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傳
(第五章) 遏與止 又是一個朝王見駕之日。
在天子尚未登殿之前,文武官員總要先在東西朝廊等候。有時天子因特殊情況誤了
上殿,他們就得在這裡等待好長時間。當他們因久等而感無聊之時,就用說笑取樂來打
發時光。
聽!東朝廊內正傳來一陣陣的說笑之聲。
此時,東朝廊正聚集著除老聃先生和少數幾個官職較小不敢發言者之外的一群主張
侵占、掠取、打鬥和弱肉強食觀點之人。這些幕僚正興致勃勃地圍著老聃先生斗樂取笑。
他們看不起老聃,近來總愛對他進行奚落,對於老聃的受到天子稱讚,他們大不以為然。
他們之中有尹文公(名固)、單穆公(名旗)以及那個姓熊的楚國使臣等。
那個楚國使臣見侮辱老聃的時機已到,就向群臣提出一項風格殊異的「新鮮建議」,
他眨巴眨巴眼睛說:「諸位賢兄賢弟,我看咱閒著無聊,不如請李聃先生宣傳一段,這
位德行高尚的夫子頭腦發達,思想豐富,聽說他有不少新的見解,他主張謙讓,不爭,
和諧,安寧,後其身,外其身,把自己的利益拿出來給別人,我看咱不如請這個大有德
之人給咱們說講說講,讓咱們好好飽飽耳福。」說到這,將一臉洋相慢慢地轉向在位的
各位幕僚。此人平時愛出相,愛鬧笑話,但是此時沒懷好意。
「光說講說講沒啥意思,」平素不愛說笑的尹文公此時開始接腔了,他說:「我看
咱不如叫誰講個笑話讓大家笑笑。」
「中!哎,中!這也中!」因為尹文公的接腔,使姓熊的楚使更增添了神采,「現
在咱們就按文公的提議找個人來給咱講個笑話。不過,咱得先說好,這講笑話,必須得
把人講笑。要是講不笑,咱得叫他受罰,咋樣罰法哩?咱叫他學狗咬,不學不沾,諸位
說這樣中不中?」「中!」在熊楚使的洋相面前,眾幕僚竟因猛一高興,忘了自家的身
份,像惡作劇的小孩子一般,湊趣起哄起來。
熊楚使見他美妙的趣舉博得了大家的擁贊,興致更高,出洋相的勁頭更足,他噘胡
子咧嘴地說:「光學狗咬不中,還得學母狗咬!中,就這樣辦!可是,這個笑話,咱叫
誰講呢?」說著,一連向老聃臉上斜了幾眼,「我看這樣,大家叫誰講,誰就得講!不
講不中!叫誰講,他不講,也得學狗咬——學母狗咬!光學母狗咬還不中,還得學母狗
咬伢狗,伢狗咬母狗,大家說中不中?」
「中——!」幕僚們湊趣起哄地又喊一聲,不約而同地把眼光轉向老聃先生。
「說吧,諸位說叫誰講吧?」文公尹固不懷好意地向熊楚使笑著,督催他說。
「我提個建議,我看咱請喜歡謙讓的有德之人新任柱下史老聃先生給咱講!諸位看
中不中?」
「中!」
幕僚們滿足似地發一聲喊,一下子把取笑的目光圍射到老聃身上。他們滑頭笑臉地
緊盯著他,有的齜著牙,有的張著嘴。他們一聲不響,單等他以他的醜態大露,洋相百
出來給予他們極大的興趣,極大的滿足。他們認為,他老聃從沒講過笑話,從來不會講
笑話,也根本不願意去講笑話,他的學狗咬,學母狗咬,學母狗咬伢狗,伢狗咬母狗是
確定無疑的了。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老聃先生竟然絲毫也不推辭,他沉著鎮靜,安然自如,笑瞇
瞇地,俏兮兮地,向那些幕僚們看了一眼說:「好,既然諸位想讓我講,既然你們心意
已決,使我沒有退路,卑人我只有當仁不讓了。」說到此,停了一下,清清嗓子,然後
強調地說:「你們讓我講笑話,我不負眾望,擔當此任,然而話說回來,這個笑話,我
不一定能把你們講笑,因為想借狗咬而笑就不為笑話而笑。咱醜話說到頭裡,我只管盡
力讓笑話能博得人笑,可不管保證叫人聽了必笑;我不負眾望,眾位也應不負我望,諸
位要求我講,我對諸位也有一條要求,那就是,我講的笑話是否能夠博得人笑,不能看
你們笑與不笑,要看笑話本身是否可笑,我的笑話如果不是笑話,你們笑了也不算笑,
如果確是笑話,你們不笑也算是笑。」
「好傢伙!你真會說。」熊楚使說,「不管咋說,反正你是怕學狗咬。好啦,別再
說了,是笑話不是笑話到時叫大家看,你快講吧!」
「那好,」老聃先生字清板穩地說,「我的『笑話』,現在就算正式開始。從前有
個人,他喜爭愛奪,貪占成性,想把天下的一切據為己有,是個有名的貪心不足。他為
了多占隔牆鄰居的宅基地,硬把牆頭推倒,硬說隔牆鄰居多占了他家三尺宅基。這一弄
不知當緊,兩家鄰居開始爭鬥起來。越鬥越厲害,越鬥越厲害,結果弄了個頭破血出。
他捂著臉上的血上官府去告隔牆鄰居。官司沒有打贏,他就用死纏活賴的法子到人家家
裡去哭鬧,他捂著頭在人家堂屋當門裡打滾,光打滾還不算,他還屙人家一天爺桌子。」
「噗哧」一聲,有人開始笑了。熊楚使用手制止他說:「別笑,別笑,這笑個啥?」
那位笑者說:「這個老聃還真怪可笑人兒哩,看著他文文雅雅哩,誰知他不光是會說細
話,還會說粗話哎!」「好啦,別吭啦,還叫他講。」
「他屙人家一桌子不當緊,可把人家臭毀了。」老聃先生緊接著說,「鄰居看斗不
過他這個猴兒,乾脆把宅基地讓他三尺,不再跟他纏了。後來,他爹死後,因為分家,
又跟他兄弟弄起來了,他說他兄弟多分了一個帶藍邊兒的破碗,非跟他要回來都不沾,
他兄弟說他不論理,他一拳打在他兄弟小肚子上,把他打個四腳拉叉,仰面朝天。他兄
弟起來就跟他打,兩人越打越厲害,一個臉挖的活像鷹摟的一樣。雖說弄得滿臉是血,
那個帶藍邊兒的破碗總算是爭回來啦。」
哈哈哈哈!人們正式開始笑了。熊楚使又使眼色,又打手勢,表示不讓他們亂笑,
表示希望他們不要以笑干擾,不要妨礙老聃快一點往底下講。
「這個跟兄弟爭碗的人,也不知是怎樣攛弄的,大概是因為那個時候興他這號人,
他一下子當上大官了。當官以後,他還像以往那樣,處處反對謙讓,處處奉行爭奪,爭
著奪著貪占,爭著奪著享受,他利用職權之便,貪污受賄,發了大財。他住著高樓大廈,
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一天三宴,花天酒地,啥好東西都吃夠了,吃膩煩了,
再也找不到他愛吃的東西了。因為這時他有生殺之權,一不高興就殺人。他總嫌廚師做
的飯沒有味兒,一惱把這個廚師殺了。殺一個又換一個。才換的這個廚師用了十二分的
功夫給他做了好吃的飯菜……」
老聃先生講到這裡,故意停下來,意思是關一關閘門,憋一憋人們聽故事的勁頭,
以更引起他們喜聽這個笑話的興味兒。一位諸侯插嘴說:「好了吧,這一下子這個嫌飯
沒味兒的當官的可該高興了吧。」尹文公說:「別插嘴,叫他趕緊往下講。」
老聃先生又咳嗽一聲,接著說,「這樣香美的好飯菜,沒想到他一吃更嫌沒味了。
他一惱,又把廚師給殺了。殺了一個又換一個。殺了換,換了還殺,光廚師就叫他一連
殺了十二個。」
老聃又故意停了一下。「啊呀,這一回再也沒誰敢給他做飯啦。」有個官員又插一
句。那個想要耍笑老聃的楚使不耐煩了:「誰又插嘴,都別吭了,誰再吭也得叫他學狗
咬!」
「後來,他又換了第十三個廚師。」老聃先生緊緊接著往下說,「這第十三個廚師
的脾性,可跟以上那些廚師不同了。這傢伙是個不怕死的『二性頭』,他心裡說,『娘
哩個兒,反正我都是活不成,不如乾脆跟他拼嘍!』誰想死嘍!那不是沒辦法啦嗎!你
做的飯再好吃他也說不好吃,你啥法哩?!這廚師皺著眉頭在地上轉上幾圈子,咦!有
了!你看他伸把掂起一個柳條子編的破笊籬,一蹦子跑到廁所裡,乖乖哎,只見那糞窖
子裡全是蛆!他彎腰挖了滿滿一笊籬蛆,連淘也不淘,用面一拌,放到油鍋裡一炸,用
笊籬挖出來,一下子弄了冒尖一盤子!廚師把蛆端上餐廳,那個殺人的貪官兒搭筷子叨
起來往嘴裡一放,咦!好吃!味道特別美!連聲誇好!他咧著嘴笑著說,『咦!我哩娘
哎!這是啥飯哎?咋恁好吃哎!』他問廚師這美味佳餚,叫什麼名字?廚師不說,越不
說越問。廚師說,『這東西好吃,一吃就上癮,滿肚子癢癢,不吃不能活,你不叫他吃,
他硬爭硬奪也得吃,所以它的名字叫爭奪。』那官說,『好,這爭奪真好!我最愛吃!』
他越吃越上癮,一天不吃都不中。冬天來了,蛆找不到了,這個官一個勁喊著要吃爭奪。
廚師沒辦法,就到處去給他找,找了十幾里地,也沒找到。一天,他在橋底下找到一個
干死的大老黿,恁大,有盆口恁麼大!他掀開那王八(忘八)蓋往裡一看,咦!我哩哎!
那裡頭暗藏著的,一肚子都是爭奪!」
老聃先生講到這裡,在場的公卿和諸侯「哄」地一聲笑了。那位姓熊的楚使笑了一
陣,仔細一想,臉上的笑容馬上收回了。……
日頭歪時,天空湧起一疙瘩一疙瘩的灰雲。老聃先生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屋子裡。想
起早上發生的事,心裡忽然出現一種後怕。「這些公卿諸侯,權大勢大,心狠手辣,我
委婉地笑罵了他們,弄不好會遭殺身之禍哩!」
說桀王桀王就到,就在這時,那個楚國使臣就和他的友好一起,向著老聃的住室走
來了。
走在前頭的那位,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壯年人。此人面如滿月,俊眼利眉,高鼻樑
下蓄著一道淺淺的胡須。他,頭戴黃金髮束,腳登高底緞鞋,穿一件帶有紫色鑲邊的淡
黃袍子,袍子上攔腰束一件白色的短裙,裙下露出一段和桃花一個顏色的粉紅褲腳。而
立之年已經過去,仍然保持小哥裝束,僅此一點,就可見他性格的殊異和風流。此人姓
姬,名朝,是周景王最為喜愛的聰明過人的長庶子,人們總是習慣地把他稱為王子朝。
景王的兒子為數眾多,嫡世子名叫姬猛;另一個兒子,姬猛的一娘同胞的弟弟,名
叫姬□;除姬猛、姬□之外,還有長庶子名叫姬朝(王子朝)。嫡世子,是周天子的原
配夫人所生並且因打算讓其繼承老王的王位而被立為世子者;除原配夫人之外,其它如
媵級嬙級的姬妾也就是小老婆所生的兒子,稱之為庶子。這些庶子,只能稱為王子,不
能稱為世子,如因特殊情況被特意立為世子,也不能稱為嫡世子。在庶子中,年齡最大
的為首者,叫長庶子,王子姬朝就是這樣的人。
走在王子朝身後的那個人,大約近五十歲,團面凹眼,方嘴大鼻,三撮小胡,又黃
又稀,頭戴圓柱形偎脖平頂黑色官帽,身著潔白的素裙素衣。此人姓熊名紹,是楚平王
的堂弟。
這就是那個企圖侮辱老聃反被老聃笑罵的楚國使臣。
熊紹跟隨姬朝走進老聃的住室,老聃見他們突然到來,心裡一震,倏地提起一股濃
濃的警覺。他抽身站起,戒備地看著他們。他彎腰拱手,以禮相迎。
王子朝不等老聃讓坐,就自動在他對面的座位上坐下,然後反客為主,伸手打個座
兒,讓楚使熊紹在他們旁邊坐了下來。
王子朝陰著臉說:「我們這次前來,不為別事,主要是有個問題想跟先生一起研討
研討。」
老聃一聽,很快就在心裡認定,他們此次來意不善,很快判定,大禍已經臨頭。
王子朝說:「聽說先生因觀點不同而以委婉的說笑方式對我們進行了嘲罵。你這一
弄,我和我的朋友感到心裡吃不住勁,感到心裡有點窩火。」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沒
想到接下去他噗哧一聲笑了,「沒有啥,這沒有啥,因為這是先生您所嘲罵,所以我們
半點也不生氣。先生您是我大伯親自舉薦,進朝以後,為王室辦事,兢兢業業,又受到
我家父王不止一次的稱讚,我們是自家人,確實完全是自家人。」
「一點不假。光這不算,還有,聽說,舉薦你的姬如公曾和我的父親有過交情。」
楚使臣熊紹在旁邊接了一句,看他說話的態度也很真誠,「姬公公喜愛隱居,不知現在
又到哪裡去了,如果他現在在朝,看到我們自家人鬧了誤會,定會笑得肚裡疼。沒想到
咱們鬧了誤會,沒想到,真沒想到。」
老聃先生笑了,他原以為他們是來找他算賬的,沒想到他們是來和解,他故意湊趣
說:「這叫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停了一下,他又說,「不管怎樣,
這裡頭我不能算是沒錯,感謝你們恕我無禮。」
哈哈哈哈!三個人一齊笑了。
大家沉默一陣之後,王子朝十分認真而坦誠地說:「老聃先生,我聽人說過,並且
聽你非正式的承認過,說你下決心要建立起一種很大的學說,這種學說,上至天,下至
地,中至人,包括天道,人德,萬事萬物。你要人類懂得天地之規律,希望他們謙讓,
不爭,和諧,安寧,後其身,外其身,把自己的利益拿出來給別人;希望人們慈愛,良
善,真樸,自然,不妄為而為,為他人辛勤勞作,讓萬眾福樂無邊;聽說你已默默為此
努力幾十年。不知這些到底是假是真?」
老聃先生不知該當怎樣回答,他純真地看著姬朝,默認地笑笑,然後說:「殿下,
這,這該叫我咋說呢?」
王子朝見老聃已經正式承認,不再追問,就開始直抒自己的觀點說:「先生的胸懷
我很佩服,先生的品德我很贊成,先生的學說大則大矣,可就是人們不願實行。」
楚使臣熊紹並非惡意地插嘴說:「是的,先生的願望確實不能算作不好,然而世人
對這樣的觀點總是不願熱情地給予理睬,說句不討先生喜歡的話,這樣的學說只能說是
大而不屑。」
老聃先生對於別人發表不同意見,不管是對是錯,一向是並不忙於制止,而是充分
讓人把話說完,他知道,不管怎樣,不管多說還是少說,反正真的總歸是真的,假的總
歸是假的,要以善心去對待別人的不同意見,不能靠強詞奪理堵塞別人的言路而不讓真
諦發現,辯者不善,善者不辯。他笑盈盈地看著熊紹、姬朝,單等他們推心置腹以盡己
言。
「先生主張謙讓,晚生不然,晚生反而主張爭鬥,奪取。」姬朝見老聃樂於聽取不
同意見,就直言不諱地接續說,「爭鬥,再爭鬥,奪取,再奪取,這是人的最大本性。
人有惡,有善,善是虛假現象,惡是真實屬性,為己舒服而爭奪才是人的真實本性,我
就打算為滿足己欲而爭奪。要說滿足己欲是惡,你所崇敬的我的父王也得算作是惡,要
說滿足己欲是惡,我姬朝自己也得算作是惡。『謙讓』『給予』之『善』,是表面的,
暫時的,奪斗的惡性是普遍的,本質的,永久的。先生的未來學說主張謙讓,違人本性,
不能應用,不是學說。你奮鬥一生,建立一個不能應用的學說,一生勞而無功,不如不
去建立。你想,人們對你的學說不予理睬,嗤之以鼻,這學說能立起來嗎?即如立了起
來,人們將它束之高閣,不去使用,等於無此學說。先生苦一生建立起一個等於沒有學
說的學說,豈不是自己虧了自己!」說到這,停了一下,見老聃並無反感,趕緊接續著
說,「學說大而不屑,不如小而實用,爭奪聽起來不好,就是大有作用,興者王侯敗者
賊,現能爭勝,現能享福,現能稱侯,誰不奪鬥,沒誰的份,你不爭奪,東西不往你手
裡來。說什麼『讓』即是『德』,看看天下恁些封國,誰裝傻子去讓了?老聃先生您是
極聰明的,相信先生您會知道,聰明過甚就會轉傻,會知道真正的聰明應當放棄不著邊
際的空想去想一想糊塗人所想的實在東西!不管先生生氣也好,不生氣也好反正我是對
您一片真心!最後,希望先生細想一下『在特殊情況下,有極大智慧者,非智慧也;無
智慧者,才是真智慧也』的真正含義。」這個十分厲害的長庶子說到這裡,將炯炯的目
光不無善意地轉向老聃,希圖從他的面色之中立時得到他對他的論述的反響,在兩抹絕
頂聰明的眼光照射之下,智慧的老聃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見老聃先生因猶豫而表現出來的不知所措,王子姬朝意識到他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
迅速想起「向人宣傳主張,話少了不飽,過多了厭煩,時間過短太倉促,時間過長多反
復,我應扣緊時間,說夠說足,適可而止,抽身而去,讓他自己回味,沒有反攻余地」,
基於此種念頭,就來個趁機而動,他和藹地抽身站起,向他的那位沒來得及充分發表意
見的楚國朋友看了一眼,對老聃說:「老聃先生,剛才晚生我和熊紹兄一塊到這來的時
候,碰上母后,母后說讓我們待會兒到她那裡有事。我們為避免等待之中的焦急,就來
先生這裡一敘,我們原打算借這點時間向先生請教,和先生一塊討論一下學說問題,沒
想到晚生的話一發而不可收,將時間占去,使請教變成了晚生自己一人獻醜,晚生的話,
是對也罷,是錯也罷,望先生能夠包涵。晚生的話如果有點道理,請先生給予笑納,晚
生的話如若錯了,下次特來請求指教。現在我們急等到母后那去,請先生多多見諒。」
說完就和熊紹一塊出門而去。
老聃送走姬朝、熊紹,回到屋裡,感慨地說:「啊!好厲害的長庶子,一代超人!」
老聃先生對姬朝的奸猾性格和耍弄手段深感不滿。但是,雖然如此,他仍然覺得他
的論述不是沒有道理。他不想承認他的理論,但是他覺得他的理論結實,沉甸;他不想
承認他的理論,但是他覺得他的理論不好推翻。他覺得他的理論殘酷無情,赤裸裸的,
象一塊冰冷的石頭,雖又涼又硬,但是無懈可擊。一個具有真正哲學家素質的人,對他
的最崇敬者的不合事理的理論也不能從心裡勉強接受,而對於合乎事理的理論,即使這
理論出自敵對者之口,他也會在這種理論面前俯首投降。「為自己舒服而爭鬥……人的
本性……謙讓,不爭,像天道一樣自然——我未來學說之魂,……大而不屑……難道是
我錯了嗎?……」他動搖了,支持他要建立未來學說的信念動搖了,第一次動搖了。
他真沒想到,他的決心,鐵的決心,在惡人屠刀面前都沒動搖過的幾十年來建立起
來的決心,會在一個年輕王子面前動搖起來。是的,他不能不去動搖,你想,一個有智
慧有抱負的人,他要建立起一種偉大事業,而且把這事業看得比生命還寶貴,譬如這事
業是一座金質的宇宙紀念碑,當他將要把碑立起的時候,有人突然對他說,「你這紀念
碑不是金的是泥的」,他也懷疑真的是泥的,難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能會毫不動搖地,
連檢查也不檢查地繼續去立那碑嗎?他能不去細心檢查,以求發現真偽,是金的則立,
是泥的則換嗎?如果他確乎發現是泥的而毫不動搖地只把泥的當金的,那還能稱作智慧
嗎?不會的,他是不會不去動搖的。
我這將要立起的學說,難道真的錯了嗎?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一連兩天兩夜,
他都沒有停止思考這個令他費解之問題。
想啊想,心裡還是不知如何是好。
三天以後的一個清靜的拂曉,他又經過一陣平心靜氣地細細思考,終於堅定地定下
了下面的腹內方案和決心:
「從今日起,我要全部停止我原來的那些既成的觀點,要以王室之務為業,站在這
紅塵的最高角度重新經歷塵世。我要以忠實認真做好事務為報答,姬如公、燕普、景王
天子等人的恩德我尚且未報,做好王室事務,益國益民益社稷,就算是我對他們的好報
答。要去掉情緒和框框,進一步,再進一步客觀冷靜地觀察世界,才能使立起的學說無
謬誤。對塵寰不能忙著下結論,對宇宙不能忙著作解釋。大器晚才成,我要待我的晚期
再開口,決不讓『學說謬誤萬世悲』。從今日起,我要冷睜雙眼看紅塵,冷睜雙眼尋真
諦。待真諦對我早期之見權衡之後再說話。如若今生今世找不到全真之真諦,我寧願今
生今世不開口,今生今世不動筆。」
這決心越來越結實。又一個三天以後,燕普進朝來瞧看他,在款待這位朋友的家宴
上,當姜信他們問起他的「學說」時,他竟然舉酒正式宣佈:我已是個沒有觀點之人,
因為我的「學說」已經應遏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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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書屋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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