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

 

呂不韋提出的方略是:三年之期,全部重建軍政制度,大要為十項:

兵員招募制度化,一年一征,數量根據郡縣人口以法令明確之。

要塞城防之興建修葺,施工歸於郡縣,將相只合署確定地址規格。

兵器打造統一部件尺寸,使戰場兵器之部件可相互置換。

甲冑製作之方式多樣化,許民間能工巧匠製作甲冑以支徭役。

軍馬以買馬為主,養馬為輔。關中禁開馬場,確保秦國腹地農耕。

選擇關外穩定郡縣興建外郡倉,便利大戰就近取糧。

遣散輜重營常備車馬,車馬施行征發制,不打仗則車馬回歸民間耕耘。

所有軍輜器物,均可同時向商旅定貨,以補國尉作坊之不足。

軍功爵之賞賜、烈士遺屬之撫慰,一律交郡縣官署施行,國尉府只照冊查勘。

都城之高爵將軍府邸視同官署,一律交咸陽內史府按官產管轄。

密密麻麻寫滿三大張羊皮紙,每條下各有施行細則,看得蒙驁緊鎖眉頭良久沉吟終是憋不住忿忿然:「相國如此謀劃,直是天地翻覆也!莫說三年,只怕十年也整順不了,反倒誤了大事!」呂不韋不禁笑道:「上將軍久居戰陣,只怕對政務有所生疏也。在不韋看來,此事卻比料理一家大商社繁難不了幾多,只要得一班精幹官吏,三年必定大成!」「甚甚甚?你好大口氣也!」蒙驁冷冷一笑,「你只說,老國尉贊同沒有?」呂不韋搖搖頭:「我先來與老將軍商榷。」蒙驁沒好氣道:「卻是為何?老夫好糊弄麼?」呂不韋坦誠笑道:「國尉年高體弱,心力不濟,先看必有畏難之心,僵持反為不美。先與老將軍計議,便是想先討老將軍一句實話:如此制度但得實施有成,與秦國大軍究竟有利有害?」

「你倒是用心也。」蒙驁臉色稍緩,「然只怕施行不了。」

「那就是說,但能施行,便與秦軍有利?」

默然片刻,蒙驁終於明白點頭:「憑心而論,該當如此。」

「既然如此,老將軍便只管放心,三年後保你兵精糧足!」

「莫急莫急!誰來操持此事?」

「國尉府操持。呂不韋一力督察。」

「相國不是說老國尉心力不濟麼?」

呂不韋稍一沉吟道:「上將軍以為老國尉不當高爵致仕了麼?」

「如此說來,你要罷黜老司馬!」

「並非罷黜,是致仕資政,只不擔實務而已。」

「司馬梗的是老矣!」蒙驁喟然一歎,「但為國事計,老國尉決無怨言,只老夫不忍罷了!但能使老司馬入軍評劃,此老心願足矣!」

「上將軍何有此說?」

「司馬梗名將之後,酷好兵事,一世想做將軍而不得,不亦悲乎!」

「記住了。」呂不韋重重點頭,「我定然設法,圓老國尉之夢!」

「相國當真仁政也!」蒙驁不禁哈哈大笑,「功臣之夢尚且不忘,況我大軍乎!」笑聲戛然而止,恍然拍案,「你還沒說,誰來做國尉!此人不稱,老國尉不退!」

「蒙武。」呂不韋淡淡一笑。

「……」蒙驁頓時愕然。

呂不韋也不禁哈哈大笑一陣,起身一躬便悠然去了,蒙驁卻兀自愣怔著不動。

旬日之後蒙武正式就任國尉,揣摩一番呂不韋的整肅方略,不禁倍感事體重大,立即便全副身心忙碌起來。與山東六國相比,秦國的涉軍政務應當說是實用有效的,且行之百年已成傳統,朝野並未有不變不足以應對大戰的緊迫。然與呂不韋提出的方略一比,立即便覺出了原有法度的缺陷。譬如兵員,秦國歷來是在三種情勢下徵兵:一則是大戰之前,一則是大軍減員十萬以上,一則是大敗喪師之後朝野洶洶復仇之時。如此徵兵,因了兵員入營訓練的時間較長,不能立即與戰陣之師融為一體;為了最迅速地形成戰力,有征戰傳統的老秦部族往往是成年男子全體入軍,而偏遠山鄉的漁獵遊牧族群則往往一卒不征;時間一長,關中老秦本土的男丁人口便始終緊缺,形成「田無精壯,家皆老幼,市多婦人,工多弱冠」的腹心虛空!若以呂不韋之法,年年以人口多寡由郡縣定制徵兵,非但成軍人口大為擴展從而源源不斷補充大軍,且每一次量不大,使新兵訓練可充分利用無戰時光從容進行。最大的好處,便是使關中老秦部族的人口得以漸漸恢復,本土元氣漸漸充盈。再譬如兵器打造,秦國歷來是由官府作坊與軍營作坊完成的,各種兵器的打造規格則完全以工師傳統而定。騎士劍之長短輕重與用料總有種種差異。步卒之長矛盾牌亦各有別,同是木桿,木材遴選各異,長短粗細亦無統一尺度。尤其是大型兵器如駑機塞門刀車大型雲梯等,部件雖則大體相同,然因其小小差異,根本不可能通用。其中駑機使用的箭鏃箭桿消耗量最大,然打造箭鏃的數十家作坊屬鐵工,製作箭桿的作坊屬木工,打造也是各有尺寸,乍看差別不大,然裝配為整箭用上駑機便往往不能配套連發。每逢大戰,軍營必要忙碌甄別仔細挑選,將配套的駑機長箭一一歸置,否則便會在危機時刻導致戰敗。以呂不韋之法,將所有兵器部件的規格尺寸及用料標準等等一律以制度頒行所有作坊,且在兵器部件上鐫刻主管官吏與工師姓名,但有尺寸不合,便可立即查處!如此統一尺寸材料的兵器部件制度若得施行,秦軍的戰力無疑將會有一個巨大的跨越!如此等等,蒙驁一班大將自然理會得清楚,他們所擔心者,便是此中繁難瑣細太多,實在是難以歸置得整齊。
 

蒙驁尤其沒有想到的是,呂不韋竟然選擇了蒙武做國尉!

蒙武秉承乃父縝密之風,處事周嚴,為人端方,作為軍中大將,膽略勇邁卻是稍顯不足,做前將軍已經是稍顯力軟,要成大器名將顯是差強人意。呂不韋獨具慧眼,幾次接觸便覺蒙武理事之能長於戰陣,通軍而能理事,不亦國尉乎!更有微妙處在於,蒙武對各方皆宜:與秦王嬴異人有總角之交,與大軍統帥及軍中大將個個篤厚,與國尉府吏員素來相熟,與呂不韋本人也很是相得。整肅軍政多涉機密忌諱事,雖有法度可循,然若無上下左右各方深信不疑,便會生處諸多難以預料的周折。一個蒙武,便使這宗異乎尋常的繁難新政變成了一片生機勃勃的活棋!

當年立秋時節,呂不韋的新政已經是初見成效了。糾法與平冤兩事進展大體通暢,只有數十例疑難案要在朝會公議了。令呂不韋大感意外的是,綱成君蔡澤竟在半年之中大體了結了最棘手的功臣王族案,與各方商議後上書秦王,竟是無人不滿。其中最為朝野稱道者,有六件事:

其一,重修商於郡之商君府,建商君祠,許民祭祀。

其二,昭雪武安君白起「抗命」之罪,建白起祠,行國祭。

其三,許甘茂遺族回歸秦國,特許甘茂之孫甘羅入丞相府為屬吏。

其四,王命正式尊奉華陽太后,不預國政,永享太后爵位。

其五,尊奉秦王生母夏姬為太后,改故太子府為太后宮,永為居所。

其六,陽泉君羋宸爵位如故,不拜實職,臨機領事。

如此一來,呂不韋自覺緊繃繃的心大是舒緩。目下丞相府官署屬吏已經整順,處置尋常政務幾乎不用呂不韋過問,惟一的大事便是不時與蒙武商議整肅軍政的諸般難題。這一日剛從國尉府回來,西門老總事便頗為神秘地匆匆稟報,說國君特命相國與家老立即進宮,說是一飲老酒。呂不韋思忖道:「不消說得,定然是邯鄲趙酒也。」西門老總事惶惑道:「老朽何許人也,如何進得王城?還是不去為好。」呂不韋笑道:「王命見召,能不去麼?只怕老總事要做一回特使了。」西門老總事恍然醒悟,連忙便道:「這卻如何使得!此事只怕非丞相親自出馬莫屬!」呂不韋便是一歎:「老疾在心,難亦哉!進宮回來再說了。」

果然不出呂不韋所料,兩人進宮禮數寒暄方罷,嬴異人便直截了當地說他要在元年之期接回趙姬母子,想請西門家老實際操持,徵詢呂不韋如何接法最好?至於接人本身可行與否,嬴異人顯然不想商議。呂不韋思忖片刻便說,接人有兩法,其一通過邦交途徑以國禮接之,其二以商旅之名隱秘接之;以目下情勢,若派特使恢復與趙國邦交,趙國很可能欣然隆重送人回秦。嬴異人並無成算,只要呂不韋謀劃接人回來便是。呂不韋道:「秦趙邦交已經斷絕十餘年。據臣所知,趙國正在圖謀與我復交。容臣謀劃妥善之策,若能以王后母子歸秦為契機,與趙平息恩怨,對秦未嘗不是好事也。」嬴異人連連點頭,心緒大是舒暢。

一番侃侃,倏忽已是三更,呂不韋正要告辭,蒙驁卻風風火火大步進來,一拱手便黑著臉憤憤然道:「稟報君上:斥候密報,小東周聯兵諸侯,圖謀奪我關外兩郡!老臣請兵二十萬,一舉滅了這個老朽!」呂不韋心下一驚卻搖搖手道:「小東周奄奄一息,如此蠢動必有隱情!我等須議定對策,不出兵則已,一旦出兵便要根除後患!」嬴異人霍然起身:「走!立即去東偏殿商議!」

五更時分,將相兩車飛駛出宮,沒進了淡淡地初霜薄霧之中。

第十章合縱回光

周王室幾乎已經被天下遺忘了。

自從秦武王嬴蕩進軍洛陽舉鼎暴亡,秦國吞併三川之地的圖謀便擱置了下來。其後五十餘年七大戰國鏖兵白熱化:秦國先忙於安定朝局,再忙於反擊六國合縱,接著便是北攻魏國河內南攻楚國江漢,接著又是爭奪上黨的長平大戰,竟是一刻也沒有騰出手來;山東六國也是一邊忙碌著合縱攻秦合縱抗秦,一邊盟約變幻自家大戰不休,一場持續六年的燕齊大戰使東方最強的齊國一舉衰落,堪堪崛起的燕國也重陷疲弱;至此,齊魏楚燕山東四強一蹶不振,獨余趙國做了山東屏障;惟其如此,長平戰後趙國危在旦夕,六國才鼓勇餘力奮力合縱救趙,好容易在最後關頭擊敗了秦軍,天下才歇兵罷戰疲憊地喘息起來。如此天翻地覆大鏖兵,堪堪卡在中原要道的洛陽王城當真是心膽俱裂!洛陽城外的原野經常是連天蔽日的軍營,官道經常是川流不息的兵馬車隊,站在城頭清晰可見的滔滔大河經常是檣桅如林白帆如雲;長平大戰的三年中,河內河東兩郡百餘萬庶民男女全部野營駐紮洛陽郊野,砌起土灶為大軍烙餅煮肉,叢林般的炊煙在洛陽天空聚成了黑壓壓的熱雲!戰馬嘶鳴號角震天喊殺晝夜不絕,洛陽國人夜不能寐日不能作,欲逃無門欲哭無淚,猶如身處汪洋大海的一座孤島,只有聽任狂滔巨浪拍打衝擊!雖則如此,洛陽王城卻始終平安無事,無論鏖戰各方勝負如何,都沒有一國兵馬試圖攻取過洛陽。久而久之,洛陽周人終於想通了。洛陽王城雖早早便成了沒有骨頭的一方肥肉,然畢竟有著天子名號,任你垂涎欲滴,若沒有吞滅天下的實力便來夾這方肥肉,只能惹得一身腥臊引來群起而攻之!齊湣王田地何等野心勃勃,可敢獨吞宋國也不敢來取洛陽。魏國丟了河內河東百餘城邑,照樣不敢拿近在咫尺的洛陽王城來填補。秦國兵勢洶洶,爭奪上黨時六十餘萬大軍經年以洛陽郊野為大本營,要取洛陽直是易如反掌,可就是對洛陽王城禮敬有加!因由何在?還不是畏懼周天子的名號?還不是怕未得實利便召來無端是非?大國如此,小諸侯更奈我何!如此看去,洛陽王城雖如風眼孤燈,卻是天命攸歸國祚綿長。天不滅周,誰奈我何!

如此揣摩一番,洛陽王城的老國人也就心安理得了。

其時的周室早已經分成了一王兩諸侯:天子周赧王居洛陽王城,大諸侯的封地在洛陽以西,領三十六城邑三萬餘國人,故其封號為西周公;小諸侯的封地在洛陽以東,領七城,故其封號為東周君。確信天命不當亡周,一王兩諸侯竟是心志陡起,各自打出振興王室的旗號,重新翻開無數的陳年老賬有滋有味的鬥了起來——東周欲種稻,西周不放水;西周欲通商,東周卡關隘;天子要整軍,兩周不納貢;兩周要封號,天子便申飭;西周伐東周,東周連諸侯……爭奪無果便是權謀縱橫,各連諸侯討伐對方。一時間「三周」驟然熱鬧得小春秋也似,成為戰國中期的一道奇異風景。

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王五十一年,公元前二百五十六年,終於出事了!

先一年,使山東六國聞風喪膽的白起自殺了。秦昭王為證明白起抗命有錯,接連派出王陵、王齕、鄭安平三支大軍攻趙,結局卻是接連鎩羽。此時天下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秦國至少十年不會出關了。然而偏在此時,秦昭王斷然派出王族大將嬴摎率十萬大軍第四次東出,攻取韓國的陽城、負黍兩地。整個山東為之嘩然,大呼老秦王瘋了!

此時,獨有客居邯鄲的信陵君沉靜異常,對平原君一語道破天機:「老秦王非庸常之君,豈能不識攻守之勢也!秦軍三敗,不守反出,其圖謀只在以攻為守,一則鞏固函谷關外之殘存地盤,再則明白昭示山東六國:即使秦國接連三敗,仍有強大反擊之力,震懾六國毋生進逼之心,爭取秦國喘息之機也!」平原君問何以應對,信陵君答:「六國雖勝,實則力竭,比秦國更需休養生息。除非秦軍大舉滅國,山東只能背水一戰救亡圖存!若是一城數城之爭,靜觀其變為上策。」「然也!」平原君恍然一笑,「十萬大軍奪兩城,老秦王分明是張勢為主,且任他去便是。」

如此一來,山東五大戰國對秦軍攻韓便做了壁上觀。

不可思議的是,洛陽周室卻突然跳了出來!

秦軍東出。他國壁上觀。韓國大為驚慌,深恐秦國一鼓滅韓!新鄭君臣一番密謀,議出了一條「肥周退秦」的奇計。韓桓惠王派出特使,兼程趕赴洛陽。

列位看官留意,戰國之世鐵馬相爭大戰連綿存亡危機迫在眉睫,大國小國全力應對各出絕活;經年累月地面對生死存亡,多有庸君庸臣被折騰得麻木遲鈍又手忙腳亂,便生出了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政治烏龍」事件。傳之青史,每每成為後人無法理解的一種戰國式幽默。咀嚼之下,既令人扼腕,又令人捧腹。其中,韓國的「政治烏龍」事件最為赫赫有名。其謀劃之奇異,操持之隆重,發作之頻繁,後果之驚人,整個戰國時代無一國能望其項背。每發「烏龍」之謀,必令天下匪夷所思,必激起天下至大波瀾,此乃韓國也!

第一大「烏龍」:公元前二百六十二年,主動將天下垂涎的最大最險的兵家必爭之地——上黨,獻給趙國。韓國君臣自詡為「移禍大邦,脫我存亡之危也!」結局卻是:引發秦趙長平大戰三年,韓國身不由己地捲入其中,非但全部丟了上黨、野王等大河北岸的要塞險地,且連大河南岸的水陸要道也被秦國全部佔領!

第二大「烏龍」,便是目下這次「肥周退秦」計。結局是:非但導致八百餘年的周王朝正式滅亡,自己也一舉喪師十二萬,從此疲偌得不堪一擊,只有對秦國俯首稱臣。

第三次大「烏龍」最是經典,卻是若干年後的「疲秦計」。韓國派出了天下最有才華的治水大家鄭國入秦,為秦國籌劃並主持興建大型水利工程,圖謀大耗秦國資財民力,而使其不能征發大軍東出滅韓!結局是:秦國因這項長達三百餘里的大型灌溉工程的成功而富甲天下,國力大增,為消滅六國奠定了最堅實的根基;大軍東出,第一個便先滅了韓國!

割肉而飼虎,進才以資敵,使敵加速強大而能更加有力地吞噬自己,原本已經足令人瞠目結舌了。偏是韓國君臣卻能做得煞有介事,每每精心謀劃,當做救國奇計隆重推出,實在堪稱亙古奇觀!其令人乍舌的思維方式,千古之下,足足構成政治哲學獨一無二的研究對象。此乃後話,暫且按下。

卻說洛陽王城的周赧王已是八十餘歲的髦耋老翁,終日臥榻流涎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得,非但無能理事,連王城也早被西周公把持了,自然是雲裡霧裡不知所以。韓國特使清楚王城情勢,便執諸侯之禮覲見「代王」理國的西周公。西周公大為振奮,立即「賜見」韓使,不想僅僅半個時辰,心頭便是大動!

韓使的說辭是:陽城、負黍兩地恰在洛陽東南,為西來秦軍必經之路;王師但能出兵截斷洛陽要道,迫使秦軍知難而退,韓國的陽城、負黍兩地便割給天子做貢禮;秦軍若責難周室,韓國願出豐厚糧草,以供天子犒賞秦軍,其時秦軍必樂於班師。西周公冷冷笑道:「秦軍十萬,王師幾何?特使豈非笑談也!」韓使赳赳拱手道:「公何憂心也!韓國出兵八萬,交公統帥,公但湊得些許人馬可也。此中之要,惟求王師之名,不在王師之實!」西周公哈哈大笑:「韓出八萬兵馬變做王師,再割讓兩城於我,又出諸多糧草使天子撫慰秦軍,得也?失也?滑稽也?」韓使卻振振有辭:「公豈不知戰國縱橫之道也!惟行此策而三方皆大歡喜:西周得功得地,韓國避禍全國,秦國不損糧草!非但三全其美,且一舉昌明天子偃兵救韓之大義,公何樂而不為也!」西周公思忖片刻,直覺韓國不像戲弄自己,雖對其真實圖謀還是揣摩不透,卻也不再多問便有了主張。畢竟,秦忌天子王師,兵勢強盛之時尚避我洛陽,何況今日兵敗勢衰?只要王師一出秦軍一退,我西周便是實利到手且大名赫赫,管他韓國如何匪夷所思,我何樂而不為!
 

「好!韓國旬日內出兵,老夫發王師救韓!」西周公奮然拍案。

也是命蹇事乖。九萬「王師」窩在洛陽山谷之中尚未出動,秦軍便風馳電掣地越過了洛陽,攻克了陽城負黍兩城,全殲韓國兩地守軍四萬!此舉大出韓國意料,驚慌失措間便要撤回「王師」八萬兵馬守護都城新鄭,然卻已經來不及了。秦軍颶風般回師洛陽,將九萬「王師」一舉封堵在山谷之中。嬴摎緊急上書咸陽請命定奪,秦昭王回詔只冷冰冰兩句話:「蕞爾老邦,欺我大秦!不滅其國,無以震懾天下!」

嬴摎得詔,以重甲步軍封住了山谷出口,在兩山架起六千具大型駑機,毫不留情地對「王師」發動了狂風暴雨般的弩箭攻勢。無論山谷中的周軍如何吼叫我乃周人,最終都與八萬韓軍一起葬身峽谷。這時的西周公還在王城幕府大宴群臣,痛飲王酒觀賞樂舞,一邊得意之極地接受著勸進頌詞,一邊與心腹謀劃著要在得韓國兩城後倣傚當年周公攝政。誰知尚未議論出個子丑寅卯,便被黑壓壓的秦軍堵在了大殿!

西周公頓時軟癱在地,生怕虎狼秦軍立時割了自己首級報功。嬴摎只一聲大喝,尚未開口說話,軟癱昏亂的西周公便乖覺地獻上了三十六城邑與三萬人眾的冊籍,期望秦國留下自己性命。嬴摎大感意外,卻也明白了再不會遇到原本設想的死命守節與強烈抵抗,便連夜上書咸陽,請命如何處置周室?秦昭王當即下詔:「西周謀秦,當示懲戒:其城邑土地全部歸入秦國,設郡治理;西周公交天子治罪,東周君未曾同謀,保留其封地;許西週三萬人眾歸於東周,以為周室遺民聚居祭祀之地;洛陽王城專屬周王,不許東周君進入;惟九鼎為天下王權神器,著即運回咸陽。」

拆搬九鼎那一日,震驚天下的神跡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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