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治河大小官員聽說皇上撥出銀子治河,興高采烈;聽說撥了一千四百萬,笑逐顏
開,激動不已,有許多差點樂出淚來。他們在心裡高呼:「皇上萬歲,吳璥萬萬歲!」
什剎海附近有一處宅第,從外觀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普普通通的一個門樓,
門樓外是兩個很小的石獅,石獅兩旁,排著二行老干粗大枝葉茂盛的槐樹。這,就是吳
璥在北京的府第。
進了大門,下了轎子,吳璥來到前廳的前面,見六七個狐狸籠子擺在那裡,心裡高
興,便仔細地察看起來。家人吳二走上前來道:「八月末,剛換下毛,從長白山的頂上
捕來,比過去的好。」
吳璥道:「你辛苦了,剝皮和熟皮的人都找了嗎?」
吳二哈著腰道:「找到了,是全北京手藝最好的。」
「我就要最好,銀子可以多給他。」
說罷進了客廳,吳二跟上來道:「老爺,這全狐已經購回,小的想,是不是到蘇州
去一趟購點……」
「什麼?」
「老爺有所不知,其他的河道官員,其穿著必蘇杭綢緞,每季自定花樣顏色,使機
另織,一樣五件。這些下官尚且如此,老爺身為河督,難道穿著就差於他們?」
吳璥道:「穿著不要太講究——那是外表的東西,惹眼。雖然長白山頂上的活狐狸
十分貴,但穿在身上確實輕暖柔軟,其毛刺目不疼,且並不太惹眼,如今誰沒有狐皮衣
服?可是定做的蘇杭綢緞就不同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那些勾當,但我身為河督,
眼紅的人多——」
「小的懂了。」。
此時天已傍晚,吳璥出前廳來到後堂,屋中蠟燭已經點燃,吳府和大大小小的河官
的家中一樣,宅內純用蠟燭。吳璥正在看幾件玉器,其中的一件名「待月西廂」,正方
形,高寬各一尺五寸,中雕一廂房,窗外竹影搖花,窗內雕二女,栩栩如生。一女撫頰
側首,滿面含羞;一女指點窗外,面帶調皮,二女栩栩如生,真是呼之欲出。最好的是,
二女面如桃花,細眉如黛,皆玉石天然之色。吳璥正搖首贊歎這件鬼斧神工的玉器,家
人喊他去用膳。案上擺了滿滿一桌,嘗了幾道菜,喝了一碗羹,吳璥放下金匙、玉碗、
象牙筷子來到書房。書房內,碧玉盆景紅珊瑚樹、骨扇玉扇,等等等等各種珍奇珠玉,
真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吳璥還沒坐下,吳二來到書房道:「老爺,小的當年隨老爺
在揚州時,結交了一位朋友,是個戲班的班主,很是豪爽,很是義氣。他很想見老爺一
面,如今特先拿來一件東西孝敬老爺,讓小的轉奉……」說著,吳二從袖中拿出一件東
西來。
吳璥的眼睛直了,好久才喘出一口氣,他不敢相信是真的,以為是在做夢:眼前有
這麼好的東西。他定了定神以後,馬上攫過來,像捧著剛出生的娃娃似的,生怕弄疼了
它。他的手裡捧著的是二塊玉環,一塊潔白,上飾浪花之形,一塊青中染以墨色。兩塊
肉好(孔徑與寬邊)若一,吳璥不忍釋手——這絕對是春秋珍品啊!
「好!讓他來見我。」
「小的明天就讓他來見老爺。」
次日,吳二領進來一位中年男子,裊裊婷婷地來,雙目蘊春,眉梢含情,一看便知
是優伶出身。到了吳璥跟前,雙膝跪倒,說道:「揚州姚亦奇拜見吳大人。」出語溫柔
婉轉,如鶯歌燕語。
吳璥道:「請坐。」
姚亦奇又裊裊婷婷地站起來,從袖中取出一個匣子道:「小人沒有什麼好東西奉送,
這幾顆珍珠,還請大人吳老爺不嫌粗陋。」說罷把匣子放於案上。
吳璥雖年逾花甲,卻滿面紅光,二目朗朗,精力充沛。據他自己說,這是學當年和
珅吃珍珠的結果。此時一聽說匣子裡裝的是珍珠,便情不自禁地解開錦囊,揭開匣子。
頓時,一團耀眼的白光刺目而來。吳璥心中大喜,匣內的十顆珍珠,個個碩大無比,哪
一個也要幾千兩銀子呀。吳璥把匣子放下道:「勞班主如此破費,本官實在不好意思。」
姚亦奇嬌滴滴地道:「小人今後還望大人照應,這些許禮物,實在微不足道。」姚
亦奇的那手指和眉眼一齊比劃著,說得吳璥直癢癢。
吳璥道:「班主來得正好,本官正要組建梨園。你想,拜祭河神要演出,慶祝安瀾
要演出,大壩合攏要演出,等等,戲班是不可缺少的。你既是班主,正是在行的人,這
組建梨園的事就交與你了吧。明天本官撥與你五十萬銀兩,到揚州蘇杭一帶多買些優伶
歌妓。」
姚亦奇大喜過望,他本想在河工工地能帶著班子演戲而不受干擾,並希望吳璥帶官
員們能光臨他們的演出,沒想到來到這裡,就給了這樣一個肥美的差使,竟給了五十萬
兩的銀子購伶買妓!
姚亦奇隨即跪在地上道:「大人對小人如此栽培器重,小人就是大人的小黃鵬鳥兒,
小鸚鵡兒。」說著那眼睛屢屢地向吳璥閃著春波。
吳璥渾身躁熱,連忙走向前抓住姚亦奇的手,把他扶起來道:「你言重了,言重
了……」吳璥的兩手不住地揉摩著,……
姚亦奇道:「我的徒弟兒,我買的歌女伶兒保准讓大人滿意。」
吳璥道:「有你這樣的師傅,定會有好樣的徒弟,定會有好……好徒弟……」
吳璥雖尚在北京,河南大工尚未開始,馬營壩工地早已館舍林立,商肆櫛比。各種
玉器鐘表,各種珍玩,各種皮貨綢緞,各種士特產,應有盡有,無物不備。優伶戲班,
男娼女技,蠅集蟻聚。市井人等,更是趨之若騖,馬營壩土地儼然成了一座真正的繁華
的城市。當然,其他的幾處工地,也如同集鎮一樣。吳璥出北京來到黃河岸邊,一一地
巡查,最後才來到馬營壩。
馬營壩工地到處彩旗飄揚。鮮紅的氈子舖了一裡多長。吳璥從轎中出來,走在氈上,
向兩邊如潮水般的人們揮手致意,兩邊掌聲雷動,歡迎聲震天動地。
紅氈的盡頭,搭了一個高台,高台上全用紅氈舖著,高台周圍遍插大旗。高台的正
面的上方,架著一個巨大的橫幅,兩邊垂下贊頌的對聯。上面的橫幅上寫道:
「熱烈歡迎欽差吳大人蒞臨工地檢查」
兩邊的對聯是:
勞苦功高救生靈於塗炭
鞠躬盡瘁解百姓之倒懸
登到台上後,副督那彥寶主持歡迎大會,吳璥發表了重要講話,闡述了治河對於安
定國家、造福百姓的重大意義,贊揚了全體治河人員勤儉節約、克己奉公的良好美德,
最後表示一定按期圓滿完成大壩工程的任務。
吳璥的話結束後,在一群治河官員的簇擁下走下高台,來到工地,拿了一把系了紅
綢的鐵鍬鏟起馬營壩土地上的第一鏟土,頓時掌聲雷動,從此,馬營壩工地正式開工了!
隨後,治河官員們乘轎來到馬營壩工程的總管衙門。
儘管只有短短的二個多月的時間,衙門還是建造的氣度恢宏,廳堂巍峨,簷角勾畫
在藍藍的天空中。
進了院門,迎面是一個二畝見方入口湖,湖的四周用青石舖就成圓形大道,大道兩
旁種上了雪松。湖心用太湖石壘成了一個巨大的假山,有廊橋通向湖心。吳璥等就從這
個走廊到了假山旁,欣賞了這個巧奪天工的假山後,又沿著另一條畫廊走出人工湖。
走出人工湖,吳璥不由贊歎一聲:「好菊花!」
原來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是用萬盆菊蘭搭成的菊花山,菊花架用紅松搭成,高聳與殿
宇相齊。那彥寶道:「吳大人,這一萬盆菊花,有二千多個品種,集天下菊花之大全。」
是啊,吳璥早已領略了,這裡的菊花爭奇鬥艷,一盆盆奼紫嫣紅,美不勝收:銀紅
針、桃花扇、紫虎鬚、灰鶴翅、王樓春曉、楓林晚照、紫電青霜、綠柳黃鵬、楊妃醉舞、
西施曉妝……讓人目不暇接。轉了一圈,吳璥意猶未盡,那彥寶道:「大人,不妨日後
慢慢欣賞品味,現在該看看辦公的地方了。」
吳璥道:「待花敗了,這個架子留著,明年春天,擺上萬盆蘭花。」
繞過菊花架,便是一座屋宇,門前擺放著幾十盆佛肚樹(珊瑚樹)和幾十盆扶桑。
進了屋裡,首先是一個大廳,這裡放著幾十盆鐵樹和十盆扶桑,十幾盆橡皮樹、十幾盆
八葉金盤,大廳的四壁,有的地方畫著飛天壁畫,有的嵌上巨大的鏡子,這個大廳巨大
無比,有了那些盆景和四壁的裝飾,但使得整個大廳並不顯得空蕩。
那彥寶道:「吳大人,這是下屬們辦公的地方,總督堂在後面。」
吳璥沒有到其它房中轉悠,逕走出大廳,大廳的北面便是總督堂。總督堂前也鑿了
一個小湖,湖中也用太湖石堆了一個小山,湖水中放了十幾對鴛鴦、鷺鷥和仙鶴,圍著
湖水,用五顏六色的鵝卵石舖成一個圓形的小徑,小徑的兩旁擺著巨大的兩行蘇鐵。進
了總督堂的大廳,廳中擺放的奇花異草更讓人瞠目結舌,大開眼界:僅天竺葵就有七八
種,花開深紅、大紅、桃紅、玫瑰紅、洋紅、粉紅、白等色,五顏六色;玻璃翠也是如
此,花開白、粉紅、洋紅、玫瑰紅、紫紅、朱紅及復色。其它的花也是珍品齊備,這裡
真成了花卉展覽廳了。
至此,下屬在廳中散放的座椅上歇息,那彥寶則領著吳璥進了總督辦公室。
人們都在猜想著總督的辦公室是如何裝磺的,有多華麗。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吳璥下來,屬官們忙簇擁而上,那彥寶道:「各位,我們該入
席了。」
由總督堂往東,走了半里地,有一個獨立的院落,裡面也有華屋幾十間,院內也鑿
湖種樹。眾人來不及看這個院子,急急地走進大廳,大廳內放著幾十張桌子,桌子滿放
著佳餚並寫著人名。眾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坐定後,那彥寶站起巴掌一拍,道:
「我提議,為馬營壩工程的順利開工,為欽差吳大人的到來,乾杯!」
眾人一齊起立,飲下杯中酒。那彥寶道:「大家開懷暢飲吧。」
這才是大家最愛聽的一句話。
此時,前方的戲台上,鑼鼓聲響,絲竹齊奏,演劇也開始,河官們邊飲邊吃邊看,
直吃到喝到看到紅日西沉。
那彥寶又站起來,又是巴掌一拍,道:「各……各位,明早從早,……早晨開始演
劇,各位,從明天開始,為……為……為慶祝安瀾,演戲三月……」
話還未說完,吳璥站起來道:「各位,本督以為,今年災情嚴重,國家財政困難,
慶祝安瀾演劇,雖是慣例,但從實事出發,就由三個月改為兩個月吧。本官的一片心意,
還請各位大人能夠體諒。」
下面一片奉承聲起:「吳……吳大人說……說得好,吳大人真是國……國家……
賢……賢臣。」
席散,一個初出道捐官的河員問另一位河官道:「大人,我算開了眼界了。這一桌,
只小碗也有百十味呀。——我真的感謝大人的引薦,小人今後願為大人當牛做馬。」
另一位肥頭大耳的傢伙道:「我看你……你小子義氣,大……大方,這才引薦你……
做河官,我們做河……河官的,沒……沒小氣鬼,你今後出手要大……大方,甭小氣,
你不知道,燕窩已買了幾……幾十箱,每箱白銀三……三千兩,你知道今天僅魚翅這一
項要多麼銀子嗎?要……要三萬兩。」說著,他把剔牙的牙籤拿在手裡晃了一晃道:
「只今天的柳木牙籤,也開報銷到……到一千兩。小子,你……你小子福氣,如今做了
河官了,你放心吧,吃喝看戲一天到晚……從……從明天開始,這就是慶祝安……安
瀾。」
「原來是這樣,我真謝謝王大人了。」
肥頭道:「你……你小子怎麼謝我,說不定忘了我吧。」
「哪能——大人,今晚到我家去吧,我家娘子也不能忘了你呀……」
「你……你家娘子真……真漂亮……眼……眼……」
吳璥等一些大員則進了各個雅室,雅室內裝磺華麗,植蘭種蕙,香氣馥郁。
吳璥剛進室內坐定,梨園班主姚亦奇走來並領進兩個優伶道:「吳大人,這兩個是
小人的徒弟。」兩個優兒走到吳璥跟前,吳璥忙摟在懷裡道:「明師出高徒,——不
錯。」他親了親,捏了捏,揉了揉道:「不錯,好!」
開工不久,嘉慶帝接到吳璥的奏報,言稱黃河決口已填了六處,現在僅剩兩處,決
口最大的馬營壩處的工程進展也極為順利。
與此同時,又有御史奏劾吳璥花天酒地,浮冒報銷。不幾天,吳璥又來了奏折,奏
稱:馬營壩工程比原來想像的要艱難,請皇上再撥一百萬兩方可完工。
嘉慶帝起了疑心,馬營壩工程已許九百六十萬,現在再要一百萬;這一工程難道能
超過一千萬!嘉慶帝急命直隸總督方受疇遣機警可靠人員改裝易服,前赴馬營壩工地密
行察訪。
嘉慶帝諭令方受疇曰:「須查清:所領公款經費,是否全歸實用,有無奢侈濫費之
事。駐工各大員,誰實心任事,竭力辦公,誰自圖逸樂,恣意安養。務得確情,據實密
奏,不可稍有隱諱。」
方受疇接到皇上密令,心裡犯了難:要說不據實稟奏,那是欺君之罪;如果據實奏
聞,可是嘉慶十九年黃河決口,我同河督吳璥共同築堵,那時我們……,如果據實奏聞,
那麼不就拔出蘿蔔帶出泥了嗎?方受疇最後想:情願派幾個心腹到那裡弄點東西來,分
一杯羹,若日後皇上知道實情,我也可把責任推到去密查的人身上,先把他們斬了,再
奏報……
方受疇派人明察暗訪了近半個月,給嘉慶帝的奏報可想而知。
最後,嘉慶帝下令開捐,把捐官得來的錢交於吳璥。捐官例一開,還真的籌集了一
百萬,嘉慶帝把銀子投去後,諭示吳璥道:「國家不惜血本治河,總是為能把黃河徹底
治好,雖不能一勞永逸,也不能讓它年年肆虐,爾等行為,關乎國計民生,決不可玩忽,
置國家、百姓于不顧。」
嘉慶帝自己也感到治河的銀兩出的窩囊,他已隱隱地感到,那些治河官吏肯定在恣
意胡為。可是查訪不到驚人的案例,又如何下手呢?御史所奏雖是實情,可是事情不具
體,治哪個河道官員的罪呢?都撤換?那麼有誰去治河?嘉慶帝想起治河,就是一陣陣
的心絞痛。
嘉慶帝埋在治河的煩惱裡難以自拔,而另一道奏折更是讓他氣炸了肺——
嘉慶帝的「萬年吉地」——他的陵墓崩塌了!
嘉慶皇上感到一陣陣的眩暈,安福急忙扶住他,把他擁到榻上,揉著嘉慶帝的胸脯。
嘉慶帝臉色鐵青,抓住安福的手道:「小福子,總管陵墓工程的人是盛柱——他是喜塔
臘氏的親哥哥,是國舅呀!盛柱能對得起朕嗎?能對得起他的已死去的親妹妹嗎!」
安福撫著嘉慶的胸口道:「萬歲也別太氣憤了,天下沒有良心的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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