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林對形勢的一番分析,使楊堅又哭喪著臉,心想:當皇帝原來是
刀尖上討生活。
在西廂密室裡,高熲在陳述軍情:尉遲迥據有太行山以東十一個州,兵力二十多萬;
他的侄兒尉遲勤,據有青、兗等六個州,兵力約六萬;司馬消難據江北九個州,兵力約
十一萬;益州總管王謙據四川全境,兵力約九萬。這四支叛軍,總數四十多萬,差不多
控制大周天下三分之一地盤。
楊堅、李德林、鄭譯、劉昉等邊聽邊看牆上的大地圖,不覺大汗淋漓,神情十分凝
重。
經商議確定:以梁睿為西路行軍元帥,率領於義等四個行軍總管,討伐四川王謙;
以王誼為南路行軍元帥,率領李雄等四個行軍總管,討伐江北的司馬消難。
調兵遣將剛告結束,河陽送來了緊急軍情。韋孝寬元帥府長史李詢密報:行軍總管
梁士彥、宇文忻、崔弘度等三人有受尉遲迥重賄跡象,以致軍臨沁水按兵不動。
大家聽了這個消息,神色又為之一變,韋孝寬帳下有六個總管,如今三個受賄,那
還了得!
鄭譯跳了起來,惶遽地說:「要……要走馬換將,把三個人撤下來!」
劉昉也惶惑不知所措:「那,那該當派誰去?」
沒有人應得出,因為再也無將可遣了!三路兵馬總共出動了十五個行軍總管,再勉
強提出的人頭,委實擺不上桌。但軍情瞬息萬變,萬一受賄的三總管倒戈,當真不堪設
想。
劉昉忽萌開溜的念頭,他覺得置身於這個旋渦之中危險之極;但理智告訴他溜之不
得了,果真大事不成,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必定被逮了回來。
便在這時,執事前來稟告:李渾、於讓二人押解尉遲迥叛黨回京。
這無疑是好消息。為了穩住核心人物的情緒,決定在密室召見李渾、於讓二人。
李渾不僅押來了尉遲誼,還代父親李穆送了把熨鬥,轉告楊堅說:「願丞相執此威
柄以慰安天下!」
大家相視而嘻,在這關鍵時刻,李家態度如此明朗,當真是雪中送炭!
李渾見楊堅笑逐顏開,又從繡囊中取出一物,恭送楊堅面前,道:「這是家父的一
片心意,望丞相笑納!」
那東西金光閃閃,原來是十三環金帶,本系天子的飾物,那是當年周武帝賜給李穆
的,臣子自然不敢服用,只有將這份恩典供奉著。如今將它轉贈給楊堅,內涵太豐富了。
劉昉暗忖:這東西你李穆反正不敢用,送給楊堅,做過順水人情,倒也乖巧。
鄭譯暗想:當今天下誰不想當皇帝?你李穆既然無望稱帝,晚上沒人時將這十三環
金帶佩帶身上,過把癮有何不可?這李穆,呆子!
楊堅暗道:李穆將周武帝的賜物轉贈與我,說明他與周室分手決絕了!很好!
高熲尋思:他贈天子飾物與大丞相,自是暗含勸進之意,也點破了大勢之所趨。妙!
李德林則想:此事傳揚到軍中,對穩定將領的心思必有奇效!
而於讓父親於翼與尉遲迥的決裂,則是意外的收穫。於翼是周文帝宇文泰的女婿,
他的倒戈,對皇親國戚必將產生深遠的影響;而於翼還是一名驍將,放在幽州,勢必對
尉遲迥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自然也就牽制了相州的一部分兵力,使他不能全力以赴西
征。
李穆、於翼態度一明朗,全盤棋都活了!
楊堅親送李澤、於讓出門,要二人在丞相府貴賓室歇歇,他要親自設宴為二人接鳳
洗塵。
大家又回到原先的話題。
鄭譯說,可以讓李穆、於翼去頂替三個受賄的總管。大家都點頭贊成,但李德林搖
頭。
他說:「臨陣走馬換將,歷來都要敗事。過去燕惠王信讒,用騎劫代替樂毅,結果
敗於田單;趙惠文王聽間,以趙括代替廉頗,有長平之敗,四十萬趙卒為白起坑殺……」
「嗯嗯!」鄭譯不禁冷笑了一聲,他與劉昉對李德林有很深的成見,他兩人引楊堅
出來輔政,鄭譯原來是要自任大司馬的,劉昉要自任小塚宰的,由於李德林反對,兩人
都落了空,都恨得咬牙切齒。今聞李德林的議論大有破綻,暗忖:機會來了,可以出擊
了!於是先冷笑一聲。
李德林停下,讓鄭譯說話。
鄭譯說:「公輔引古證今,但不知崔弘度是廉頗,還是李穆是廉頗?更不知於翼是
樂毅,還是梁士彥是樂毅?」
但高熲已聽懂李德林的話,出來解釋道:「公輔之意不在誰與誰攀比高低,而在於
臨陣走馬換將,將出現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情形,這種情形最容易打敗仗。」
李德林續道:「這兩組人無需攀比……」
劉昉打斷道:「為何無需攀比?」
「因為李穆、於翼二人動不得!」李德林說。
鄭譯冷笑:「需知崔弘度是尉遲調的姻親,梁士彥與王軌是老搭檔……」
楊堅斷然說:「讓公輔說完!」
李德林這才繼續道:「如果將李穆、於翼調往河陽,便等於將幽州、并州都讓給尉
遲迥,這還是其次;萬一突厥南下,我們沒有幽並這道屏障,他們簡直就可以長驅直入
打到長安!所以,李。於兩將已經是一人當兩人用,決計動不得!」
楊堅歎道:「說得有理!再說下去!」
「這兩人既不能動,其他各將也都派上了用場,那麼,勉強選拔三人去頂替原來的
三總管,都是趙括換廉頗的局。當年趙括在長平大敗,四十萬人坑死。請主公與各位注
意,那長平與河內相去不遠,差不多是同一區域,趙國人的覆轍我們無論如何不能重
蹈!」
楊堅又問:「那前線的事該當如何解決?」
李德林道:「三軍遲疑不進,其實不怪。值此天下大亂之際,除主公與尉遲迥二人
勢在騎虎不得不觀望外,許多將領都心懷觀望,都想等贏面大一些,這才投注,其實世
態便是如斯,你逼得太緊只有壞事!你說韋孝寬有無心存觀望?如果元帥都心存觀望,
六總管能不觀望?再加近來多雨,沁水必定氾濫,兩軍隔水相持也是意料中事。為今之
計,不惜換將,但派一個主公身邊親信,到前線充當監軍,不僅可以督戰,也可察奸,
稍有異心的人也會自行收斂。說到異心,那也是生於觀望。觀望的人多了,這才會出現
心懷異志的人。觀望的情形一旦消除『了,心懷異志的人自然消失。所以,派去的監軍
要點在消除觀望情緒。諸將到底在觀望什麼?一句話,想再看看那些來頭大、有權勢、
能征戰的大人站到主公這邊了沒有?現在有了李穆李家,於翼於家!只要監軍把李澤、
於讓帶去前線,這就是一帖醫治觀望的驗方靈藥,包你藥到病除!」
最後,問題在誰去充當監軍?
楊堅點了鄭譯,譯辭以母老;點了劉昉,劉昉辭之以不曾為將。
高熲毅然請行。他這一招把鄭譯、劉昉都擊敗了。待高熲離京,楊堅的智囊更少了,
他有事再也不與鄭譯、劉昉商議,單與李德林磋商。
李德林發現楊堅有點魂不守舍,哪怕有人在背後突然咳嗽一聲,楊堅也會嚇得臉色
蒼白,猛地轉身。
有一天,只兩人呆在西廂密室。李德林忽然拿起硃筆,在地圖上畫了起來。那是一
道波浪形的紅槓,自幽州至并州經懷州。鄭州,再繞到益州。那紅線,婉然便是太極圖
中陰陽的分界線。解釋道,這道紅線的北方很穩定,沒事;紅線的南方,韋孝寬吃定了
尉遲迥,司馬消難絕對鬥不過王誼,梁睿取益州也是探囊取物,主公何憂?我們一切不
是都安排妥當了麼?
於是,楊堅寬心地笑了。
「但是,」德林皺起眉頭,「萬一尉遲迥派人與突厥聯絡,可汗與千金公主率師南
下,此刻我們已是無一兵一將可調,大家只好當俘虜了!」
他這麼一說,楊堅又哭喪著臉,簡直想號哭一場。心想,當皇帝原來是刀尖上討生
活。
------------------
亦凡掃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