。肯尼迪
家的小姐們為我們準備了精美的午餐,考試結束後,她們把我們帶到埃利,結果公佈之
前一直與我們呆在一起,恐怕我們會過於激動。」
    所有這些「跑腿兒人」都是我年輕時在劍橋所熟知的人物,除了馬歇爾以外,另幾
人都身材矮小,長髯飄飄。不過,也許當時他們的胡子還沒有25年後我認識他們時那樣
長。在我看來,他們就像是充滿智慧、心地善良的小矮人,焦急地用靈丹妙藥把公主們
從沉睡中喚醒,使她們在智力上達到與男子一樣的程度。至於「她的精神、品格,堅強
毅力」,將在後面70余年的歲月中得到證實。
    第二年,也就是1875年,西奇威克邀請瑪麗﹒佩利住進紐納姆學院的老樓,在那裡
克拉夫小姐現已召集了大約20名學生,她的到來可以接替馬歇爾為女學生們講授經濟學。
當時的紐納姆,匯集了一群多麼出類拔萃的女子啊!在這批最早的女生中,馬歇爾夫人
在筆記中提到的有「凱瑟琳﹒布拉德利,『紐納姆的女詩人』(她與外甥女合名為邁克
爾﹒菲爾德,這個名字更為人熟知),艾麗斯﹒加德納,瑪麗﹒馬丁(詹姆斯﹒沃德夫
人),埃倫﹒克羅夫茨(弗朗西斯﹒達爾文夫人),梅裡菲爾德小姐(維羅爾夫人)和
簡﹒哈裡森」,人人都有一定的才華。一提到簡﹒哈裡森,她就滔滔不絕:「這是前拉
斐爾時期,我們在房間裡貼上莫裡斯的作品,我們還買來伯恩﹒瓊斯的照片,按照片裡
的模樣梳妝打扮。我們在玩草地網球時,簡﹒哈裡森為我們設計了網球裙的刺繡圖案。
她的繡上石榴,我的繡上五葉地錦。晚上,我們就坐在一起,邊繡邊聊。我還是女孩子
的時候就聽說過她,那時她就被人稱作『全英國最聰明的女子』。儘管她最終選擇了攻
讀古典文學榮譽學位,但她險些被馬歇爾先生說服攻讀倫理科學榮譽學位。她後來一直
管他叫『駱駝』,她說自己一見到他,就像馬見到駱駝那樣顫栗。她總是宣稱,我與馬
歇爾先生的定婚,是由於她那天在我的衣服上縫上了潔白的褶邊。』」
    接下來這一年,也就是1876年,瑪麗﹒佩利與艾爾弗雷德﹒馬歇爾定婚。對她來說,
我猜想,5年前對馬歇爾是一見鐘情,那是她在劍橋攝政大街74號的第一個學期,她回
憶道:「我對西奇威克先生和馬歇爾先生的最初印象是在一個晚上,那時我們在克拉夫
小姐的起居室裡圍坐一圈,縫製家用亞麻品。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馬歇爾先生。我當時想,
我從未見過這樣一張富有魅力的臉,它的輪廓如此清秀、雙眼炯炯有神。當他們與克拉
夫小姐討論高深問題的時候,我們就滿懷敬畏之情,在一旁靜靜聆聽。」
    第一學期,她就去聽他的課——那是在院長住宅區的馬車房,專門租來為女生們上
課。「馬歇爾先生站在黑板旁邊,神情頗有些緊張,連鵝毛筆都給弄彎並從指間滑落了,
他講得很認真,兩隻眼睛熠熠閃光。」貝特森夫人,也就是聖約翰院長的夫人,曾在院
長住宅區的舞廳舉行了一個小型舞會。「看到馬歇爾先生神情抑鬱,我就邀請他跳蘭瑟
斯。他顯得很驚訝,說他不會跳,不過他還是同意了,隨後我就帶著他跳,不時有一些
為難之處。我對自己的大膽感到震驚,但我一句話也沒說,我想他也一直未曾開口。」
再後來,就是他在聖約翰學院新庭院自己的房間裡邀請她喝茶,克拉夫小姐在一旁作陪。
關於馬歇爾先生的課程,還有一則引人入勝的記述,我不能棄而不用。「在課堂上,他
經常發表一些關於實際問題的個人觀點,比如跳舞、婚姻、賭博和走私等等。」談到婚
姻時,他說:「人們通常說,理想的婚後生活就是丈夫與妻子都為對方而生活。如果這
是指兩人都為對方的滿足而生活的話,我想這是極不道德的。丈夫與妻子不應該為對方
而生活,而是應該為了某個目標而共同生活。」馬歇爾夫人對此所加的評論是「他是個
偉大的說教者」。
    其間,她答應斯圖爾特教授,為函授部講師寫一本教科書。定婚之後,他開始幫她
寫這本書。「這本書以我們兩人的名義於1879年出版。艾爾弗雷德堅持這樣做,雖然隨
著時間的推移,我意識到這本書實際上成了他自己的著作,後半部幾乎全部是他寫的,
其中包括了許多《經濟學原理》的萌芽。他一直不喜歡這本小書,因為這違反了他的信
條『簡短的道理就是錯誤的道理』,他還說,『你不能只為兩個半先令就說出實話』」。
    實際上,這是一本極為出色的著作。多年之中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比這更好的教科書,
也許根本就沒有另外的教科書出現過。我父親總是認為馬歇爾的態度不夠公平,因為這
本書原本是馬歇爾夫人的,但她還是毫無怨言地同意停止印刷這本書,儘管當時的需求
量還很大。1892年,另一本書取而代之,標題與原書相同,而只由馬歇爾一人署名,這
是一本性質上完全不同的書,它差不多就是《經濟學原理》的縮寫本。1879年的這一本
開一時之先河的書,是那本綠色封面的小書,而不是麥克米倫公司出版的那本布封面的
大厚書。
    1877年7月,他們結婚了。但我想,他們真正的蜜月是在1881年,那時馬歇爾擔任
希里斯托爾大學學院的院長已有4年之久,身體健康大受損害,於是她就帶他到巴勒莫
做長時間的療養。我想,這幾個月可能是她一生中最為幸福美滿的一段時光。60年之後,
她如此回憶道:「我們在巴勒莫呆了五個月,在那個房頂上。每當我覺得應該想些快樂
的事,我就想象我在那個房頂上。那是一個名叫奧利瓦的意大利小旅館的房頂,當然是
平的,還舖著彩色的瓦井。白天,艾爾弗雷德就在房頂上坐在一個美國式的椅子裡,把
活動浴室的蓋撐成帳篷。在這裡,他寫下了《經濟學原理》的前幾章。有一天,他從房
頂上下來,告訴我他發現了『需求彈性』這一概念。」
    這是一段文章的開頭,接下來便是對西西裡風光的引人入勝的描寫。馬歇爾雖然為
腎結石所苦,但當時病情還不十分嚴重。這正是他最年富力強的時期。這裡沒有爭論、
沒有課程、沒有沉悶的同事,也沒有任何一點小小的煩擾來打亂他那過於敏感的神經,
為做到這一點,馬歇爾夫人耗費了大半生的時間。大自然是那麼仁慈、那麼美好。「從
房頂上能看到康長德羅,看到向內陸伸展數英里的黃澄澄的桔子和檸檬樹林,看到兩面
臨海,圍成半圓的各種形狀的山峰。」他們向下看時是一座小小的院落。「院子雖小,
但別有韻致。一條幽徑,上面的葡萄架上爬滿青籐、掛滿葡萄;一棵桔子樹和一棵檸檬
樹佇立院中,鮮花於處處盛開。周圍房屋的露台上舖著彩瓦,聖誕節一到,火雞們就棲
息其上,牆洞和角落裡還有一群群的鴿子。」她還喜歡一大早就去市場買水果。她直到
垂暮之年都一直熱衷於水彩畫,雖屬業餘但也頗有些天分,對她來說,描描畫畫是最快
樂不過的事情了。當艾爾弗雷德﹒馬歇爾在屋頂上潛心於《經濟學原理》的寫作時,瑪
麗就帶著毛筆和水彩外出作畫。「我最愛去並花數小時作畫的地方是皇宮裡的教堂。這
裡很小而且很幽暗,剛從外面的陽光裡走進來的時候,除了一絲微光,幾乎什麼也看不
見。但,漸漸地,美妙的輪廓和細微之處從黑暗中浮現出來。那些輪廓是正在勞作的諾
曼人和撒拉遜人,他們色彩絢麗,身著東方服飾。最美的是那金色的教堂後殿,偉大的
基督頭像在朦朧中若隱若現。」這幾個月是無比幸福的一段時光。
    其後的40年中,她完全融入了他的生活。這並不像韋伯夫婦那樣互為搭檔,本來如
果他們性格相異,這是有可能的。對於夫人的睿智,馬歇爾雖然曾經認同,而且他也一
直在享用,但他卻越來越傾向於認為,婦女的頭腦沒有多大用處了。1896年,力量的大
審判來臨了,關於向婦女授予學位的建議,馬歇爾背棄了他那些終生的摯友們,也不管
妻子做何感想,站到了另一個立場上。然而瑪麗﹒馬歇爾從小就了解,並且也尊重並接
受了那種「信念苛刻」的男人。她的玩具娃娃(她險些以之為偶像)被自己所愛的人燒
毀,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他們還是能夠心心相印。這一方面是由於他對她的完全依賴(沒有她,他一天
也生活不下去),一方面是由於她對他的深情與崇敬,這種感情日久彌深,而並未因為
她心明眼亮、能覺察一切就受到損害。沒有什麼能逃脫她那雙直指人心的眼睛。她必須
面對一切,以便他不必過問。由於她那種天生的品格、聰明的頭腦和我從未見過的那種
心靈手巧,不管是瑣事、煩心事還是無聊之事,她都能風趣謙和地應付裕如。無論是馬
歇爾在世之時還是在此之後,她都從未為自己謀求過什麼、盤算過什麼。她的頭腦中一
直有一個念頭,就是,千萬不要給別人惹麻煩。
    她有著如此高尚的情操,現在她把自己融入到他的生活之中。在希里斯托爾,在牛
津,她都講授經濟學,但在這兩個地方都沒呆多久,他們回到劍橋之後,她就重新擔任
了紐納姆學院的講師,多年之中,她一直管理著學生們。她一絲不苟地校閱了《經濟學
原理》前幾版的校樣和索引,雖然不做公開的、直接的批評,但她以另外的方式始終影
響著這本巨著的進程。希里斯托爾大學授予了她文學博士學位。但據我記憶所及,她從
未與來訪者們探討過經濟學問題,她甚至從不參與巴爾奧﹒克羅夫特的那些無休止的經
濟學談話。一談到嚴肅的問題,她就把客廳留給男人們或來訪者,自己到樓上的書房去,
即便是最無知的女士也沒有像她這樣裝作毫無學術素養了。假期,她也並不討論奧地利
學派經濟學家們的理論問題,而是醉心於以南蒂羅爾山為對像的水彩畫。實際上,她的
藝術天份是相當高的。她很少向朋友們展示自己的作品,但她定期參加劍橋繪畫協會的
展覽,最後她把這些畫留給C.R.費伊先生,後者則將其保管在馬歇爾圖書館。她畫風
景畫的時候,把畫具和畫架放在身邊,這時,我們的大師舖上一個氣墊,打開一個折凳,
把它靠在石頭上,形成一個舒適的靠背,然後就坐在這個「寶座」上,用比她作畫的手
更顫抖的手,寫下了代表性企業的篇章。
    他們從巴勒曼回來之後,又在希里斯托爾呆了一年。1883年,馬歇爾接替阿諾德﹒
湯因比擔任牛津大學巴裡奧學院的講師,給印度學生授課。在牛津的時候,他班上的學
生比任何時候都多,因為聽課的既有成長中的印度文官,又有一些「大人物」。她記述
說:「當時,亨利﹒喬治的《進步與貧困》引人注目。在希里斯托爾的時候,艾爾弗雷
德就這本書作了三次演講,埃利奧特女士說,這三次演講使她想起了大蟒吞食獵物前先
用涎把它弄濕的情景。在牛津,他與亨利﹒喬治面對面地遭遇,當時是約克﹒鮑威爾作
東,馬克斯﹒米勒作陪。緊接著又和海因德曼發生論戰,論戰是由海因德曼提起阿瑟﹒
西奇威克的《見鬼去吧海因德曼》而引起的。復本位制和地方自治也是當時爭論的焦點,
不過這類話題過於危險,不便在宴會上提出。」
    在巴裡奧的這段短暫的插曲,還是巴裡奧聲威大振、別具異彩的時候,這把艾爾弗
雷德﹒馬歇爾帶到了一個前所不知的新天地。他成了喬伊特手下的年輕人之一。喬伊特
本是希里斯托爾大學理事會的成員,但在這裡,兩人才不期而遇。在牛津的這段時光,
喬伊特與馬歇爾夫婦建立了友誼,後來他到劍橋的時候就常去拜訪他們。馬歇爾夫人記
述道:「我第一次見到先生,是在帕西瓦爾夫婦舉行的一個宴會上。他和亨利﹒史密斯
都是學院理事會的成員,他們定期地每年三次來這裡開會,這時他們總要到我們家裡來
作客,他們的來訪是一件樂事。他們二人是頗相投契的一對,在一起時彼此都很愉快,
喬伊特本來性格內向、沉默寡言,但與亨利﹒史密斯這個意氣相投的夥伴在一起時,他
也顯得揮灑自如。亨利﹒史密斯則是我所見到的最才華橫溢、最幽默健談的人。我經常
陪他們一起談話,而馬歇爾則一直要陪他們到夜半之後。由於喬伊特的羞澀,5年之間
我們才相處融洽,到了後來,我們的談話就全憑意興所至了。有些時候,我與他一起散
步,他會不時地說上幾句,不說話的時候,他就哼上幾支小曲。」
    這樣,馬歇爾夫婦就輕而易舉地在巴裡奧和牛津的社交圈中站穩了腳跟。伊夫林﹒
阿博特、劉易斯﹒內特、希爾普、安德魯﹒希拉德利、斯特羅恩﹒戴維森、艾伯特﹒迪
西和艾爾弗雷德﹒米爾納等人,都是當時巴裡奧學院的研究員。「婦女學院最近設立,
我十分榮幸地結識了沃茲沃思小姐,她是瑪格麗特女子宿舍樓的第一位主管者。她既聰
明又詼諧,經常口出妙語,與她一起漫步真是一件樂事。當時,拉斯金正在牛津講授繪
畫課,聽眾很多,他經常鼓勵本科生們銳意求新。湯因比樓正在建設中,巴尼特夫婦經
常來巴裡奧學院鼓動年輕人積極參與這項工程。慈善機構協會也剛剛設立,費爾普斯先
生任主席,艾伯特﹒迪西先生和埃莉諾﹒史密斯女士(帶著她的狗)定期參加協會的會
議。還有一個專為討論社會問題而成立的協會,由悉尼﹒鮑爾先生領導。因此,我們在
牛津度過的四個學期充滿了樂趣和興奮。」
    除此之外,還有喬伊特的宴會:「他喜歡把朋友們聚集到一起,學期中的幾乎每個
周末,他都要邀請那些想要相互結識或相互幫助的人到他的寓所一聚。星期六,他還計
劃舉行一次規模更大、安排周到的宴會。阿瑟﹒西奇威克把這稱為『諾亞方舟』宴會,
因為有這麼多陌生的動物成雙成對地到來。羅斯伯裡女士身材高大,而暹羅王子卻身材
短小,他們真是有趣的一對。其他客人還有戈申夫婦、赫胥黎夫婦、馬修﹒阿諾德夫婦、
羅伯特﹒布朗寧,經常說『見鬼吧神學』的澳大利亞總理羅傑斯、羅伯特﹒莫裡爾爵士、
科妮莉亞﹒索拉比和艾爾弗雷德﹒格雷夫婦等。晚間,他喜歡與朋友們沉浸在靜謐之中。
他曾會見艾伯特﹒迪西和埃莉諾﹒史密斯,後者是亨利﹒史密斯的姐姐,她以談吐鋒利
而為大家所熟知,正如她的弟弟以天生幽默為人熟知一樣。還有一次他邀請了羅斯金,
羅斯金講了許多笑話,從他口中講出的小豬都讓我們笑得前仰後合。史密斯小姐跟他很
熟悉,她說以前從未見他這樣興奮過。有一天,艾爾弗雷德偶然碰到了維諾格勒多夫教
授,他喜出望外,邀請他到我家吃晚飯,並會一會晚上要如約而來的喬伊特。開始還有
些拘束,因為喬伊特以前沒見到維諾格勒多夫教授,而他對生人總是過於靦腆。漸漸地,
談話就越來越無拘無束了。晚餐之後,我們來到屋後的小花園,樹影掩映,皓月當空,
這樣的良辰美景,正是喬伊特所說的談論哲學與詩藝的『好時光』。我從沒有見過喬伊
特像那天晚上那樣海闊天空,那次談話值得回憶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他喜歡和艾爾弗雷
德討論經濟學問題,每當聽到他特別感興趣的觀點,他就掏出自己的小筆記本記下來。
他曾經跟我說,艾爾弗雷德的談話是他所聽到的最精彩的談話。還有一次,他說『艾爾
弗雷德是我所見過的最無私的人。』我們忠誠的老女僕『薩拉』也引起了他的興趣,薩
拉只是和他才談起了自己在宗教信仰方面的困難。後來當他到劍橋拜訪我們的時候,也
總要到廚房裡和她坐一會兒,談論那些困難。」
    關於他們1885年回到劍橋的情況,馬歇爾夫人自己作了最好的記述:「四個學期之
後,我們已經很好地融入了牛津的生活。我們在伍德斯托克路的住宅和花園都很愜意。
我教我的女學生,艾爾弗雷德也喜歡講他的大課堂。儘管他總覺得劍橋才是他真正的家,
但當時我們以為我們的未來是在牛津。然而,1884年福西特去世了,他留下的職位,另
一位正式競爭者是英格利斯﹒帕爾格雷夫,最終艾爾弗雷德當選了。1885年1月,我們
來到劍橋,先是在切斯特頓路租屋住了一年,1886年,巴爾奧﹒克羅夫特建成,我們就
搬到那裡一直居住下來。1885年,價格還很便宜,在合同上,建房只花900鎊,雖然建
築師出了點錯,也不過才花了1100鎊。幾年之中,馬丁利路只有我們這一所房子,我們
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主要是看上了那片樹林。為了設計這所房子,節省空間,尤其是
廚房,艾爾弗雷德大傷腦筋。他非要把書房建在幾層樓上不可,因為他覺得在劍橋他應
該住得離地面越高越好。不過,建築師J.J.史蒂文森還是說服他把書房建在二層,並
設一個陽台。」
    馬歇爾夫人去世之後,巴爾奧﹒克羅夫特將近60年的租約到期了,它以2500鎊的價
格賣給了另一位從巴裡奧移居劍橋的教授。貨幣價值變動之大,由此可見一斑。這筆錢
成為馬歇爾夫人小小遺產的一個組成部分。她的遺產繼承了副主教的大量稿費,18世紀
祖上長期擔任吉格萊斯威克中學校長的積蓄以及更遠的時候作為約克郡自耕農的一些家
產,這些遺產先是投資於建這所房子,現在已經轉入劍橋大學的馬歇爾圖書館。這筆遺
贈的第一項成果,就是在1944年6月購買了馬爾薩斯《政治經濟學》的原稿。
    其後的40年間,「年復一年,年年相似。」馬歇爾夫婦住在一所小住宅裡,有一位
忠誠的女僕,熱情地款待著涉世不深的本科生或聲名卓著的采訪者。關於「一位忠誠的
女僕」,值得提一下。生前,人們叫她薩拉,死後,則是佛洛倫斯﹒薩拉,她(馬歇爾
夫人寫道)「幾乎每到11月,她就總說要離開,但我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我知道她不會
走」。她是普利茅斯教友會的成員,這是最陰郁的教派中最陰郁的一支。「她成了一名
出色的廚師,並且樂於承擔重任。儘管她認為貪圖快樂是錯誤的,但她還是常常說,她
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個星期,是英國科學促進協會在劍橋召開會議的那個星期,那時,每
頓飯有將近十二個人用餐,全部由她料理,夜裡也睡不著,想著第二天的菜譜。有一段
時間,她覺得自己在這個世上沒有多大用處,後來她想到,自己可以做好飯菜,使艾爾
弗雷德身體健康並能寫出重要的書來,這時她又感到了欣慰。」
    馬歇爾夫人懂得如何贏得愛戴。她記得那位傑希女士,「這位美國寡婦在70年代來
到英格蘭,一出現就使人們神魂顛倒,一個又一個的導師為她所傾倒。」正是這位女士,
在一次談及僕人之時說道,她很相信贊揚的作用,最後她說:「連萬能的上帝都需要大
家贊頌呢」。
    在勞工運動的最初日子裡,馬歇爾經常邀請一些工人階級領袖來家裡作客。「本﹒
蒂利特、湯姆曼和伯內特都是我們的座上客,還有一位特別令人愉快的托馬斯﹒伯特。」
埃奇沃思也經常到訪。「我們當然有許多來訪的經濟學家,他們分別來自美國、德國、
意大利、法國和荷蘭。我們很喜歡皮爾遜教授夫婦,他們來我家住過多次,另外我們還
很歡迎陶西格教授及夫人。」當然,只要有有趣的人物到訪,午餐會上就一定少不了我
們這些學生。或者我們在書房裡獨自品茶,這對我們的心靈與頭腦大有裨益。
    但除了來訪的客人之外,那時的劍橋自己也形成了一個引人注目的團體:「我成了
女士聚餐會的成員,我們有大約10到12人,一個學期內一次或兩次由每個人在家裡輪流
做東。這時丈夫們就在各自的學院用餐或在書房裡獨自吃飯。女主人不僅要備辦一頓美
餐(但不准喝香檳),還要提出一個適宜的談話題目。如果必要,還可以介紹一位外面
的女士參與進來。但這仍然是一個排他性的團體,只要一個否決票就可以把擬議中的新
成員拒之門外。我們的成員有克賴夫人、阿瑟﹒維羅爾夫人、阿瑟﹒利特爾頓夫人、西
奇威剋夫人、詹姆斯﹒沃德夫人、弗朗西斯﹒達爾文夫人、巴羅尼斯﹒馮﹒休格爾、霍
勒斯﹒達爾文女士、喬治﹒達爾文女士、普羅瑟羅夫人和傑布女士。」馬歇爾夫人暮年
之時回憶道(恐怕這很中肯):「看來,如今的『人物』不像以前那麼多了」。
    馬歇爾夫婦的長假期大多是在南蒂羅爾山區度過的。他們尤其常常到費洛梅納在阿
希泰托爾的斯特恩開設的路邊小旅店去住。「有一年,我們發現鄰村匯集著一群『奧地
利學派』的經濟學家。其中有馮﹒維塞爾夫婦、龐巴維剋夫婦、米克坎多爾夫婦和其他
幾位。我們鼓足勇氣邀請他們全體到我們寬敞的臥室裡來參加茶會,這裡已經是這所小
店最大、最舒適的房間了。然後我們又到在附近田野搭起的帳篷中稍事休息。費洛梅納
為有這麼多傑出的客人而感到自豪,他清晨四點就起床,為宴會準備新鮮的黃油和精美
的菜餚。龐巴維克身材瘦小,結實而敏捷,熱衷於爬山,幾乎每天都要爬一座白雲石山。
這多少也消耗了他的精力,因而無心談論利率理論。我一碰到這個題目就感到害怕,因
為最近他和艾爾弗雷德曾就這個題目不厭其煩地進行通信。維塞爾教授相貌不凡,是一
位令人愉快的朋友,他的夫人和女兒也都很有風度。奧地利學派的經濟學家們在他們的
消夏之地,一位老農的漂亮的房間裡為我們舉行了答謝茶會,我感到非常快樂。」
    1920年,他們做了最後一次國外旅行的嘗試,這也是一次相當危險的嘗試。在這之
後,離他們甜蜜的夥伴關係結束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接下來的三個夏天,我們是在多
塞特郡美麗而幽僻的小海灣裡什﹒梅爾度過的。在那裡他繼續致力於第三卷的寫作。但
在《工業與貿易》於1919年完成之後,他的記憶力就越來越差了,之後不久,醫生就悄
悄告訴我,『他再也不能做任何建設性的工作了』。情況的確如此,幸運的是,他自己
並不知曉。」在過去那些日子裡,他常常從書房上走下來,說「多麼幸福啊這段時光,
沒有什麼能與建設性工作帶來的快樂相提並論了。」
    不過,在艾爾弗雷德逝世之後的20年裡,瑪麗﹒馬歇爾依然展現著她那恬靜的美,
並且與艾爾弗雷德的那些老學生和他們夫人的友情愈見深篤。
    40年前,專為學生們設立的、能夠出借圖書的圖書館是很少見的。馬歇爾的教學方
法的核心部分就是讓學生們在本學科內廣泛閱讀,並學會如何使用圖書館。為了回答一
個價格指數方面的問題,一個三年級或四年級的學生只查閱那些最新的權威著作是不行
的。他必須向前追溯,即便追溯不到畢曉普﹒弗利特伍德,起碼要追溯到傑文斯和吉芬。
他還必須參看最近20年間《經濟學雜誌》上所刊載的這方面的所有文章。如果瀏覽一下
中世紀以來的價格史,或是比較一下梭侖和查爾斯2世時期按工資計算的小麥價格,也
將是有益而無害的。如果一個學生還沒有翻閱10到12本書,就匆匆忙忙給出答案,那麼
他就稱不上是馬歇爾的得意門生(既有負於經濟學家這一偉大使命,又無法承襲崇高的
說教者的傳統)。為了做到這一點,馬歇爾采用了三種方法。首先,他在教室裡建立一
個淺顯讀物的書庫,規模雖小,但比起任何本科生自己的藏書來則都要大得多了。在他
辭去教授職務的時候,他把這個書庫留給了他的繼任者,我想我是這個書庫的第一個正
式的管理員,我為它編製了第一份目錄。除此之外,就是他自己那些更豐富的藏書了,
他希望學生們在巴裡奧﹒克羅夫特喝過茶之後,都盡可能地多拿些書,只要他在沿著馬
丁利路向回走時能背得動。最後,他就采取了把學術期刊拆開,按論題挑選、裝訂論文
的做法,因此他有時要增購一套用以保存。許多這樣的論文集如今都收在馬歇爾圖書館
中,這些資料連同其腳注,能使剛入門的學生按圖索驥,從一本參考書找到另一本參考
書,不出一周,他就可以成為這個論題的活文獻。不要忘記,準備這些論文集,把它們
按作者和課題編好目錄,並放在那些「棕色盒子裡」,這些都是馬歇爾夫人的特別任務。
    所有這些,作為教育,建立個人聯繫和激勵學生的手段,她都是熱烈贊同的。背負
書籍的來訪者離開之前,總要在樓下與她道別,而她也總要目送他出門,沿著車道遠去,
眼中露出無限滿足的神情。因此,在艾爾弗雷德離開之後,把這一傳統保持下去,讓他
的這些書籍在一代又一代的學生手中繼續存在下去,就成了她倍加珍視的目標。
    首先,把他的藏書全部移交給劍橋大學,供學生們使用,並把它與上述提到的教室
學生書庫合並,組成馬歇爾經濟學圖書館。進而,她以根據協定條款所得的款項建立了
一筆可觀的留本基金,並以馬歇爾著作的版稅每年交付一定數額,來補充這筆基金。馬
歇爾死後,他的著作的銷量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有所增加(在她的遺囑中,她還留給圖
書館10000英鎊以及她丈夫的全部版權)。然而最重要的是,她還決定使自己成為馬歇
爾著作以及新一代學生的保護人。因此,在75歲之時,她還被任命為馬歇爾經濟學圖書
館榮譽助理管理員,她擔任此職將近20年。這一舉動是違背大學規章的,規章規定,每
個人65歲必須退休,現在看來,這一規定是合理的。每天早晨,她騎著自行車,穿過從
馬丁利路到圖書館(1935年遷到一所精緻而寬敞的樓裡,這裡原來是鄉紳法律圖書館,
緊挨唐寧街的地質博物館)那段不近的路程,穿著一雙便鞋,這是她在60年前的前拉斐
爾時期留下的習慣。將近90歲時,儘管她很不滿意,醫生還是阻止了她繼續騎自行車
(部分是由於朋友們的鼓動,這主要是考慮到連最強壯的人都可能遭遇危險的劍橋的交
通狀況,對她自己的體力的考慮倒在其次)。上午,她就在圖書館做些管理工作,開始
是由一些本科生協助,隨著工作量加大,從1933年開始,改由一名專職的圖書館管理員
米森先生協助。馬歇爾圖書館的歷任館員,丹尼斯﹒羅伯遜、賴爾﹒費伊和1931年之後
(中間有一段間隔)的皮埃羅﹒斯拉法就減少了她的日常工作。不過,整理那些「棕色
盒子」還是她的專門職責,這也是她最愛做的工作。她總是把這裡稱為「我的圖書館」。
漫漫人生路中,無論對她的心靈還是對她的精神來說,這都成了她接觸生活之流的主要
方式,她也從這裡感受到了自60年前的巴爾奧﹒克羅夫特就開始強烈跳動著的劍橋學派
經濟學家們的脈搏。
    1936年11月7日(見《經濟學雜誌》,1936年4月號,第771頁),馬歇爾經濟學圖
書館舉行了一個小型的慶祝儀式,馬歇爾夫人向圖書館贈送了一幅馬歇爾肖像的複製品,
這幅畫出自威廉﹒羅森斯坦之手,原作掛在聖約翰學院的大廳裡。此後,在圖書館的前
廳,中間的那張辦公桌上方懸掛著這幅肖像,她就在這裡伏案工作(幸運的是,有一張
她如此就座的頗具特色的照片)。1941年,91歲之時,氣管炎開始發作,她第一次沒能
照常上班。1942年,她已無法在這裡工作,不過,11月14日,她還是出席了馬歇爾誕辰
百年紀念活動(見《經濟學雜誌》,1942年12月,第289頁),並精神抖擻地發表了演
說,向與會者講述了她的丈夫從自己的研究工作中獲得了怎樣的幸福和快樂。1944年3
月7日,她與世長辭,骨灰灑在巴裡奧﹒克羅夫特的花園裡。

    謙和似清晨,聰敏日璀璨,
    溫柔如傍晚,激情夜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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