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從名妓到賢妾
清宮有四大疑案,第一個是順治出家,據說順治出家是為了一個漢族女子——
董小宛。而董小宛原又本是大名士冒辟疆的小妾,據說冒辟疆因順治從他手中奪走
董小宛而悲痛欲絕。說道:「夢幻塵緣,傷心情動,鶯鶯遠去,盼盼樓空。倩女離
魂,萍蹤莫問。揚鉤海畔,誰證前盟;把臂林邊,難忘往事。金蓮舞後,玉樹歌余
,桃對無蹤,柳枝何處?嗟嗟,萍隨水,水隨風,萍枯水盡;幻即空,空即色,幻
滅全靈。能所雙忘,色空並遣;長歌寄意,缺月難圓。」
並寫下了一閡《金人捧露盤詞》,寄托悲思。
但疑案畢竟是疑案,真實的情況卻與之頗有出入。
蘇州城外有條半塘河,河水清緩;兩岸風景秀麗宜人,在出城不遠的河畔有一
座不知名的小山,山上竹林幽幽,靜如世外桃園。山邊原本沒有人家,只有三兩座
簡易的亭子,供來此清心的游人休息。後來這裡築起了一座小樓,樓雖不大,卻修
得別緻典雅,樓中住著一對母女和幾個傳婢。這母女倆日子似乎過得十分悠閒,每
日裡沉醉於山水間,看片石孤雲,流水落花,累了便在院中花亭裡彈琴吟詩,品茗
對弈,似乎不為生計所累。
是誰家的女眷有這份閒情逸意呢?她們本是城內「董家繡莊」的女主人和千金
小姐。
「董家繡莊」是蘇州小有名氣的一家蘇繡繡莊,因活計做得精細,所以生意一
直興隆。
董家是蘇繡世家,到這一代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別看刺繡屬於工藝制造行
業,可十分接近於繪畫藝術,所以董家還頗有幾分書香氣息。女主人白氏是一個老
秀才的獨生女兒,老秀才平生不得志,只好把滿腹經綸傳給了女兒。白氏為董家生
了個千金,為寄夫妻融洽之情,取名白,號青蓮,小閨女不但模樣兒俊秀,腦子還
十分靈慧,父母視如至寶,悉心教她詩文書畫、針線女紅,一心想調教出一個才德
具全的姑娘。
這本是個美滿幸福的家庭,不料天有不測風雲,董白十三歲那年,父親在暑天
患上了暴痢,藥不湊效,不久便撒手人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將董白母女打擊得
心神憔悴,料理完丈夫的後事,白氏不願在城中的舊宅中繼續住下去,睹物思人,
倍感悲傷;於是花了一筆錢,在半塘河濱築下了幽室,帶著女兒隱居其中,過一種
與世相隔的恬淡生活,繡莊的事則全委託伙計去掌管。
兩年時光在不知不覺中淡淡流走了,此時已是明朝末年。朝廷腐敗,梟雄四起
,天下陷入戰亂之中。到了崇禎九年,亂象已迫近蘇州,人們不由得惶惶不安,白
氏也打算關閉繡莊的生意,收回資金以備隨時逃難。誰知繡莊伙計一算帳,不但沒
有銀兩賸餘,反而在外面欠下了上千兩銀子的帳。分明是伙計從中搗鬼,白氏又無
法把握,又氣又急,終於病倒在床。母親倒下,繡莊破產,債務壓頭,生活的重擔
猛地壓到了十五歲的董白身上,她彷彿從雲端跌入了冰窖,一時間無法睜開眼睛。
龐大的債務能拖則拖,母親的醫藥費用卻迫在眉睫。從小隨母親隱居世外的董白已
養成一副孤高自傲的性格,那裡肯低三下四地向人借貸。一急之下使出下策,答應
了別人的引薦,來到南京秦淮河畔的畫舫中賣藝,改名小宛。
董小宛秀麗的容貌,超塵脫俗的氣質使她很快就在秦淮河出了名。為生活所迫
,她不得不屈意賣笑,但她那清高的脾氣有時不免露了出來,得罪了一些庸俗的客
人,然而卻贏得了一些高潔之士的欣賞。董小宛孤芳自賞,自憐自愛,決不肯任憑
客人擺佈,如此一來,影響了鴇母的進帳,鴇母自然對她冷嘲熱諷,董小宛郁怒之
下,一跺腳離開南京,回到了蘇州。可家中母親依然躺在病床上,離不開請醫吃藥
,一些債主聽說董小宛回了家,也紛紛上門催債,董小宛無力應付,只好重操舊業
,索性將自己賣到半塘的妓院,賣笑、陪酒、陪客人出游。
在半塘,董小宛依然抱定不賣身的初衷,而為了生存,她不得不壓抑住自己的
那份清高,把一份毫無實際內容的媚笑賣給客人。倒是有一種客人,既有閒情、閒
暇,又有足夠的財力,便能帶上個中意的青樓女游山逛水,享受自然風情。對陪客
出游,董小宛是最有興趣的,雖說那些能有此雅舉的多是上了年紀的人,可那時董
小宛醉心於山水之間,並不覺得白髮雅士有可憎之處。在旖旎風光的襯托下,她也
容易湧動柔情,而真心真意地給客人以嬌媚嬌笑。因此,她三番五次地受客人之邀
,游太湖、登黃山、泛舟西湖,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就在董小宛離開秦淮河不久,
卻有一公子慕名到秦淮河去尋訪她,那位公子就是冒辟疆。這冒辟疆出身於官宦之
家,雖無功名,卻胸懷大志,富有正義。天啟年間,閹黨魏忠賢陰謀弄權,惑亂朝
綱,冒辟疆聯合一批有志之士結社金陵,伸張正義,其中較有名的是「四公子」。
「四公子」分別是陳貞慧、方密之、侯方域、冒辟疆,皆年少有才之士。無奈終因
勢弱力薄,不但未成氣候,還慘遭閹黨摧折,冒辟疆雖免於難,但前途深受影響,
只好暫時寄情於山水聲色之中。
這年秋天,二十九歲的冒辟疆來南京參加鄉試。說起鄉試,冒辟疆已參加過三
次,憑他的才學早該中舉,可在應試作文中,本應循規蹈矩,就經解經,他卻要聯
系時勢,針貶政局,自然違背了主考官的要求,所以屢試屢敗。此次應試他也並不
打算改變自己的風格,只看能否遇上個有眼力的主考官,否則就任其落第。與冒辟
疆抱著同樣心情來應試的還有他的好友方密之,兩人全不把考試放在心上,見考前
有點空暇,便相約往秦淮河去散心。方密之早聽人說起秦淮河來了個冰清玉潔的「
冷美人」董小宛,在青樓女子中別樹一格,正合方密之等人的口味,因而與冒辟疆
兩人特意前往造訪,不料董小宛卻已睹氣離開了秦淮河。
後來鄉試發榜,冒辟疆又一如既往地名落孫山,他沒有失望。只是暗歎自己生
不逢時,收拾了行裝,便轉往蘇州閒游去也。在蘇州,冒辟疆一邊訪勝探幽,一邊
打聽董小宛的下落,得知她已在半塘待客,便又興致勃勃地專程拜訪。偏不湊巧,
董小宛已受人之邀游太湖去了。之後又接連去了好幾次,都無緣見到董小宛,直到
準備離開蘇州的前夕,沒抱多大希望地來到半塘,卻終於得以與她相晤。這是一個
深秋的寒夜,董小宛剛剛參加酒宴歸來,正微帶醉意斜倚在床頭。見來了客人,她
想掙扎著起身,無奈酒力未散,坐起來都有些搖晃。冒辟疆見狀忙勸她不必多禮,
讓傳婢在小宛床頭擺了個坐凳,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冒辟疆自我介紹後,董小宛
稱讚說:「早聞『四公子』大名,心中傾佩已久!」臉上果然露出欣喜的神色。冒
辟疆沒想到一個風塵女子竟然對他們這劻扶正義的行為大感興趣,不由得對她肅然
起敬,細打量董小宛,素衣淡妝,眉清目爽,果然與一般歡場女子大相徑庭,此時
雖醉意朦朧,嬌弱不堪,卻依然思路清晰,談吐不俗,縱談時局,頗有見地。憐惜
伊人酒後神倦,冒辟疆坐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匆匆離去,就是這半個時辰的交談,已
使他對董小宛留下了深刻的映像。
這時冒辟疆已出游日久,囊中羞澀,不得不按原計劃離開蘇州回家鄉如皋去了
,心裡則暗藏著對小宛的眷戀。
第二年春天,冒辟疆再到蘇州訪董小宛,卻又聽說她陪錢謙益游覽西湖去了,
而且準備游完西湖再轉道黃山觀賞奇峰蒼松,不知何時方能歸來。冒辟疆只好悻悻
地回去了。
轉眼又是春江水暖的季節,冒辟疆奉母命往襄陽探望在那裡作官的父親,經過
蘇州,又禁不住往半塘尋訪董小宛。這次小宛又陪客人遠遊黃山去了,冒辟疆失望
之極,自歎:「竟是如此無緣!」失望之余,他結識了當地名妓陳圓圓,兩人十分
投緣,相攜游歷了蘇州的山山水水,冒辟疆離去時還約定初夏返鄉時,還來與她同
賞虎丘石榴。
到襄陽探望父親,小住一段時間後即如約來到蘇州,這時陳圓圓卻已被嘉定伯
周奎聘去京都。冒辟疆悵然若失,懷著悒鬱的心情只身雇舟前往虎丘。小舟沿著半
塘河緩緩而行,冒辟疆漫無目的地欣賞著兩岸的風景,小舟穿過一座青石小橋,眼
前一片綠意融融的柳樹林,抬眼望去,柳絲深處竟隱隱約約透出一幢小樓的簷角,
在青山綠樹的映襯下,顯得如詩如畫。這等僻靜之地還有人家?那定是什麼方外隱
士、世外高人了!冒辟疆一時來了興趣,便命舟子將船系在了柳樹上,他則登岸向
小樓走去。
小樓的院門緊閉,悄無聲息,冒辟疆上去喚了幾次,才有一個小丫鬟來開門,
一打聽,此處竟是董小宛的家。此時董母新喪,剛辦完喪事,查小宛憂傷難持,正
病倒床榻。
冒辟疆心中猛地一怔,忙稱自己是董小宛的朋友,特來拜訪。
小丫鬟稟報了主人後,來請客人進屋,並徑直將客人引入了董小宛臥房。這是
冒辟疆第二次見到小宛,與上次一樣,她也是斜臥床頭,只是上次帶著嬌憨的笑容
,這次卻是滿臉的淒愴。冒辟疆滿懷同情地將她寬慰一番,並且說了自己幾次尋訪
都吃了閉們羹的經過,董小宛露出一絲歉意和欣慰。見她病體虛弱,冒辟疆幾次提
出早早歸去,董小宛卻殷勤挽留,兩人直談到深夜才分手。
第二天一早,冒辟疆忍不住又雇舟來到小宛家,兩人並沒有約定,小宛卻笑盈
盈地站在門外相迎。一夜之間病竟好了大半,也似乎料定冒辟疆今天會來。董小宛
將冒辟疆迎進了屋,奉上茶,小宛幽幽地自言自語道:「此番公子前來,妾身的病
竟然不藥而愈,看來與公子定有宿緣,萬望公子不棄!」冒辟疆聽了不甚歡喜,又
怕對方是一時之興。
便探試道:「小生與姑娘交淺言少,姑娘難道不為此話後悔嗎?]董小宛心意堅
定地說:「風塵打滾,閱人不少,如蒙公子不棄,妾身算是跟定公子了!」冒辟疆
興奮得一把摟住她,小宛則在他懷中嚶嚶地抽泣起來。
冒辟疆此行還需到南京參加鄉試後再回家鄉,他與董小宛約好,一等鄉試結束
,就馬上返回蘇州為她贖身,再相伴回到如皋。
對考試冒辟疆可以說是輕車熟路,反正也不抱太大的希望,輕輕鬆鬆做完考卷
,便興沖沖地離開闈場,一心想著早日飛到小宛身邊。他正邊想邊走,忽聽到一個
清脆的聲音在叫他的名字,抬頭一看,那不是小宛嗎?她站在闈場對面的旗座旁,
帶著燦爛的笑容向他招手。冒辟疆連忙跑上前去,一把握住小宛的手。關切地問:
「你怎麼來了!」
「我自己有腳,就怎麼不能來,我已到了三天,怕攪擾公子,未敢來見呢!」
董小宛含嬌帶嗔地訴說著,還告訴說,她所乘的船在江上遇到強盜,幸虧船家機敏
,將船藏在蘆葦中躲了三天才脫險,把乘客都嚇得半死。冒辟疆輕輕撫摸著她的發
際,傳遞著無言的憐愛和安慰。
不久鄉試揭榜,冒辟疆再次落第。這時他已過而立之年,既然仕途難成,便索
性打定主意歸鄉隱居,董小宛對他的決定由衷地贊同,她早就向往那種布衣素食、
朝夕相依的平淡生活。什麼夫貴妻榮,她早已看穿了那一套。
冒辟疆帶著小宛回蘇州贖身,不料又遇上了麻煩,因董小宛在半塘名氣太大,
不論出多少銀子,鴇母都不想放走這棵搖錢樹。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際,錢謙益偕
同柳如是來游蘇州。柳如是是董小宛當初賣笑秦淮河時的好姐妹,錢謙益也曾與她
有過頗深的交情,他如今雖然免官閒居,但在江南一帶名望甚高,經他出面調排,
董小宛贖身之事迎刃而解。
這時已是崇偵十五年隆冬季節,冒辟疆與董小宛頂風冒雪趕往如皋。一路上,
他們不願意放棄觀光賞景的好機會,走走停停,尋幽訪勝,直到第二年初春才到達
如皋的冒家。
冒家十分通情達理,順利地接受了董小宛這位青樓出身的侍妾。因為他們相信
冒辟疆的眼光。這時冒辟疆的父親已從襄陽辭官歸家,一家人歡聚一堂,共享天倫
之樂。冒辟疆的原配妻子秦氏體弱多病,董小宛便毫無怨言地承擔起理家主事的擔
子來,恭敬柔順地侍奉公婆及大婦,悉心照料秦氏所生二男一女。冒家的全部帳目
出入全由她經手,她料理的清清楚楚,從不私瞞銀兩。小宛還燒得一手好菜,善做
各種點心及臘味,使冒家老少大飽口福,在眾人的交口稱讚中,小宛得到了無限的
滿足。對丈夫,小宛更是關照得無微不至,冒辟疆閒居在家,潛心考證古籍,著書
立說,小宛則在一旁送茶燃燭;有時也相幫著查考資料、抄寫書稿;丈夫疲憊時,
她則彈一曲古箏,消閒解悶。
寧靜和協的家庭生活剛剛過了一年,國家出現了轟轟烈烈的戰亂,李自成攻佔
北京,清兵入關南下,江南一帶燃起熊熊戰火。清軍肆虐無忌,冒家險遭塗毒,幸
虧逃避得快,才得以保住了全家的性命,然而家產卻在戰亂中丟失得一乾二淨。
戰亂過後,冒家輾轉回到劫後的家園,缺米少柴,日子變得十分艱難,多虧董
小宛精打細算,才勉強維持著全家的生活。就在這節骨眼上,冒辟疆卻病倒了,下
痢兼虐疾,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瘧疾發作寒熱交作,再加上下痢腹痛,冒辟疆幾
乎沒有一刻能得安寧。為照顧他,董小宛把一張破草蓆攤在床榻邊作為自己的臥床
,只要丈夫一有響動,馬上起身察看,惡寒發顫時,她把丈夫緊緊抱在懷裡;發熱
煩躁時,她又為他揭被擦澡;腹痛則為他揉摩;下痢就為他端盆解帶,從沒有厭倦
神色。經過五個多月的折騰,冒辟疆的病情終於好轉,而董小宛已是骨瘦如柴,仿
佛也曾大病了一場。
日子剛剛安穩不久,冒辟疆又病了兩次。一次是胃病下血,水米不進,董小宛
在酷暑中熬藥煎湯,緊伴枕邊伺候了六十個晝夜;第二次是背上生疽,疼痛難忍,
不能仰臥,董小宛就夜夜抱著丈夫,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安寢,自己則坐著睡了整整
一百天。
艱難的生活中,飲食難飽,董小宛的身體本已虛弱,又加上接連三次照料丈夫
的病痛,冒辟疆病癒後,她卻病倒了。由於體質已極度虧虛,冒家多方請來名醫診
治,終難湊效。順治八年正月,在冒家做了九年賢妾良婦的董小宛終於閉上了疲憊
的眼睛,在冒家的一片哀哭聲中,她走得是那樣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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