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金花孽海沉浮
清末北京城裡有兩個頂兒尖兒的女人,一個是慈禧,一個就是賽金花。
這兩個女人一個朝綱獨攬,唯我獨尊;一個操著被人視為最低賤的職業—一娼
妓。
把慈禧與賽金花相提並論似乎有些不倫不類,但確實,慈禧太后的許多座前昏
庸大臣,剛好就是賽金花裙下的一批好色之徒。當時京畿一帶的百姓們都這麼說:
「那些昏庸好色的清廷重臣,都是北京城裡兩個女人的奴才。每天東方才泛白,他
們浩浩蕩蕩地進入端午門,匍匐在老佛爺慈禧的花盆鞋底邊,唯命是從;夕陽西沉
時,他們熙熙攘攘地前往松樹胡同拜倒在賽金花的石榴裙下,甘效犬馬。這兩個女
人,一個是高高在上,人人稱臣,一個是孽海飄浮,人盡可夫。確實這兩個女人有
許多相似之處:兩人都生長在江南一帶,也都沒有多大學問,卻都聰明狡詐,把男
人玩於股掌之中,都嬌艷警敏。那拉氏三度垂簾聽政,三度還政,賽金花三度為娼
,三度嫁人。別看賽金花卑微下賤,可也以她那獨特的方式左右過中國的政局,這
一個嬈妖冶蕩的煙花女,也曾在皇宮大內的龍床上睡過覺。特別是十九世紀末轟轟
烈烈的義和團運動,八國聯軍的侵華使兩個人的命運交匯在一起。賽金花原藉安徽
徽州,原姓趙,小名三寶,又叫靈飛,生於清同治十一年十月初九。她的父親在太
平天國運動時流寓蘇州,娶了當地的女子為妻,先生一女,後生一男。賽金花也算
是地道蘇州姑娘,從小聰明伶俐,長著白淨的瓜子臉,彎彎的兩道眉,一雙會說話
的鳳眼,秀雅婉柔的模樣非常討人喜愛。從小,賽金花便愛搽脂抹粉,穿好衣裳戴
首飾,客人來了裝煙倒茶,陪著說話,平日就喜歡在門口閒立,使得過往的行人都
對地凝目注視,天生就是一副倚門賣笑的個性。光緒十二年,趙家家道中落,十三
歲的賽金花經常往義父曹承璽家裡跑,經曹家一位遠親女眷的牽引,竟然在秦淮河
上的花船穿梭往來,成了陪客調笑而不陪宿的青倌人。那時賽金花化名曹夢蘭,正
是含苞待放的豆蔻年華,梳著烏油滴水的大松辮,身穿荷花色縷空村白的香雲紗大
衫,下穿寶藍色鎖邊控雲的明綃裙子,腳踏一雙繡著鴛鴦戲水的青緞子平底鞋,像
是花蝴蝶一樣地周旋在富麗華彩的畫航中,風靡了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富商大賈
和達官貴人。山明水秀的蘇州倉橋濱到山塘一帶,在虎邱與閶門之間的花船上,就
是有錢有勢又有閒的大爺們的銷金窟,征歌逐色,詩酒風流。花船上一般都有姑娘
陪酒、彈唱,稱為「坐艙姑娘」。有些花船上沒有陪酒姑娘,只供酒菜,客人自攜
女伴上船,或者就要叫「出條子」。[出條子」就是沒有固定船隻的陪唱、陪酒姑娘
。賽金花開始就做[出條子」。
為了顧全家人的面子,化名「富彩雲」,又叫「傅彩雲」,沒有多久,就憑著
出色的容顏,出色的媚態和手段,紅遍了蘇州。一年之後,便有那財多勢大的客人
對她軟硬兼施,成了她的恩客,賽金花被人梳攏,點起了紅蠟燭。
下海接客的傅彩雲,更加艷光四射,轉動照人。便有一群在蘇州的好事嫖客起
哄,熱熱鬧鬧地舉辦選拔花魁的盛事,把傅彩雲,也就是賽金花選為「花國狀元」
,一時傳為美談。
恰好這時,出身蘇州城內張家巷,在同治七年戊辰,中了一甲一名進士的真狀
元公洪鈞,由江西提學的任上,因母親去世回到老家蘇州。一見賽金花,驚為天人
,日也想,暮也想,三天兩頭把賽金花接到家中陪酒,終於在友人的慫恿下,取得
一妻一妾的諒解,正式把賽金花娶了過來,成了他的第三房姨太太。洪鈞把她改名
叫趙夢鸞,從此賽金花成為「狀元夫人」,開啟了她生命中嶄新的裡程。
當時賽金花還不滿十六歲,洪鈞整整比她大了三十四歲。一個是雙頰排紅,稚
氣未脫;一個是兩鬢飛霜,已現老態。好在郎才女貌,兩情相悅,一樹梨花壓海棠
,兩個狀元成一雙,令人為之羨煞。賽金花自幼愛吃莧菜羹拌豬油合成的飯,油膩
膩,紅彤彤的叫做「狀元飯」。別人曾取笑她:「小時愛吃狀元飯,長大嫁個狀元
郎。」如今果然是如願以償。洪鈞的原配夫人姓王,比丈夫還年長兩歲,平日主理
家庭事務,燒香念佛,是一個性情和順的家庭主婦。二姨太是嬌小羸弱的揚州姑娘
,經常病病歪歪,自顧尚且不暇,也就無力再與別人爭長論短。光緒十四年,洪鈞
帶著賽金花一同入京。入京不久,洪鈞就被任命為出使德、奧、俄、荷的四國欽使
,兼領四國的特命全權大使,洪鉤便帶著賽金花飄洋過海。
那時中國尚以天朝自居,出使番幫,處處要表現出泱泱大國的威儀,洪鈞帶領
一大群隨員和男女僕人,由京城南下經上海搭乘法國的薩克遜郵輪,先到達德國柏
林。洪鈞是一個跡近冬烘的老學究,加上身體瘦弱多病,經常埋首案犢,很少參加
社交活動。年輕貌美的賽金花卻彷彿是一個天生就有社交能力的人物,在覲見德皇
及皇後的時候,表現的恰到好處。在英國與維多利亞女王合影,顯得是那麼恰然其
份,那麼自然。在晉謁俄國沙皇及皇後時,賽金花頭上挽著蟠曼陀髮髻,戴一頂堆
花雪羽帽,頸脖子上圍著一條天鵝絨的圍巾,身穿紫貂外套,下系淡青軟緞壓金的
繡花裙子,腳登一對雕漆油光的黑皮鞋,胸花朵朵,鑽石晶晶,襯托出桃腮秀靨,
更顯得雍容華貴。在國外賽金花算是出足了風頭,享盡了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高
車驪馬,單只是上下樓梯,就有四個洋丫環提著四只明角燈替她帶路。
「飽暖思淫慾。」二八年華的賽金花在社交場合,輕顰淺笑,贏得了多少欣羨
與渴慕的眼光,然而每天晚上,卻守著一個古板而毫無情趣的老頭兒,不免黯然神
傷。所謂「望斷夕陽無歇處,且把驢兒當馬騎。」聰明俊秀,年輕懂事的男僕,便
常常被賽金花勾引到閨房之中,洪鈞看在眼裡,無奈自己力不從心,又怕玷辱官聲
,只要不作得太令他難堪,也就裝聾作啞。據傳賽金花在回國的途中,都曾與那外
國船長有過旖旎的生活,外國佬高大強壯的體魄,粗大的陽具,令她激動不已。賽
金花在國外三年,風流韻事實在是多。最令她刻骨銘心的還是在俄國聖彼得堡與德
國駐俄陸軍中尉,英武俊美的瓦德西的男貪女愛似水柔情,當時聖彼得堡城的葉爾
丹公園成了賽金花異國的西廂。
賽金花記得,她與瓦德西的第一次相見是在一次舞會上,那次,聖彼得堡的精
英們全出席了舞會,舞會上一片珠光寶氣。她穿了一件黑絲絨的敞胸連衫裙,露出
象牙般豐滿的肩膀和胸脯。黑色的頭髮上插了一支紫羅蘭,健美的象牙雕成般的脖
子上掛著一串珍珠。但她自己知道,她的魅力不在服裝上,而在她的單純、自然、
雅緻、快樂和充滿生氣,以及她那獨特的東方女性美。那天,她發現有個男子關注
地充滿愛意地望著她,她也回過頭來望向他,她辯認他似的,友好而關注地盯著他
的臉,臉上現出一種親切溫柔的神態,接著她彷彿找尋什麼似的,轉向人少的地方
走去,那男子就跟著她走來。她來到屋外,一彎新月在黑色的天空上移動著,那男
子向前走了一步,撩起衣服的前襟,把散發著熱氣的她摟在懷中……從此,每次的
相會,總給她一種銷魂的快樂。她知道了那男子的身份,她和那男子瓦德西的關係
,引起了社交界越來越多的議論和非議。
光緒十六年,洪鈞三年任滿回國,三年後死於痧病,賽金花成了年僅二十二歲
的小寡婦,扶樞南歸時,在青陽港便攜帶細軟,逕自返回娘家,得到舊日相好孫作
舟的殷勤照顧,移居到十裡洋場的上海。在彥豐裡高張艷幟,掛起「趙夢鸞」、「
趙夢蘭」的牌子,重操神女生涯。在雲屏繡箔間,懸掛一幀洪鈞的照片,使得走馬
王孫與她相依相偎之際,一睹狀元的豐儀,為能一親狀元夫人的芳澤生出些別樣的
情調來,因而車馬盈門,生意極其紅火。
當年上海的妓院分為若干等級,最上等的叫「書寓],其次叫「長三」,再次叫
「麼二」,再往下的是「煙花館」及「野雞」。賽金花的名牌是黑底金字,頂端扎
著朱紅鍛子,下系彩球,高掛在「書寓]門口。賽金花在上海的派頭十足,光是梳頭
就得兩個娘姨忙個大半天,頭上的簪珥少說也值白銀千兩,頸上的項練,還有耳環
、手鐲、掛表更是價值連城。她夏日綾羅,冬天狐裘,每次出局坐上紅圍子綠呢大
轎,後面跟著打燈的、吹笛的、擊板的、彈弦的,還有跟局的大姐,總有十幾號人
馬。這樣的排場,開銷自然不小。在上海,賽金花曾經為李鴻章淺斟低唱,李鴻章
的理財能手盛宣懷,風流倜儻,頗對賽金花的胃口,於是除了淺斟低唱之處,賽金
花更為他卷起繡簾,把他引入香閨。那時,有頭有臉的人嫖妓,差不多全是記帳,
按三節償付,也有些地痞無賴加以仿效,但時時就賴帳,這時就要看那妓女後台撐
腰人的道行。賽金花初到上海,為她撐腰的就是孫作舟,此人是津沽一帶的名票,
扮的是武生角色,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人稱孫三爺,但必竟是唱戲的出身,沒有
社會地位,無權無勢,便常常出現地痞流氓賴帳的現象。賽金花望著孫作舟也無可
奈何,便加緊勾搭上一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唬住那一批不要臉的,既要嫖妓,又
不肯付錢的人。盛宣懷身邊有個名叫錢潤身的侍從兼男妾,生得唇紅齒白,眉目如
畫,煞是惹人喜歡,賽金花看上了他,經常對他頻送秋波,而且塞錢給他,那錢潤
身只要逢到不當差的日子,便偷偷地溜到賽金花在彥豐裡的香窠,窩那麼兩宵。不
料那天深更半夜竟然脫陽,死在賽金花身上,這可是人命關天,為了躲避官司,賽
金花北上天津。賽金花來到天津是在光緒二十四年夏天,花信年華的狀元夫人掛牌
作妓,一下子轟動了津沽一帶,賽金花又別出心裁,以自己的經驗,招募一批較漂
亮的女子,正式在江岔胡同組成了南方韻味的「金花班」。賽金花除了自己開張營
業外,還當妓女經理,「賽金花」的名號也就是從此開始,成為人人艷羨的名號。
在天津,賽金花結識的顯貴人物,一卜是戶部尚書立山,初次見面,立山就撂下千
兩紋銀;另一個是德曉峰,迭任封疆大吏,出手更加闊綽。趁著入京為老太太拜壽
的機會,立山居然把賽金花帶到京城,並好說歹說把賽金花留在李鐵拐斜街的鴻升
店內,天津的金花班底也很快轉移到北京城裡。從此天子腳下有了南國佳人賣笑的
芳蹤。這些吳儂軟語的鶯鶯燕燕使出媚人的嗲功。頓使北地胭脂為之黯然失色,賽
金花夜夜舖排出溫柔陷阱,使得王公大臣,名士富紳,一個個成為她的俘虜。她白
天也馬不停蹄地奔走在權貴家中,真是夜以繼日,也不知是怎樣過來的。像是莊王
府,慶王府,除了賽金花之外,別的青樓名妓是根本不准入內的。經過立山的介紹
,北京聞人盧玉舫也成了賽金花的入幕之賓,兩人似乎特別投緣,於是寫蘭譜,成
了八拜之交的換帖兄「弟」。從此大被同眠,情同骨肉,賽金花年齡小一點,便贏
得個「賽二爺」的稱號。
京城的風月場所,原本都是集中在南城的韓家潭、陝西巷、豬毛胡同、百順胡
同、石頭胡同,即有名的「八大胡同」一帶。賽金花偏偏要在內城高碑胡同大張旗
鼓,便引來了維持北京城治安的步兵統領戴瀾的不滿。戴瀾一腦子的三從四德,對
賽金花先是警告,後是驅逐,辣手摧花,把風月無邊的溫柔場所,弄得落英繽紛。
賽金花意興索然,一氣之下回到天津。可京華春夢並未就此戛然而止。光緒二十六
年,義和團,紅燈照紛紛在天津街頭出現,「扶清滅洋」的口號響徹雲霄,刀光火
海使賽金花其心惶惶,賽金花決定遷地為良,帶著她那「金花班」先到通州的長髮
客棧住了幾個月,然後再入京城,當時局勢發展十分迅速,戴瀾也顧不得管賽金花
了。
當時,英、法、俄、德、日、奧、美、意八國聯軍,擊潰了義和團和清兵,由
天津一路向京城挺進,所以賽金花進入北京的時間,也正是慈禧太后急急忙忙逃出
北京城的時間。八國聯軍是在一九零零年七月二十一日進入北京內城,劫掠、燒殺
、姦淫、無所不為。使京華之地變成黑暗的人間地獄。賽金花目睹了這場前所未有
的浩劫,在驚悸,傷痛之余,也激起她悲天憫人的情懷。
不曉得哪裡來的一股力量,驅使著賽金花要為北京城裡的百姓們作些什麼。當
她聽說聯軍的司令是瓦德西時,她懷著忑忐的心情,鼓足了勇氣,向一位德國軍官
說明了緣由,終於在紫禁城內的儀鑾殿上見到了昔日的情人。十二年的闊別,瓦德
西已由當年的陸軍中尉,變成了威風八面的將軍。瓦德西春風滿面,意氣風發地走
上前來審視著賽金花。二十九歲的女人活像是一只熟透的水蜜桃,兩人緊緊的擁抱
在一起,當年俄國葉爾丹公園的一切又浮現在眼前。鴛夢重溫,分外歡愉,皇宮大
內的儀鑾殿成了瓦德西的溫柔鄉,慈禧太后的龍床,成了賽金花迎戰聯軍統帥的又
一個脂粉戰場。第一次見面,瓦德西送給賽金花的見面禮是兩套青緞子繡花的夾衣
裳,另外還有一個小箱子,裡面裝著一千塊現大洋。從此繾倦日深。
八國聯軍進佔北京之初瘋狂燒殺擄掠,清廷的留守諸大臣,只能瞠目結舌,徒
喚奈何。賽金花斥之於瓦德西,促瓦德西整飭紀律,制止士兵的淫亂搶掠,凡有關
聯軍想使中國人難堪的事,她一定在瓦德西面前力爭,使北京城的治安獲得相當程
度的恢復。北京城百姓生命財產,因此保全了不少。
當時瓦德西要賽金花為聯軍收購軍糧,琉璃廠羅家大院內設立了采購糧秣辦事
處,所有的事情便都由賽金花作保。賽金花時常騎著駿馬與瓦德西並轡或徜徉在風
景名勝,或在市井通衢巡視,多少華洋糾紛,在賽金花櫻唇初動時,消解於無形。
「九城芳譽騰人口,萬民爭傳賽金花。」此時的賽金花幾乎成了人們心目中救苦救
難的觀世音菩薩。
名公巨卿,王孫公子,紛紛與她攀交情,敘舊誼。對賽金花禮敬有加,而賽金
花對當時和議的達成,八國聯軍退出北京城一事出力尤多。不圖朝局的轉變,民生
的利鈍,不在袞袞諸公之手,而系在一個妓女的手中,這恐怕也是早已不知逃到了
什麼地方的慈禧做夢也想不到的。
八國聯軍攻佔北京城後,清廷是一心想盡快結束這場戰爭的。慈禧太后裹脅著
光緒帝狼狽逃到西安,惟恐八國聯軍一個勁兒地向西進攻,於是一面頒布罪已詔以
平民憤,一面更積極地設法和聯軍議和,派出了以李鴻章為主的豪華議和代表團。
內中包括慶親王奕劻,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等人。可在議和的過程中
卻出現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德國駐華公使克林德被義和團所殺,他的夫人傷心至極
,揚言要把慈禧太后這個老女人剁成一塊一塊的,曬成肉乾帶回國去,因而議和的
先決條件在聯軍這邊就是:「光緒賠罪,慈禧抵命。」這苛刻的條件使李鴻章一籌
莫展,在旁人的指點下,他不恥下問,找到了當時儀鑾殿的紅人,當日在上海的舊
識賽金花,懇切相托。於是賽金花使出渾身解數,先是說服了瓦德西,接著對克林
德夫人苦苦相勸,終於以在克林德遇害的東單牌樓附近豎一座紀念碑為條件,消除
了和議中的阻礙,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終於在光緒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簽
訂。
關於賽金花與瓦德西在北京城裡的事情,還有兩件值得一記。一件是儀鸞殿失
火,住在瓦德西鄰室的德軍參謀長等人部被濃煙嗆死,瓦德西與賽金花正在慈禧的
龍床上顛鸞倒鳳,來不及穿好衣服,瓦德西抱起賽金花,赤裸裸地跑出殿外,成為
北京市民茶余飯後的笑談。另一件是賽金花夜裡騎馬返家,馬驚狂奔,在韓家譚那
個地方把賽金花掉了下來,賽金花調養了好一段時間,終於落下個腰痛的毛病。《
驢背集》中有這樣一首小詩對賽金花與瓦德西在北京城的生活進行描述:月明秋梧
葉葉霜,禁廷雙宿野鴛鴦;韋娘半老風情在,十斛明珠負石郎。
慈禧太后與光緒皇帝由西安回鑾後,賽金花原想大家可能還會為她表一表功的
,可那班王公大臣都只顧自己爭相表功獻媚,根本就忘記了她的存在,即使有一兩
個人記得,又怎麼肯把和議這天大的功勞分享給一個青樓女子。賽金花知道自己已
難容於「清議」,於是改名傅玉蓮,在陝西巷內重起爐灶,幹那妓女的營生,便又
有那當權的大臣,如洪鈞的同窗好友孫家鼐,洪鈞的兒女親家陸潤祥容不得她在京
城裡出丑,丟人現眼。為了替死去洪鈞老狀元遮醜,借著旗下一個叫鳳玲的姑娘服
食鴉片自殺,解散了賽金花的「金花班」,把賽金花趕出北京城,勒令她返回原藉
蘇州。
賽金花已被當作骯髒無用的東西拋棄,她離開京城的時候,想起過去那些求地
的人,現在誰也不看她,誰也不想她,她的眼淚開始在眼圈裡面閃爍,接著兩顆豆
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慢慢地順著面頰滾下來。淚珠源源不斷地湧出,而且越流越快
,賽金花坐在離京的車上,在車輪單調的吱呀聲中,眼睛直勾勾的。她但願別人都
不要看她,她想到人們看她時那鄙夷的神情,把腰板挺了挺,坐得更直了一些。在
清朝皇宮的一片慶功聲中,坐著馬車蕭瑟地離開的賽金花終於哭出聲來。
回到蘇州,帶著顆被創傷的心,回憶舊日的繁華,恍如一場春夢。她原是一個
不甘寂寞的女子,三十初度,風韻猶佳,那裡就肯這樣終老蘇州,於是再度來到上
海尋求發展,卻已難比昔日的風光,掛起「京師賽寓」的牌子,已是自貶身價,由
當日的「書寓」降到了「長三」的等級。這樣不死不活地拖了兩年,終於進行了她
的第二度婚姻。
這次結婚的對象叫曹瑞忠,是滬寧鐵路的總稽查,為人忠厚實在,這次賽金花
是下定了決心由絢爛走向平靜,做一個安安穩穩的家庭主婦,她送給與她患難相處
十幾年的舊日相好孫作舟,孫三爺的臨別禮物就是證明。這件禮物是一把精緻的象
牙骨摺扇,上面寫著一株垂柳,題著一首詩。詩是這樣寫的:昔日章台舞細腰,任
君攀折嫩枝條;從今寫入丹青裡,不許東風再動搖。
可第二次婚姻並沒有給賽金花帶來平靜和幸福,這其間,數度的親人亡故,使
她陷入悲痛之中。當時辛亥革命成功,滿清被推翻,她的丈夫曹瑞忠也因急性腸炎
而離開人世,她再度過著漂泊的生活。
此時的賽金花,已年近四十,就像一杯陳年老酒,雖然飽經滄桑,卻散發出醉
人的醇香。一位早先認識的恩客,現在正擔任民國政府參議員的魏斯靈,適時對她
伸出援手,把她帶到北京,同居在前門外的櫻桃斜街。到民國六年的夏天,賽金花
改用趙靈飛的閨名,隨著魏斯靈回到上海舉行了隆重的新式婚禮,算是開始了幾年
平靜幸福的夫妻生活。
民國十一年,賽金花春天喪母,夏天喪夫。魏斯靈死後,魏家認為她是紅顏禍
水,常常對她無情地奚落,忍無可忍的賽金花,迫不得已搬出魏家,在居仁裡一處
平房內閉門寡居,一主一僕靠著典當和借債度日。這時賽金花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
太婆了,病容憔悴,兩鬢斑白,已沒有多少人知道她就是曾紅透半邊天的一代名花
。民國十五年冬天,即公元一九二六年冬天,賽金花終於油盡燈滅,享年六十五歲
。多虧她故鄉的一些名士發起募捐,總算為她辦妥了後事。葬在陶然亭附近,與香
塚,鸚鵡塚為鄰。當時報上登了一幅挽聯,對她的生前與身後都進行了評價概括,
聯如下:救生靈於塗炭,救國家如沉淪,不得已色相犧牲,其功可歌,其德可頌;
乏負廓之田園,乏立錐之廬捨,到如此窮愁病死,無兒來哭,無女來啼。
賽金花生前死後,先後有曾樸以她的一生經過,寫了一部小說叫《孽海花》。
樊樊山以她在八國聯軍侵華時與瓦德西的一段戀情為中心寫了《彩雲曲》。劉半農
和學生商鴻逵合作,親訪賽金花本人,晤談十多次,撰成《賽金花本事》。熊佛西
,夏衍分別編有《賽金花》的劇本。最近商鴻逵的兒子商傳舊事重提,在《文史知
識》一九九四年第五期上專門談到他父親與劉半農編篡《賽金花本事》的事情,說
是這本書的編篡還得到胡適之的支持,文化大革命中商鴻逵竟因此書在報紙上點了
名,成為批判和專政的對象,可算是賽金花的陰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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