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


  更深人靜,沿途官邸都是燈熄門閉,惟獨大道盡頭的上將軍府卻是風燈明亮中門洞開車馬絡繹不絕。嬴柱略一思忖,吩咐馭手將車駛到偏門報號。這偏門是僕役運物的進出之道,屬府中家老節制,不是軍士護衛。廊下守門老僕一聽馭手報號,立即打開了車道大門,緇車便從偏院長驅直入。到得第三進停車,嬴柱便領著蔡澤穿過內門來到正院。這正院第三進是蒙驁的書房與客廳,依嬴柱思謀,夜深人靜之時縱然有事,蒙驁也必然會在書房處置。不料第三進庭院卻是冷冷清清,書房雖然亮著燈光,卻只有一個文吏在靜悄悄埋頭書案,與府門情形竟截然兩樣。

  「走,去前院。」嬴柱拉著蔡澤便走。

  到得前院,嬴柱大是驚訝!第二進滿院燈火,環列東南西三面的十六個屬署門門大開,各色軍吏匆匆進出,縱是毫無喧嘩,也分明瀰漫出一種緊張氣息。北面的兵符堂大門虛掩,廊下四名甲士肅然佇立,激昂話音隱隱傳出,分明是在舉行將軍會議。嬴柱低聲道:「走,去兵符堂。」蔡澤卻搖搖頭:「將軍會議必是重大軍務,且勿唐突,還是到書房等候最好。」嬴柱思忖點頭,說聲也好,對中軍署文吏叮囑兩句,便與蔡澤回到了第三進。

  「多勞久候,老夫失禮也。」大約半個時辰,蒙驁終於進了書房。

  「老將軍為國操勞,不勝欽佩!」蔡澤連忙起身肅然一禮。

  蒙驁疲憊地笑笑,一擺手坐進了兩人對面的大案,啜了一口滾燙的茶汁笑道:「兩君夤夜前來,必有要務,但說便是。」

  「巴蜀成軍事,可是老將軍處置?」嬴柱突兀便是一問。

  「兩君可是奉王命前來?」白鬚白髮襯著溝壑縱橫的黑臉,蒙驁沒有一絲笑意。

  「老將軍,原是這般事體。」蔡澤笑著一拱手,「巴蜀成軍,原是老夫與李冰聯袂上書所請。多日不見君上會議,我等心下不安。今日老夫與安國君同時奉詔入宮,末了言及此事,王曰:爾等既知法度,遍知當去何處。是以前來相詢。老將軍若以為王命未曾明告知會他人,我等便當告退也。」

  嬴柱拍案笑道:「如何不明?分明便是要我等討教老將軍麼!」

  「既是此事,兩君便坐了說話。」老蒙驁粗重地喘息一聲,接過書吏遞過來的滾燙面巾在臉上大搓片刻,紅臉膛冒著熱氣道,「楚軍異動,漢水我軍斥候早已報來。老夫當即請命,親率五萬大軍南下彝陵佈防。上書旬日,君上卻無消息。三日之前,老夫奉詔入宮,方知綱成君與李冰上書。君上徵詢老夫,老夫以為:此謀不失救急良策,然卻牽涉秦軍統屬法度,不敢輕言可否。君上思慮良久,只說了一句『策不亂法,軍不二屬!』便要老夫回府謀劃,既要不亂國法,又要化解巴蜀之危。老夫思慮晝夜,卻是難也。」

嬴柱不禁大急:「如此說來,老將軍尚無對策?」

「若無對策,君上豈能將兩位支到這裡?」蒙驁淡淡一笑,「老夫召來在咸陽的幾員老將商議,也無良策,便馳馬藍田大營聚集眾將謀劃。不意,一個年輕千夫長竟提出了對策:國軍郡養,長駐巴蜀。只這八個字,一經拆解,將軍們便是齊聲喝彩!」

「好!」蔡澤欣然拍案,「這便是說,由上將軍府派出大將率一班軍吏入巴蜀,徵召巴蜀精壯建成水陸兩軍;所成之軍仍是國府大軍,由上將軍府統一節制;所不同者,巴蜀兩郡提供糧餉軍資,該軍亦長期駐守巴蜀。」

「然也!」老蒙驁笑道,「據實而論,巴蜀原該有一支大軍駐守。當年巴蜀窮困,人口稀少。司馬錯奪取巴蜀,只留下了一萬軍馬駐守蜀中,其軍資糧餉全部由國府供給。一支馬隊由秦中經大散關進入巴蜀,三月才能到達,要養一支大軍也是力有不逮。而今李冰治水成功,蜀中大富。彝陵要塞也在我手多年,江水西上之航道也大有改觀,經商於入漢水江水,再溯江西上,半月便可抵達。當此之時,無論是巴蜀提供糧餉軍資,還是國府節制駐蜀大軍,都可輕易實施。時勢變化,建成大軍確保巴蜀糧倉,此其時也!」

蔡澤不禁讚歎:「此策高明也!果然是『策不亂法,軍不二屬』!」

嬴柱聽得心下鬆泛,饒有興致問:「老將軍,那千夫長甚個名字?教人想起白起!」

「呵呵,不錯。」老蒙驁一點頭,「此人叫王翦,二十六歲。」

「代有雄傑,秦軍大運也!」蔡澤慨然拍案。

「綱成君好辭!」嬴柱大笑一陣,看看眼圈發青白頭點睡的老蒙驁,便起身一拱手道,「正事已了,我等告辭。」蒙驁恍然抬頭,起身離案方一拱手,卻一個搖晃轟然跌倒在了案邊!兩人大驚,搶步來扶,卻聽沉重的鼾聲已經打雷般響起,亮晶晶的涎水已經滾灑在了蒙驁的白鬚上。嬴柱一把拉住疾步趕來的中軍司馬問:「老將軍今日沒得歇息麼?」中軍司馬低聲道:「五日六夜沒睡了。」說罷便與書房軍吏一起將蒙驁抬上了屏後的軍榻。

蔡澤嬴柱愣怔片刻,匆匆去出得府門,卻已是曙光初顯。方要登車,蔡澤拉住嬴柱低聲道:「今日之事,足證君上不會延誤國事。老夫之見,安國君還得收心回來,著力安頓好立嫡大事。」嬴柱歎息一聲道:「非嬴柱不著力,無處著力也!」蔡澤頗顯神秘地一笑:「綱成君但養精蓄銳,不日便有分曉。」說罷一拱手便登車去了。

30

 

  嬴柱一覺醒來,卻見華陽夫人正坐在榻前,便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道:「春睡無邊,佳人候榻,快哉快哉!」華陽夫人撫摩著嬴柱散亂的長髮咯咯嬌笑道:「老貓一般睡,三日三夜了,曉得無?該起來曬曬了,日頭正好也!」惺忪雙眼前朦朧著倒掛下來的明眸皓齒,鼻翼瀰漫著撩人的溫熱肉香,嬴柱一雙手猛然探進了雪白豐腴的胸脯,抓住一對大奶子便是用力一扯。「疼也!」華陽夫人一聲嬌笑驚叫,柔軟的身子靈蛇一般翻轉過來,裙帶驀然散開明艷的肉體便赤裸裸壓在了嬴柱身上。嬴柱啪啪兩掌打上玉山一般的肉臀,兩手一扯光鮮勁韌的大腿,女人嚶嚀伏身,迎著長驅向上的男根便大喘蠕動起來……

「勁力如何?」嬴柱親暱地拍打著女人的臉頰。

「三日大睡,老貓不虛辰光。」華陽夫人香汗淋漓笑得分外嬌憨。

「老夫老貓,小女子是甚?」嬴柱又猛然壓住了赤裸裸的肉身。

「哎喲饒命!小女子小狗子小隸奴!」

嬴柱哈哈大笑,翻身坐起將女人摟在胸前揉著:「肚腹空了,咥個甚?」

華陽夫人驚叫嬌笑著跳開:「魚羊燉!只不許咥我。」卻又湊上來用紅絲汗巾沾拭著嬴柱身上的汗水咯咯笑道,「聽話也,老貓起來曬暖和,阿姐園中等你多時了。」

嬴柱頓時驚訝:「她來做甚?」

「做甚做甚,能做甚?咥你也!」華陽夫人做個鬼臉,便過來侍奉嬴柱更衣。

嬴柱任華陽夫人翻轉折騰著笑道:「這老阿姐甚個都好,偏是聒噪多事。」

「呸呸呸!」華陽夫人嬌嗔道,「得了便宜賣乖,想人又罵人!」

「好好好,你將魚羊燉治到亭下,我先去陪老姐姐。」

「不消說得。」華陽夫人嫣然一笑便飄了出去。

嬴柱悠悠然來到庭院甘棠林,遠遠便見茅亭下徜徉著一個高挑婀娜的黃裙女子,便遙遙一拱手高聲道:「華月夫人,別來無恙?」女子轉身笑道:「喲!好正經!你倒是有恙,大白日折騰得天搖地動,也不怕阿姐泛酸!」嬴柱呵呵笑道:「老姐姐索性改嫁了來,兩姐妹一起侍奉老夫,不亦樂乎!」華月夫人便是一陣咯咯長笑:「耶!老貓吃魚不忘腥,你敢娶,我便敢嫁!曉得無?不知羞!」嬴柱呵呵笑著走進茅亭,鬆軟地倚著亭柱癱坐在了青石條上。華月夫人一陣風也似飄了過來:「起來起來!有殼沒瓤空瓢兒一般,能坐得冰涼石條麼?來,阿姐汗巾墊了,這廂坐!」說話間一手將綠瑩瑩的絲綿汗巾折疊起來鋪在了亭下石墩上,一手便扶著嬴柱坐了過來。嬴柱一番大動後原是疲憊,此刻笑得喘息咳嗽好一陣才上氣不接下氣道:「有殼沒瓤,還不是讓你兩姐妹咥空了?」華月夫人輕輕撫摩捶打著嬴柱脊背嬌聲笑道:「喲喲喲,好金貴!我姐妹要做萬年籐,老兄弟可是長青樹也!若不是有事要來照應,阿姐急吼吼來甘棠林討乾醋麼?」嬴柱捉住華月夫人的小拳頭低聲笑道:「甚好事?我可不想老姐姐嫁人。」華月夫人紅了臉:「呸,沒正形!你的大事,不要聽阿姐便走了。」嬴柱連忙攬住了華月夫人豐滿柔軟的細腰:「敢不聽麼?過來說。」便要摟了女人坐進懷中。華月夫人就勢抱住嬴柱,伏在他耳邊便是一陣急促咕噥。嬴柱頓時驚訝站起:「果真如此?你卻如何得知?」華月夫人坐在了旁邊石墩上頗為神秘地一笑:「車有車道,馬有馬道,你縱是太子,管得著麼?」嬴柱凝神思忖一陣搖頭道:「我卻不信。老姐姐萬莫多事。」「多事?」華月夫人一雙大眼瞪得溜園,「曉得無,你倒是說話輕鬆,我姐妹沒個根,不揪心麼?」嬴柱笑道:「揪個甚心?阿姐小妹都是老夫心頭肉,哪裡沒根了?」華月夫人一撇嘴:「朝露無根水,曉得無?我姐妹要得是長遠!」

「好熱鬧也!」亭外一聲笑語,華陽夫人輕盈飄來,身後兩名侍女抬著食盒相跟。華月夫人笑吟吟起身,過來指點侍女擺置酒菜。一時妥當,華陽夫人吩咐侍女退去,便與姐姐左右陪著嬴柱忙了起來。華月夫人燙酒斟酒,華陽夫人開鼎布菜,嬴柱只管埋頭吃喝。不消片時,一鼎滾熱香辣的魚羊燉和著熱騰騰的蘭陵酒下肚,嬴柱額頭便冒出了晶晶汗水,頓時覺得渾身通泰。

「阿姐今來定是有事,說了麼?」華陽夫人親暱地用汗巾沾著嬴柱額頭。

華月夫人正要開口,嬴柱卻拍拍華陽夫人肩頭起身道:「你姐妹稍待,我片時便來。」華陽夫人欲待說話,卻見華月夫人飛來一個眼神,便嬌聲笑道:「曉得無,莫忘了來陪阿姐吃酒。」嬴柱在亭外漫應一聲,便逕自大步去了。

華月夫人詭秘一笑,立即挪坐過來一陣喁喁低語,華陽夫人驚喜莫名連連拍掌:「好好好!上天開眼也!」華月夫人卻一皺眉道:「好是好,人回不來也是枉然!」接著一陣說叨,華陽夫人頓時愣怔。華月夫人見妹妹沮喪,噗地笑道:「我有一策,只不曉得小妹心思如何?」華陽夫人嬌嗔道:「小妹只管臥榻營生,餘事阿姐照應,原本便是你的話,如今卻來難我,曉得沒好!」華月夫人摟住華陽夫人低聲道:「曉得無,這法子要老太子點頭。你不定個主張,老阿姐功夫行麼?」華陽夫人紅著臉一陣嬌笑:「至不濟三人共榻,他有個不服軟了?」「死妮子!」華月夫人一點妹妹額頭,「貪吃不顧倉空,就曉得舒坦!嗚呼了老太子,豈非沒了靠山?」華陽夫人搖手笑道:「毋怕毋怕,還有老大一個兒子也。」華月夫人大樂,兩人便咯咯笑著摟做了一團。

卻說嬴柱匆匆來到署事庭院,正待走進書房,卻聞身後一聲高宣:「駟車庶長到——」回身一看,四名壯漢抬著一張軍榻已經過了影壁,榻上靠坐著一位鬚髮雪白的老人,正是駟車庶長嬴賁!嬴柱心下一跳,大步迎過去便是一躬:「嬴柱見過王叔。」榻上老人竹杖啪啪一敲:「老夫今日卻是王使,安國君書房接詔。」嬴柱心下又是一跳,伸手一指為首壯漢,說聲隨我來,領著軍榻便進了正廳東面的書房。

「安國君屏退左右。」軍榻落定,老庶長嬴賁板著臉便是一聲吩咐。

「稟報王使:嬴柱書房素來沒有侍從。」

「好!你等出去守在門廳,不許任何人進來。」老嬴賁一聲令下,四名壯漢赳赳出門。待嬴柱掩上厚重的大門回身,老嬴賁哆嗦著雙手從軍榻坐墊下摸出一隻粗大的銅管捧起:「太子嬴柱接詔,只許看,不許讀。」嬴柱肅然一躬,接過銅管啟開泥封取出細長一卷竹簡展開,兩行大字赫然撲入眼簾:

大秦王命公子異人立為安國君嬴柱嫡子返國事另為謀劃.驀然之間,嬴柱一陣眩暈心頭怦怦大跳!勉力平息心神,抬頭看著老庶長竟愣怔得不知該不該說話。老庶長一點竹杖,蒼老的聲音分外冰冷:「安國君嬴柱切記:太子立嫡,為邦國公事;王族封君立嫡,卻是王族事務;惟其如此,此後凡關涉公子異人之事,皆由老夫與安國君商議定奪,他人不得涉足。」

「嬴柱明白。」

「老夫告辭。」老庶長竹杖啪啪啪三點,四名壯漢便推門進來抬起軍榻走了。

嬴柱恍然醒悟,揣起竹簡便一陣風般到了甘棠苑。茅亭下兩姐妹已經是滿面酡紅,見嬴柱疾步匆匆模樣,竟不約而同站了起來。嬴柱過來也不說話,只擠進兩女中間兩邊一摟,突然便是哈哈大笑。兩女眼神交會,兩邊偎住嬴柱也咯咯笑了起來。

「說!姐妹咕噥,是否生了鬼主意?」

「耶!老犁頭好寬,連姐姐也劃了進來,美死你也!」

「偏不說!」華陽夫人做個鬼臉,「晚來有你消受也,曉得無?」

「瞞我沒好。」嬴柱倏忽沉下臉色,「詔書未下,大姐便知消息,你姐妹豈能沒有預謀?實在說話,老父王法度森嚴,外戚私通宮廷便是死罪,曉得無!我只叮囑一句:立即收手,切斷私連,否則便是弄巧成拙!」

「是也。」華陽夫人乖巧一笑,「夫君只說,詔書可是下了?」

「知道了還問。」嬴柱板著臉從懷中皮袋掏出竹簡啪地丟在案上,「你倆看,是封君立嫡,不是太子立嫡,小心為妙!」

「喲!」華陽夫人笑了,「太子是你,安國君也是你,不一樣麼?」

「蠢!」嬴柱呵斥一聲又呵呵一笑,「太子立嫡是國政大事,須詔告朝野,是人皆可知,無涉機密。王族封君立嫡,卻是王族事務,自定君定皆是機密,局外人預聞消息抑或私舉干涉,便是觸犯法度。明白麼?」

「就事論事,原是沒錯。」華月夫人悠悠然一笑,「只這次安國君卻是危言聳聽。姐姐看來,老王以封君立嫡處置,原是權宜而已,卻不在保密。權宜者,規避法度也。嬴異人未經王室法定考校,若公然立為太子嫡子,便是有違法度;老王既不想開亂法立嫡之先例,又想趁著清醒及早了結這樁大事,便謀出了這個權宜之策;這便叫弱其名而定其實,與機密何干也?」

「妙!」華陽夫人拍掌笑道,「策士之風,阿姐也!」

「老姐姐能事明理,說得原也不差。」嬴柱親暱地拍拍華月夫人,卻又是喟然一歎,「只是事關重大,國事又在非常之期,老夫尚須小心翼翼,何況你等也!」

「曉得曉得。」華陽夫人嬌笑著一手摟住嬴柱一手端起一盅熱酒,「這是阿姐請齊國方士制得乾坤酒,只此一盅也,來!」嬴柱把住一雙柔嫩的玉臂呱地吞了熱酒下去,拍打著兩個女人的臉龐漫聲吟誦:「美人醉兮,朱顏酡些。湘女可人兮,獨厚老夫!」華月夫人掙脫身子笑道:「起晚風了,莫讓他受涼,小妹背起了。」華陽夫人答應一聲,笑吟吟偎住男人腋下一挺身,嬴柱肥大的身軀竟小山一般飄出了茅亭。

次日清晨,甘棠苑尚在胡天胡地之中,貼身侍女便在榻帳外急促稟報,說駟車庶長府派主書來請太子商議大事。嬴柱一聽,顧不得兩女嬌嬌繞身,氣喘吁吁爬起來匆匆整衣便鑽進緇車去了。

老嬴賁已經在專門處置王族事務的密室端坐等候,見嬴柱腳步虛浮精神恍惚渾身散發著莫名異味兒,便大皺著眉頭冷冰冰道:「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安國君可知這句老話?」嬴柱肥白的大臉頓時張紅,尷尬入座,勉力笑道:「侄兒一時有失檢點,尚望王叔多多包涵。」老嬴賁竹杖一點長吁一聲:「老夫嘗聞:君子之澤,三世而斬也!嬴氏自孝公奮起,至當今老王,恰恰三代矣!交替之時,安國君這第四代變故多出,先有太子嬴倬英年夭亡,再有蜀君嬴煇爭嫡作亂而身首異處,王族強勢日見凋零。當此之時,安國君以羸弱之軀而承大命,年逾五十而尚未立嫡,邦國之難王族之危,已迫在眉睫矣!」老嬴賁痛心疾首,竹杖竟直指嬴柱鼻端,「君受公器,不思清心奮發,卻沉湎女色而自毀其身,何堪嬴氏之後!何堪大秦雄風也!」

「王叔……」嬴柱撲拜在地竟大哭起來。

「起來起來,你受不得涼氣也。」老嬴賁竹杖對著身後大屏敲打兩下,一個少年內侍便輕步走了出來。老嬴賁低聲吩咐:「扶安國君熱水沐浴,務使其發汗才是。」少年內侍低頭脆生生答應一聲,過來扶起嬴柱,蹲身一挺便背著嬴柱軟綿綿的龐大身軀去了。

大約半個時辰,嬴柱冠帶整齊紅光滿面地到了廳中。老嬴賁竹杖一指大案淡淡道:「喝了那鼎藥膳湯再說話。」嬴柱默然入座,見案上一鼎熱氣蒸騰,鼎下銅盤中木炭火燒得通紅,便鉤開鼎蓋用長柄木勺舀著啜了起來。未到半鼎,嬴柱額頭細汗涔涔體內熱乎乎一片通泰,眩暈虛浮之感頓時消散。

「謝過王叔。」嬴柱一拱手,「侄兒不肖,若不能洗心革面,願受族法!」

「功業在己不在天,好自為之也!」老嬴賁感喟一聲,拄著竹杖艱難地站了起來走到嬴柱面前,丟下一支細長的銅鑰匙,「右案這隻銅匣,打開。」嬴柱移座右案,利落打開了銅匣,一隻怪異的兵符赫然在目!

嬴柱心下猛然一跳:「黑鷹兵符!王叔何意?」

「你且聽了。」老嬴賁點著竹杖,「王命:著安國君嬴柱憑黑鷹兵符領精銳鐵騎三萬,秘密開赴離石塞口。」

「我……領,領軍打仗?」嬴柱大為驚訝,一時竟口吃起來。

「你能打仗?」老嬴賁冷冷一笑,「整日心思都在哪裡,木樁一個!」

默然片刻,嬴柱恍然拍案:「王叔是說,要我接應異人返國?」

「要你出場,還能有甚?」

「可,邦交無門,異人能回來麼?」

「異人回趙,王命另有處置,你只管接應便是。」

「哪,何人領軍?」

「蠢!」老嬴賁怒斥一聲,「你持兵符,還要誰個領軍?」

「我,我說得是領兵大將是誰?」

「天!嬴氏子孫竟有此等兵盲,氣煞老夫也!」老嬴賁雪白的頭顱亂顫,「持兵符者,有選將之權,不知道麼!若在戰場,老夫早一劍劈了你!」

「王叔……」嬴柱哽咽一聲,「我本羸弱,從來沒想過做這個太子也。」

「你,你好出息也!」老嬴賁粗重地喘息一陣,黑著臉冷冷一句,「送你到家了,記住:前將軍蒙武為將,他與異人同窗情深,只怕比你還上心;你只坐鎮,一切行止悉聽蒙武決斷,保你無差。」

「謝過王叔指點!」

「且慢。」老嬴賁一點竹杖,「此次各方舉動皆為為秘密事宜,消息若是外洩趙國,異人便有殺身之禍!知道麼?」

「侄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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