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四角冒出四座了望樓,上面站著執戟武士;曹爽象臘月裡被人兜頭潑下一盆涼
水……
卻說曹爽回到府中,府中亂糟糟的。曹羲、曹訓的家眷也都在,個個哭哭啼啼一片
淒慘。見他們回來,立刻撲上來,抱頭痛哭。
曹爽懷中依偎著大桂小桂,二人粉嫩的臉上哭得梨花帶雨。曹爽心疼地一手摟一個,
像哄小孩似他說:「我的心肝,我的寶貝,我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嗎?桓大人還要我挾
少帝投許都呢,幸虧我沒聽他的。若那樣,才該你倆哭個昏天黑地。好了好了,快置酒,
讓我們兄弟壓壓驚。」
曹羲像突然發現了什麼,喊「大哥,我看不對呀,怎麼把我和三弟的家眷都接到這
裡啦?會不會是……」
曹爽知道他嚥回去的話是什麼,他也怕聽到那個什麼。
便也詫異。
這時,又有值更家人變顏失色地來報:「府宅四角怎地突然冒出四座了望樓,上面
還站著執戟武士。」
怎麼,這是保護?還是監視?心中便如塞了一塊磚。
又有家人來報:「府宅外有一隊隊兵丁走動,說太傅有令:不准府中人隨意出入。」
曹爽聽了,依然天真想:太傅不會那麼絕情,一定是因為撤了我的部隊,又派人來
保護了。便斥家人道:「大驚小怪什麼?那是太傅派來護衛我的。快置酒來。」
酒菜擺上,曹羲端著酒觚,難以飲下,憂心忡忡他說:
「大哥,我越想越不對,我看咱們兄弟的劫數到了。」
曹爽大大咧咧地說:「你真是杞人無事憂天傾。
我們已交了兵權,太傅還會怎樣?他說過我們沒了官職,還是侯爺的嘛。真是的,
自尋煩惱。」說著不悅地把酒觚頓到石桌上,出了花廳,到後花園散心。剛來到園中,
便聽後院了望樓上傳達室聲:「原大將軍到後花園啦!」
曹羲、曹訓聽到喊聲,忙過來看是怎麼回事兒?卻聽到了望樓上又喊到:「原中領
軍,原武衛將軍也到後花園啦。」
曹氏兄弟三人大驚,急忙離開花園,回到花廳。
又聽到了望樓上喊:「他們又回到花廳去了。」
曹爽見自己的府宅和行動已被監視,頓時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盆涼水。
曹羲說:「大門不讓出,府中走動也被監視。我們這不是已經失去行動自由了嗎?
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了嗎?」
曹爽還幼稚他說:「太傅素有仁義之心,難道真的會自食其果,不放過我們嗎?」
曹訓心灰意冷地:「唉,這是你死我活的權勢之爭,啥時候都不是吃素的。我們就
等著祭日的到來吧。我們兄弟不是同日生,落個同日死,到陰間也好團聚了。」
三弟的話,說的傷感,使曹爽心裡很不好受。晚上,他躺在寬大松軟的雕花床上,
翻來復去地睡不著覺。他起身來到院中,想走出府去散散心,卻轉來轉去怎麼也找不到
門。
他累壞了,坐到太湖石上歇息。這裡大概許久沒人來過,太湖石砌就的石洞上方有
個蜘蛛網,在月光下,泛著銀絲般的光澤。一個挺大的蜘蛛在網上忙碌著,不停地吐著
絲,編織著銀色的網。一只蚊子櫻櫻地飛來,暈頭暈腦地撞到了網上。它雙翅被蛛網牢
牢地粘住,拚命掙扎,掙得網一顫一顫地,驚動了蜘蛛。蜘蛛停止了吐絲織網,轉過身
來,邁動長長的腿,得意地撲向捕獲物……突然,那蚊蟲變成了自己,那蜘蛛分明是司
馬太傅。他拚命掙扎著,奔跑著。突然,大叫一聲,跌下太湖石,墜人冰冷的水中……
「醒醒,醒醒。」他被大桂小桂搖醒,只見自己赤身裸體躺在地下,大桂小桂也半
裸著在推他,抬他。
「我這是怎麼啦?這池裡怎麼突然沒水了?你們怎麼也掉下來啦?」
大桂:「你在說什麼夢話?恁大的人,還發吃症。快上床吧,小心凍壞了。」
小桂嬌嗔地:「我都快凍僵啦。你要暖暖我。」
這時,曹爽才知是做了個惡夢。三人躺在床上,大桂問了原委,便說:「事已至此,
還是探探太傅的口風。看他到底會對我們怎樣。」
「怎麼探?去見了太傅,問:太傅,你老到底要對我們弟兄怎麼辦嗎?」
「你啥時能學的精明點兒?」
「你是說,讓我施美人計,由你………」
小桂說:「還有我。」
「打你兩個臭嘴,你應該這麼著……」大桂說出自己的主意。
曹爽聽了,連聲叫好,興奮地摟住大桂親個不夠:「好,就這麼辦。」
小桂一旁吃醋了:「哼,你偏心。俺不於啦。」
曹爽又撅起厚嘴片,伸向小桂的櫻桃小口。
第二天,曹爽得意地對弟弟賣弄道:「你們休要如此悲觀,我們可以探探太傅口風。」
曹訓急問:「如何探問?說:太傅大人,你老到底要對我曹爽氏弟兄怎麼樣?」
曹爽:「你呀,啥時候能學的精明點兒?來,筆墨伺候。」
便有家人忙展紙研墨。
曹爽躊躇滿志地提筆唰唰寫了幾行字。
曹訓伸著頭看了,立刻舒展了眉頭,拍手叫:「妙!」
曹羲一聽,忙抓過紙條來看。原來寫的是:「叩拜太傅大人:皆因我兄弟共處,府
中糧米已盡,叩請太傅垂憐關愛,以解饑懂。爽不勝感激之至。」
他不禁有些失望他說:「妙什麼妙。這不是乞討嗎?」
曹爽說:「二弟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叫投石問路。」
「怎麼個投石問路?」
曹爽說:「你想啊,如果太傅存心要殺我們,就會見信而置之不理。如果……」
曹羲恍然大悟,搶著道:「嗅,如果太傅仁厚待我,便會派人送來糧食。是吧?那
就趕快派人去吧。快呀!」
曹爽馬上命家人拿著手書,求見司馬太傅。
近日來,司馬懿與大將軍高柔、太尉蔣濟。中領軍王觀、中護軍司馬師、散騎常使
司馬昭等緊張地忙著調整將官和軍隊部防,防止吳、蜀乘勢來犯。安排停當,便接著商
議如何處置曹爽兄弟及他一干浮華友死黨。
蔣濟說:「曹氏兄弟本就是一班草囊飯袋,留著他也無用。只是要殺他們,還要抓
住他們謀逆的實證方好。」
司馬師道:「曹爽私納先帝才人,盜竊寶物,離間二宮,目無君王,這不都是明擺
著的嗎?」
司馬懿說:「師兒,曹爽兄弟謀逆,縱然是國人有目共睹,但太尉所言實不過分。
魏國畢竟是曹氏社稷,我等處置稍有不當,便會召來非議。因之,還是謹慎有序的好。
各位就分頭搜集他們的罪證,以及證人,讓他們無可狡辨,讓天下人口服心服。」
這時,守衛曹府的參將送來曹爽的書信。
司馬懿笑道:「哦,看來他還不甘寂寞哩。有什麼事兒?
拿來我看。」他接過書信,一看,笑得更厲害啦。「來來,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
析。你們看看,他做的是什麼文章?」
司馬師接過,與大家念了,說:「哼,他們錦衣玉食,花天酒地過慣了。就多餓他
們幾天吧。」
蔣濟說:「他這是投石問路。我們不必打草驚蛇。」
司馬懿說:「蔣大人所言極是。我們就給他來個緩兵之計吧。其實,就是對死囚也
該優撫一下的。昭兒,你去給他們送些米面油鹽和豬牛羊肉吧。」
當司馬昭押著糧食和肉菜送去時,曹爽高興地流下了熱淚,不住地對弟弟和家人說:
「看看,我說太傅面慈心軟,不會食言吧?我說太傅素來仁厚待人吧!怎麼樣,這不應
驗了?其實,咱府中的雞鴨魚肉半年也吃不完,我曹爽做富家翁算是做定了。」
這邊曹爽在做著富家翁的美夢,那邊在密鑼緊鼓地收集他謀逆的罪證。
司馬懿成立了專門審理曹爽謀逆罪行的班子。他親自掛帥,讓刑部尚書陳泰和吏部
尚書何晏當副手。
何晏不是曹爽的心腹嗎?怎麼能當副手?司馬師、司馬昭就堅決反對。司馬懿也不
多說,只說是經聖上核准的,就宣佈了出去。
何晏猛聽到這消息,半信半疑。太傅一向惱恨我是曹爽的人,怎麼會讓我參與審理
此案?及至得到確信,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了地。看來,太傅真是肚量大。不,還是因為
我的學問深,名氣大。我是當代名儒,玄學領袖,武帝女婿,豈能小覷?
他便飄飄然起來,忘了自己幹的壞事有多少了。他可沒想到司馬懿讓他參與審案,
一則因為他是吏部尚書,熟知朝中官吏的情況,對一網打盡曹爽一夥有用;二是因為他
熟知曹爽核心集團的秘密;三是因為他嘴沒遮攔,一打開語匣,便會滔滔不絕他講個天
昏地暗。這樣,既使他想隱瞞一些罪惡也辦不到。言多有失,說不定啥時就露了餡。
果然,何晏賣力地為司馬懿出謀劃策道:「太傅,曹爽與宮中黃門張當關係最為密
切,張當不僅挑選宮中才人、樂師和私拿寶物供曹爽淫樂,還經常向曹爽通報宮中情況。
太后被遷永寧宮,就是張當的主意。因此,大將軍,不,曹賊待張當比親兄弟還親。只
要抓來張當,不怕曹賊不低頭認罪。」
「你說的可是實情?」
「下官就是有老虎膽,也不敢欺瞞太傅。只是,下官這兩年也被曹賊拉著,沾了一
身臊。還望太傅諒及下官若衷,寬恕下官。下官定然孝敬太傅如父母,為太傅效犬馬之
勞。」
司馬懿看著面部表情生動的何晏,心裡一陣噁心,可臉上卻笑吟吟他說了句:「好,
很好!」
何晏聽了,也顧不上琢磨太傅的話是誇他表現的好,還是指他提供的情報好,臉上
綻開桃花般的諂笑。
當下,司馬懿責令廷尉收捕張當,嚴加刑問。張當見大勢己去,養尊處優的皮肉抗
不住鞭子棍子,便供稱:「曹爽兄弟與尚書何晏、鄧杯、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
史李勝等,多次在曹府密謀篡政,擬在三月間舉事。」
司馬懿聞聽大喜,認定這是處置曹爽的殺手銅。便分別傳訊丁謐等人。
儘管這伙浮華友訂立了攻守同盟,但怎禁得分開刑訊?
連唬帶嚇,一個個防線便都垮了。不幾日,俱都簽字劃押,供認三月謀反不諱。司
馬懿下令收捕曹爽兄弟,一齊長枷釘了下獄。在曹府搜出先帝捷好才人數十人、太樂樂
器、珍玉寶玩無數,以及與帝王一樣華麗的車輿。
城南門守將司蕾告稱桓范矯詔騙關出城,誣太傅謀反。
司馬懿傳桓范。桓范供認不諱。
司馬懿向旁邊的何晏:「何大人,你說應該給桓大人定個什麼罪呀?」
何晏毫不猶豫他說:「大魏律令,誣人反坐。他既血口噴人誣太傅謀反,理當以謀
反罪論處。」
司馬懿點點頭,扭過臉來對桓范道:「桓大人,判你謀反罪可服?」
桓范斜了一眼何晏,喉管中咕噥出一個字「狗!」便扭過頭去,閉目不語。
何晏一張粉臉刷地通紅。怒道:「好你個老賊。看是你的脖子硬,還是大枷硬。來
人!」
「不必戴枷了。」司馬懿揮手說,「念他是老臣,不必再受皮肉之苦了。」
何晏喝道:「老賊,還不快謝過太傅?」
桓范依舊梗□著脖子,閉目不語。
司馬懿輕輕歎了口氣。此時,如果桓范稍稍表露出一點臣服的意思,他就會放了他,
讓他官復原職。
他見桓范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便吩咐將桓范帶下。疲倦他說了句:「案子總算有
個了結啦。」便微閉雙目,靠在太師椅上養神。
何晏聽到案子已經了結,心中格登一喜,小心他說:
「太傅辛苦啦,還是回府安歇吧。」
「嗯?」司馬懿摹地睜開雙眼,詫異地問:「你怎麼還在這裡?」
何晏心中詫異,嘴上卻小心他說:「太傅沒有讓下官走,下官不敢擅離職守。」
「噢?哈哈哈……」司馬懿猛然大笑道,「老夫真是老糊塗了。聖上已依準將曹爽
一夥叛賊處以極刑,只是……我與聖上議定的共有九個家族該誅三族的。這九個家族……」
何晏忙接道:「這九個家族嘛,待下官一一算來。」他伸出毫無血色的細長手指,
說一個扳到一個,「曹爽、曹羲、曹訓、丁謐、畢軌、鄧颺、李勝、桓范……還有,還
有……」
他擰眉思索著,怎麼也想不出第九個。
司馬懿笑笑,說:「你怎麼也糊塗了?再想想。」
何晏腦海中突然掠過一道陰影,訕笑著脫口而出道:
「莫非還有……下官我嗎?
司馬懿雙手一拍:「哎呀,你好聰明,正是。」
何晏一聽,還以為是太傅拿他尋開心。可是再看太傅的神情,根本不像。便急跪下
磕頭求饒道:「哎呀,太傅饒命,我一句尊太傅如聖人。這一陣子又如此盡心賣力,還
不能將功折過嗎?」
「哈哈,你說我是聖人?」
「你是當今無愧的聖人,德比堯舜呀!」
「是麼?我聽說你的學問最核心的有西部分。一是無為而治……」
「對,對。太傅如饒我一條命,我寧肯被貶為庶民。」
「其二是聖人無情。你既認為我是聖人,我豈能有情?」
「啊?!」這才是木匠戴枷。何晏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聖人無情」的觀點此刻
成了自己送命的依據。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何晏眼一花,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
白鹿書院 王錦掃描校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