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傳
(第二章) 劫難 世不宜人,逼益人之人決心創立益人學說。為創立學說,再修學問,「耳願予之終
身」,其中包括終生不娶(終生不娶,未成事實,李耳婚事,錯綜複雜,以後章節還要
提到,這裡不題)。真正益人的學說之建立,是真正艱難的,當李耳以終生不娶的決心
開始創立他的學說的時候,世上的險惡就開始直截了當地對他不容了。
公元前五四五年,楚國想再次伐吳,恐自己兵力不足,不能取勝,就向秦國借兵。
秦國出兵助楚伐吳。吳國防守嚴密,楚國未能獲勝,無處出氣,就來個回師侵鄭,天下
剛剛平靜,忽然離亂又起。借兵荒馬亂之機,大土匪頭子欒豹,糾集一批惡劣兇頑開始
在陳國苦地趁火打劫,他們冒充吳國軍隊,四處興風作浪,以「陳國與楚國通好,我吳
軍在陳地燒殺奪取,就是對楚國的報復」為借口,殺人放火,搶掠財物,所到之處,一
片火海。
這年冬天,天寒地凍,從凝重的烏雲裡擠出白雪星星兒,半天一個地飄落在曲仁裡
村的青松翠竹之上。此時的曲仁裡村,正以它特有的靜美,一聲不響地向戰爭的離亂和
冬日的殘酷表示著抗衡。也是在這個時候,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正坐在李家院小西
屋裡窗子底下,伏案持筆,目光凝滯地注視著窗外的天空。他就是字伯陽,取號李聃的
李耳。他要寫點東西,一點於世有益的東西。哪知就在這個時候,欒豹的匪兵突然之間
包圍了村子。村莊頓時混亂起來,雞飛狗咬,喊聲駭人。匪徒們身穿黑褲,腳蹬深腰白
襪,上身穿著玄色的短褂,頭上扎著玄色扎巾,有的手提齊頭白刀,有的拿著他們稱為
吳鉤的月芽一般的彎刀,兇神惡煞地向村裡逼進。幾家人家的房屋開始起火,黑煙洞地,
火光沖天,兩個壯大的匪徒扛抬著一個姿色俊美的少女,齜牙咧嘴地從莊裡往莊外走。
少女在他們肩上拚命掙扎,但是掙扎不掉。一個花頭髮老婆婆,攔著他們的去路,跪在
他們面前,口喊:「軍爺,軍爺,行行好吧,軍爺,軍爺,放了她,行行好吧!」一個
匪徒放下少女的下半截身子,摘下腰裡掛著的大刀,照定跪在地上的老婆婆「呲」的一
刀將她的頭顱砍落在地。一個胖大的匪徒,一手端刀,一手抓著一個山羊胡子的老頭,
逼他往村外走,小老頭連聲說:「我沒土地,也沒金銀,一貧如洗,一貧如洗!」胖大
匪徒說:「既然如此,要你還有何用。」說著照他的腦門子上砍了一刀,小老頭滿臉流
血,一頭栽到地上,等那匪徒離開他好幾步遠的時候,小老頭又在地上動了幾動。一個
匪徒從村外抓回一個逃跑的村民,用彎刀將他的右手削掉,擰著他左邊的胳膊往村裡走。
此時兩個年齡大一點的匪徒用右手擰著龐雄的堂弟龐秀典往村外走。龐秀典嘴裡說著:
「俺家大財廣,家裡不缺金銀。」「好吧,既是殷實主戶,那就快請上車,等給你定好
價錢,再叫家裡人拿錢來回。」說著將他綁了,讓他坐上停在村頭的那輛雙輪檀木馬車。
當馬車剛要離村西走的時候,一群匪徒趕著六個用麻繩穿了襖袖的村民,從村子裡邊走
了出來。這六個人的當中,有一個二十七歲的青年書生。此人姓啥名誰?他就是李耳,
我們心中敬愛的李伯陽。
李耳他們一行人,在匪徒們的驅趕之下,往西南方向怨莊一帶走去。當他們走到離
怨莊不遠的時候,見路兩旁不遠一個不遠一個地躺著一具具的死屍。怨家莊上,一片焦
黑,除了幾所被燒得爛雜雜的瓦房之外,其余的房子全都變成了屋岔子。村頭的兩片場
地上,躺著兩片橫七豎八的屍體。這些屍體,有的沒有頭,有的沒有胳膊,有的沒有下
半截身子。一棵柳樹上,掛著受害者的腸子和連肝。另一棵柳樹上,挨邊掛著三顆已經
凍硬的人頭。聽匪徒們自己敘述,這怨家莊上有一中年漢子,因父親被抓,他一怒之下,
殺了一個匪兵的小頭目,惹得欒豹無名火起,就下令對怨莊來了個燒光宰淨。李耳在心
裡對自己說:「天哪!太惡了!這些在上天形成物種時,錯形成的劣等物種太惡了!只
有惡人才做惡事,從未見過真正的善人去做惡事,看來人間最寶貴的東西首要的應該推
『善』。當今,在這個塵世之上,這個『善』字太缺乏了,太需要了!我李伯陽此去如
若不能生還,一切都不再說;如若倘能生還,一定終生奉行一個『善』字,終生宣揚一
個『善』字,讓我們以『善』蒞天下,使其惡無法實行吧!」
李耳他們穿過怨莊,往西南方向走去。
傍晚,北風頓然刮起,天色愈加陰暗,下雪了。先是輕軟稀疏的雪花;接下去,白
絮越來越大,越來越重,越來越稠;再接下去,肥大的雪絮間夾雜了紛亂的象石灰一樣
的白粉;再接下去,又夾雜上了雪腸子和凍雨。雪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緊,無數個白色
的冷旋當空擰起,整個天宇,渾渾糊糊,粉粉迷迷,攪得世界寒徹冷透,霎時,整個人
間全被埋在白茫茫的冰魂之中。不到半夜,怨莊村頭那片慘景就被一尺多厚的大雪嚴嚴
地遮蓋了。
第二天,天氣乍晴,大雪開始融化,加上人踏,路上被踩出無數個爛雜雜的窯豁。
寒夜來臨,天氣奇冷,那無數窯豁的邊沿象刀鋒一般堅硬銳利。三天後,一個又飄雪花
的傍晚,李耳他們一群被劫持者,在匪徒們的棍棒繩索之下,從大西南方向折回,第二
次又過怨莊。聽說欒豹的土匪隊伍,是在西南和陳國軍隊遭逢,吃了敗仗之後,不得已
才掉頭轉回的。此時,李耳再也看不見和自己同來的鄉親,因為他已經「入編」。匪徒
們把他編置到第三十八串長繩之中。這一串繩和其它串一樣,一繩穿著十八個人。他們
用又粗又結實的皮繩,從被抓者的肩膀上穿透棉襖,一個挨一個地穿起,一連串地穿起
一大串了。前後兩邊的繩頭,都有匪徒們緊緊拽扯,像牽牲口和趕牲口一般。每一串繩
的兩邊,都有四個拿刀帶棒的兇惡匪徒監視,而且後邊還跟著一個挎弓帶箭的串長。如
果有人「不規」,他們不是棒打,就是刀砍。如果有人逃走,帶弓箭的串長就用弓箭向
他射擊。凡沒有射死而被追回者,盡皆用刀砍死。他們把這些被抓來的人稱做「狩獲」,
意思是狩獵獲取的物品。他們對這些「狩獲」折磨得很殘酷,一則是使他們失去逃跑的
能力,二則是使他們忍受不了痛苦,好趕緊給家裡捎信,讓家人們快快拿錢來把他們回
走。他們給這些「狩獲」編了號,定了價錢,家裡人拿錢來回,如果達到定價或超過定
價,就放人回去;如果達不到定價,就不放他們,而讓其繼續受罪。定價低者,折磨得
厲害;定價高者,稍有優待。如果家裡很窮,硬說家裡富有,長時間沒人來回,就來個
苦苦折磨,最後殺掉。對不拿錢者,他們從來不放;對必須放者,他們的規矩是放死不
放活。
李耳一串「狩獲」和其它許多「狩獲」一起,穿過怨莊,冒著奇冷嚴寒,迎著稀疏
的雪花,踏著硬銳的凍地往正東走。北風如刀,割得「狩獲」們的耳朵和手梢象貓咬著
一般。一個早已被折磨得又黃又瘦的年輕人,腳上的麻布鞋底被冰硬的凍地磨透,兩個
已被凍紫的腳後跟露在外面,腳後跟被凍地磨爛,肉絲子和壞死的紫血沾在地上,使人
看了由不得渾身每一個骨頭縫都為之寒顫酸楚。年輕人疼痛難忍,忽然雙腿一軟,墜到
地上,再也無法往前邁動一步。繩串帶著那年輕人往前拖拉一陣,終於停住。「軍爺,
我真是一步也挪不動了。」年輕人再也沒有一點生的希望。「不能走,就放你回去!」
監管這一串人的小頭目這樣說一句,就端刀把他從繩上割掉,拉到一邊,砍死在地。
隊列繼續往東前進。人們一聲不響,只能聽到他們腳踏凍地時發出的「哧嚓哧嚓」
的聲音。他們萬萬不敢隨便說話,匪首們早有規定:「狩獲」們除因特別情況經串長允
許之外,其余任何時候不准開腔發話;更不准「狩獲」們之間隨意交談。對隨意交談者,
除嚴刑拷打之外,還要割下舌頭。李耳和其他「狩獲」一樣,默默走路,一聲不響。他
是個能說善講之人,如果允許說話,他會只用語言就能把這些走獸擊敗,但是他們手裡
有刀,對於劣種動物的帶刀者來說,他們無理也是有理。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他
深深知道,與其被他們割下舌頭,倒不如乾脆一句話不說。走在李耳身後的是一個五十
多歲的半老者。此人良眉善目,一臉悲哀之顏。他,姓陶,名煥,字玉章,無兒無女,
是一個孤苦無依之人。這陶玉章已被他們抓來一段時間。由於身體虛弱,加上凍餓苦累
的折損,使他出現天旋地轉、四肢酸痛的不支之感,雙腿象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實在無
法向前邁步。但是由於生存欲望的促使,他用盡僅有的一點力氣硬往前挨。走著走著,
頭一暈,眼一黑,癱軟在地。「不能走了,放你『回去』!」那個方才剛剛殺了人的匪
徒說著,端刀去割他的棉襖。陶玉章猛地一個震驚,竭盡全身僅有的一點力氣,從半昏
死中睜開眼睛,拚命一般地掙扎著站起,淒慘地哀告說:「軍爺,我能走!我還能走!」
黑色的「軍爺」奸笑著瞅他一眼,才算暫時把他放開。
人串繼續往前走動。陶玉章在半昏死的狀態之中硬往前挨,踉蹌了一步,接著,一
個前趴,雙手扒在走在他前面的李耳的兩個肩膀頭上。李耳出於一顆善心,故意用自己
兩個肩頭上的力量慢慢地帶動著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沒想到這樣一來不知當緊,
反倒引起了那個已經全無人性的黑色「軍爺」的興趣,一時高興,使他產生了一個怪異
的念頭,他摸摸腰上的齊頭白刀,邪惡地對李耳笑笑說:「看來,他想趴你肩上走路。
這樣吧,李耳,你想叫他趴,就叫他趴;不想叫他趴,就不叫他趴。因為肩膀頭子是你
的,所以我特意來個隨你的意。這是我給你的一點特殊方便。不過,我要特意告訴你,
這陶玉章,我只打算再叫他活半天。對於這個只能活半天的人,你讓他趴,也只能再趴
半天,讓他趴與不讓他趴都沒有一點價值,讓與不讓,我都不責你的錯,也都不給你啥
子好處。我說到一定做到。對於這個只能再活半天的人,你讓趴呢?還是不讓趴呢?今
兒我想特意出個新鮮題目考考你。好吧,現在你先考慮,等一會要好好回答我。」
李耳一眼看得出來,這是惡者拿著善者的善心來開玩笑。但是這種玩笑是非同小可
的。面對這種惡者手操生殺予奪之權,面對這種自己和自己要搭救的人在生死存亡關頭
的特異情況,李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是的,在這種從來未見過的特殊情況下,對
陶玉章這樣的人,我是救他呢?還是從肩頭上把他抖掉呢?既然這個黑色強盜提出了這
樣的怪題,我不能不十二分認真思考。我想救陶煥,不是為了自己好,而是為了別人好。
按這個黑色強盜所說,我救陶煥,一不責難我,二於我無益,三沒有價值。這一不責備
我,二不有益於我,看來沒有疑義,可這第三條『沒有價值』,是說對了呢,還是沒有
說對呢?……是的,在這殺人如麻,好人生命不值分文的世道裡,我來搭救一個只能再
活半天,而且又處在這半昏死狀態之中的人的性命,只能叫他在半昏死中多活半天,這
能有什麼作用呢?這不是背著死屍枉出力嗎?看來,我不如把他從我的肩膀上抖掉,讓
自己走路能夠輕松一點。」又一想,「不能,我不能把他從我身上抖掉,他已把求生之
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怎能忍心硬把他抖掉,而讓他立即死去呢?人要有一顆善心,既
然我已下決心在這個塵世上做個善心之人,我哪能去違背我的善心而把一個還有生命的
人從我身上抖掉而讓他躺到死地之上呢?在這個人心險惡的塵世上,善心是最珍貴的,
最有價值的。若天下人都無善心,則善滅亡;若天下人都有善心,則善光揚;若都無善
心,我還保存一顆善心,則善不絕。得志,則兼善天下;不得志,則獨善我心。這獨善
我心,不是不值分文,而是很有價值。以惡蒞天下,則天下禍,以善蒞天下,則天下福,
以假善蒞天下,則天下禍福各半,以真善蒞天下,則天下大福而無禍。為天下的大福而
不違背自己的一顆善心,何樂而不為!更何況這陶煥不一定就只能活上半天,還有個萬
一倖存的機會!我救他是有作用的,有價值的,我決不把他從我身上甩掉!我要救他,
要用一個十分危險的生命去救另一個十分危險的生命!是的,我就是要這樣的去回答在
我身邊的這個黑色強盜的怪題!」想到這裡,他不但沒有把脊背上的陶煥甩掉,而且毅
然決然地伸出雙手,結結實實地抓住了他的兩個手脖。
黑色的強盜見李耳用實在的行動回答了他的怪題,既感到好玩,又感到十分不可思
議:「李伯陽,看來你是真心實意地搭救這個半死不活的半大老頭子啦?」
「是的。」
「嘿嘿,嘿嘿,嘿嘿。」黑色強盜陰險地笑了。
天色更加陰暗,雪片越來越大,以致大得嚇人。灰灰暗暗的背景上,飛舞著稀疏的
「蝴蝶」。有幾隻「蝴蝶」飛進了人們的衣領,咬著他們的脖子,使他們感到又涼又疼。
人群一直往東,一直往東,然後拐彎向北,往靠河村一帶村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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