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永琰只見父皇神情莊重地對天禱告,卻怎麼也想不到,父皇心中說的竟是這樣兩句
話:「永琰若能承國家洪業,則蒼天當佑其成功;若其不賢,則願上天令他短壽而終,
以免貽誤大清事業。」……永琰一行奉旨尋找會唱歌的木魚石,奇石未見,一路上卻聽
夠了大清百姓的悲歌……
    乾隆三十年正月。剛過十五,天還沒亮,六歲的永琰睡得正熟,保姆硬是把他搖醒。
永琰煩躁地道:「干什麼,煩死人了。」小太監忙道:「十五阿哥,要上學了。」聽到
「上學」二字,永琰一翻身站在床上,道:「快!快穿!」宮女們拿來小袍小靴,永琰
一會兒穿戴整齊。
    昨天團圓筵後,母親令皇貴妃魏氏將他叫到一邊,語重心長地說:「兒啊,你已經
六歲了,明天就要到上書房讀書,從今以後,就不可隨著性子戲鬧玩耍,要與各位皇兄
及皇侄們和睦相處,要謙讓恭敬,不可任性造次。讀書的人更應知禮,對太后和父皇,
更是要有孝心。我出身卑微,因此,你凡事都不可逞強,要守宮中及書房中的一切規矩。
你雖天資聰穎,但是與幾位皇兄相比,還是差一點兒,你只記住一句話:『勤能補拙。』
事業的成與敗,都在一個『勤』字上。」
    永琰眼裡閃著淚花,偎依在母親懷裡,說道:「母親,我一定記住你的話。」永琰
臨行,母親又道:「你一定記住,一切都在勤謹上。」
    永琰隨太監來到上書房,天雖然還沒亮,但裡面已亮起燈光,不知是誰已在燈下讀
書了。
    永琰暗下決心道:「以後,上書房裡第一個到的人,一定是我!」
    舉行過隆重的拜師禮,永琰便在自己的師傅前坐下。
    永琰的啟蒙老師是兵部侍郎奉寬,老成持重,寬厚仁慈。他拿出一張布帛,展開在
永琰面前道:「我既是臣子,又是師傅;出了上書房是臣子,在上書房裡我就是師傅。
十五阿哥,你明白嗎?」
    永琰躬身行禮道:「謹遵師傅教誨。」
    奉寬又道:「這布帛上面是你父皇的聖諭。是早年對上書房師傅張廷玉等人的訓誡,
你拜讀一下吧。」
    永琰聽說是父皇的聖諭,忙跪倒接在手中,只見上面寫道:
    「皇子年齡雖幼,然陶淑涵養之功,必自幼齡始,卿等可掉心教導之,倘不率教,
卿等不妨過於嚴厲。從來設教之道,嚴有益而寬有損,將來皇子長成自知之也。」
    永琰跪在地上,把聖諭舉過頭頂,說道:「我深深地體會到父皇的愛子之心,請師
傅今後對我嚴加管教。嚴,就是愛。」
    奉寬雙手撫著永琰的肩頭,見眼前這位六歲的阿哥居然說出這番話來,激動不已,
久久地凝視著永琰,目光裡蘊含著意外的驚歎和無限的期望。
    這一幕,被靜立在外的乾隆帝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打算進上書房再訓導兒子了。
    一連許多天,十五阿哥永琰總想第一個來到上書房,但總是有一個人在他來到的時
候就已經開始讀書,這個人,就是五阿哥永琪。
    五阿哥永琪已經二十五歲,在上書房裡算是最年長的了。大阿哥永璜、二阿哥永璉、
三阿哥永璋都已經去世,而四阿哥永鋮,則在二十八年十一月已經過繼給履親王允□為
孫。
    永琪面目清秀,身材筆挺,站在那裡,猶如玉樹臨風,特別是一對大眼睛,明亮有
神,目光中透出睿智和溫厚。永琪見十五弟小小的年紀,每天到上書房這麼早,心裡特
別贊歎,想,他這般年紀就如此用功,我這做哥哥的怎能懶惰?於是每天來到上書房的
時間就更早了。
    多數情況下,永琰來到上書房而師傅們都還沒有來到,永琰讀書時,不覺有些疑問。
一天,背到《詩經﹒羔羊》中的「退食自公」,永琰想:師傅說朱熹解釋的「退朝而食
於家」不當,而應是「吃罷飯退朝回家」,怎麼能是在朝中吃飯呢?越想越覺得還是朱
熹的解釋好,於是向永琪請教道:「五哥,弟弟看這句『退食自公』應是『退朝而食於
家』,但師傅又明明說朱先師注得不當,而說應是『自公食而退』,師傅肯定有他的道
理,這道理是什麼呢?」
    永琪很喜歡十五弟的勤學好問,於是便解釋道:「師傅的說法是根據杜預注《春秋》
的解釋,杜預說,當時公家供卿大夫膳食。聯繫《羔羊》這首詩,『退食自公』的下句
是『委蛇委蛇』,為什麼高高興興,悠哉游哉呢?是因為下朝吃飽了飯回家。這樣依
《羔羊》原詩的詩意看來,朱熹的注解似有不當,所以師傅的說法是有道理的。」
    永琰道:「五哥看的書真多,懂得真多,以後多幫幫小弟。」
    永琪道:「我須向你學習才是,你小小年紀,勤學好問,正是讀書人的榜樣。」
    永琪說的是那樣的誠懇,永琰的心裡更是激動,心想:五哥才是我學習的榜樣。
    漸漸地,永琪既是永琰的兄長,又成了永琰的益友。
    轉眼間到了盛夏,因為夏日晝長,永琰到上書房去得更早。這一天永琰到上書房門
前剛要進去,見父皇和五兄正在說話,父皇道:「你身體一向虛弱,每日當歇息歇息才
好,過幾日朕要去避暑山莊,你就隨朕一同前去,養一養身體。」
    「謝皇阿瑪關心。」
    乾隆道:「每天的飯食還能吃得慣嗎?」
    「能,胃口比以前好多了。」
    「那是朕特為你吩咐的,人們常說『食不厭精』,其實,粗糧果蔬更是養人。」
    「原來兒的飯食是皇阿瑪吩咐的……」
    乾隆道:「朕最擔心的是你的身體,身體不好,怎堪大任?所以今年夏天乃至秋末,
你就隨朕到避暑山莊和木蘭圍場好好鍛煉一下身體,你早作準備吧。」
    永琪道:「永琰能隨我一同前去就更好了。」
    乾隆道:「我已知道你二人非常要好,沒有什麼比兄弟融洽和睦能更令父皇高興的
了。永琰也確是一個好孩子,小小年紀就專心致志,勤奮恭謹,我確實也喜歡他。可是,
對小孩子,雖然表揚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鞭策,你今後對他也應這樣,現在應是他努
力讀書的時候,今後隨朕到別的地方去也不遲。」
    「兒謹遵皇阿瑪教導。」
    永琰在門外聽著五哥和皇阿瑪的對話,心中湧起陣陣暖流,平日他總覺得皇阿瑪過
於嚴厲,他真羨慕一般人家的天倫之樂。今天,他才更深切地體會到父皇也深愛著他們。
可是帝王之家愛的方式不同,皇阿瑪是用他的嚴厲來表示他的愛,來防止他最擔心的兄
弟相殘。祖父輩的血的教訓,曾祖為皇子而心力交瘁,怎能不令父皇心有余悸。想到這
裡,永琰邁進上書房,忙給乾隆請安。
    出乎意外地,乾隆把永琰抱在懷裡,永琪和永琰的眼裡,都充溢著淚花。
    秋後,父皇和五阿哥從避暑山莊回到京師,永琰高興異常,急忙去見五阿哥。永琪
略顯黑了些,但更精神、更硬朗了。永琪道:「幾個月不見,十五弟長高多了。」說著
把他拉進懷裡,永琪總有一種長兄為父的感覺。
    第二天,永琰早早地來到上書房,見五阿哥和皇阿瑪已在那裡,雖然乾隆對皇子們
教育的嚴厲是出了名的,但永琰沒有想到他剛到京師的第二天清晨就來到了上書房。
    永琰跪安後,乾隆一臉的嚴肅,說道:「你先背一背《詩經》,我知道你已經學到
了《節南山》了。」
    永琰背得很熟,乾隆道:「你讀了《節南山》有什麼體會嗎?」永琰道:「兒臣以
為君王當正則聖明,識出邪正,摒除奸相權臣。」乾隆微微點頭,道:「今後你更應向
你五兄學習,加倍努力。」
    沒過幾天,五阿哥永琪被封為榮親王,是繼追贈永璜定安親王之後,乾隆帝第一次
為皇子封授的親爵。永琰自然由衷地高興,忙向五哥表示祝賀。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次年春天——三十一年三月,永琪卻得了一種
急病,匆匆地離開了人世,他沒有來得及和父皇見最後一面,沒有來得及再教導十五弟
幾句話,就被天神帶走了。永琰撲到皇阿瑪懷裡,父子二人哭個不住,父子二人都難以
接受永琪之故的現實。待稍一清醒時,又互相安慰,生怕對方被悲痛壓倒。
    每到上書房,五阿哥永琪的音容笑貌就浮現在眼前,一連數日,永琰都精神不振。
師傅奉寬看在眼裡,憂在心中,對永琰道:「你若是再這樣不振作,就真的對不起五阿
哥了。你報答五阿哥對你厚愛的最好辦法,就是盡快地忘了他,何況你若是這樣,也對
不起你已年邁的祖母和已近花甲的父皇。」
    永琰覺得師傅的話是對的,化悲哀為力量,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和勤奮。
    皇六子永瑢過繼給慎郡王允禧做孫子後,八阿哥永璇就是上書房中最年長的了。皇
九子、皇十子、皇十三子、十六子早夭,永琰的同胞弟十七阿哥尚年幼。這樣,尚書房
中「永」字輩的,就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和十五阿哥四人。而十二阿哥的母親
名份雖然最高,是皇後,說起來他是嫡子,但他在諸皇子中,命運也許是最悲苦的,這
倒不是因為他自己的原因,只是因為他的母親是皇帝最討厭的已經死去的烏拉那拉氏。
因此,他整日郁郁寡歡,是一個被拋棄的人、宮中多余的人,他只是在苟活著。
    八阿哥永璇和十一阿哥永瑆是同母兄弟,性情也最相投契,二人耽於書畫,勤於詩
文,聰穎異常。特別是十一阿哥永瑆,書法學歐陽詢、趙孟頫,出入王羲之之筆法,臨
摹唐宋各家名帖,書法造詣極高,宮內宮外,以索取其一字半畫為極大的榮幸而倍加珍
惜。
    永淡欽佩永瑆的才華,又與他年紀最接近,因此與他交往最多。
    夏天,皇子皇孫們在圓明園勤政殿旁的上書房中讀書。這一天放學後天色尚早,永
琰正和永瑆在湖邊談詩論畫,忽然有太監來叫永琰,說是皇帝召他。永琰來到勤政殿,
見過父皇。乾隆見他手中拿了一把扇子,便要過來打開,見上面寫了一首小詩,頗有意
境,字也工整清秀,看上面的落款是「兄鏡泉」三個字,便問永琰道:「這鏡泉是誰?」
永琰答道:「是十一兄。」乾隆聽說是十一阿哥永瑆,又喜又憂:喜的是永瑆十四歲,
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詣,可見天分很高;憂的是脫劍學書,漸染漢人陋習,難免丟掉滿州
勇武的祖風,所關國運人心,良非淺鮮。
    第二天,乾隆帝在勤政殿召見諸皇子,語重心長地道:「你們都還年輕,讓你們讀
書,是要求你們理解書中所闡述的道理。你們現在應該做的是深入鑽研所讀詩書。昨天
朕看到十一阿哥給十五阿哥所題寫的扇面,這不是十一阿哥應該做的事情,因為你還未
到該吟詩題字的時候,下面還落款『鏡泉』,就更不應該了。朕二十二歲那年,你們的
皇祖雍正皇帝問朕是否有字號,朕回答說『沒有』。雍正帝才踢朕尹『長壽居士』,和
親王號『旭日居士』。我們所以有號,均為你們皇祖所賜,而朕卻從來沒有以號落款。
我們愛新覺羅家族,世敦淳樸,重騎射。你們要繼承這一好傳統,絕不能沾染上漢人的
文人習氣和惡習。你們千萬不要小視這個問題,這可是保證我們祖業千秋永繼的大事
啊。」
    從勤政殿回來,夕陽已沒入西山,湖水映著空中的霞光,特別亮麗。永琰和永瑆、
永璇站在湖邊,永瑆不由地贊歎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永琰道:「剛才父
皇的一番訓導,竟還沒有減了十一兄的詩興。」永璇道:「他一輩子也不會減了詩興。」
永瑆道:「八兄不要說我,你的胸懷也在湖水藍天之上。」永璇爽朗一聲長笑,笑聲直
貫雲霄。永琰道:「都是我不小心,讓父皇訓了一通。不過父皇的話使我明白了一些道
理。可是聽聽兩位兄長的話,我有些不明白,若你們仍然沉溺於詩書畫,不會更招來父
皇的斥責嗎?小弟想,二位兄長還是不要把胸懷放在『湖水藍天』之上。」永瑆歎道:
「十五弟的一番心意,做哥哥的心領了。只是我和八哥的『湖水藍天』,不僅指的是詩
畫,更是一番淡泊的情懷啊。」
    是的,鑒於宮中的風濤險惡和皇上對繼儲問題上的神經質,阿哥們漸漸醒悟過來,
特別是大阿哥的死,更是教育了他們。首先是兩位過繼出去的阿哥:四阿哥永鋮和六阿
哥永瑢,他們首先體會到做阿哥的處境險惡,於是縱情詩書畫,顯出十足的頹唐,毫無
大志,於是二人被過繼出去。但事實上,他們找到了二個政治風暴的避風港,皇上再也
不會懷疑他們想當什麼太子了。
    永璇踵四阿哥六阿哥之後,更是做到了極端,終日沉緬於詩畫書法,哪裡管他什麼
《四書》、《五經》,雖招來父皇的不斷斥責,但他反而覺得有一種安全感。永瑆受永
璇的影響,也走上了這條路。現在,他們又來影響身邊的十五阿哥永琰了。
    令皇貴妃魏氏知道永琰被乾隆訓斥了以後,召來永琰道:「聽說你們昨天被皇上召
去訓導了一番,是嗎?」
    「是的。」
    「你覺得皇上說得對嗎?」
    「兒比以前更懂得學習鞍馬騎射的重要性了。」
    「你還沒有領會你父皇的意思。皇上不是說你們學習詩書畫不好,皇上自己的書法、
詩作和繪畫不也是別人難以企及的嗎?皇上是說作為皇子,作為統治漢人的滿州的愛新
覺羅氏,是和一般漢人不同的,寫詩作畫固然不是什麼壞事情,但是沉緬於其中,就會
被漢化,就會失掉滿州民族的本色,這可是個嚴重的問題呀。你們做皇子的,不能胸無
大志,一定要發揚光大祖上的事業,應以國家大事為重,這樣看,寫詩作畫與國事相比
較,孰輕孰重就明顯了。所以皇上的訓導,你要牢記心上。你和十一阿哥要好,母親很
高興,但是你不能寄情翰墨,流連於詩賦之中而忘返,一定要以天下為己任,胸懷大志
呀。」
    「孩兒明白了。」
    聽了母親的一番話,永琰明白了作為皇子所肩負的重任,懂得了父皇訓導那番話的
真正意義,於是便在《四書》、《五經》上刻苦用心,努力學習鞍馬騎射。
    乾隆父輩在起名字時,其名的前一字為「胤」,乾隆一輩為「弘」,乾隆的兒輩取
名上一字為「永」,孫子輩為「綿」,綿字輩下是「奕」。
    在乾隆的孫子中,最受皇上寵愛的是長子永璜的次子綿恩。皇長子的憂懼去世與乾
隆帝的無端懷疑指斥有直接關係,乾隆總覺得對不住自己的長子。永璜去世後,他的後
代,受到了乾隆帝的特別恩顧。當然,這也不全是為了贖罪,乾隆也確實喜歡疼愛他的
孫子,而綿恩能文能武,特別是武藝絕倫,自然受到乾隆帝的特別寵愛。
    早年,乾隆木蘭秋彌來到張三營行宮,皇上對隨行的皇子皇孫們說道:「這次木蘭
秋彌,讓你們練練騎射,提高你們的實戰本領,但未到圍場以前,朕要先看看你們的本
領。你們先在這裡比賽一下。」
    於是各位皇子皇孫按年齡大小的順序上場比賽。綿恩當時才八歲,他最後一個出場,
拿著個小小的弓箭,只看那神情嚴肅的樣子,乾隆帝就非常喜愛,再加上一身戎裝,更
顯神氣十足。綿恩上來,竟一箭中的,再發再中。乾隆大喜,忍不住站起身來,走到綿
恩身旁說道:「你如果再中一矢,朕就賞你黃馬褂。」綿恩也不說話,面對靶子,拉滿
弦,一箭飛去,正透靶心,於是收下箭後,跪在乾隆面前。跪了很久,乾隆也不說話,
好像不知綿恩為什麼要跪著,問他道:「你這是為什麼?是想要什麼嗎?」綿恩聽到祖
父這樣說,更是跪在那裡,一聲不吭。皇上停了一會兒,放聲大笑,於是拿來黃馬褂穿
在他的身上,倉猝間也尋不著合身的,就用一個大的把綿恩包裹起來抱在懷裡,笑道:
「這個機靈鬼,他竟知道我在逗他玩,以不變應萬變呢!」
    現在,綿恩已長大成人,身材頎長,舒臂如猿,不僅射箭是百步穿楊、騎馬是矯健
如飛,而且摔跤搏打,也罕有敵手。
    一天,魏氏對永琰道:「綿恩雖是你的侄兒,但他文武全才,又年長於你,你須向
他虛心學習才是。」
    果然,接近綿恩不幾日,永琰就對綿恩憨厚的性格、高超的武藝心折贊歎,綿恩對
這個比自己年幼幾歲的小叔的謙遜好學一向就有好感,現在小叔更比以前親近自己,綿
恩更喜歡他了。這樣,在和十一阿哥保持友誼的同時,永琰和這個侄子的感情日益融洽
加深。上書房放學後,永琰常到綿恩的宮中,在習武場上騰挪,在磚樁上跳躍,更多的
是舞槍弄棒,時而也學習火器,永琰覺得,綿恩的指教比上書房中的騎射教師還好。
    一年後,永琰武藝精進,乾隆大喜。
    乾隆三十二年,京師地區大旱,皇上親率皇子及文武百官到西郊黑龍潭祈雨。永琰
和八阿哥永璇分在一班。路上,永璇說道:「十五弟,你知道八大胡同嗎?」
    永琰道:「聽說過。」
    「你知道那裡有什麼好玩的嗎?」永璇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
    「你願不願意隨我去玩一趟?」
    永琰大驚道:「這怎麼可能!父皇從來都不讓我們私自出宮,何況私自到城中玩
耍。」
    永璇笑道:「你真是父皇的好兒子,可惜享受不了那城市中的許多快樂。」
    祈雨典畢,皇帝有所垂詢,卻哪裡也找不到八阿哥。乾隆叫來十五阿哥道:「你與
八阿哥一班,你知道他到哪裡去了嗎?」
    永琰道:「兒與八兄在一班一同祈雨,可剛一下班,一轉身就不見了他,我也不知
他到了哪裡去了。」忽然,永琰想起剛才永璇的尋問,於是道:「父皇,八兄可能是到
城中去了。」
    乾隆問道:「你怎麼知道?」
    「剛才八兄在路上曾問過我知道不知道八大胡同,我說不知道,他還說那個地方很
好玩。我想,他可能是到那裡去了。」
    乾隆氣得暴跳如雷,吩咐侍衛們去找,侍衛們聽說八阿哥跑到八大胡同去了,都嚇
得魂飛天外,即使八阿哥在胡同內不出什麼事,回去也要降職降級;若出了什麼事,不
知道會落什麼處置。
    果然,在八大胡同內侍衛們找到了八阿哥,他正在和一個伶童打得火熱。
    八阿哥回到宮中,被打得皮開肉綻。
    可是數日後,永璇的傷疤剛剛愈合,在上書房裡還沒有安分幾天,他便未經奏聞,
也沒轉告師傅,擅自一個人溜到城裡去了。皇上經訊問雖然知道了他沒有進妓院,但是
也氣得七竅生煙。第二天,乾隆召見諸皇子,當眾嚴厲地痛斥八阿哥道:「你剛剛好了
傷痕,就忘了上一次的痛打——你怎能這樣不知自重?真是太不識大體。」接著他又教
訓皇子們:「朕要你們在上書房讀書,一可以增長知識,二可以檢束身心,涵養性情。
你們外出則必派散秩大臣、侍衛等護行,以防萬一。此次八阿哥私自進城,只帶幾名護
衛,出了意外怎麼辦?」
    乾隆帝隨後又喝令太監,對永璇一頓痛打。之後,將永璇的師傅觀保、湯克甲一律
革職。
    兒子的不成氣,使乾隆帝更鍾愛孫子,特別是綿恩。乾隆作出重大的決定:年方弱
冠的綿恩做了火器營的總統。建銳營和火器營是大清朝最精銳的部隊,把火器營交給他,
說明乾隆對他是多麼器重,抱著多大的希望!
    上書房中又少了一位他的「良師」益友,雖然綿恩是他的侄兒。綿恩的離去與五阿
哥永琪不同,永琰沒有傷感,有的只是喜悅,他為侄兒有了用武之地而高興,為侄兒的
輝煌前程而自豪。
    綿恩來到永琰的宮中,依依不捨地和永琰告別,道:「十五叔,我會經常來看你
的。」
    永琰在上書房中克勤力學,涵儒德義,宮中無不稱讚。乾隆三十七年,十三歲的永
琰學通五經,乾隆決定讓永琰隨工部侍郎謝塘學今體詩。永琰與啟蒙師傅奉寬灑淚而別。
    而就在這個時候,乾隆帝正在作出艱難的抉擇——六十二歲的他意識到建儲立嗣已
刻不容緩了。
    想到立嗣,乾隆的心裡就充滿了無限的痛苦。早年他本想立嫡,可是嫡子二阿哥水
璉、七阿哥永琮都短命而亡。後來想立五阿哥永琪,永琪又得急病薨逝。除此之外,大
阿哥、三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六阿哥又都去世,而四阿哥
六阿哥又過繼給了別人,現在可供自己選擇的阿哥就只剩下五個了:八阿哥永璇十一阿
哥永瑆,十二阿哥永基十五阿哥永琰和十七阿哥永璘,說到五位,其實只有四位——乾
隆帝對繼後那拉氏所出的十二阿哥水基想都不願意想。
    八阿哥永璇沉緬酒色、溺於詩文,性情又極為乖戾,況且還有腳病,儀表欠佳,做
國君實在難以勝任。十一阿哥永瑆聰明異常,天資甚高,儀表堂堂,可是受永璇影響太
深,一心只在書畫上,流連詩酒,染上漢人惡習,屢教不改,實在難以光大先祖事業。
更何況這個永瑆最讓乾隆頭痛的事還不是這些,而且吝嗇成性。乾隆帝為他選了大學士
傅恆的女兒作永瑆的福晉,可是進門以後這位曾穿金帶銀、吃香喝辣的大小姐,竟然只
能日日以薄粥度日,陪嫁的金銀珠寶全被永瑆納入府中。傅家人時常把小姐在王府受苦
受難的事告到乾隆那裡,真令這位天子萬分羞慚。可是屢次訓斥永瑆,永瑆只是怯怯謊
謊,卻本性不改,一切如舊。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永瑆的乘馬死了,他竟下令府中烹
馬代膳,當天再沒有其它飯食。這樣的人怎能繼承大統,君臨天下?
    想起十七阿哥永璘,乾隆帝最疼的就是他,因為他是乾隆最小的兒子,自幼身體又
孱弱;但他又是最不成器的孩子,雖然和十五阿哥是一母同胞,但二人性情卻有著天壤
之別。這個老兒子從來就不喜歡讀書,小小年紀,經常溜到外城,四處游蕩,惹是生非。
    思來想去,乾隆覺得只有十五阿哥永琰飭躬讀書,勤奮刻苦,文武全才,剛明有戒。
他自幼長於禁中,為人沉穩持重,度量豁達,似是可以立為儲君——皇子中似乎只有他
可以擔此大任了。
    這樣,儲君的人選就非十五阿哥永琰莫屬了。可是乾隆帝決定,還要對永琰再仔細
地暗暗地考察一番。
    三十八年冬天,乾隆帝最後決定立十五阿哥永琰為皇太子,把永琰的名字密存在木
匣內,藏在正大光明匾額後,然後諭知軍機大臣,他已立下太子,並諭令他們絕不許吐
露半點風聲。至於皇太子是誰,只有天知地知和乾隆帝知道了。當年冬至,皇帝親自到
南郊天壇舉行祀天大典,特命諸皇子侍儀觀禮,當著十五阿哥的面,乾隆帝向蒼穹默默
禱告道:
    「如所立皇十五子永琰能承國家洪業,則祈佑以有成,若其不賢,亦願上天潛奪其
算,令其命短而終,毋使他日貽誤,予亦得以另擇元良。朕非不愛己子也,然以宗社大
計,不得不如此,惟願為天下得人,以繼祖宗億萬年無疆之緒。」
    旁邊的永琰見父皇神情莊重,一臉虔誠,做夢也沒想到這是為他在祈禱上蒼!
    乾隆三十九年。金秋時節,正是太陽高高昇起的時候,藍藍的天空飄浮著幾朵白雲。
乾清門東階下,宗人府主管大臣正在宣讀著乾隆帝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以副都統、內務府總管和爾徑額之女喜塔臘氏作配與皇子
永琰為福晉。欽此。」
    和爾徑額行三跪九叩大禮,領旨謝恩。
    兩天後,永琰身著彩衣,騎著駿馬,去拜見福晉父母。內務府官員把籌備好的禮品
送到了和爾徑額家,有:金豹欽一副,大小金簪各三支,金珥六個,金釧四個,金衣鈕
一百粒,銀衣鈕二百粒,制衣用貂皮一百零四張,制帽甲貂皮三張,制被褥用狐皮二百
五十張,水獺皮七張。此外,賜福晉父親金、銀、狐皮、貂帽、金帶、佩帶、靴襪及馬
一匹;賜福晉母金珥、狐皮袍、獺皮和馬一匹。和爾徑額舉行了盛大的宴會。
    成婚前一日,福晉家把嫁妝送到宮中,送嫁妝的隊伍浩浩蕩蕩,嫁奩共有一百多抬。
    成婚這天,婚禮由乾隆皇帝親自主持,由於他已密定永琰為太子,所以婚禮舉行的
十分隆重,甚至超過了十一阿哥永瑆的婚禮——雖然永瑆娶的是當朝第一權臣傅恆的女
兒。
    子時,紫禁城內燈火輝煌,明如白晝,宮內各條路上紅氈舖地,宮門、殿門都高懸
著紅燈,鮮紅的「喜」字貼在宮門上。
    過了一個時辰,永琰身著蟒袍到慈寧宮向太后行禮,老態龍鐘的太后見孫子神采奕
奕,笑得面上像盛開的牡丹。永琰平時對太后特別孝順,為人恭謹,禮節周到,學習勤
奮,絕無不良習氣。太后一向就喜歡這個孫子,今日見他已經成婚,怎能不高興。
    隨後永琰又拜見了乾隆。乾隆道:「成婚之後,不能耽於兒女私情,應以大業為
重。」
    永琰道:「謝皇阿瑪的教誨。」
    永琰來到母親令皇貴妃魏氏的膝前。魏氏早已熱淚盈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
—香雪海的女兒,今日看到兒子成婚,那種高興怎能用語言表達出來。
    拜過太后、皇上和令皇貴妃,宮中樂聲大作,儀仗隊前行,永琰騎著高高的駿馬,
前去迎親。內務府大臣率屬官二十名、護軍四十名至福晉家迎來。待永琰把喜塔臘氏接
到宮中,轎落之後,喜塔臘氏在福晉們的攙扶下跨過一盆燒得極旺的火,又跨過一個朱
漆的馬鞍,預示著未來的生活紅火而又平安。之後,永琰攜喜塔臘氏到奉先殿行謁廟禮,
禮畢還宮行合巹禮。
    洞房之內佈置得一派喜氣洋洋,喜床上首懸掛著紅紗百子帳,帳上繡著各種姿態的
百名童子。永琰與喜塔臘氏按男左女右盤膝坐在喜床上「坐帳」,接著二人喝交杯酒,
隨後吃半生不熟的餃子,取「生子」之意。此時,窗外命婦高唱「交視歌」,祝願新婚
夫婦相親相愛、白頭偕老。之後舉行合巹宴,兩人各吃一碗長壽麵,隨後,共度良宵。
洞房花燭,春意盎然。
    是日,永琰宮中張幕結彩,設宴招待福晉喜塔臘氏父母及親族,文武二品以上大臣
及命婦都赴宴祝賀。
    次日清晨,永琰剛一睜開眼睛,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醒了——你睡得
好香啊。」
    永琰見喜塔臘氏已穿戴整齊站在自己的面前。於是道:「你該叫我一聲才是。」
    「我看你睡得甜甜的,就沒叫你。」說罷端過一碗湯道:「這是燕窩粥,早晨吃了,
滋補身體的,快喝了吧。」
    永琰接過碗,心裡充滿了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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