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崔同道:「小民安分守己,與教社毫無關係。請老爺明察。」
    常丹葵道:「一群人在你家誦讀邪教教義,你還敢狡賴?」
    「那是老人們閒來無事,聚在一起,隨便唱唱,怎能說她們是教徒?」
    「大膽刁民,百般狡賴,看來不用刑你是不會招出實情的,」常丹葵喝道,「拉出
去用刑!」
    崔同被打得死去活來,他哪裡能說出半點關於白蓮教的事!
    崔同已奄奄一息,他的四肢被釘在牆壁上。常鬼頭叫人拉來他的母親,母親見兒子
這樣,登時昏了過去,常鬼頭命人用涼水將她潑醒,說道:「你只要招出教眾,承認你
是教徒,你和兒子就可以釋放。」
    崔同母親道:「我實在不知道什麼教徒啊?」
    「呸!這個又老又硬的賤骨頭,我就不信你不招——來人哪!把她的女兒帶來。」
    崔同的妹妹被立刻帶到,常鬼頭道:「把她的衣服剝掉。」
    「不能啊,老爺,不能啊……」崔同母親撕肝裂肺地號叫著。
    「救命啊……救命啊……」十五六歲的姑娘驚恐萬狀地喊叫著。
    只幾下,崔同妹妹的衣服被那些窮兇極惡的衙役們剝個精光,邪惡的目光緊緊地盯
著那個雪白的胭體,崔同的妹妹瘋了,麻木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如一具殭屍。
    常鬼頭獰笑著,拿了個削尖了的棗棍,指向姑娘的陰部對老太婆道:「你若再不說,
只要我一用勁——」
    崔同母親驚叫道:「我招——,我招——」
    於是,常丹葵說什麼,老太婆承認什麼,連一句也不辯解。
    崔同的家產被抄沒,當然多數落入常鬼頭的腰包;崔同的妻子和妹妹被官賣,實際
上被常丹葵贈與了呼圖的弟弟劉寶杞。常丹葵想:「我又可高昇了,因為只要我查的案
子多,得到的銀子珍寶多,往上面送的東西多,我的官就會越升越高,越升越快。」
    與崔同一條街上的全被抓了起來,有錢的可以釋放,無錢的用鐵鏈鎖著,押在大牢,
用鐵錘排擊。有些人用船裝著,送往省城,每船一二百人,饑寒就斃,浮屍於江。
    枝江聶傑人是當地首富,常丹葵早就垂涎他的錢財,卻始終沒找到借口。當他聽說
教徒首領張正謨曾是他的朋友的時候,常鬼頭喜得發狂——現在可以放手大干了!
    常丹葵派了街役傳聶傑人到武昌,哪知衙役空手而回報告道:「聶傑人竟聚集黨徒
莊人,抗拒逮捕。」常丹葵立即親自出馬,調來兵丁,浩浩蕩蕩往枝江出發——這塊肥
肉,他吃定了!一路上,常丹葵不住地猜想著聶傑人到底有多少家產,有多少妻妾婢女,
多少家人僕從。可是待趕到聶傑人莊上一看,整個莊子空無一人,甚至連雞鴨鵝兔的影
子都沒有。常丹葵得到的只有聶傑人門上寫的四個大字:官逼民反
    聶傑人本不是教中人,可是他卻找到了張正謨,不僅捐了所有的家產,更帶著全莊
的老幼都入了白蓮教。
    嘉慶元年正月初七日,也就是當乾清宮舉行宗親宴的前三天,聶傑人、張正謨率領
教徒在枝江和宜都發難起義。
    不久,王聰兒(齊林氏)、姚之富在襄陽黃龍擋起義。之後,陝西、四川、甘肅等
省教徒紛紛舉起造反大旗。
    官逼民反,各地的起義都是官府敲剝茶毒百姓的結果。
    和四川達州知州戴如煌比較起來,常丹葵只能算一條狗,戴如煌才真正是一條惡狼。
他派往各處搜緝教徒的衙役竟有五千多名,專找富戶,勒索敲剝。和聶傑人一樣,徐天
德是達州首富,莫名其妙地被拘捕後,費了許多錢才被釋放。徐天德本是達州土豪,對
自己被勒索激憤異常,於是便捐出所有家產,與莊人一起,約集白蓮教徒,舉起造反大
旗。
    當時的一位親王寫有一首《南陽民苦》,詩中道:
    南陽民,生何苦!中丞苛政猛如虎,威立稍忤立捶楚。雙溝賊首驅民來,千呼萬喚
城不開。中丞匍匐苦鼷鼠,偃旗,息鼓藏草英。朝獻捷,暮獻捷,捷書日上馬汗血。官
軍四合三萬人,何嘗與賊一相捷。今日掠民婦,明日捉生人;賊徒屠斮飽颺去,護送出
鏡爭策勳!中丞凱還喜交嗔,督責供給胡不均。朝征羊琢,暮索金銀;囊囊飽載,馬行
軫軫。中丞未至賊肆掠,中丞既至逃無所。昔曾畏賊今官府!南陽民、生何苦。
    這首詩,就是後幾年官府官軍鎮壓白蓮教起義的真實寫照。
    老百姓最怕的是官府。
    對於和珅來說,白蓮教起義是一次擴充自己權力,婪取錢財的絕好機會。福康安正
在征苗,而朝中的阿桂已老態龍鐘,不僅不能到前線;臨陣,而且軍事上的事務也已無
力再問。此時白蓮亂起,不正是把軍權從阿桂手中奪過來,而同時又與福康安分庭抗禮
的機會嗎?和珅想:我若趁此把全國的軍隊掌握在自己手中,豈不是如虎添翼。和珅揀
來選去,最後決定讓永保總統剿匪事宜,讓心腹畢沅、惠齡專剿枝江宜都教匪,升族孫
景安為河南巡撫,負責河南職事;先前在軍機處的宜綿,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讓他任陝
甘總督,領重兵駐紮在川陝邊境。一切人事在心中想好後,和珅來到乾清宮,清太上皇
定奪。
    太上皇在寶座上顯得有些憂急,再沒有了他壯年時期東征西討時的奕奕豐采,只幾
天的時間,太上皇顯得蒼老了許多。
    嘉慶帝仍在御座窮面西侍立,精神倒也鎮定,待聽到和珅的奏報後,則再也沉不住
氣,立刻轉身向南道:「畢沅雖是一個狀元,但實在是一個書生,湖北賊勢又熾,讓他
握有重兵,朕實在覺得不妥;宜綿、景安毫無領兵陷陣的經歷,怎可把數省的軍事交與
他們,此事須重新考慮。」
    和珅道:「奴才以為,這白蓮教乃幾個區區蝥賊作亂,用不著驚慌;至於說到領兵
打仗,想當年諸葛孔明、孺子陸遜,難道不都是一介儒生嗎?將在謀而不在勇,特別是
白蓮教匪,紛起於地方,混雜於百姓,奴才認為非文武雙全者難以滅除,非軍政合一難
以治理。以上愚見,請太上皇、皇上考慮。」
    如此的軍事大事,自己還沒有發話,顒琰就急躁地訓斥軍機大臣,太上皇感到非常
不快,太上皇想自己征戰了半個世紀,熟知戰事,朕還沒有考慮成熟,顒琰你怎能速發
議論?聽罷和珅的陳奏以後,太上皇道:「和珅所言極是,對白蓮教,應當剿撫並用,
而將帥,也須文武全才者,——朕即准和珅所奏,各路兵馬不得懈怠,有延誤軍機者,
絕不寬恕。皇上以為如何?」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顒琰向西侍立道。
    各路軍馬奉詔並進,自正月及四月,先後奏報殺教徒數萬;其實多是虛張功績,只
有枝江起義軍首領聶傑人,總算被總兵富那擒住。這班統兵剿匪的大員,都是和珅的黨
羽,總往和珅處恭送財錢,就是如何貽誤軍事,也無人糾彈。
    嘉慶帝憂心如焚,明知戰報有虛,可總不能握有確鑿的實據。一天,嘉慶帝到了軍
機處來到福長安的值室。福長安見皇上來到,心裡一驚,忙跪倒行禮。嘉慶帝命他平身
後,坐在福長安的案旁,見上面放著奏折,於是拿來閱覽一番。福長安哪敢造次,只得
任由他看。嘉慶帝看那奏折上寫道:「教匪現集襄陽,異常猖蹶,日甚一日,姚之富齊
林兒俱在此處,劉之協為各路教匪領袖,亦在其中……」閱後,嘉慶帝又拿起一個奏本,
是景安報來的,上面寫道:「姚之富、王聰兒現在河南,又有教匪總目劉之協在此統籌
謀劃,賊勢猖蹶,應再加兵馬到河南,同時增添糧的……」
    嘉慶帝覽罷大怒道:「著令將永保奏折復於景安處,將景安奏折送至永保處,看彼
等有何話說。」隨後,嘉慶帝發下詔書,痛責永保、景安等諸路帶兵大員信口雌黃。
    福長安借口有事,請求出門,嘉慶帝道:「你父為故大學士,你的幾位兄長在朝為
部院侍衛等大員,在外為統兵將帥,忠心為國,不遺余力。你家受朝廷厚恩,你當像父
兄一樣,不負國家朝廷之厚遇才是。你現在軍機處,為人精明,當識大體明大義,趨良
遠莠。現在,正值國家大難的非常時期,望你奮勉有加,忠心為國。」
    福長安跪在地上道:「皇上教誨,永遠銘記在心。」
    嘉慶帝道:「你該有什麼事要對朕說吧,如果有,詳細說與朕聽聽。」
    福長安道:「奴才一定悉心盡力效忠皇上,若皇上有何吩咐,雖肝腦塗地,也在所
不辭。」
    嘉慶帝道:「軍中之事,你所知多少?」
    福長安道:「奴才知道的事,全部奏與太上皇、皇上了。」
    「再也沒有其它的了?」
    「再也沒有了。」
    嘉慶帝心道:「真是和珅的一條忠實的狗!」
    和珅掌權不久,對許多事情進行了改革,如一切奏報,必須先交軍機處,由軍機處
轉奏御前,軍機處留有副本。這是和珅控制言論,控制軍政的一條重要的舉措。不能控
制軍機處,嘉慶帝如何過問軍政大事——他連可靠的消息也難以悉知。
    嘉慶帝走出軍機處後。福長安急急地跑到和珅那裡,把嘉慶帝的舉動報告了他。和
珅急忙來到太上皇那裡奏道:「太上皇,皇上親到軍機處處理軍政大事去了。」
    「真有這事?」
    「太上皇一問便知。」
    皇上真到軍機處處理國事,這不是有意要撇開太上皇嗎?乾隆帝召來嘉慶帝,問道:
「你去了軍機處?」
    「兒臣順道前往。」
    「下了詔令?」
    「永保、景安等人奏折互相抵牾,漏洞百出,朕痛斥其玩忽兒戲。」
    「朕看不出其中虛實?」
    「兒臣實無此意。」
    「你若下詔,須奏與朕知道,不得擅專。」
    嘉慶帝唯唯諾諾。
    嘉慶帝在心裡恨恨地道:「這個福長安做狗竟做到了這個地步!」
    嘉慶帝的舉動引起了和珅的警惕。很明顯,嘉慶帝是在尋找自己的人,尋找自己的
力量,是在招兵買馬呀!和珅想:難道我以前對嘉慶的估計有誤?難道嘉慶的種種表現
都是裝出來的?難道他是在行晦韜之計?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毫不留情地把他從帝座上
掀下來。這很容易,只要撥動一下太上皇的那根權力的神經,借太上皇廢掉他也不是難
事。
    和珅想,其他的皇子們哪個較好?想了半天,覺得其他皇子皇孫們對他都恨之入骨,
流於表面,這些人做了皇上對我絕沒有好處。那麼只有嘉慶帝了,但是若這嘉慶真的是
在行韜晦之計,豈不更為可怕?可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才能知道顒琰內心的奧秘。
    和珅想了許久,決定派吳省蘭做嘉慶帝的侍讀學士,幫助皇上整理詩稿。和珅想到
這條妙策的時候,真佩服自己的想法高明!——任你顒琰再會隱藏自己的心思,你的詩
作也總不能不流露出一點蛛絲馬跡,通過吳省蘭給顒琰整整詩稿,就會整理出顒琰內心
的真實世界。
    和珅又想,顒琰正在「招兵買馬」,必須把他還沒有招到手的和招到的都統統殲滅。
朝中最要害的部門是軍機處,而軍機處現在就數那個王傑是又臭又硬,必須把這個茅廁
中的石頭搬出軍機處。可是太上皇一向器重王傑,把王傑當成才子,耿直忠貞之士,因
此,要從太上皇那裡想法子把王傑打發走是不行的。太上皇這一生中,對阿桂、王傑、
董浩、劉墉、紀曉嵐,總是過分地寵愛。紀昀、劉墉並不足慮,劉墉模稜,紀昀行將就
木,又是十足的書生。董浩雖位至大學士,但沒有實權,只要留心他就行了,最大的敵
人就是阿桂和王傑了。阿桂素負眾望,一言九鼎,而王傑又在軍機處。對阿桂可緩一緩,
因為他已不問朝政;可是對王傑卻不能再等待了,必須立即把他逐出軍機處——用什麼
辦法把他擠兌出去呢?
    王傑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五月裡軍機處特別悶熱,王傑在自己的值室裡搖著
扇子不停地扇著,突然,扇子被人從手中抽去,抬頭一看,見是和珅不知什麼時候吸著
雪茄已站在自己面前。
    和珅看著扇面上的字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字啊,好字!娟秀得如同王大人一樣。」
說罷把扇子還給王傑。這當兒,他有意無意地把一口濃煙噴向王傑,然後咧開紅唇,露
出一口烏黑的牙齒笑了笑道:「王大人,您忙,在下走了。」
    第二天,王傑早朝之後來到軍機處,此時廊間集了許多人,和珅就站在其中,見王
傑來了,和珅忙上前作揖,王傑還禮時,猛不防和珅拿起他的手,揉摸撫摩著道:「這
手真真是柔胰滑膩。」那一群人頓時放浪地笑起來,王傑把手甩開,氣憤已極,臉色煞
白,怒目對著和珅道:「我這手比不上你那手,既會撈權又撈錢,更會玩女人。」
    和珅初時一怔,隨即大笑道:「是啊,我就會玩女人。」
    放蕩的笑聲響徹在整個軍機處。
    一天,軍機處的人皆已回家,王傑走得晚了些,和珅帶著福長安來到王傑的值室,
進去後,福長安反手把門關上。和珅夾著雪茄來到王傑面前道:「王大人好忙啊,這麼
晚了還不回家,真是鞠躬盡瘁啊!」說著把雪茄放在桌子上,搓著手,瞇著眼,向王傑
走來。
    王傑看著和珅淫蕩的目光,正色道:「無恥之徒,還不趕快離開?」
    「罵得好,罵得好,罵得我好舒服啊,你讓我朝思暮想,今日午睡,我還做了一個
夢,真的,做了一個夢。夢中,我抱著你,摟著你,——你真可人兒,何必浪費你的姿
色,一本正經地,我們何不快活快活?」說罷猛然間抱住王傑。王傑生得小巧,掙脫不
開,氣得臉色鐵青,渾身直打哆嗦,再說不出一句話。情急之下,王傑突然看見桌上的
雪茄,於是拿在手裡,對著和珅猛戮過去。
    「啊——」和珅殺豬般地嚎叫起來,松開王傑。福長安急忙扶著和珅,王傑趁勢溜
走了。
    沒過多少天,王傑辭去了軍機大臣的職務。
    如果說王傑離開軍機處是和珅蓄謀已久的結果的話,那麼福康安的死則是和珅的意
外之喜——五月,福康安在征苗前線染瘴而亡。
    和珅的快意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多年來,福康安受乾隆恩寵,比對和珅有過之
而無不及;同時,福康安建立了赫赫戰功——他參加了大小金川的戰鬥,平定了回族新
教的第二次叛亂,萬裡遠征廓爾喀,平定台灣,撫綏安南。對這樣的人,和珅不敢與他
為敵,總是想與他套近乎。可是福康安對和珅卻從來都不屑一顧,回朝時見到和珅總是
冷冷淡淡,從不和和珅打招呼,對和神的諂媚巴結總是嗤之以鼻。和珅對福康安真是恨
之入骨又毫無辦法。在福康安做兩廣總督時,曾借福康安用漕船運送木料的事,彈劾過
他。那次,阿桂去查案,結果一箭雙雕,既打去了福康安又置阿桂於難堪。從那以後,
福康安也不敢小看和珅,多年來耐心地與和珅、和琳兄弟周旋。而和珅對福康安雖視為
眼中釘,肉中刺,卻無可奈何,生怕得罪乾隆帝而無法下手。現在好了,福康安自己染
瘴死了。近二十年來,乾隆朝的政治格局是:阿桂——和珅——福康安,三人鼎立,能
與和珅抗衡的,只有阿桂和福康安,現在福康安死了,和珅去一勁敵,怎不令他快意。
同時,七省的征苗軍隊就可名正言順地落入和琳手中,軍隊就可以成為「和家軍」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福長安為兄長福康安的死滴了幾滴眼淚之後,隨即奏請皇上:軍隊不可一日無帥,
應迅速委任和琳統一指揮征苗軍隊。
    朝庭准奏,飛詔前線:征苗軍隊統由和琳統帥。
    福康安的去世對乾隆帝是一次巨大的打擊,他的精神幾近於崩潰,福康安是他的兒
子,他的愛將,更何況福康安的去世使他想起他昔日的情人傅夫人、他的愛後富察氏。
這一切又都那麼清晰地呈現在腦海裡,如同昨天剛剛發生的事情一樣。乾隆帝不久便變
得昏聵萎頓。如今,宮中只有他的芳嬪雪如仍受著他的寵愛。雪如給了他富察氏般的無
微不至的關懷,給了他魏氏雪香般的無限的溫存體貼,這使八十七歲而又處於精神崩潰
邊緣的乾隆得到了感情上的慰藉,他的精神氣力又恢復了一些。乾隆內心一片感激,於
是他把雪如——這個漢家女子——封為「芳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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