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傳 (第四章) 收蜎淵,初遇孔丘


    公元前五二一年,我們的李耳,胡須垂銀,兩鬢霜染,已經由一個感情激烈奔放、
有時鋒芒外露的青壯之人變成一個內裡涵深無底、外表樸拙隨和而又有點飄逸若仙的五
十一歲的老年。
    隨著年事增進,人們對他已不再是當面直呼「李耳」,而是稱之為「伯陽先生」、
「老聃先生」了。此時,他家人口仍然不多,除了書童燕娃和男僕韓六之外,他還是孤
身獨站,只其一人。他的兒子李宗,從生下來之後,就寄養在居住於沛地的姑奶奶(李
耳的姑母)家,眼下已經長成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小伙子,仍然在那裡居住,不願回鄉。
他一個人過日子,還要做學問,須得雇人,生活上不大寬裕。鄉鄰們為了報答他以及他
祖上的恩德,決定給他對出銀兩,供他費用;沒想到,他的僕人韓六在刨樹時從他這李
家院裡刨出了他祖上埋下的兩大缸銀子和一錠金子,這以來,他無論如何再也不願意接
受鄰里們給對集的銀兩了。
    隨著學問和修養的增進,老聃先生的聲望越來越大,一些有著一定教養的志士仁人,
不斷從很遠的地方前來拜訪。有的直接向他提出自己的建議:希望他能出來設壇講學。
    一次,他到沛地姑母家裡去看兒子李宗,順便拐往巷黨助葬,初次遇見魯國的孔丘。
兩個陌生人見面,竟然一見如故。老聃先生笑著說:「我聽說先生年少的時候就好禮,
是北方的賢人。」孔丘恭謙地說:「老聃先生,您太謙虛了。孔丘我今年才三十一歲,
在您面前還是個小學生,您用『先生』二字來稱呼我,我實在是擔當不起。老聃先生德
高望重,學識淵博,我早已慕名,早想登門拜訪,沒想到今日有機會在這裡見到了您,
這真是我的幸運!今後我要多多向您請教哩。」
    「仲尼先生不要客氣,」李老聃仍然笑呵呵地說,「年齡不論大小,學識各有專長,
您雖然比我小二十歲,可是,您有很多長處需要我學,還是讓我以『先生』相稱為好。」
兩位有著非同一般的頭腦的學問家,十分歡欣地談了一陣。臨了,孔仲尼熱情地向李伯
陽提了自己的一項建議,那就是希望他能正式出山,設壇講學。
    李老聃從巷黨回到家鄉曲仁裡之後的第一天,就開始認真考慮孔丘的建議了。「正
式出山,設壇講學,我是干呢,還是不干呢?」他想,「鋒芒盡露,好為人師,是進步
的終結,不能,我不能出山。」又一想:「如今天下,晉、齊勾心,吳、楚相攻,子殺
父,弟殺兄,數方亂成一團,黎民不得安寧,占有欲膨脹,奉獻欲消退,爭奪者無視天
道,喪失人德,貪得無厭,膽大妄為,全不知天的變化規律是與貪惡霸佔的妄為者為敵,
為給蒼生造福於萬一,我要以不設壇的方式宣傳一下自己打算立起但是尚未成熟的學說。
這樣,或許一方面可以教學相長,一方面在實驗中看看自己的學說究竟是糞土還是金子。」
    當他意決之後,就在苦縣東門裡邊,以不設壇的非正式講學方式,開始宣傳自己的
主張。不少群眾紛紛前來聽講,他的一些信仰者,特地從很遠的地方趕來拜見。文子、
龐奎先後正式拜他為師。
    初夏時節,空氣清鮮。遼闊原野,新綠接天。遠望苦縣縣城,有如綠海之上一只小
船。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苦縣城裡,房舍古樸,市井有條,三三五五,人往人來。
東門裡邊,靠北,一片中間鼓肚,四周凹平的空地上,綠草如茵,黃花點點,白色蝴蝶
輕盈地起舞。放眼看去,這裡就象一個巨大的鏊子面上蒙了一幅綠色的繡錦。「繡錦」
左側是一行茂盛的白楊,右側有四株深綠色的秋桐。那紫色的桐花,一枝枝,一朵朵,
俊美而不妖異。「繡錦」中間鼓肚的地方,長著一株高大的古老的青松。松樹下,盤腿
坐著一位花白頭髮、灰白眉毛、銀白胡須的老人。老人年方五十一歲,實際不能算老,
他身上穿著帶有杏黃領邊,紫色水袖的灰袍。面前放一捆子尚未展開的竹簡。一群人規
規矩矩地圍坐在他的面前。在他身後,坐著一個書童模樣的少年,名叫燕娃。他的左邊
和右邊,分別坐著兩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一是文子,一是龐奎。他們同是中間那花發
白胡「老者」的弟子。「花發白胡」姓李名耳者,正是第一次「出山」、作非正式講學
的李老聃。
    此時,老聃先生正向圍聽者們講述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他講得入情入理,生動感
人。講到悲傷處,神情淒然;講到興奮處,色舞眉飛。「這些個真實的故事,其中包藏
著一個啥樣的道理呢?恐怕大家細細一想,即可悟出。……好,這個暫且不說,接下去
再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恐怕諸位並不生疏,未講之前,我先來給他定個題目,叫做
《南霸天——熊虔》。……楚靈王熊虔,原是一個不咋個樣的小人物,自從他害死侄子
熊麋,登上楚國王位,一下子威風起來。他野心越來越大。他想稱霸天下,取大周朝江
山而代之,就把周靈王的年號拿來擱到自己身上,號稱楚靈王。這楚靈王不僅陰險狡詐,
而且不可一世,十分驕傲,又十分奢侈。為作福作威,向各國諸侯玄耀,就大興土木,
築章華台。台高三十仞,台頂入雲端。台中,樓閣雄偉,宮室壯麗。一層一層,檻曲廊
秀,居高俯下,可以觀盡人間春色。這熊虔,住在台上,終日有絕美佳麗的細腰美女作
陪,花天錦地,燈紅酒綠,歌女們輕歌曼舞,彈琴奏樂,捧玉盤,舉金爵,向熊虔頻頻
勸酒,歌功頌德,高喊吾王萬歲,天下您為第一。這裡彩雲繚繞,粉香迷人,玉盤晃晃,
桃腮擦擦,在金石響裡,竹絲聲中,楚靈王品盡甜意,淋盡蜜雨,神魂飄蕩,陶然飛升,
舒適至乎頂端。可是,熊虔咋著也沒想到,待他樂至絕頂,忽然來了個天大的轉折:當
他興兵伐徐於乾溪之時,陡然之間,郢都兵變,赫赫一世的楚國靈王,竟然極餓之後,
吊死在棘村農家草捨!」
    老聃先生講到這裡,頓然停下,故意一聲不響。此時,全場默然,鴉雀無聲。文子、
龐奎異常動心,十分感慨,但是,他們只是相對一視,並無言語。……
    再看楚國有位少年,姓蜎名淵,是春秋時著名的學問家。蜎淵從小就具有遠大理想,
他活潑有趣,爽快熱情,天資高敏,聰明過人。父親曾給他請過三個老師,都因教不住
他而自動辭職。從此之後,蜎淵開始自滿起來。他傲視一切,天底下幾乎沒有他服氣的
人,所以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老師。
    這年初夏的一日,十四歲的蜎淵,從楚國家鄉到陳地的景村來走親戚(景村離苦縣
縣城十二里),聽說苦縣城裡有位收徒講學的老人,姓李,名耳,字伯陽,人稱老聃,
是個知識淵博的大學問家。蜎淵得知這一消息,心中異常高興,想拜他為師,特意跑十
二里路從親戚家趕往苦縣縣城。
    他走進東門,往北一看,見一群人正坐在地上圍著一個花頭髮白胡子的老頭兒聽講。
他不聲不響地坐在人圈外邊,然後又伶伶俐俐地抽身站起,沿著人縫構成的彎彎「小路」,
笑瞇瞇地走到講學老頭兒身邊,扳著膝蓋往地上一坐,聚精會神地看著講學老頭兒的胡
子以及他那並不算老的俊秀慈顏。
    講學老頭兒見一個穿著天藍袍,露著紅褲腳,足登麻布雙臉鞋,頭挽烏黑小牛角,
臉龐俊美,目秀眉清的少年突然之間坐在他的身邊,笑瞇瞇地看著他,感到很是希奇,
就說:
    「這位小弟,你是——?」
    「我叫『蜎淵』,兩個字同一個音,第一個『蜎』是姓,『蟲』字旁搭個『口』,
『口』底下再搭個『月』;第二個『淵』是名,是知識淵博的『淵』。我家在楚國,離
這很遠。我聽說苦縣有個李老聃,學問很大,想拜他為師。你可能就是李老聃吧,我按
人家說的你的模樣,一看就知道你是李老聃。」說著一下子從地上站起,恭恭敬敬而又
昂首挺胸地立在老聃面前,引得大家一陣好笑。
    老聃先生聽他這樣一說,雖說心中感到可笑,但是十分感動,他趕忙站起來,彎腰
扶著蜎淵的肩膀,「有意思,有意思!好一個有出息的孩子!快坐下,快坐下。你說我
學問很大,這是過誇,實際上我的學問並不大。我並不是在這裡收徒講學,我到這裡來
只是和大家一起研討一下問題。我一般不收徒弟,只是你得例外,你千里遙遠來投奔我,
我要不收下你,對不起你,我於心不忍。好吧,來吧,先坐下聽講,坐下聽講。」說到
此,就和蜎淵一起各坐各位。
    接下去,老聃先生又把話重新納入他剛才所講的問題,「這些個事情都說明了什麼
呢?依我看,在人生之中深深的埋藏著八個大字,叫做『樂極生悲,否(p□)極泰來。』
我武斷地給人生定下來這八個字,現在雖不能過早地稱它為『定理』,可是我考慮,這
八個字想要推翻是不可能的。」
    蜎淵心裡說:「咦!這老頭咋恁熊子也!光『樂』唄,他還『悲』!光『否』唄,
他還『泰』!『樂』就是『樂』啦,『樂』咋還『悲』哩?『否』就是『否』啦,『否』
咋還『泰』哩?『樂』是『歡樂』,『悲』是『悲苦』,『否』是『情況不好』,『泰』
是『安泰』,也是『安詳』,誰不懂得哎!別瞞我!不中,不中,這老頭兒不中!他是
瞎胡連,胡連胡!這老頭兒連的亂七八糟哩,前後不照氣,一看都知道不沾弦,我不能
拜他為老師,不能拜他為老師!」想到此,泛著白眼往老聃斜了一下,一手摸著束腰帶,
站起來,走出人群,頭也不回地往正南去了。
    老聃先生以為他是出去小解,並沒在意,仍然繼續講他的學。
    蜎淵出了縣城,走上原野,見初夏風光煞是美好,忽然之間,高興起來。他向著景
莊方向一裡又一裡地往前走著,霎時走了五六里路,見初夏風景一程更比一程美,心裡
越來越高興,樂得這個酷愛自然景色的少年文人不由自己的哼起南國國風《葛之覃兮》
來:
    葛之覃兮,(長長綠綠葛籐,)
    施於中谷,(溝坡上面織棚,)
    維葉萋萋。(葉兒密密層層。)
    黃鳥于飛,(黃雀成群飛鳴,)
    集於灌木,(灌木叢裡喜盈,)
    其鳴喈喈,(歡聲笑語不停。)
    他越哼越唱越高興,快樂得拍著手往前跑起來。跑了一陣之後,停下來往前放眼一
看,見那裡展現出一片更加美麗的風光。
    一片娟美的綠野,墨綠、黃綠、青綠、油綠,間雜相映;紅花、黃花、紫花、白花,
對笑其間。一個個天然的池塘,宛若鑲嵌在綠玉之上的藍色寶石。近處的一個池塘,塘
水清得可見水底墨綠的水草。墨青脊樑、白色肚繃的鯉魚悠然游然地擺動著尾巴,碰動
青黃色的水草莖子,晃動草尖上的粉紅小花,水皮上漾起的小圈圈兒,如暈如醉般的擴
大,消失。黑綠脊背淡黃胸脯的長嘴小鳥,一動不動地站在水邊,忽然「登」地一聲飛
起,一下子露出翅膀底下的鮮紅。再往前看,一片低矮的小山坡底下,展開一片樹林,
桃樹、梨樹、葛瓦樹,楊樹、柳樹、絨花樹,核桃、白果、石榴樹,應有盡有,疏密有
致,茂盛蔥蘢。千紅萬紫,雜花生於樹上;喉頭百囀,群鶯唱於枝頭。在藍天、白雲的
襯托下,在甜美花香的撩撥下,出神入畫,動人心弦。蜎淵看到這裡,心花盛開,實在
樂不可支!
    眼看接近樹林,他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蹦著跳著,盡情的放聲唱著往前跑,真
是快樂到了極點!為了再進一步表達內心的歡樂,他就來個面朝後倒退著往前跳躍,而
且連跳帶唱,「真是味兒,真是味兒,我的心裡真是味兒!真得發,真得發,我心裡就
象濕抹布抹!」萬萬沒想到,當他退著身子跳到樹林邊沿的時候,竟然一下子掉進一口
大得出格的孤井之中!
    井水霎時濕透了他的衣裳,鑽心的涼,透骨的冷,加上猛栽的驚嚇,使得他感到周
身每一個毛孔都充滿著害怕、寒冷和顫栗。他頭暈目眩,下不挨地,上不挨天,像在冰
冷的太空,如在黑暗的深淵,飄飄悠悠,上下翻轉,心中實在的難受,實在的悲苦!啊,
好一個可怕的樂極生悲!他在水裡扎了幾個猛子,栽了幾個跟頭,一連喝了好幾口水,
臉都黃完了。等他貼著井壁,伸著腳尖往下夠的時候,才知道能夠到底。他仰著脖子在
水中站定,比量一下,井水剛過嘴巴兒。他艱難地喘息一陣,無意地抬眼往上一看,忽
見水皮上邊的磚頭縫裡,塞著一個白色的東西。他伸出右手,從磚縫裡拿出那個白色的
東西,舉到眼前一看,原來是一個玉石刻的蛤蟆,學名叫做玉蟾蜍。「這可是一件貴重
的東西,得到它,如若我能活著出去,可是真有福氣。」想到此,覺得心裡得到一絲欣
慰,「我不能死,我要爭取活著出去!我要帶著這件寶物活著出去,這寶物是天贈我的,
應該歸我,我要拿回家,除了爹媽,誰也不能對說。我要活著出去,活著出去!」想到
這,他把玉石蟾蜍揣在懷裡,用手扒著磚縫,開始往上爬了起來。
    ……
    此時,井外的另一事件正在緊張地進行。
    一群家丁模樣的青壯年人,頃刻之間包圍了這片樹林。一個清瘦機靈的青年指著樹
林低聲對同夥說:「就鑽這裡頭啦,我親眼看見他是從這個西北角鑽進去的。」他們采
取合圍和拉網的形式,讓包圍圈一點一點地往裡收縮。他們一個樹撲楞一個樹撲楞地往
裡搜索前進,直到包圍圈縮小得不能再小,而把樹林裡外全部篦了一遍的時候,也沒發
現他們要找的這個人的人影兒。
    一個中年漢子來到井邊,夠頭往裡一看,見一個人正把大半截頭露在水皮上,就大
喊一聲:「在井裡哩!喂!快來呀!這個賊在井裡哩!喊聲剛落,七八個家丁一齊向水
井圍了過來。
    那中年漢子從別人手裡接過來一條又長又粗的麻繩,拴著一個青年的腰,提著繩,
把他送下井去。那青年下到井裡之後,伸雙手狠狠地抓住蜎淵的一只胳膊。井上面三四
個人一齊提著麻繩硬往上拽,霎時把那青年連同蜎淵一起拽出井來。
    「你這個小盜賊,快把玉蟾蜍給我拿出來!」一個兇狠的壯年家丁暴怒地向蜎淵大
叫一聲。
    蜎淵渾身水濕,一張臉青黃得沒有人色。他因為剛才連凍帶累,已經頭暈眼黑,有
點迷糊,加上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事情的深淺,生恐挨皮爛著骨頭,心中害怕,
不敢承認,就說:「我沒看見什麼玉蟾蜍,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承認,給我搜!」
    幾個家丁不容分說,就往他身上搜了起來。沒用幾下,就從他的懷裡把那只玉蟾蜍
給搜了出來。
    「好你個頑固的盜賊!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願意老實承認,來人,給我吊起來!」
那壯年家丁這樣一說,不知當緊,幾個魯莽的年輕家丁,不容分說地把他背剪子捆著吊
到了一棵大樹上。驚嚇的打擊,寒冷的進攻,苦累的折磨,加上又遭捆綁吊懸,如此屈
情,此時的他境況可真算是壞,真算是否呀!
    「冤枉,我冤枉!我沒偷你們的玉蟾蜍,我真沒偷你們的玉蟾蜍!我是個讀書的,
我投師回來,走到這裡,掉井裡啦。我看見磚頭縫裡有個白東西,拿起來一看,是個玉
石刻的蛤蟆,我以為是原來就有的,不知道是你們放的。我不是偷,真不是偷,我虧,
我虧呀!」蜎淵面色蒼白,嘴唇青紫,勾著頭,擠著眼,忍著胳膊的疼痛和空吊的暈眩,
一口氣說了這些。
    一個嘴巴上蓄著山羊胡子、上了點年紀的家丁,從他的神情和語調之中好象看出了
什麼問題,轉身向擁過來的家丁們一揮手,讓他們重新鑽進樹林,繼續搜索。那個主持
捆綁蜎淵的壯年家丁,冷笑一聲,泛著白眼,一連看了他幾下,然後一手按地,斜坐在
青草上,得意地看著吊在樹杈上的蜎淵,譏刺地說:「哼,說的倒好聽,誰信你的話?
一會說沒看見玉蟾蜍,一會又說看見了,前後不照氣,假話的漏洞縫也縫不嚴。你這個
小盜賊羔子,不光頑固,且又狡猾,我看你是不嘗夠苦頭不說實話!你這小盜賊,光知
道偷,而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現在我來告訴你:這玉蟾蜍不僅是家寶,而且是國寶,
據說是從我們的先王周文王那個時候一代一代傳到我們姬家來的。你偷竊國寶,該犯殺
頭之罪。我家姬員外,跟當今天子是同姓親屬,老輩子是連裡的大官。我家員外,因看
不慣靠親屬關係無功食祿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移家暫隱這風景優美之地而不願當官。
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不合實際的話,不合情理的話,他從來不說。可是只要人家說出話
來,朝廷上沒有不信的,沒有不從的。你偷竊俺姬家傳家的國寶,我家員外說叫你死,
是一句話的事。你說你說實話不說吧?再不說實話,就把你交員外處理啦!」
    「我說實話,我說的都是實話,我虧!我真沒偷你們的玉蟾蜍!」
    「咦!你還嘴硬!頑固蛋!」因痛苦之中的蜎淵說出話來急聲急氣,一下衝了這壯
年家丁的肺筒子,他一惱火,喚過來六個打手,每人撅下一個雞蛋粗細的小樹股,掰去
枝葉,照著蜎淵,沒頭沒腦地亂打起來。蜎淵幾經折磨,又遭毒打,皮肉受痛,心如刀
絞,苦不堪言,真是否到了極點!又是一個萬沒想到,就在他否到極點的這個時候,居
然當真出現了泰來。
    「找到了!偷寶盜賊找到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幾個家丁擰著一個賊眉鼠眼的
傢伙往這裡走來。這是一個中等個子的年輕人,身穿藍色單袍,下露紅色褲腳,除了頭
上沒扎牛角而是蓬松著頭髮,除了那張三角賊臉,其余裝束,甚至身材的粗細長短,都
和蜎淵基本相似。「怪不得找不著他,他鑽樹身子裡頭啦!」上了點歲數的山羊胡子一
邊用手擰著盜賊的胳膊,一邊喘喘呼呼地告訴尚不知道情況的家丁說。
    「叫他說一遍,叫他把偷寶之後藏寶的情況再說一遍!」一個年輕家丁對大家,也
是對偷寶的盜賊說。
    「我偷了你們家的玉蟾蜍以後,跳牆逃走,見後邊有很多人追,跑到這樹林邊上,
嚇得不知道咋好,就跳到井裡,把玉蟾蜍塞到磚頭縫裡。我恐怕我藏在井裡不保險,就
扒著磚頭縫子爬上來,鑽進樹林,藏到了那棵空心的白果樹裡頭了。」偷寶賊順從地將
他剛才說過的一段話背完之後,彎腰仰臉地看了大家一眼就又勾下頭去。
    「押走!」幾個家丁擰著胳膊把盜賊押下去了。
    主持吊打蜎淵的壯年家丁,見此情形,面現愧色,霎時臉紅多大:「虧他了(指蜎
淵),咱虧他了,趕緊給他解繩。」嘴裡說著叫別人解繩,自己趕緊爬上樹去,將拴在
那裡的麻繩解開,把吊在那裡的蜎淵卸下。
    「吁——站著!」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馬車忽地停在他們的面前。一位精神矍鑠的
老人從車上跳下。老人烏衣白裙,頭戴紫金髮束,腳穿高底緞鞋,一副帶著權貴印記的
隱者模樣。
    他就是那壯年家丁剛才提到的那個姬員外。
    員外走到眾人面前,皺起眉頭,用詢問的目光看了一下,沒有說話。當幾個家丁把
剛才發生的情況向他學說一遍之後,只見他眉頭漸漸展開,臉上慢慢地布上了慈祥的笑
容,「這就好,找到了就好。可是,」眉宇間開始換上同情和難過的神色,「可是你們
未免太冤枉了這位少年了。你們是怎麼搞的?為什麼要吊打人家,事到如今,怎麼辦,
這該怎麼辦呢?」不知不覺地把責備的目光轉到了那個主持吊打蜎淵的壯年家丁身上。
    「我,我……」壯年家丁十分害怕,「我給他磕頭賠情,姬爺,我給他磕頭賠情!」
撲騰一聲跪到蜎淵面前。一連給他磕了三個頭之後,又伏在地上不敢起來。
    姬爺並不急於去喚那家丁起來,而是上前一步,和藹而同情地伸出雙手,攙起蜎淵
的一只胳膊,「這位少年小哥,我們冤了你,這不是磕一、兩個頭能補償得了的。我決
定送你一錠金子;再者,你是個有學問的讀書人,我要把你帶上朝去,請求封你一個官
職。來,先把那錠黃金拿來。」轉臉抬腕,伸出右手食指往馬車上面指了一下。站在車
夫身邊的那位侍從,急忙跳上馬車,從一個藍色的小包裹裡拿出一錠黃金,遞向姬爺。
    當姬爺接住黃金,轉臉遞往蜎淵的時候,蜎淵心情十分複雜,說不了心裡是甜絲絲
的、熱呼呼兒的,還是苦不陰的、辣酥酥的,他流著淚大聲說:「我不要黃金,不要黃
金!我也不當官,不當官!」
    「那你……」姬員外一時不知該當如何是好了。
    「我不冤枉,你們沒冤枉我!別跪我,趕緊起來!」蜎淵迅速把壯年家丁拉起,用
手擦著眼淚,言而由衷,十分動心地說:「冤枉我了,也冤枉得好!你這一弄,我啥都
知道了!真是樂極生悲,否極泰來!俺老師真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啥都知道,他能未卜
先知。你叫他當官吧,叫他當官吧!」
    「你老師?……噢。……」姬員外凝起眸子,他似乎有點莫名其妙了。
    「俺老師,是的,他姓李,叫李伯陽,人家也叫他李老聃,他中,他真中!他學問
大,又很有德行,這樣的人,要是叫他當官,看好不好!」
    「李——老——聃,……噢,那好。改日一定前去拜訪!」
    這位姬爺,輕輕點一下頭,慢慢地笑了。
    苦縣東門裡邊的大松樹底下。李老聃正神采飛揚地講述著什麼,在場的人們聽得津
津有味。這裡不時響起一陣陣發自肺腑的笑聲。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十四歲的藍衣少年,
忽然之間跪在他的面前:「老師,我對不起你!我沒把你放到眼裡,我對不起你!我要
拜您為師,拜您為師!」
    老聃先生見跪在他面前的這位少年是曾經來過又走了的蜎淵,感到異常驚奇,「咋
著回事兒?這是咋著回事兒?」等蜎淵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之後,他心中激動地笑了:
「好孩子,快起來!從今以後,我正式收你為我的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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