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被小李子撫弄得心花怒放,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居然像懷春少女一樣嬌喘起來:
「蓮英……我和你……一起……照看大清江……山……」
大阿哥溥(人雋)萬萬沒想到,一夜風流競會使儲君的寶座飛到爪哇國去,他自怨自
艾地跺著腳:「早知道這樣,真不如把那話兒割了去……」
光緒三十四年。
雖已是盂冬,但這天的天氣卻特別暖和。幾天猛烈的東北風吹過,天空絲雲不掛,
碧藍碧藍的,藍得透明,藍得深不可測。太陽斜掛在西天,卻是她最燦爛的時候。
慈禧在長廊上坐著輿,享受著斜射過來的陽光。眼前湖水澄明,映著藍天。往遠處
望去,蒼黛色的西山橫躺著,陽光勾勒出它清晰的輪廓。
剛過罷七十四歲生日的慈禧,看著這一切,心裡非常高興,她仍陶醉在萬壽節的歡
樂裡,黃得發亮的臉上現出些紅暈的色彩,松馳的眼角拉出幾絲笑紋。看到她的面容,
李蓮英忙道:「老佛爺,此情此景,真正是『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啊!」
「是啊,老佛爺就像萬丈光芒的太陽,我們都沐浴在您的光輝裡,大清的江山都沐
浴在您的光輝裡。」
「是四格格嗎?」
「是,老佛爺。」
說話的當兒,四格格已來到慈禧的面前。四格格是首席軍機慶親王奕劻的女兒,是
在慈禧面前最得寵的女人。
「老佛爺,小的給您送來一件禮物。」四格格解開一個紅錦的包裹,露出一個檀木
匣子。四格格把匣子捧在慈禧膝上道:「請老佛爺打開。」
慈禧剛一打開匣蓋,裡面立即響起清脆悅耳的聲音:「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
無疆……」
慈禧一驚,繼而聽到這頌詞,心裡不由一喜,眼角的笑紋拉得更密更長了。
四格格忙道:「祝老佛爺和大清的江山一樣萬歲、萬歲,萬萬歲。祝老佛爺笑口常
開,心想事成。」
慈禧見匣內之物,原來是一尊金鑄彌勒佛。老年的慈禧最好聽奉承話,也最喜這些
「佛」的制品。聽了四格格的話,看著這一尊佛,老佛爺心想:是啊,我雖是個女人,
但是凡我想做的都做到了,凡我想要的都得到了。雖然有許多亂臣賊子搗亂,有許多暴
徒的破壞,但我的大清依然如故,它還在我手裡,牢牢地、永遠地在我手裡。
李蓮英看著慈禧的表情,不由地在心裡唾罵四格格:「狐狸精、馬屁精、舔屁眼兒
的。」可是口裡卻道:「四格格,這件東西是誰送給你的呀?」
「袁都督。」
四格格的話剛一出口,慈禧的嘴角不由抽動了一下,這細微的動作被李蓮英看個清
清楚楚,不由在肚子裡「哼」了一聲。
四格格立時知道錯了,心道:我真笨,不會說阿瑪等為老佛爺搜尋的嗎?於是便改
口說道:「阿瑪心裡哪一刻不想到老佛爺呀,他不只是對袁世凱、他對許多人都說過,
有什麼讓老佛爺開心的物件,可不許隱著藏著……」
「回——」慈禧輕輕地說了一聲,臉色很陰沉。
「起駕——」李蓮英高聲喊道。開道的太監立即「吃吃」個不停。
四格格像心肺被野貓抓了一把,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愣愣地站在那裡。
慈禧回到東壽堂殿內,翻看著那一打奏折,見一份上寫道:
「慶王自任軍機,門庭若市,細大不捐,其父子起居飲食車馬衣服異常揮霍,並將
私產一百二十萬兩送往東交民巷英商匯豐銀行存儲……」
見另一份上寫道:
「慶王壽日,直隸總督袁世凱送他白銀二十萬兩並有其他珍寶,慶王府平日之開銷
悉由總督奉給,全額報銷……」
看著這些奏折,太后的心裡起了陣陣波瀾。當年義和團引來八國聯軍人京,多虧了
慶親王奕劻,給她開脫了支持義和團的干系,又和各國聯絡訂了條約,雖然有人對《辛
丑條約》說三道四,可是慈禧能夠金蟬脫殼,和各國建立了信任,建立了友好的關係,
這樣才保住了大清,才保住了她穩坐殿上。所以慈禧把奕劻這支遠支的宗室一步步地提
到軍機處並負責與各國聯絡。現在奕劻羽翼已豐,貪贖成性,這些慈禧倒並不放在心上,
可是,近日多方奏聞,他卻和袁世凱越來越親密,親密到似乎難以割捨,這就不能不引
起慈禧的警惕了。提起袁世凱,慈禧太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正是由於袁世凱的
告密,慈禧才避免了一場可能的災難,可是……慈禧不由自言自語地道:「他是個無信
無義,卑鄙無恥的奸猾小人;他是個最會養晦隱韜的虛偽小人。」慈禧想,他手中有精
銳的北洋軍,若和掌握朝中大權、根深葉茂、特別是受到各國寵愛的奕劻混在一起,大
清的未來將不堪設想。慈禧不由得一陣眩暈,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難道我老了?
——不!我要活到一百二十歲!」她心裡這樣念叨著,漸漸地穩直了身子,在昏暗的大
殿裡,她的眼裡閃射出綠熒熒的光。她在心裡咬牙切齒地道:「我要斬斷他倆的關係,
我要剝奪掉他們手中的權力特別是軍權。等著瞧吧,看你們能蹦出我的手掌心。」一挺
身,慈禧站了起來。
李蓮英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就是他現在也揣摸不透這位老太后的心思,看著慈禧
的神情舉止,竟驚慌失措起來。
慈禧看定李蓮英道:「傳膳。」李蓮英仍在那裡愣怔著。
「傳膳!」
李蓮英這次聽到了,慌忙對外高聲喊道:「傳膳。」
膳後。太后的寢宮內。
李蓮英正揉捏著慈禧的肩臂。慈禧道:「擦擦我的腳心吧,那是什麼湧泉穴,聽說
經常接擦能使人延年益壽呢。」
「何止延年益壽,還能返老還童呢!彭祖活了八百歲。姜子牙八十才開始幫武王打
天下,若沒有好的精神,怎能打敗紂王——老佛爺呀,奴才聽說揉會陰穴更能讓女人駐
顏回春,特別是像我這樣的童子去揉……」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老太后打斷了李蓮英的話,但頓了一頓又道,「你愛揉就
揉吧。」
二人於是寬衣解帶,極盡旖旎風光。
恍惚之中……
「蘭兒。」
蘭兒正在河邊的垂柳邊捕著蛺蝶,聽得這一聲溫柔的呼喚,便轉過頭去,見柳絲下,
鮮花邊,站著一個亭亭的美少年,細眉斜鬢,雙目含情。蘭兒見到他,芳心早已醉了,
叫道:「榮哥!」
聽了這聲叫,榮哥款款地向她走來。蘭兒此時緊張地喘不過氣來,渾身只覺酸軟,
眼睛瞇著再也睜不開,身體便向後倒下去。少年「榮哥」急步過來攬住她的纖腰,與她
一同倒在花叢中。此時花香撲鼻,微風不起,煦日融融。蘭兒覺著一股溫柔的氣息吹向
自己的臉頰,甜美的溫唇吻在自己的腮上,咬著自己的耳眉,最後滑潤的舌頭和自己的
攪在一起……
二人正在忘情之中,只聽得一片水響,河中幾條船划過來,蘭兒與榮哥驚起。但二
人渴求對方的心思激情更加熾烈了,便一前一後來到一座假山旁,見四周無人,蘭兒又
躺進榮哥的懷抱,榮哥的舌頭又送人她的芳唇……
蘭兒突然纖體抖顫,鶯語連連,嬌喘吁吁,玉泉盈盈,原來榮哥將那溫柔的手探進
她的裙裳,探進她的股間……
「我要……要……快……榮哥……榮哥。」蘭兒顫聲喚著,她渴望榮哥的雨露滋潤。
「淫婦,我要殺了你!」一聲喊叫猶如驚雷,蘭兒睜眼一看,只見一個藍臉人出現
在她眼前,睜著牛眼,張著血盆大口向她撲來,一雙鐵爪緊緊地掐著她的脖子。
「啊——」慈禧驚叫著從夢中醒來。
李蓮英從她的股間抽出手道:「老佛爺,怎麼了?做惡夢了?」其實他是明知故問。
從剛才的夢語中,他知道慈禧太后是夢見了她少女時的情人——榮祿。
可是這一次夢中的驚嚇似乎非比尋常。
老太后坐起之後隨即又癱軟在床上,猶如六月裡的芭蕉葉,被摘了下來猛然放進爐
火中,一下子就蔫了。她目光呆滯,手不住地抖著,嘴角不住地抽搐,腮上的墜肉耷拉
下來。
對於慈禧來說,她得到了整個國家,可是她一生中最想得到的東西——她少女時代
的情人榮祿——卻沒有得到,今天夢中的幽會,又引起她無限的悲哀。
李蓮英的心裡在狂喜。那年在他聽到榮祿死的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在歡樂地顫抖,
他的心在喊叫——好!好!好!此時,他聽到慈禧夢中的囈語,他也在為榮祿已死,為
榮祿已不再從他和太后中作梗而狂喜。只是此時他臉上連一根汗毛也沒動。
李蓮英又把太后攬在懷裡,喃喃地道:「夢中的一切都是假的,老佛爺別在意。」
慈禧卻一反常態地說:「你……回去吧……」
「還是讓奴才侍侯老佛爺歇息吧。」
「不……不要了,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吧,你……睡去吧。」
李蓮英囑托過坐更的太監,來到自己的寢處。「啊——哈!哈!」李蓮英號叫了幾
聲,又低聲陰陰地叫著:「我要當皇上!我要當主子!」
多麼荒唐的想法,多麼狂妄的想法,但李蓮英確實一直在做著當皇帝的夢,特別是
在榮祿死了之後。
他回想起剷除第一個敵人的經過——
載漪不同其他親貴子弟,他沒有去鑽營「文道」,而是用心武學,慈禧太后便看中
了他的將帥之方,封他為端王,後來又立他的二兒子溥(人雋)為「大阿哥」。於是溥
(人雋)儼然是光緒帝的太子了。這可觸疼了李蓮英的疼處。
隨著西太后日益離不開李蓮英,李蓮英的權勢日益膨脹,他的野心也日益膨脹起來。
雖然他在宮中權勢熏天,雖然他喜歡誰就是誰,不喜歡誰就像碾死一個螞蟻一樣地弄死
他;可是,他仍然有許多「主子」,什麼「太后」,什麼「皇上」,還有什麼後妃。
「我就不能當主子嗎?」李蓮英時常這樣問自己。他認為他能當主子,只要能成為西太
後的男人。這個在別人看來最荒誕不經的想法,在李蓮英看來確是可以實現的。只要把
太后侍候得離不開他,他就可能成為慈禧的男人;只要他成了慈禧的男人,憑太后的個
性,立他為皇上也不無可能。都說女的不能做皇帝,武則天不是做了?慈禧實際上不也
是做到了嗎?只要慈禧太后讓他做皇上,他想,他就有能力做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太監皇
帝。他想:「只要我『勒』,就沒有人敢不服,不服就勒死他。我要做前人沒辦過的事,
膽有多大,官就有多大;膽有天大,官就有天大;想做天子就一定能做上天子。」李蓮
英從太后那裡學了兩件東西:勒、媚。李蓮英想:他若做了天子,就勒他個千兒八百,
砍他個一萬兩萬,國人也就服了。不「勒」就沒有威風,人善有人欺,馬善有人騎;其
次就是要「媚」,現在「媚」太后,做了皇帝就媚洋人。當皇帝,有了這兩樣本事就夠
了。
可是慈禧卻立博(人雋)為大阿哥,這就斷了李蓮英的夢想。於是他處心積慮地打起
溥(人雋)的主意來。
「大阿哥。」一天,見大阿哥過來,李蓮英便右手扶膝,向溥(人雋)行著禮,麻臉
上堆滿笑容,笑得是那麼燦爛,猶如綻放結籽的向日葵。
「什麼事啊。」浦(人雋)鼻子朝天,傲慢地答道。他覺得,他是皇帝的當然繼承人。
「這是個好對付的淺薄的狗才。」李蓮英在心裡罵道,臉上仍涎笑著說:「太子殿
下,奴才有幾件寶貝,想孝敬您老人家。」
「太子殿下」這幾個字一叫,溥(人雋)心花怒放,馬上問道「什麼寶貝?」
「全是國寶。太子殿下一看便知。」
「在哪裡?」
「在奴才的住處。」
「前邊引路。」
李蓮英的住處是一個獨立的院落,客堂很雅潔,猶如文人雅士的書房。屏風上書寫
著名人字畫,博物架上放著古樸的瓷器和一些鼎爐之類。檀木的方桌旁,擺著兩個紅木
太師椅。李蓮英請溥(人雋)坐下,垂手侍立。
溥(人雋)問:「有什麼奇貨呀?」
「太子爺,您老別急……」
正說道,後院響起悠揚的笛聲,猶如花下的黃鶯在歌唱,又如碧柳間的黃鸝在啼囀。
「誰吹得這高妙的笛子?」溥(人雋)站起身來。
「這正是奴才獻給太子爺的『奇貨』。」
溥(人雋)向後轉去,李蓮英忙道:「奴才帶路。」
穿過一個拱門,二人來到一個小花園。花園雖小,但假山池沼俱全,非常雅緻。
李蓮英用手一指說道:「太子爺,您老請看那邊。」
順著李蓮英所指的方向望過去,見一個碧池旁的古籐下,坐著一位仙女似的姑娘,
穿著薄薄的單縑宮服,坐在石凳上正在吹笛。一雙玉臂抬起,正襯出高聳圓潤的乳房,
纖可一握的腰肢。在池水光亮的映身下,那一頭黑髮襯托下的玲瓏的耳朵、優美的頸項、
圓圓的手臂、細長的手指,無不瑩潔、細嫩;瑩潔得透明,細嫩的摸一下就出水。
溥(人雋)的眼睛直了。「真是個寶貝!」說著,張開的嘴巴再也合不上,舌尖和嘴
角流下長長的口水。
李蓮英的眼角斜著溥(人雋),心道:「看我怎麼搓弄你。」
二個月以後的一天,一個好吹笛的宮女在太后駕到時不知迴避,那天正是老太后心
煩意亂的時候,慈禧令太監把她架來。
「好不知高低的賤貨,竟然在鸞駕架前吹笛子!」
「奴婢總以為老佛爺喜歡笛子,所以……」
「打!剝去她的衣服打。」慈禧命令道。
剝著剝著,一個太監忙走上前道:「老佛爺,她……她裡面穿著件男人的內衣。」
「什麼?」慈禧的鼻子氣歪了,「再打,問她是誰的衣服。」
「老佛爺,」一個太監走上前低聲道:「這事透著邪。老佛爺想,這後宮除了我們
這些假男人,還有哪個男人能進來?」
慈禧想了想,那肯定是溥(人雋)了。於是命令道:「把她推出去斬了!」
「慢——」李蓮英忙走過來道,「老佛爺,待奴才再問她幾句。」
「好吧。」
「你這賤人,是誰告訴你這麼做的?你一個宮女,怎有這樣的膽子?」
「稟總管老爺,奴婢死也不敢在老佛爺面前吹笛子,是大阿哥說太后喜歡聽笛子,
奴婢這才沒迴避,想吹一曲兒給老佛爺解解悶,求老佛爺、李總管開恩。」
李蓮英笑道:「老佛爺,奴才看這宮女少不更事,不如就饒了她吧——老佛爺把她
交給我再審一審。」
「交給你了。」
「帶走!」李蓮英喝道。
過了兩個時辰,李蓮英稟道:「老佛爺,大阿哥不只和她一個有染,簡直是穢亂後
宮啊。前些日子,大阿哥更是姦污了一個宮女,以致這個宮女懷孕快要生產了。還有……
就不說了吧,這都是奴才失察,若沒有今天這事,還不知道呢,請老佛爺處罰我吧。」
「反了,反了!我早有耳聞,他是個花花公子,在宮外做了許多荒唐的事,一些奏
折說他在外面尋花問柳。沒想到現在竟然鬧到宮裡來了。這事就交給你了,特別是那個
快要生產的宮女,你看怎麼才能弄的悄沒聲息。」
慈禧極力地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不願這事張揚出去,讓人家說她的選擇是
錯誤的。
「老佛爺,那個吹笛的宮女——還是賞給奴才吧。」
「她是漂亮——隨你吧。無論如何這些事處理的要穩妥。」
「庶——,奴才一定會把這事擺平。不過,老佛爺,奴才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
說。」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吞吞吐吐的了?有話直說吧。」
「老佛爺,奴才說錯了,你就打奴才的嘴吧。奴才想,端王和義和團有那麼大干系,
雖然他已被處置,但他的兒子還做著大阿哥,老佛爺您想,這八國的主兒能高興嗎?如
今大阿哥又在宮闈鬧成這個樣子,若不置辦他,有損老佛爺的英明聲譽啊。」
過了許久,慈禧答道:「廢了他。」
「哈、哈、哈。」李蓮英干笑著,從往事的回憶中回到美好的現實:「榮祿死了,
太后最喜歡的是我,我可以做萬歲爺了!」
太后和榮祿不是一年兩年的情份,李蓮英發現了秘密:榮祿是慈禧的閨中情人!看
太后見到榮祿時的那眼神,看太后見到榮祿時的那動作。她恨不得和他日日廝摩,夜夜
共枕;恨不得時時躺在榮祿的懷裡。李蓮英發現這個秘密後心裡就像是被冰封凍住了:
他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怎能有榮祿的萬一?當太后老公進而做皇上的設想不就成了鏡中花,
水中月?
「哈、哈、哈、哈,現在好了,我快要熬到頭了。」他自言自語,在屋裡轉著圈、
蹦跳著,興致越來越高,於是出了宮回到自己的床上。
李蓮英也有三妻六妾。他來到剛娶的小老婆那裡,這個小妾是袁世凱買來送給他的,
長得像江南的山水一樣秀麗,名叫秀兒。可是,現在那光潔的色彩漸漸暗淡了,秋波閃
爍的明眸也失去了神韻。
見到李蓮英,秀兒猶如老鼠見到了兇惡的狸貓,渾身亂抖,不由地向後縮著。李蓮
英一躍撲上去,像猛虎抓捕著小兔,隨即把她扔起來按到了床上。「我的小乖乖……」
每當聽到這句話,秀兒知道,殘酷的虐待開始了。
「我的小乖乖……」
說著這句話,李蓮英的眼前出現了他父親的紫黑色的面容、粗糙的大手,這雙有力
的大手把李蓮英縛到床上,隨即對李蓮英說道:「我的小乖乖,你忍著點……」接著一
鐮刀下去割下他的男根,那年頭沒有麻藥,沒有止痛止血的藥。「啊——」8歲的李蓮
英嚎叫著,不知昏過去多少次……
「我的小乖乖,你忍著點……」
李蓮英一遍遍的念叨著,用他長長的指甲當「刀」,在秀兒的身上狠命地掐著、劃
著。突然他的手指滑過那光滑的肚皮,幾根手指併攏著伸向那女人最神聖的地方,搗進
去,念叨著:
「換藥,換藥——這是白蠟——這是香油——這是花椒粉——這是棉紙兒——別發
炎了,紅腫了——」
正在幻覺中念叨著,李蓮英突然又騰地躍起來,走向桌子拿著一桿筆,復翻身搶到
床上,狠命地往玉泉插去……
「安上一根管子,尿尿——不然,肉芽兒長合在一起……尿就撒不出來了……」
秀兒慘叫幾聲昏了過去,結果換來的是更殘酷的虐待。一會兒她甦醒過來,咬著枕
頭,再不敢喊叫,她知道,若是喊叫,只能鼓勵他更猛烈地虐待自己。
豆大的汗珠在秀兒的額頭面頰滾動著,頭髮濕得如水潑的一樣。
我要怎麼著就怎麼著——我要割誰就割誰,要插誰就插誰,要抓誰就抓誰——我是
萬歲爺,萬歲爺……
一個多時辰過去,李蓮英筋疲力盡——他得到了快感。
第二天,慈禧的眼睛深凹進去,似一眼荒廢的枯井,沒有了任何神彩;眼圈烏黑,
如塗了一層墨。
慶親王奕劻第一個來到仁壽殿,見到太后這樣,不由心內一震,隨即穩定一下道:
「老佛爺,每天的飲食還像過去那樣香甜嗎?飯量沒有減少吧?」
「我的身體好得很,結實著呢。」。
「奴才這就放心了——不是奴才冒味,實在是我大清全仰仗著老佛爺您呀。」
「你這樣有孝心,我的心裡就舒坦多了。奕劻呀,你的大兒子載振現在可好嗎?」
奕劻的心像是被開水燙了一下,激動地差點掉出眼淚來,可仍是抑住激動,道:
「犬子時刻不忘老佛爺的教導,在商部勤勉有加;在家裡不僅刻苦讀書,而且一日也不
曾廢了鞍馬。」奕劻知道,太后最喜歡會武的人,八旗子弟缺少的就是先祖的這種風氣。
「是啊,我大清就需要文武雙全的人才,需要能孝敬祖先,光大祖先洪業的人。」
「奴才父子決不忘老佛爺的教導。」
「奕劻,我想把袁世凱提拔到軍機處,並讓他當外務部尚書,你看怎樣?」
「好呀。袁世凱對我大清忠心耿耿,早在戊戌年曾為保護老佛爺立下大功。他實在
是我大清的棟樑之材。老佛爺如此賞識袁世凱,是朝廷之福,大清之福。聖明呀,老佛
爺。」
「那就由你傳旨,即刻調他到軍機處。」
「庶——」
「榮祿的墓地你派人去看一下。」
「庶——」
「退下去吧。」
「庶——」
軍機大臣瞿鴻(示幾)已進來多時,也在一旁冷眼看了多時,當他聽到慈禧太后要奕
劻傳旨擢升袁世凱時,他立刻明白了:西太后對袁世凱已猜疑很重了。袁世凱任直隸總
督,這正是京哉重地,他又握有北洋六鎮的重兵,這確是大清朝的心腹之患。現在敏銳
的西太后要處理這件事了。所以,當奕劻剛走出大殿,他便進言道:「太后,臣有一言,
不得不說,雖如骨梗在喉,今天卻要一吐為快。」
「瞿愛卿,你就說吧,你對大清的忠心,我是知道。」
「可是……」瞿鴻(示幾)往四周看了看
「蓮英呀,你們都退下去吧。」
這可是惟一的一次例外,其他的大臣、太監退出是常事,李蓮英也退出大殿,這可
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人都退盡,瞿鴻(示幾)道:「太后,袁世凱雖然在戊戌年立有大功,可這個人二面
三刀,首鼠兩端,唯利權是圖,顯然是無信無義之人,胸藏大奸之徒,不能說他是真的
忠心清室吧。現在太后又升擢他到了軍機處,又兼外務大臣,臣以為此人只可罷黜,怎
能提升呢?」
「瞿卿所言甚是,但除了升他到軍機處,你還有什麼法子削去其軍權,說來聽聽。」
「這……若動作太快,他可能狗急跳牆,憑六鎮之兵,威脅帝京——聖明啊,太后,
這是趕虎出山呀!」
「瞿卿呀,以你對大清的忠心,我是放心的,所以袁世凱到了軍機處,還望你多多
關照啊。」
「謝太后信任。可是臣尚有一言,奕劻領銜軍機,又負責與各國聯絡,其子載振又
是商務大臣。臣以為他一家受太后恩典太重了,實在不該享有這些。太后深思。滿朝中
奕劻和袁世凱最為親近,臣也曾上書奏及袁府中所有開銷都拿到直隸總督府報銷的事,
二人擰在一起恐怕不是大清之福吧。臣總以為袁世凱有王莽曹操之志,若太后對奕親王
過於信任,比方說……比方說……」
「你就直說吧。」
「比方說要讓載振承嗣大統,不是正快袁世凱之意嗎?不論何事、何人,若有袁氏
夾雜其中,恐怕都不可逆測。」
「那依你之見……」
「臣以為不如把慶親王的軍機大臣一職開缺,當然,這不是易事。有一國的保護,
就不好動這個人,何況奕劻有八國的保護,有八個使館的庇祐。但這件事不能不做,只
要是做得絕密,乾脆,證據確鑿而又突然,外邦也不好說什麼。」
「是的,關健要有證據堵住外邦的嘴。我已搜集了奕劻許多作惡的證據,爾等也要
多方搜集,務要確鑿,不能泛泛。在大量確鑿的證據前,開缺奕劻,八國沒有理由干涉,
雖有苦衷,也說不出來了。」
「聖明啊,太后。」
瞿鴻(示幾)退出後,慈禧的心內翻騰起來。剛才提到載振,奕劻眼內放射出異樣的
神采,憑她幾十年的經驗,她已看出,奕劻確有讓載振嗣光緒之位的打算,恐怕這件事
奕劻等已和袁世凱謀議過了。慈禧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好在我已作了準備,不然現
在真的是束手無策了。
她早已感覺到來自袁世凱的威脅。廢黜溥(人雋)後,起初她也確曾扶持過奕劻,真
的想讓載振承繼大統,讓奕劻父子對付袁世凱,或許能抑住袁的勢力。沒想到袁世凱這
條毒蛇已緊緊地纏住了奕劻,奕劻甘心為其賣命,情勢不可逆轉。從今天她最好的努力
看來,已很難把奕劻和袁世凱分開,所以她很慶幸她自己幾年前預作的安排,她欽佩起
自己的高明、自己的眼光來。
幾年前袁世凱的勢力在膨脹的時候,她才感到她犯了個大錯誤,不該讓袁世凱訓練
新兵,給他這麼大的權力。她時刻在尋找著補救錯誤的措施。首先,她要逐一地、慢慢
地削去袁世凱的軍權,沒有了軍權,袁世凱就成了拔去了毒牙的眼睛蛇;其次,立的儲
君不能和他有任何關係或隱藏的親近關係,不然,必然被大奸巨猾的袁世凱所哄騙。那
麼誰是最痛恨袁世凱的人呢?當然是光緒,倘若光緒有兒子,還真的可以讓他繼承大統,
可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那麼還有誰最恨袁世凱?還有誰絕對不會被袁世凱的假象虛偽
所迷惑?那就是光緒帝的弟弟們。可是如果讓光緒的弟弟們承繼光緒的職位,那和光緒
帝又有何區別?還不是最終又要從她慈禧手裡奪權?那不等於她又樹了一個敵人!立溥
偉行嗎?這個奕(言斤)的孫子。想到奕(言斤),慈禧的心裡就湧起一起暖流,當年多虧
了奕(言斤)的支持才治服了肅順他們,才有了今天這一切,不然自己早已身首異處了。
可是立溥偉也同立溥儀的弟弟們一樣,溥偉的年齡太大,他們都會像載湉一樣的。慈禧
絕不允許大權有一刻的旁落。那麼怎樣才能既保住自己的大權不致旁落,又使得所立的
新君絕不會上袁世凱的當呢?慈禧心生一計:把榮祿的女兒嫁給光緒的弟弟載灃,依靠
這兩個家族的勢力來對抗袁世凱和奕劻,同時立載灃的兒子為儲君,他登基的時候年齡
絕不會大,那麼她慈禧就仍能垂簾聽政,何況載灃又是個謹小慎微,唯唯諾諾的人,他
辦事,慈禧是絕對放心的。這大清的權力,仍牢牢地掌握在她的手中。立幼君、立與袁
世凱為敵的人,這就是她的思路。可惜,榮祿死得太早,不然她既可以向老情人顯示她
的安排給老情人以安慰,又可以和榮祿一起對付袁世凱,就不會感到今天這樣孤立無援
了。
回想幾年前的往事,慈禧既為她的預作安排而得意,又為榮祿的過早去世而悲酸。
現在載灃的兒子溥儀已經三歲,就讓這三歲的孩子做儲君吧。可是她不能不有所擔心,
萬一自己……,她馬上又否定了這樣的想法,萬一是不可能的,她的身體再差,也能活
到八九十歲,在這段時間裡,她有足夠的時間為小皇帝掃平道路。想到這,她又悲從中
來,榮祿過早地去世了,不然她也沒有必要擔心這些事情了。她不由感到自己勢孤力單,
對局勢的左右感到力不從心。
「我真的老了。」慈禧歎道,可她又堅定地認為:「我有足夠的時間為幼君掃平道
路,我一定會辦到的,天下沒有我辦不成的事!」
李蓮英意外地被慈禧太后屏出仁壽殿,內心疑惑不已。難道老佛爺真的想把儲君的
位子留給載振?——不可能,從剛才的談話看,慈禧的話明顯的是試探奕劻的反應,分
明是對奕劻的不信任,這種不信任來自於奕劻和袁世凱的親密關係。不然,她在向奕劻
提起袁世凱的時候,兩隻眼睛就不會那麼圓睜著盯住奕劻。只有奕劻是智者千慮必有一
失,真的以為太后是想重用袁世凱,竟然替袁世凱謝起恩來。這麼說來,在太后的心中
仍然沒定儲君。確實的,宗室近支中沒有合適的人選。
關鍵的時候到了!李蓮英認為現在更應該使出手段讓慈禧和他的關係更加親密無間,
與他更加無法割捨。太后的感情可以讓他登上皇帝的寶座。
為鞏固並加深自己和慈禧太后間的關係,李蓮英行動起來,作了周密地安排。
晚上,各個大門已經關上下鍵。西北風刮起來,殘留在樹枝上的枯葉刺刺地響著。
月亮被蒙上一層薄雲,花草樹木亭台樓榭的影子輪廓不明模模糊糊,似乎在晃動。
一個宮女正走在前往太后畫舫的小路上。突然,一個人不知是從天上掉下的還是從
地下鑽出來的已經站立在她的面前,長著硬胡茬,咧著嘴嘿嘿地笑著。
「啊——」宮女的驚叫撕破了夜空。
幾個太監把癱軟昏暈在地上的宮女挾到太后的寢宮。
慈禧問道:「見到鬼了,叫什麼?」
「回老佛爺,我……我……我見一個人突然站在我面前,咧著嘴對著我笑,滿臉的
胡茬就像鋼針一樣。」
「真的見鬼了,胡說八道。這裡哪有長胡子的人?」太后怒道。
「我親眼看見的呀!」
「蓮英,你看這是怎麼回事?」太后道。
李蓮英回道:「我看這小丫頭的神情,不像說假話。」
「搜。」太后命令道。
慈禧太后在李蓮英的攙扶下,走出寢宮,親自指揮太監們把頤和園翻個底朝天。
可是他們連個人影也沒發現。
「這女孩子真是見著鬼了,要不就是做夢。」慈禧在太監們的攙扶下回到了寢宮。
可剛要落座,她的手不禁顫抖起來,床上分明有一個紙條,她抖抖索索地拿起來,見那
上面寫著:
「你的宮女並沒有見到鬼,也不是胡說八道。我一個人比你所有的太監的本領合起
來都大,所以不要找我了,見著我也沒用,你的生命在我的手掌心裡。」
慈禧把紙條遞給李蓮英,李蓮英覷了一眼,驚慌的道:「他的本領也太大了,剛才
我們說的話他全聽到了,他就在外面,說不定現在他就在……在門口或窗下……」
「啪。
李蓮英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匕首挾著一陣風,插在了慈禧軟榻的扶手上,匕首上穿
著一個紙條,李蓮英把它取下來,看了一下,又遞給了慈禧,慈禧見紙條上寫道:
「我不相信真的有那麼個人願意和你每時每刻都在一起,我不相信你沒有單獨在一
起的時候。你的生命在我的掌握之中。」
慈禧驚恐無比,臉被嚇得灰黑。她看了一下其他的人,個個都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觸,
卻低著頭。
太后道:「蓮英啊,我們就睡在一處吧。」
「奴才心裡只有老佛爺,就是老佛爺趕奴才走奴才也不走。」
李蓮英給老太后解衣寬帶,把她擁在懷中,宮女們把衾被蓋在他們身上,拽嚴實了,
放了帳子,退了出去。
老太后躺在李蓮英的懷裡,像一個老綿羊躺在一個坡彎裡曬太陽,很安詳。幾天來
的悲傷、惆悵、擔心、驚恐,似乎已煙消雲散。許久,老太后喃喃地道:「你真的成了
我的老公了,這大清的天下,我們倆一起看著吧。」
李蓮英熱血沸騰,把太后緊緊地摟在懷裡,一張麻臉上掛著淚水,在太后的頭髮上
摩挲著,也喃喃地道:「老佛爺,你是奴才一生中最親最親的人,奴才為你才活著,奴
才是老佛爺的人,是老佛爺的人呀!」
慶親王爵是嘉慶帝賜給其愛弟永璘的,奕劻承襲了這個爵位。
慶親王府本是乾隆權臣和珅的宅第,和珅被嘉慶帝賜死後,其宅第歸永璘所有,它
座落在定安門外定府大街。奕劻時,又大興土木進行了擴建,府第中的房屋、廳堂至上
千間。另有承澤園、洩水湖、苦水井等花園。京城外舖店不計,僅京城內就有幾十所舖
房。散在各地的田莊達六萬多畝。
奕劻坐在契約齋內,女兒四格格就立在旁近。
「老佛爺真的顯出嫌煩?」
「依女兒的眼力,確是如此。」
奕劻相信他女兒的眼力。多少年來,他看定了,大清國就是慈禧,慈禧就是大清國,
只要能討得慈禧的賞識與歡心,就能飛黃騰達。所以他總是在巴結著慈禧。一個偶然的
機會,他帶四格格見了太后,而精明乖巧的四格格沒有喪失機會,初次見面就討得了太
後的極大歡心。後來,太后把四格格許給了榮祿的九兒子。多少年了,四格格幾乎天天
都在陪伴著太后,這雖然對婚後的四格格是種折磨,但是對於奕劻是求之不得的。奕劻
認為,雖然在簽訂《辛丑條約》時為保護慈禧立了大功,但是他的步步高陞最主要的還
是由於四格格。如果沒有四格格,他怎能對慈禧的心理、她的好惡知道得那樣清楚?現
在,既然四格格感受到了厭惡,看樣子,勢態真的有點嚴重了。奕劻不由地站起身來,
在屋子裡轉著圈子。好長時間,才憋出一句:「怎麼載振還沒來!」
「報——」
「快進。」奕劻道。
總管帶進一個人,那人進門便跪倒在地上。
「怎麼不是載振。」奕劻跺著腳道。
總管很詫異,這在以前是沒有的事,他還是不慌不忙地說:「王爺,這位可是天津
衛有名的才子,今兒個專來孝敬王爺您老人家的。」
「給王爺請安。奴才日思夜想,渴求仰瞻王爺恩顏,今日總算慰了小的一番心願。」
來人膝行到奕劻面前,雙手捧著一個紅紙封。
奕劻習慣地伸手接過,道:「下去吧。」
總管和來人剛出屋,奕劻翻看紅紙封的背面,上面寫道:
海關稅官
「哼,這種肥缺能隨意到手?胃口真大!」說著,麻利地撕開紙封,銀票的數字首
先跳入眼裡:八萬兩。
「這還差不多。」
不過這八萬兩的銀票似乎還不能沖淡他的焦急:「載振怎麼還不來!」
身為御前大臣、農工商部尚書的載振剛從吉林按查事務回家,警務尚書徐世昌就到
府科見。
載振把徐世昌迎到客廳道:「你我一同到吉林,一路上日日一起,感情融洽萬分,
無話不談;剛一到京,又枉車騎來府,莫非有什麼話在路上不好說嗎?」
徐世昌道:「在下正是由於覺得與貝子爺相處十分融洽,故不避叨擾,一到京便來
求見。另外,也是受人所托,有一封信欲親自交於貝子爺。」說著遞上一個錦包和一封
信。
載振解下錦包,見是一個紅漆的匣子,打開匣子,不由眼前一亮:裡面是十顆光燦
奪目的大珍珠!
「這種珠子,多年來已經很少見到了。」
「是啊,南海的珍珠已很難得了,何況這麼大的,即使在乾嘉,也是至寶。」徐世
昌和道。
載振貝子打開信封,見信上寫道:
「段芝貴再拜奉尚書貝子殿下:聞殿下奉旨赴吉林督辦農工商兼學務,小人即前往
拜謁,惜失之交臂。但小人素慕大人,渴求拜瞻,故隨殿下車騎至京。特奉薄禮,萬請
笑納。並在飯莊聊備菲酌,恭請殿下大人光臨。段芝貴叩首再拜。」
載振道:「這段芝貴不是袁總督帳中的督操提調、現正侯補道員的段將軍嗎?」
徐世昌回答道:「正是,沒想到貝子老爺對他竟這樣熟悉。」
「親王府與袁總督一向交厚,他家的事,哪有不曉之理?」
於是,載振乘轎前往赴宴。
段芝貴早被小廝告知在飯莊門口迎接。見載振的轎子來了,忙跪在轎前道:「小人
三生有幸,能請得貝子爺殿下屈尊光臨。」
徐世昌扶載振走出轎子。載振扶起段芝貴道:「段將軍怎能行此大禮!」
段芝貴起身,又道:「久仰貝子爺。」於是扶他進了飯莊。
二人進得廳堂,見地上舖著波斯地毯,電燈放射出五彩的光芒。對門是一座一人多
高的大鐘,壁上掛著西洋人體油畫。屋子的正中擺著橢圓形的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紅
玫瑰、郁金香和康乃馨,再看周圍擺了許多熱帶的樹木和蘇州盆景。
載振道:「這使我又到了西洋。」
段芝貴道:「這個廳就叫『巴黎廳』。小人想,貝子爺殿下曾到過法、比、美、日
等國訪問,又參加過英皇加冕典禮,故此,小人專門購得西洋名畫,專為殿下佈置了這
個廳。」
載振轉了一圈,道:「還是西洋的電燈好,這畫能看得真切。果然幅幅都是瑰寶。」
段芝貴道:「若貝子爺喜歡,小人就敬奉您老了。」
「確是價值連城,嘖……嘖……」
三人落座,擺上珍餚。載振道:「我在西洋出使時,人們都稱我為『部長』亦成
『殿下』。回到國內,稱我作殿下的,好像就你一人。」
段芝貴起身行禮道:「貝子爺這樣說,讓小人驚恐得很,難道殿下看不起小人不成?
——無論如何,小人心裡只有殿下,今後願在殿下的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小人出身武
備,當年曾在陸軍中主持操務,也頗有些威望,殿下著有用得著小人的,小人赴湯蹈火,
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我豈不知將軍之才威,袁總督手下,哪個不是精兵強將!我大清朝廷,就靠你們
扶持哪。」
「父督時常教導孩子要為大清出力,特別囑托對慶親王及貝子爺要忠心耿耿,我雖
不才,願自薦於貝子殿下帳下。」
「什麼?你稱袁總督為父親?」載振道。
徐世昌道:「袁公早收芝貴為義子了。」
「如此就更是一家人了。」
徐世昌和段芝貴奉袁世凱之命而來,他們以為,今後的皇上有可能就是載振。且不
說奕劻是西太后最寵的紅人,是首席軍機;單是這載振,太后偏選他出使各國,明顯地
是讓他歷練歷練,同時讓他和各國建立良好的關係,希冀以後各國能給他以支持。現在
又讓他做了御前大臣,特別是農工商部尚書的顯職,很明顯,儲君的位子,西太后有點
屬意於他。現在若能和他拉上關係,前途無量。即便載振不能做皇帝,憑其父親是當朝
第一權臣,他本人又是少年顯貴,徐世昌、段芝貴也應極盡巴結之能事。
載振想,我阿瑪與袁世凱早就謀劃立我為儲君,看老佛爺的心思,對我也有九分了。
我若要做皇上,也要在朝廷內外多結交一些人才是,我要慢慢地織成一張網。現在段芝
貴做著陸軍管營又補了道員,既軍又政,正是我要結交的。
喝了幾杯後,載振道:「不知芝貴將軍有何打算。」
段芝貴道:「別無他意,只想瞻仰恩容,表明我的赤子之心。」
又喝了幾杯,載振瞇眼瞧著身邊的幾個使女,似有不以為然之意。段芝貴看的真切,
便「啪啪」拍了兩下手。廳堂盡頭的紅幔徐徐拉開,一曲琵琶如風人竹篁,颯然而來,
隨即又如泉流石上,沁人心脾。
載振拍手贊道:「樂天之琵琶女,也不過如此。我還以為段將軍乃軍旅中人,沒有
召妓侑酒的風氣呢。」
段芝貴道:「小人請的可是楊翠喜呀!」
載振霍地站起來:「她就是名妓楊翠喜!難怪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載振定睛看去,見那抱著琵琶的女子額頭如碧天裡的溶溶皓月,兩腮恰似剛出水的
芙蓉。鼻膩鵝脂,鼻尖微微上翹;口似櫻桃,嘴角風情萬種。十指纖纖,如雨中抽芽的
春筍;玉臂白白,似日光映射下的春雪。
「果然絕色美人?」載振贊道。
「她的曲子才真正是天下一絕哪。」徐世昌道。
「快唱來聽聽。」載振急不可耐。
話音剛落,聽那女子唱起來:
「一自多才闊,幾時盼得成合?今日筒猛見他門前過,待喚著怕人瞧科,我這裡高
唱當時水調歌,要識得聲音是我。」
「果然名不虛傳!再唱一曲!」載振叫道。
那楊翠喜啟朱唇,閃秋波又唱道:
「楊柳深深小院,夕陽淡淡啼鵑,巷陌東風賣楊天,才社日停針線。又寒食戲鞦韆,
一春幽恨遠。」
「好一曲『紅繡鞋』,滋味足矣,有如此仙樂美聲相伴,平生足矣!」載振瞇眼搖
著頭道。
「既然貝子爺如此喜歡,那就買了來,孝敬您老人家。」
載振的雙眼猛地睜開,噴出火來道:「當真!」
「若這點事小人也辦不到,在貝子爺這裡還能叫效犬馬之勞嗎?」
段芝貴叫隨從叫來鴇兒道:「你家閨女可曾許人?」
「我家閨女還沒梳弄開苞呢,怎麼可能嫁人呢?」
「本老爺要買下,怎麼開價?」
「我養了這閨女十幾年,現在剛有出息,雖說只是在帷後彈唱,卻已名滿天下。我
家裡全靠她吃飯呢,哪裡能想到讓她嫁人?」
「一萬兩白銀如何?」
鴇兒的眼睛睜得像鱉蛋,隨即又一扭頭,說道:「還沒試花呢,我怎忍心?」
「再加二千兩,不願意就算了。」
「喲,瞧這位爺說的,哪有這麼硬梆梆的話兒。看你這位爺也是個豪爽的人,再加
點嫁妝,我就割愛忍痛,把姑娘給你了。」
段芝貴和鴇兒的話音還沒落,載振急不可待的道:「今天就梳弄了吧。」
「殿下,是您的人了,全憑殿下喜歡。」
「今天就梳弄了,走——」載振就要轉身。
「歌台後面那道牆,是有暗門的,裡面別有洞天呢。貝子爺就甭要到別的地方去了,
就在此梳弄得啦。外面的事全由小人張羅,保證萬無一失,這廳前堂後,飯莊的外面都
是我們的人。何況,咱徐世昌是巡警的頭兒,殿下,您老就放心吧。」
紅幔落下,段芝貴走進幔內,徐世昌和段芝貴及載振的隨侍,在幔外喝起酒來。
走進紅幔,載振握著楊翠喜纖柔的小手,滑膩的滋味直透到骨髓。載振把她拉起來,
按一下牆壁上的銅鈕,果然牆壁上閃開一道門,門內特別寬敞,朦朧的紅光瀰漫著全室。
牆壁上掛著裸體的西洋畫,個個都是光潔豐腴,玉乳亭亭的女人。這些催情畫,更使得
載振欲不能抑,摸著楊翠喜的纖腰說:「你這腰兒,還沒那牆上女人的指頭粗呢,你受
得了爺的愛嗎?」
「萬請爺爺可憐我,可別痛殺我也。」說時鶯呢燕喃,撩人神魄。
載振哪裡還能按耐得住?手兒早滑向王乳,翠喜嚶嚀一聲,嬌紅滿腮,道:「爺,
千萬請你規矩點。」
載振哈哈笑道:「好,你讓爺怎麼規矩?」不如唱支曲兒讓爺聽聽,爺好知道怎麼
規矩。」
楊翠喜重又撥弦轉軸,嬌聲嗲語道:
「奴本是柔枝嫩條,體比做牆花路草。顧不得鸞雛燕嬌,你恣意兒鸞顛鳳倒。須記
得或是忙,或是閒,或是遲,或是早。夜夜朝朝,何曾知道,這些笑竅,春風一度,教
我力怯魂銷。」
「你如今已是我的娘子,放下心來,我本是憐香惜玉之人。」說著,拿過琵琶,載
振也自彈自唱起來:
「更深漏深,獨坐誰相問?琴聲怨聲,兩下無憑准。翡翠衾閒,芙蓉月印,三星照
人如有心。露冷霜凝,衾兒枕兒誰共溫?巫峽恨雲深,桃源羞自尋。你是慈悲襯,望恕
卻少年心性,少年心性。」
翠喜道:「沒想到爺有這等的才情,便是柳三變也比不上,奴婢真是福大命好,有
這麼好的歸宿。」
載振是風月場上的老手,猴急之時熬到現在,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聽罷翠喜的話,
他一把把她擁在懷裡道:「我會疼你愛你一輩子的,我的小親親,我要把你封為福晉。」
「你是王爺?」翠喜驚道。
「老爺我是慶王府的貝子,將來必定是王爺的,說不定……」載振急忙打住。
清晨,載振睜開眼睛,見翠喜仍在睡著。他喚太監進來把衣服穿好,盥洗畢,一個
太監道:「爺,慶王爺不會怪罪吧。」
「沒有的事。以後她到了府中,你們只當以前沒有見過她,不准說出她的身份。」
「庶——」
「你們侍候她起來吧。」載振道。
待翠喜也盥洗完畢,對載振道:「爺真的是貝子爺。」
「那還有假?」
正在這時,一個太監拿著一方白絹道:「大爺,這上面紅紅的一片。」
翠喜低下頭去,嬌羞無比。載振愈加愛憐,讓隨侍拿來牛奶和一些點心。吃罷,載
振對翠喜道:「再唱一曲如何?——就以昨夜風情?」
翠喜拿過琵琶,唱道:
「寶奩裝就待春風,鴛枕鴦被色色紅,怎樣魚游春浪中,覷朦朧,一半兒猜疑一半
兒懂。」
載振接唱道: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押;回眸人抱總含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
聲顫,微驚紅湧……」
「報——」
一曲還沒唱完,門外竟有人在這個時候大聲傳報,掃興。
待聽完阿瑪奕劻和四格格的話,載振才知道昨夜家裡人有多著急。聽到父親和妹妹
的講述後,他也感到他的儲君的地位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牢固,與楊翠喜風流的愜意,
早已煙消雲散了。
「如此看來,老佛爺對我們的疑慮,似乎不是來自我們自己,而是來自袁世凱。」
載振道。
四格格補充道:「確實,我給老佛爺送金佛時,她還很高興,可一聽到這金佛是袁
世凱送的,她的臉色立即就陰沉起來。」
「是呀,這些年,我們家的園林、房屋乃至於過生日、辦喜事的開銷都是直隸總督
府報銷的,都讓袁世凱包下來了,這能不傳到老佛爺耳朵裡去嗎?」奕劻道。
「阿瑪,老佛爺對我們的疑慮,恐怕不是在經濟上。」載振道。
「我在官場和宮中混事這麼多年,這點道理我還能不知道?我花點錢,賣點官,只
要不對誰的權力構成威脅,沒有人過問,老佛爺也不會把這些看得很重。當年義和團起
事,八國聯軍打進京,老佛爺避居西安,大局實際上由李鴻章執掌,滿朝文武也都認為
李鴻章是太后最寵信的人。實際上,太后單獨詔見我,讓我督辦與各國交涉事宜,我那
時就知道老佛爺對漢人不可能是完全信任的。這些年,我有點暈手了,袁世凱的勢力這
麼大,老佛爺能不疑忌嗎?袁世凱能出賣皇上,難道他就不能出賣太后?所以太后對他
必然是置之死地而後快,只是認為時機不對罷了。而我們與袁世凱是絕對分不開了,袁
倒,我們也倒,其勢只能榮辱與共,支撐到底。」奕劻直撓頭。
「可不能想法脫離,」載振慌忙道:「阿瑪細想一想,若和袁世凱脫離,軍隊中我
們能倚重於誰?滿人中的那些少壯軍官,可都是反袁又忌恨我們的,若我嗣位,有誰能
在軍中穩定大局!」
「如今嗣位事小,就不要念念不忘了。如今得罪了太后,嗣位就不太可能;可得罪
了袁世凱,更是不行,不僅丑事全被抖露出來,太后那裡我們也沒有臉面。是啊,太后
那裡我失了一招。」奕劻歎了一口氣。
「這話從何說起?」載振道。
「太后前日在仁壽殿召我,和我商議擢升袁世凱的事,我當時竟忘乎所以,喜形於
色,不知道太后是在試探我。」
「阿瑪一向城府深藏,不露形色,怎麼犯了這麼大的錯誤。」四格格插話道。
「唉——,老了。」奕劻道:「如今只有順著太后的台階走,一方面堅決執行老佛
爺的旨意,調袁世凱人京,在老佛爺那裡疏遠袁世凱,另一方面又要幫助袁世凱盡量留
住兵權。這二者中,目前最重要的是要鞏固我們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只要載振能嗣位,
一切都好辦了。」
四格格道:「還有一件大事。在阿瑪退出仁壽殿後,太后與瞿鴻(示幾)不知說了什
麼話,把所有的人都趕到殿外,連李蓮英也不例外。」
「咦,這真是個嚴重的事兒,」奕劻心事重重的說。「這就有可能是專門針對我的
了,千萬要防著點。」
「何以見得呢?」載振道。
「若是滿人,商議的可能是漢臣;若是漢臣,談論的可能滿人。」奕劻道。
「那為今之計——」載振向父親道。
奕劻干瘦的臉很長很長,下巴又有一撮山羊胡子,所以捧一個長臉的山羊頭在面前,
就不要再看奕劻了。此時,他捋了捋鬍子,道:「為今之計,四格格仍要到太后那裡,
盡量多探些風聲,特別是太后和瞿鴻(示幾)的談話。載振就在家觀測動靜。我現在就找
徐世昌,與他一起到天津傳旨,正好借此與袁世凱合計一下。」臨了,奕劻看定載振道:
「要知道什麼事是重要的,莫因玩樂誤了正事!」
袁世凱得知西太后升他做軍機大臣的事後,鼻子「哼哼」個不止。「調虎離山,我
偏不離開!」
是的,袁世凱混到今天這種地步確實不容易,他創業的歷程也是極艱難的——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袁世凱抓住了他一生中兩個關鍵的機會,決定了他一生的命
運,而這兩個機會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
離開科舉之路,踏上投靠淮軍的行程時,他就立志在軍中顯姓揚名做一番事業。透
過自己官僚的家庭,他早已看到,清朝廷已腐爛透頂,不可救藥,內憂外患,面臨分崩
離朽的局面。他認為,只有在軍中握有實權,在這亂世才可奪得權勢。曾國藩不是有了
湘軍才得勢,李鴻章不是有了淮軍才位極人臣的嗎?從投向淮軍的那天起,他就搖尾乞
憐,見風使舵,撒銀潑金,結交權貴。他先後打通了淮軍首領李鴻章、大總管西太后的
親信李蓮英、大學士榮祿、軍機大臣親王奕劻的關節。特別是巴結上了榮祿,終於,機
會來了,朝廷讓他在天津小站練兵。從此他的手裡有了自己的軍隊,有了「建功立業」
的資本。在這裡他培植了親信徐世昌、唐紹儀等智囊,又得到了三個「狗」、「虎」、
「龍」將才:馮國璋、段琪瑞、王士珍,所謂的「北洋三傑」。
第二次機會更是歷歷如在目前——
那是一個深夜,天上遮滿了烏雲,大地籠罩在黑暗之中。朔風很大,卷起地上的塵
沙和敗葉,刮得樹枝嗚嗚作響。袁世凱還在趕寫奏折,他打算趕快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
地,因為他已探明確實,朝局將有重大變化:光緒帝立志維新,而慶親王奕劻等卻哭請
太后訓政,榮祿做了許多軍事部署,看來帝后兩黨要作最後決戰了。在這種情勢下,擁
有新軍的自己若仍然呆在這裡,豈不是引火燒身嗎?離開此地,坐山觀虎鬥,看準哪一
方有勝利的把握再落井下石,豈不更好?他這樣想著,奏請離京的折子就要寫好。
「報——」侍從高聲叫道。
「混帳,現在報告什麼?」
侍從官進來,走進袁世凱低聲道:「軍機章京譚嗣同求見。」
「什麼……」袁世凱驚愕之中正要訓斥侍從官為什麼不找個借口推辭,卻看見譚嗣
同已經徑直走了進來。袁世凱馬上改口道:「為什麼不早請進來?」說著向譚嗣同行禮。
譚嗣同行禮畢,不待落座就說道:「在下多有要事相商,余人盡可退去。」
袁世凱做了個讓眾人退去的手勢,對身邊的唐紹儀卻道:「你可以留下。」
譚嗣同單刀直人地說:「袁公以為皇上是什麼樣的人?」
袁世凱右手一扶膝蓋,說道:「如今的皇上,是曠代聖明之主。」
「那麼,天津閱兵的陰謀,袁公知道嗎?」
「是的,在下確實聽說過。」
「現在能夠救我聖主的人,只有先生您啊!足下如果想救皇上,就趕快行動,」譚
嗣同摸著自己的脖子道,「如果不想救駕,就請到頤和園首告我,把我殺了,可以掙得
潑天大的富貴。」
袁世凱騰地站起,厲聲說道:「先生把我袁某看成什麼人了,聖主乃是我們共同侍
奉的君主,我與先生都受到聖上特別的厚愛。救護的責任,難道只有你才有嗎?——如
果你有什麼救助皇上的辦法,在下願意知道。」
譚嗣同取出身上的密詔,然後說道:「西後和榮祿的密謀,全在天津閱兵之舉。先
生及董福祥、聶士成三軍都受榮祿節制,榮祿企圖在閱兵中兵諫皇上而扶太后重新親政。
雖然這樣,董、聶二軍是不足掛齒的。放眼天下,真正強有力的是先生您袁君啊。所以,
如果以你的一軍抗擊董聶二軍是綽綽有余的。所以袁君可以實行救主計劃,保護聖主,
復大權,清君側、肅宮廷,指揮若定,這是永垂千古的功業啊!」
袁世凱道:「如果皇上在閱兵時急速馳入我的大營,傳號令以誅奸賊,那麼我必能
追隨各位先生,竭盡死力救護皇上。」
譚嗣同道:「榮祿待足下素來優厚,足下如何對待他?」
袁世凱只是嘿嘿而笑,並不答言。
旁邊,唐紹儀發話道:「榮祿這個奸賊並不是真心實意地對待袁公。過去朝廷增加
袁帥的軍隊,榮祿說:『漢人不要給他們很多兵權。』所以他對袁大帥向來不過是寵絡
罷了。比如前年胡景桂參劾袁大帥這件事,本來胡景桂是榮祿的私黨,榮祿先是唆使他
彈劾大帥,不久查辦此事,卻處理了胡景桂,為大帥昭雪,以向大帥施恩要人情。後來
過不多久,胡景桂就做了寧夏知府,隨即又升做寧夏道,這都是榮賊心計險極巧極之處。
我們袁大帥難道會忘記這些事嗎?」
譚嗣同道:「榮祿有王莽曹操之才,是橫絕一世的奸雄,袁公對付他恐怕不容易
吧?」
袁世凱怒目賁張,目眥盡裂,熱血奔湧,臉如塗漆,大聲道:「如果皇上在我的大
營,我殺榮祿就如殺一條狗一樣!」
至此,譚嗣同便坦然地把詳細情況告訴給袁世凱道:「是這樣的:二十日先生你請
訓時,皇上當面交給你朱諭一道,命你帶兵趕赴天津見榮祿,你見榮祿時,出朱渝宣讀,
立即將榮祿正法,即代為直隸總督,代諭僚屬,張貼告示,宣讀榮祿大逆不道的罪行,
然後迅速人京,誅討舊黨,實行維新新政。」
聽罷譚嗣同的話,袁世凱道:「現在軍營中的槍彈火藥都在榮賊手中,而各營、各
哨的長官都是過去委任的。事情這樣急迫,既然確定了策略,那麼我現在就急速回軍營
去,更選將官,設法貯備彈藥,到時候大事就可成功了。」他又向譚嗣同叮嚀道:「非
常時期,在下也不留先生多敘了,希望先生絕不可將這絕密之事吐露半字,他日勤王勝
利後,你我再長談三天,痛飲三夜!」
譚嗣同轉身走出法華寺。
「哈哈,哧——,這樣的計劃,這樣的書生能成什麼氣候。不過這可是我的絕好機
會,擴大北洋軍的機會到了!李鴻章可以取而代之了。」
唐紹儀道:「滿清這棵大樹,本來根已松動,不久也可搖倒了,那時,大帥便可取
而代之。」
「胡說?我對大清可是忠心耿耿的。」
說罷,袁世凱連夜到頤和園向西太后和榮祿告密去了。
是的,他抓住了機會。因為他的告密,因為他對太后、榮祿的「忠誠」,換來了直
隸總督的要職,換來了幾百萬兩白銀的軍餉,換來了董、王軍隊歸他指揮的諭旨,換來
了北洋軍壯大到幾十萬人的大好形勢。
可是如今西太后那個臭婆娘卻要調虎離山,好事啊!袁世凱在心裡罵著西太后:這
是明升暗降,奪我的軍權——這不是閹了我嗎?這不是要我的命根子嗎?
越是危險之時,越要冷靜,袁世凱整理著他的思路。走出他的根據地還不是要命的
問題,要命的是失去軍隊。目前西太后肯定正準備著奪去他的軍權,但是如果交出軍隊,
他有能力和她抗衡嗎?袁世凱清醒地認識到他絕不是西太后的對手。既然不能和西太后
抗衡,那麼軍權就必須交出來,而他又絕對不能失去軍隊,這就是矛盾的焦點。
找到了矛盾的焦點,袁世凱作出以下的決策——
首先要鞏固自己和西太后的關係,鞏固和奕劻的關係。對西太后實行以退為進的策
略,向她表示忠誠,她叫朝東,就不向西,她讓打狗,就不攆雞,讓她找不出責難的理
由和借口。袁世凱決定為討好西太后,為使所有的軍權不致喪失殆盡,他先把軍隊讓出
一部分,讓出北洋軍六鎮中的四鎮,這一方面可以向朝廷表示他袁世凱並沒把軍隊當袁
家軍,同時朝廷一時也不好收回其余二鎮的軍權。
其次要始終保持和軍隊中的聯繫。一方面通過自己的私人感情,另一方面通過自己
在朝中的地位保持對他們的感懾力。
再次,和奕劻一道,借助於其他人,安排自己的人進中央和地方,這既能鞏固自己
的地位,建立一張權力網,又能為軍隊中的部下樹立良好的形象:跟著他,總有好處。
正當袁世凱思路暢通之時,傳報慶親王奕劻親自來了,袁世凱不由得喜上眉梢。
總督府人多眼雜,袁世凱把奕劻接到自己家裡。
奕劻向袁世凱述說了京中的情況以後,問袁世凱:「如今的事,該如何辦?」
「從親王所說的情況來看,太后似乎是身體不大好。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我們的目
的是要載振貝子做儲君,但是鞏固親王您的地位就顯得尤為重要了。親王試想,只要能
保住您在朝中的地位,又有我等忠心為親王效勞,即使西太后另立他人,日後還不都是
聽親王您的?不過,一些要害部門和地方權力都不能失去。比如東北三省,是大清皇業
的發源地;直隸和山東是京畿要地,這些地方,必須掌握在親王您的手裡。在下認為,
讓徐世昌做東北三省總督為妥,讓段芝貴做黑龍江巡撫最合適,而山東,讓您的兒女親
家孫寶琦做總督為好。這些人,都是親王您的輔弼股肱啊。」
是啊,讓載振做嗣皇,自己做攝政王,像太后那樣威風,這是奕劻幾十年的奮鬥目
標。正如袁世凱所說,果真老佛爺定的人選不是載振,以奕劻在朝中的地位,仍由他說
了算。而要牢固地控制局勢,軍隊是一關鍵,其次就是京畿的督撫了。袁世凱所言甚是。
於是奕劻道:
「項城處處為本王著想,我很感激。不過這些事做起來恐怕難度不小,不一定能如
願。」
「這事我已想過。我和親王可以互為呼應,親王可以以我為工具為借口實現這一目
的。」
奕劻心領神會,又道:「還有軍隊的事,老佛爺定會要項城交權,此事如何處理—
—這可是關鍵所在。」
「慶王爺請放心,這些軍隊保證聽親王您的驅使,不論是現在還是今後。」
「這——我就放心了。」
「不過——」袁世凱心事重重地道:「據王爺剛才所講,瞿鴻(示幾)可能對王爺有
所不利,這應是目前首先要弄清楚的事。這個人肯定對你我不利。」
「我也是這樣想。我正在讓四格格到頤和園探聽此事。」
「肯定打聽不出來。王爺想,太后把她最信任的李蓮英都摒出了殿外,還有誰能知
道他們的籌劃?」
二人都陷入了深思,鐘表的秒針在嗒嗒地響著。
突然,袁世凱說道:「在下有一個一石三鳥之計。這事可要靠王爺家的格格了。」
於是,袁世凱便向奕劻說出了他的計劃。
聽完袁世凱的計謀,奕劻的心像是被電擊了一下,心道:「這個袁世凱,連瞿家的
小老婆的脾性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樣的人,可怕,太可怕了。」
袁世凱剛送走奕劻,徐世昌和段芝貴從裡屋出來。
袁世凱隨問徐世昌:「卜五,我的安排可有什麼不妥嗎?」
「項城兄安排得很周到細密。有一點是要注意的,要充分考慮到西太后的心狠手毒。
當年她對肅順,對慈安,對她的親生兒子同治,後來對珍妃和光緒帝,都是無所不用其
極。所以在下認為,如今項城兄應在此盡量逗留,一來讓奕親王為實現我們的計劃有充
分的時間和借口;二來我們可以在此時帶一些禮物拜訪各國大使,待各國大使向西太后
表態後,項城兄再進京;三是大帥要在這幾日內召集我北洋大小將校,訓導交待一番,
而且要把這一消息有意無意地傳發出去,這樣,北洋軍皆在京畿重地,西太后不可能不
有所忌憚。」
「卜五考慮得甚是周祥。芝貴,你可急速傳我口令,讓各旗標統以上將校及各處局
統領即日來總督府。」
「是。」段芝貴轉身拍他的電報去了。
「項城兄,在下有一言不得不講,講了有殺身之禍,不知大帥是有所安排還是考慮
不周。」
袁世凱一怔,問:「我還有何事考慮不周?」
「仔細想想看。」
「是我自己的軍隊中的將校,還是軍隊真的被人奪走?」
「不是,大帥想,北洋軍為大帥一手經營,大小將校是大帥親自細心挑選的,又考
察了這麼些年,這些人對大帥絕對忠心耿耿。其次,他們心中只知大帥不知有朝廷。可
以斷言,日後朝廷肯定會派一些人滲透進來,但北洋軍早已自成一體系,朝廷命將不僅
不能指揮得動,而且會增加各軍對朝廷的敵視。再說,各旗兵力大致相仿,無一旗有絕
對優勢兼併其他各旗,也無一旗首領有統轄其他各旗的威望,所以即使大帥離軍,各旗
心目中的領袖仍是大帥您呀,你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禍從北洋軍出,從何說起?」
「那麼是太后?」
「在下已說過,太后忌各國干涉,又忌大帥手中的軍隊,她再毒辣,也不敢輕舉妄
動,做出不測之事。」
「不會是奕劻吧?」
「哈哈——」徐世昌笑道,「此世間他仗著兩人,一為太后,另一個就是大帥您了。
即使他做了攝政王,也要仰仗大帥許多年,待他把他的敵人一一排除乾淨時,就剩下大
帥和他了,大帥可能已想過,到那時他有沒有縛雞之力,何況大帥您是一條龍。」
袁世凱急切地問道:「沒有誰能真正奪走我的軍隊,連西太后都不能把我怎樣,卜
五,我險從何來?——快講!」
「適才我在壁後聽奕劻之言,似乎太后確已身體欠安,大帥也對奕劻說過這樣的話,
既然如此,大帥處境豈不非常兇險嗎?」
「這——卜五,她即便不立載振,縱觀宗室,隨便何人,能與奕劻和我抗衡嗎?」
「大帥怎麼只想嗣君,不是有個現成的皇帝在嗎?」
「什麼——」袁世凱的頭「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差一點栽下來。許久,他才恢
復常態。是啊,若不是徐世昌提醒,他覺得他的腦袋真的要被割下來了。是啊,不是還
有現成的皇上嗎!光緒帝不是還在嗎?只要太后崩逝,光緒帝自然主政,嗣君何用?有
誰能和光緒帝抗衡,只要他振臂一呼,無論是朝廷內外的縉紳士大夫,還是工商士民百
姓,就會雲集到他的旗幟之下。他袁世凱的軍隊再強大,也會淹沒在他的汪洋大海之中。
「怎麼得了!」袁世凱急切地說。「卜五有何良策,快快教我!」
「我只是想到他的威脅,確實沒有想出什麼好的辦法。」
袁世凱頓時如霜打的茄子,黑紫著臉一動不動。許久,嘴角流出縷縷血絲,心道: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其實這事很簡單,一包毒藥就能解決問題了!」
徐世昌見袁世凱露出這種表情,不禁駭異。於是說道:「若沒有什麼事,愚弟這就
走了。」
袁世凱擦去嘴角的血絲道:「去各國公使館的事,就拜託你了。你最方便,管理京
中警務,這也非常重要,告訴趙秉鈞,讓他諸事小心。」
「好吧,各國若有何要求,是否項城兄親自處理?」
「不要了,急迫關頭,你自己看著辦,只要不太離譜,答應他們就是。」
臨走,徐世昌道:「只是我們巡警部力量太小,不然現在也可起大的作用。」
「這件事就由趙秉鈞辦了。卜五兄以後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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