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成了真正的兒皇帝,內心一片淒愴,可是,無論如何,應以自己的利害為行為
的最高準則,如果保證安全、保全生命,只能隨著日本人的心意轉。孟子說的捨身取義,
義高於一切,被溥儀理解成為了恢復祖業,當忍愛一切屈辱——勾踐不也做過犬馬被吳
王驅使嗎!
溥儀在精神鴉片的麻醉下,苟且偷生。
國務院真正的頭頭——總務廳長官武部六藏,把張景惠和各部大臣叫到辦公室裡,
道:
「聖戰到了關鍵時候,滿洲國要作出表率,起到榜樣的作用。首先,在精神上,要
認識到日本才是父母之邦,日本是各國的領導,沒有日本,便沒有今後繁榮的世界,沒
有日本的領導,世界就會走向紛亂、墮落。所以,滿洲國要視日本為義邦,為親邦,我
這裡擬了一份《建國十周年詔書》,你們看看,沒有意見,就交與皇帝陛下頒行。」
國務院總理張景惠看了看,第一個發言,道:「日本就是咱的父母之邦,咱是個大
老粗,說句明白的話,我們就像是嬰孩躺在日本母親溫暖的懷抱裡,吃她的奶,受她的
保護。叫日本為親邦,是合適的。」
其余的部長們並沒有異議,於是張景惠把詔書拿到溥儀那裡,溥儀鈐了玉璽,詔書
便頒行天下——
「我國自肇興以來,歷茲十載,仰賴天照大神之神庥,天皇陛下之保佑,國本奠於
惟神之道,政教明於四海之民,崇本敬始之典,萬世維尊。奉天承運之柞,垂統無窮。
明明之鑒如親,穆穆之愛如子。夙夜乾惕,惟念昭德,勵精自懋,弗敢豫逸。爾有司眾
庶,亦鹹以朕心為心,忠誠任事,勤勉治業,上下相和,萬方相協。自創業以至今日,
終始一貫,奉公不懈,深堪嘉慰。宜益砥其所心,勵其所志,獻身大東亞聖戰,奉翼親
邦之天業,以盡報本之至誠,努力國本之培養,振張神人合一之綱紀,以奉答建國之明
命。欽此!」
溥儀剛封上印璽,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來了。見了他,溥儀忙站起來道:
「日本與滿洲國乃是一體不可分的關係,我一定舉國力為大東亞聖戰的最後勝利,
為以日本為首的大東亞共榮圈奮鬥到底。」
「陛下的這種看法令我感動,陛下對日本親邦的誠摯態度會有回報的。我今天來這
裡,是想讓皇帝陛下做個表率。現在正是聖戰的關鍵時期,急需鋼鐵,所以——我有點
不好開口。」
「日本為我父母之邦,如有要求儘管明確提出。」
吉岡安直道:「聖戰正在緊要關頭,日本皇軍為了東亞共榮圈各國的共存共榮,作
奮不顧身的戰爭,它要擔當起父母之邦的責任。而作為大東亞共榮圈的一員,每個國家
都應盡量供應物資,特別是金屬。嗯,陛下可以率先垂范,親自表現出日滿一體的偉大
精神,比如這宮中的鋼鐵,就可讓它支持聖戰。」
梅津美治郎道:「陛下感到困難嗎?」
「不不不!」溥忙道,「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
於是溥儀立即命令把宮中的銅鐵器具,門窗上的銅環、鐵掛鉤等等,也一齊卸下來。
溥儀回到緝熙樓,拿出了許多白金、鑽石首飾,又搜尋幾件銀器,放進包裹裡。
譚玉齡走了過來,道:「皇上,這是干什麼?」
「獻於日本人,支持聖戰。」
譚玉齡道:「我看日本人是長久不了的,這不是好事。皇上,不要為日本人這麼賣
命了,這樣得不到好結果。」
溥儀嚇出一身冷汗,湊到譚玉齡耳朵跟前,道:「你怎麼這樣說,這屋裡有竊聽器,
吉岡安直肯定在這裡安了竊聽器。」
譚玉齡歎了一口氣道:「皇上,不要這樣孱弱,這樣是不能恢復大清的。」
正說著,吉岡安直如幽靈一樣地閃了進來,道:「貴人好像對大日本帝國的聖戰不
抱什麼信心。」
溥儀嚇得兩股戰戰,喘不過氣來。譚玉齡道:「哪裡哪裡,大日本皇軍所向無敵,
在珍珠港擊破了美國海軍,在南洋又有重大的勝利,至於中國內地,汪精衛這樣的國民
黨精英人物都投進了日本的懷抱,可見,大日本帝國的聖戰一定能取得全面的勝利。」
「啊,哈,貴人不愧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
溥儀忙道:「為支持聖戰,這些就是祥貴人獻給日本皇軍的。」
「瑤西!瑤西!大大的好!我會把這登在報紙上的——日本的,北京的,上海的,
南京的,各處的報紙都要登出滿洲帝國祥貴人捐珠寶以充軍費的消息。嗯,這對整個大
東亞都有垂范作用。」
吉岡安直拎著包袱走了。溥儀心裡仍怦怦地跳著。他道:「我的親愛的,我為你的
安全擔憂,你可知道,日本人是心狠手辣的,我已經接到鄭孝胥暴斃的消息——看來,
鄭孝胥父子都是日本人暗害的。」
「皇上,」譚玉齡溫情如水,摟著溥儀的脖道,「我真為皇上擔心。」
「我的親愛的玉齡。」溥儀擁著她,道,「你身上還疼嗎?我那天真不該打你。」
「皇上,玉齡知道皇上的心裡是苦的,玉齡知道皇上的精神壓力太大。我真的耽心
皇上會像皇後那樣精神失常——皇上要有什麼氣,別憋在心裡,就在玉齡身上發洩吧—
—我理解皇上,我深信皇上是愛我的。」
「我的玉齡!」
溥儀哭了起來,他真的愛玉齡,他視玉齡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比自己的生命
更重要,有了這種情感,他感到了自己的偉大。
溥儀和玉齡相擁著,緊緊地相擁著,他們真正地融為了一體。
二人互相解開衣服,非常自然,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們相擁在衾被中,心中
都充滿了愛憐,他們互相撫摸著對方的膚肌,這輕輕地觸摸,表達的是心靈的愛意,是
兩人的心心相印。
溥儀緊緊地擁著玉齡,好像她立即要化了似的,他緊緊地抱著她,不知道什麼時候,
不知不覺之中,玉齡感到一陣刺疼。
「哎……」她眉頭一皺。
「你怎麼了?」溥儀問。
玉齡瞋道:「人家是第一次,當然疼了。」
「什麼疼?」
「皇上你……你……」
玉齡臉上飛起紅霞,嬌羞無比。溥儀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這種驚喜,比登上皇位更
讓他激動,他已成為一個實在的男人了!
「我……」溥儀流出的淚水。
「皇上……沒有什麼,今天是我一生最高興、愜意的一天,皇上……」
二人溫柔備至,正是:桃花一朵春帶雨,雨散去收蕊吐紅;蕊吐紅,蕊吐紅,風和
日煦春更濃。
溥儀和玉齡都迎來了人生中最甜蜜的日子,在這牢籠中,二人盡情地愛著對方,人
生煥發出了它奪目的光彩。
但是,在樓上的那間房裡,終日被幽禁的婉容,這些天來,精神病更厲害了。樓下
的每一聲笑都刺激著她的神經;窗外的那對是那樣兩情依依,更是讓她悲苦萬分。她不
願聽樓下房間溥儀和玉齡的笑聲,但那笑聲總是響在她的枕畔;她不願看到溥儀和玉齡
在院中那種脈脈含情的種種舉動,但每一個細心的動作,總是映入站在窗前的她的眼簾。
她又躺下了,剛吸過大煙,耳畔又響起了樓下玉齡的笑聲,她極力地想像著女兒的
形象,她現在該是六歲了,她正活潑地嬉鬧著,嬉鬧著……可是,那笑聲總是如在她的
耳畔響起,哈哈哈!她跳下床來,又犯了病,不過,這一次,讓所有的人都吃驚。她脫
下所有的衣服,精赤條條,這倒沒有引起太監和老媽子及僕婦的意外。但是,忽然,她
摸起自己的下陰,摸著摸著,摸出一手鮮血——原來她正來例假。
突然,她看到了貼身的丫環春英正驚恐地看著她。婉容道:「春英過來!」
「主子,穿上衣服吧。」
「什麼!過來!」婉容拿起幾塊餅乾,在陰部上抹了抹。婉容把抹了月經的餅乾遞
給春英道:
「吃!快吃下去!」
「主子,饒了奴婢吧。」
春英跪倒磕頭。
「吃!」
「不,主子,饒了奴婢吧。」
「啪!」巴掌扇過去,春英仍是不吃,不吃婉容就再打。婉容打瘋了,春英仍是不
吃。她撕下春英的衣服,道:「仰面躺在床上!」
春英快嚇昏過去了,哆嗦著不知如何是好,急切中大叫:「救命啊!」
婉容把餅乾塞在春英嘴裡,又把餅乾塞向她下處……
二格格韞和帶人拉開了婉容。
從此,婉容完全瘋了。她頭也不梳,臉也不洗,更是不洗腳。老媽子看不過去了,
才按住她給她洗頭、洗腳,但每次,都如打架的一般,一屋子灑的全是水。漸漸地,老
媽子們也煩了,婉容的腳指甲便從未修剪,長得太長了,就彎過去,直扣到肉裡,走起
路來往外冒血水。
人們對婉容看得更緊了,因為有幾次,她竟赤條條地跑出了緝熙樓,到了院中嬉嬉
笑笑。
婉容的一切,一點也沒有影響溥儀和譚玉齡的兩情繾綣。
但是,吉岡安直陰鷙的眼睛起來就離不開譚玉齡了。更讓吉岡安直不安的是,一天,
他忽然看見了譚玉齡嘔吐的情形,吉岡安直一陣顫抖,心像是被貓狠狠地抓了一下。
吉岡立即到了關東軍參謀部,當天,一位參謀來到吉岡的辦公室道:
「中將參謀,這玻璃瓶的東西是從731部隊弄來的傷寒桿菌。在下告辭了。」
幾天後,譚玉齡感到不適,體溫在不斷地升高,譚玉齡再也進不下半點食品,不久,
肚子鼓脹起來。
侍醫佟成海用了種種方法也沒有控制病情,隨即請來了著名西醫來診治,醫生道:
「祥貴人得的是傷寒,用藥後一般沒有什麼問題。」
可是,用藥以後,譚玉齡仍是時好時壞,溥儀急得吃不下,睡不著,嘴邊起了一圈
的火泡。
看皇上急成這樣,吉岡安直道:「陛下,我看還是請日本醫生來看一下吧。」
在坐的幾位醫生也道:「日本醫生見的病例多,他們的經驗豐富,快請他們來吧。」
於是溥儀請來了滿鐵醫院的院長小野寺。
小野寺急急地來了,看過後,立即對護士道:「馬上輸血!」
輸血的同時,小野寺給他進行了頻繁的注射。傍晚,譚玉齡醒來,溥儀急忙走上前,
握住她的手:「玉齡——」
「皇上,你吃飯了嗎?別累壞了身體。」
「別耽心我了,現在小野寺院長來了,你是知道的,他常來給我們檢查身體,是這
裡最好的醫生了,你馬上會好的。」
譚玉齡笑了笑道:「皇上,快……歇歇去吧。」
小野寺也道:「陛下,祥貴人身體的十分的虛弱,陛下的,少說話的,讓病人休息
休息的。」
「謝謝!謝謝!」溥儀站起來握住小野寺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陛下,我想貴人已度過危險期,我一定會盡力的。」
溥儀去了。吉岡安直走過來對小野寺醫生道:「小野醫生,過這邊我有話說。」
吉岡安直把小野寺領到內廷侯見室,關了房門後,問:
「小野醫生,譚玉齡貴人有身孕嗎?」
「這個,在下不知道。」
「你看可能有身孕嗎?」
小野寺道:「肯定看不出來,現在病人病情嚴重。也不好檢查。」
「那麼,」吉岡的小眼閃射出寒光,「皇帝陛下的身體正常嗎?我說的生殖能力,
男性方面。」
小野寺道:「我過去給皇帝檢查過身體,發現他一切正常。正因為如此,我對他這
麼些年來一直沒有一子半女,感到困惑不解。」
「那麼皇帝陛下是有生育能力的了?」
「可以肯定。」
「小野寺醫生,」吉岡安直來到小野寺面前,鼻子貼著小野的下巴,陰陰地道,
「你必須讓祥貴人的病情……惡化,而且,不應讓她多活一天!」
「什麼!」小野寺驚呆了。
「你是有辦法不讓那位貴人活到明天的!」
「我是醫生,怎麼能不救人反而……」
「別說了!這是日本的既定國策,關乎大日本帝國的國家利益,也是天皇陛下偉大
英明的決斷!你,執行吧。」
小野寺怔在了那裡,臉色煞白。
「請小野寺想想那個《帝位繼承法》吧,我想不用我再點撥了吧。」吉岡安直矮矮
的個子又貼在了小野的面前。
「無論如何,這是我們醫生不應做的!」
「小野寺!你是大日本帝國優秀的兒子嗎?」
「這樣做太……太……陰損了,為日本國家聲譽和國家利益考慮,這樣做也不妥……
這樣會失去信用,失去一切朋友的!」
「小野!別說了,我是代表關東軍在說話,我是代表日本天皇在說話!」
「這,再請示一下吧!」
吉岡安直低聲而嚴厲地道:「你是有兒孫的人,你的兒子已在太行山戰死,你不希
望你三歲的孫子再失去母親和祖父、祖母吧!」
說罷,吉岡安直走了出去。
小野寺回到緝熙樓祥貴人的寢室,再也沒有了先前的熱情,他神色呆滯,好似被人
砸了幾悶棍。他哆哆嗦嗦地拿起一支針劑,眼一閉把藥水推入譚玉齡的體內。
不到天明,譚玉齡撒手人寰。
而這一夜,吉岡安直的電話不斷。
天剛亮,吉岡拿著白花來了,他走到溥儀面前道:「陛下,真是太不幸了!我驚悉
貴人已逝,哀痛萬分,但仍請陛下節哀,注意身體。」
「你……怎麼知道得這樣快?我……才剛知道……」溥儀已泣不成聲。
吉岡不理會他,轉身走了。
侄兒毓嵣夫婦來了,侄媳楊景竹是平時陪譚玉齡最多的人,見了皇上,也已泣不成
聲。
半晌,溥儀道:「她竟勸我我呀……」
大家都深知這「勸」的不盡之意,心中更是悲憤……
譚玉齡的老媽子走過來,哭道:「萬歲爺,您可別太傷心了呀!」
「怎能不傷心呀……」溥儀淚如泉湧。
老媽子把一個小紙包雙手捧呈給溥儀,說道:「這是貴人殯天之前特意囑咐留給萬
歲爺作紀念的。」
「怎麼?她竟自知永辭……」溥儀說不下去了,他打開紙包,見紙裡包的竟是譚玉
齡的指甲,博儀哪裡還能禁得住淚水的傾瀉,他肝腸寸斷,真不願意再活下去了!
但是,殘酷的現實再也改變不了!
溥儀追封譚玉齡為「明賢貴妃」,擇定吉日舉行了冊封儀式,親自書寫了「封譚玉
齡為明賢貴妃」的諭旨,放入貴人棺內。
溥儀命載濤從北京趕來為承辦喪禮大臣,一切喪禮均參照《大清會典》之格進行。
從8月13日到9月2日,喪禮過程隆重而繁雜,特別是9月2日的奉移典禮,達到了高潮,
清末北京貴妃出殯的情影,在新京一絲不差的演了一遍。
譚玉齡屍骨未寒。
一天,吉岡安直道:「皇帝陛下,宮中不可無妃,後宮怎能無主呢?」
「你!不要提這種事?」溥儀悲痛已極,譚玉齡的死還不到半年,這個令人噁心的
御用掛,這個兇手,竟提出這樣的問題!溥儀真想掐死他,可是他一點膽量和勇氣都沒
有。
吉岡不再說什麼,可是,第二天,他抱來一個大相冊,道:「陛下,看,這都是日
本女子,大大的好,漂亮漂亮的。皇上,看,這是東京帝國大學的……」
「不!」溥儀堅定地道。「我不懂日本話,絕不能娶個日本妻子!」
「皇上還是考慮一下吧!日滿一體,皇上娶個日本妃子,是天經地義的事!」
有了一個吉岡安直,已經讓溥儀終日惶惶,再有個日本女人睡在自己床上,在身己
身邊作吉岡的眼睛,那成了什麼日子,於是溥儀道:
「吉岡中將,我給你個肯定的答覆:我決不娶日本女人為妻!」
吉岡的嘴氣歪了,小綠豆眼睛瞪得溜圓,他看了溥儀許久,最後得出結論:看來這
個康德皇帝在這一點是絕不可能讓步的了。
又過了幾天,吉岡安直道:「皇上,關東軍梅津美治郎大將同意皇上娶滿洲姑娘,
但必須是日本帝國所敬老師執教的學校的學生!」
溥儀想:這些學校都是培養日本精神的學校,學生與日本人沒什麼兩樣,但是如果
再拒絕吉岡,看來是不可能的了。於是道:「這些學校的學生合適嗎?」
「合適!只有受了大日本帝國精神教育的學生,才是滿洲人中最優秀的。」
溥儀聽這話特別刺耳,但還是答應了吉岡安直。
和所有的滿洲學校一樣,長春南嶺女子國民優級學校的學生,每天上課前首先要做
的事是向日本天皇和滿洲康德皇帝行禮,然後背誦《回鑾訓民詔書》、《國本奠定詔
書》、《時局詔書》、《建國十周年詔書》。若背錯了,輕者挨打,重者殺頭。
這一天,南嶺女子國民學校的學生起立背完詔書以後,校長小林和女教師籐井來到
各個班裡,從每班中挑出三名長得漂亮、學習也好的學生。學生挑好後,校長帶著學生
到了一家照相館照了相,然後說道:
「這次照相,是為了選入到宮中讀書,被選中的人,福氣大大的好。」
其他日本人開辦的學校,也像這個學校一樣,選出了許多女學生拍了照。
幾天後,這些照片都送到了吉岡手裡。這天,吉岡安直把成冊成冊的照片放在溥儀
面前道:「皇帝陛下,從裡面挑吧。」
溥儀想,我要挑一個年歲小、容易受我擺佈的女孩子,這樣可以擺脫吉岡安直的逼
迫。
溥儀一張張地看著照片,一張照片躍入溥儀的眼簾。這是個天真、單純、幼稚的女
孩子,溥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看他年齡,也是其中最小的——十四歲。於是指著這
張照片道:
「我看,就是她吧。」
吉岡安直看那名字,叫李玉琴。
第二天,吉岡安直來到了長春的那所女中,校長室裡,李玉琴被叫到吉岡安直的面
前。
吉岡安直問李玉琴:「把你的家庭介紹一下。」
李玉琴道:「父母務農,二個姐姐已出嫁,家中還有一個妹妹。」
「好!好!」吉岡安直道,「你願意到宮中讀書嗎?」
「不願意,還是在這裡好。」
「你的不懂,到了宮裡讀書,吃的,住的,比在這裡好多了,你們家也可得到優
待。」
李玉琴被說動了。
吉岡安直又和李玉琴的父母接觸了一下,他們都是地道的農民,貧窮得家徒四壁,
幾間草房也是又破又舊。
吉岡安直把李玉琴首先帶到關東軍司令部,梅津美治郎點頭後,她才真正被選中了。
二格格韞和來到吉岡安直家。吉岡安直的老婆比吉岡安直更為瘦小,乾癟癟的,站
在二格格面前,不鞠躬還好,一躬身子,便只有二格格膝蓋那麼高了。
「二格格殿下,我已經給李小姐洗好澡了。」
說罷,她領韞和到了客廳。韞和見客廳裡坐著一位姑娘,圓圓胖胖的臉,一臉稚氣,
便知道她就是李玉琴。
吉岡夫人忙到李玉琴跟前道:「李小姐,這位是二格格。」
李玉琴站起來,向二格格鞠了一躬。二格格看她那生硬地鞠躬的樣子,有點嫌惡,
便沒有回禮,道:「李小姐,隨我到宮中去吧。」
李玉琴見眼前這人的言談舉止如此傲慢,心裡十分不快。但是,家裡早已收了錢,
自己已經來到這裡,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只有去了。
李玉琴隨二格格坐在汽車裡,汽車開到宮中的中和門,有衛兵看了一下,汽車很快
進了院子,到了另一個門前,車停了下來,二格格道:「李小姐,下車吧。」
李玉琴走下車,便有人圍上來,拿著噴霧劑向李玉琴身上噴難聞的藥水。李玉琴嚇
了一跳,轉身要跑,二格格道:「別動,這是消毒,進了宮的人都要這樣。」
消毒後,二格格把李玉琴領到同德殿,來到二樓南側。這裡本來是為皇帝和皇後單
獨建造的,現在卻成了李玉琴的住處。這裡很寬敞,李玉琴進去後,二格格道:「這就
是你住的地方了。」
李玉琴心內一驚,有如同到了天堂似的感到這裡的擺設是她這個從茅草房裡出來的
孩子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來的——
室內除雙人、單人沙發、條幾、地燈等擺設外,靠西北側北角還放了一套金黃色的
金寶格,上面擺滿了說不清的東西。靠南側角是寫字檯,上面放著玲瓏的台燈。
走過這個客廳,一個老媽子迎上前來,二格格道:「李小姐就由你伺侍了,我走
了。」
「二格格走好,我一定會伺侯好主人的。」
二格格走後,老媽子道:「來,主人,我給你梳梳頭吧。」
「不,我會梳的。」
「千萬別這樣,以後穿衣洗梳一切事情,都由我做!」
「那我干什麼?」
「這個……」老媽子一時也說不清,道,「還是我讓給你梳梳頭吧。」
李玉琴看這間屋,梳妝台、更衣櫥、浴盆、及抽水便池等樣樣俱全——這些名稱,
都是她以後才知道的。
李玉琴坐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老媽子梳了幾下,突然驚叫起來:
「主人,這……這是……虱子!虱子!」
李玉琴笑道:「怎麼了?掐死它不就得了?」
「這……這還有虱卵呢……怎麼掐得淨。」
李玉琴道:「不礙事的。」
老媽子迅速把這情況告訴了二格格,二格格迅速把這事傳遍了整個宮中。
幾天後,人們才找到一種有效的殺虱藥水,不幾天,李玉琴頭上的虱子絕跡了。二
格格又和毓嵣的媳婦楊景竹給她送來了幾身衣服。衣服一換,大家驚訝起來,這真是一
個豐腴俊俏的貴人!
東北的春天還是來到了,雖然來的這麼晚這麼艱難。
這一天,二格格道:「隨我見皇上去。」
李玉琴隨二格格來到緝熙樓會客廳,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中年人,戴幅眼鏡,面容削
瘦,穿著一身西服,梳著一個分頭。
「李小姐,跪下磕頭。」
李玉琴疑惑地看了看二格格,道:「俺為啥磕頭呀?」
「見了皇上怎麼不磕頭。」
「俺的天爺!」
李玉琴撲通跪下去,向那個戴眼鏡的、臉色像死人一樣慘白的人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在她的心目中,皇上,是至高無上的。
看著她這憨厚的樣子,溥儀的臉上顯出笑容,但立即又消失了。待李玉琴抬起頭來,
看到的又是一張像她家屋簷上掛著的冰溜一樣的冷冷的臉。
二格格走了,客廳裡只剩下溥儀和李玉琴,屋內,表裡的秒針在嗒嗒地響著,李玉
琴站在那裡,低著眉,無所適從。
溥儀仔細地打量著她,雖然她身材很高,但是一身的孩子氣,臉白胖胖的,端正中
又透出秀氣,純樸中又顯出嬌媚。她的身件比所有溥儀見過的女人顯然都更好。
許久,溥儀才道:「坐下吧。」
李玉琴坐在沙發上。
「李玉琴,我要封你為貴人,不過,你,是要寫保證的。」
「什麼?皇上,你要我當貴人,什麼是『貴人』哪?」
「你!」溥儀氣得臉都歪了,叫道,「來人!」
貼身侍衛嚴桐江進來道:「萬歲爺,什麼事!」
「叫二格格來。」
二格格很快來了。溥儀道:「你該教她宮中禮節。她說話『你呀』『我』的,不知
道什麼叫『貴人』!」
二格格又把李玉琴帶到同德殿,專門教了李玉琴幾天禮節。
這一天,二格格道:「皇上的夫人分為皇後、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常在、
答應八個等級,封李小姐為『貴人』,那是第六等。」
「什麼?讓我做皇上的老婆!」李玉琴大吃一驚。
「是呀!沒人給李小姐說嗎?」
「他們……他們說是到宮中讀書,怎麼……怎麼是這樣?」
李玉琴哇地哭起來。
老媽子過來勸道:「別哭了,這是你的福氣呀!」
李玉琴雖是鄉下人的女兒,但皇上的權威她是知道的,既然是皇上決定的事情,她
只得答應。
轉眼間,到了冊封的日子,同德殿前的花園裡,許多花朵都綻放開來,楊柳堆煙,
碧水澄澈。
二格格韞和正與老媽子一起給李玉琴打扮,道:「從今後,李小姐就是貴人了,就
是我……也要改稱呼的。」
二格格對她一心的看不起,但是皇上看她喜歡,又封她為貴人,那麼她的地位就比
自己高了。
溥儀指定李玉琴穿金黃色絲絨旗袍,穿戴好後,二格格把李玉琴領到緝熙樓。大廳
裡,溥儀穿著龍袍,二格格是司儀,她領李玉琴來到溥儀面前,李玉琴向皇上遞了玉如
意,溥儀回賞了她一柄玉如意。交換如意後,李玉琴向溥儀行了三跪九叩大禮。李玉琴
已經聽二格格講過,她本來該行更複雜的「六肅禮」的,可是現在一切都簡化了。
冊封禮畢,李玉琴成了福貴人。
溥儀帶貴人給列祖列宗磕過頭,便是福貴人受禮。
韞和道:「新貴人該謙虛一點,平輩可以免禮,後輩要磕頭的。」
於是一群毓子輩的人和傭人們向福貴人磕頭。
晚宴後,溥儀和李玉琴來到同德殿,進了客廳,二人坐下。
溥儀道:「凡事都有規矩,這裡有些條款,你抄一遍。」
「是,皇上。」
李玉琴顯然懂得了一些宮中的規矩禮節。她拿過溥儀遞過來的紙片,看了一遍,臉
色頓時變得發青,可是,皇上的話是金口玉言,是不能更改的,也是要絕對服從的,從
一開始懂事,所有的中國人都懂這一點——在宮中過了近一個月的李玉琴更懂得了這一
點。於是看過後,她便一字一句地抄起來,這字據共21條:
一、玉琴必須無條件地完全地遵守大清祖制;
二、玉琴從思想深處服從皇上,一切行動必須順從皇上意旨,任何事情均不能擅自
處理;
三、奉守「三從四德」、「三綱五常」,一生對皇上忠誠;
四、只許皇上對玉琴不好,玉琴不得對皇上變心;
五、玉琴若起了不該起的念頭,應即刻自我揭露並向皇上請罪,不則是「大不敬」,
玉琴甘受處分;
六、不許給娘家人求官求職;
七、不許回家和親人見面;
八、玉琴不許私蓄一分錢,不許干預政治,打聽外事;
九、玉琴不許撒謊,不許隱瞞,見皇上不可愁眉苦臉;
李玉琴終於寫完了。
溥儀道:「再念一遍。」
於是李玉琴又念了一遍。
溥儀道:「這個,朕是收的很穩妥的,若是犯了這裡的條規,是一定要罰的——這
也是你親筆同意的。」
老媽子和女傭為他們舖好了床,在雙人沙發床上,溥儀如一根木頭躺在那裡,他的
眼睛摘掉了,無意間李玉琴看到了溥儀那雙突出的眼球,心裡一陣恐慌,便睡在那裡,
一動也不敢動,覺得脊背上有一塊癢癢極了,她哪裡敢伸手去抓!
睡到半夜,李玉琴見溥儀起床走了,李玉琴這才敢翻身,才敢大聲地喘氣。
溥儀一個人來到緝熙樓,李國雄和嚴桐江聽他命令不再跟著他。
他推開一間房門,望著裡面的沙發軟床,望著床前掛著的芭蕉葉式的幔帳。
溥儀在沙發床上坐下來,皎潔的月光還是把她的光輝透過了窗簾……
彷彿、彷彿玉齡就坐在自己的身邊,他已嗅到了她身上的氣息……彷彿、彷彿玉齡
就在自己的眼前,耳畔他已聽到玉琴的笑聲……
溥儀掏出皮夾,這是莊士敦送與他的。他從皮夾裡抽出照片,照片上,月亮門前的
少女正雙臂交叉,恬然嫻雅地向他淺笑……彷彿、彷彿玉齡向他輕盈地走來,溥儀倒在
床上,淚水早已掛滿雙腮。
「我的親愛的玉齡……」
溥儀輕呼著,把照片緊緊地貼在胸前。
時光過得很快,溥儀每天都要聽收音機,哪裡不斷傳來令他膽顫心驚消息:盟軍進
入意大利,盟軍解放了法國,蘇軍向德國本上挺進,日軍在南洋、中國大陸接連受挫……
吉岡安直內心也恐慌無比,他感到大日本帝國正如秋後的蠅蟲,沒有幾天的時間了。
但是,他仍要牢牢地控制溥儀,控制他的一切。
一天,他又看到溥儀在聽收音機,過來道:「那多是反動的宣傳,不能信的。」
溥儀忙堆上笑容,道:「我的,聽大日本帝國的廣播。」
恰好,裡面傳來了帝國軍隊在太行山掃蕩的消息,溥儀把收音機關上,吉岡安直道:
「這樣的消息,是可以聽的,大日本帝國的軍隊,在那裡采用了種種戰術,都是軍事史
上的開創,如鐵壁合圍,梳蓖掃蕩等等。」
「共產軍小小的,何必用上這麼多的戰術。」
「陛下沒有實戰體驗,共產軍不得了,他仍和百姓魚目混珠的,嗯,如赤豆混在紅
沙土裡,大日本帝國軍隊的,常陷入他們的包圍。嗯,比如水,抓他不著,手指都被它
淹沒了,可怕可怕的。」
溥儀心想:大日本皇軍這樣的共產軍,我怎麼說話呢?半晌,溥儀突然道:
「共產共妻,殺人放火,真是可怕!」
「嗯,日本皇軍,大大的,無人能比,聖戰一定會勝利,陛下要堅定信心。」
「是的是的。」
可是,漸漸的,吉岡安直也整日愁眉苦臉起來,說到大日本帝國的軍隊,不再那麼
神氣十足、趾高氣昂了。
一天,關東軍某方面軍司令官山下,奉調到南洋,臨行,來謁見康德皇上。
溥儀道:「皇軍大大的,將軍再到南洋,定能旗開得勝。」
因為山下是占領新加坡的將軍,此次再到南洋,溥儀便這麼奉承。不料,山下卻捂
著鼻子哭了起來,說:「這是最後的告別——陛下,我們永別了,此一去再也回不來
的。」
溥儀驚恐地望望身邊站著的吉岡,吉岡安直也流下了眼淚。
看樣子,日本皇軍是靠不住了,大日本帝國的大東亞共榮圈也將土崩瓦解。
「完了!」一切都完了!」
溥儀惶惶不可終日,但又無可奈何。他在這帝宮中煎熬著,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殘
酷的虐待宮中的人們了。
末日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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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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