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刑前的長孫晟一計偷梁換柱不僅為自己解脫了困境,也將他的情人
和對手千金公主送上了黃泉路。
鑒於突厥內部複雜的情況,來了白道川後,長孫晟並沒向都藍可汗及宇文氏宣讀廢
黜「大義公主」封號的詔書,只是先把隋廷賜給可汗的禮物呈交給都藍可汗。
都藍看到了琳琅滿目的珠寶珍玩,喜不自勝,但其中並無一件給可賀敦的賜品,好
不奇怪,便信口問道:
「可賀敦是隋家公主,恩賜自然更多。」
「這……」長孫晟稍加斟酌才說:「天子不知她喜歡何物,賞禮只得暫緩。」
公主立即接上話題:
「本公主並無所缺,不敢屢沾聖思。但想縫製一件白虎的皮裘,中原卻鮮見此物。
節下一箭雙雕,名震中外。倘若肯到陰山敕勒川為哀家謀一張白虎之皮,感激不盡。」
為了使千金公主不遭殺身之禍,在內宮議事時長孫晟曾曲折地為她說情,力主註銷
封號毋須誅戮的辦法以消除戰禍,焉知楊堅非要斬盡殺絕不可。現在,他將要親手害死
這個曾經鐘情於他的女人,心中好不自在。倘若在她死前能送給她一件稱心如意的禮物,
總算可以減輕心頭的重負了。於是,長孫晟乾脆答應下來。
次日,長孫晟一行六人馳向陰山敕勒川。除了隨身校尉高雅賢之外,還有四個是公
主的親信附離。
六匹駿馬一陣旋風般捲到陰山山腰,便進入灌木叢地帶。此地距離亂石岡還有一個
時辰的路程。長孫晟先射殺一只鹿,生火烤炙,美美吃了一頓野餐。進餐時,四個附離
神不守舍,舉止有點反常,高雅賢覺察到這一點,用胳膊輕輕碰撞長孫晟,長孫晟不以
為意,只是一個勁催大家快吃。
終於來到了惡虎之鄉亂石岡。但見怪石嶙峋,猙獰鬼氣,雜草橫生,沒胸以上。長
孫晟手持弓箭,拍馬前行。高雅賢手握佩劍,緊緊跟上。四個附離拉下一箭之地,徘徊
不前,全都手持弓箭。
驀然,寒風驟起,草叢驚動,一只碩大的虎頭從草叢間突然出現,長孫晟引滿硬弓
待發。
忽然,「蹦」地一聲,高雅賢覺察到這是百步外的鳴弦。他下意識反顧一下,一桿
銀箭正不偏不倚往長孫晟心窩馳來。他手疾眼快將佩劍望空一揮,「錚」地一聲,箭頭
擊在劍背,發出一簇火花。
高雅賢由於縱馬過急,已經從刺斜裡沖出十來步,因而失去防衛長孫晟的方位,不
覺一驚。
「崩——崩!」又是接連兩聲鳴弦。
「完了!」高雅賢心中一驚,知道這回堂姊夫壞了。回首一看,長孫晟正衝著他嘻
笑,右手還抓住兩根飛來的銀箭!遠處的四個附離愕然相顧。
「這雌虎多威風!我本來以為她有母性的天性,憐惜她……」
長孫晟回顧伏在草叢窺伺的白虎,同時響起霹靂似的鳴弦。那雌性白虎望空一躍,
跌落在石頭同上,吐出最後一口氣,死了。
「把它搬回去。」
長孫晟向四個附離命令道。
兩個附離下馬,仔細一看,箭是從天靈蓋貫穿過去的。他們對長孫晟的神力暗暗吃
驚。
忽然一聲咆哮,一只雄虎從遠處狂奔而來,茂密的草叢紛紛向兩邊被靡。
「我來!」
高雅賢跳下馬,持劍上迎。惡虎蹲伏著,覷準他猛撲過來。他矯健地閃過身子,揮
劍望虎背剁下。猛虎大吼一聲,竄出一丈多遠;而劍鋒卻落在石縫中猝然撥不出來。白
虎轉身再次向高雅賢撲來,前肢對準他無情地落下。他用雙手接住那畜牲的前腳。這時,
大蟲張開血盆大口,瞄住高雅賢那毫無遮攔的腦袋瓜猛咬一口,但還夠不著,就差那麼
一寸八分的光景。這時,長孫晟只需馳去一箭便可了結這驚心動魄的場面。他左手執弓,
右手拈箭,卻沒有開弓搭箭的機會——因為他身後兩個附離手按刀把立馬相待,等他一
開弓,他們就可以抽刀砍下他的腦袋。這兩個附離正虎視眈眈地等待這一機會。
高雅賢不能放鬆雙手,大蟲也無法掙脫前肢。白虎噴著泡沫,使他難以睜眼。他的
身後咫尺之地便是懸崖峭壁,只要稍微後退半分,就會雙腳踩空墜入深淵!
長孫晟清楚地知道,此刻還不是他冒險犧牲的時候。一旦開弓,恰中敵人下懷,賠
上自家的性命,高雅賢更活不成。
「讓開!」
長孫晟吆喝身旁的附離,尋求開弓的機會。
「開弓!快!」
附離挪動了兩步後慫恿長孫晟道。他們想誘使長孫晟早點開弓,趁其雙手開弓射虎
不能後顧之際,以便從背後暗算長孫晟。
長孫晟同身後的突厥衛士,也進行著一場可怕的合而不露的對峙。雙方的注意力都
不得不離開人虎搏鬥的現場。
「啊……!」
高雅賢發出一聲撼山的叫喊。隨即人虎分開了。那大蟲把前腳搭在地上,死盯著長
孫晟及兩個附離。兩個附離心裡發毛,同時打顫。高雅賢立在大蟲身邊,不躲不閃,用
手擦去臉上的泡沫,咧著嘴笑。大蟲只是淒厲地咆哮著,吼聲震撼著山岡。人們終於發
現,那猛虎的前肢已被整齊地折斷了。
兩個附離傻了眼,長孫晟欣慰地笑著。
「去,把虎皮剝下!」
長孫晟用突厥語吩咐馬上的兩個附離,但他們都面有難色。
「佩刀拿來。」
高雅賢也用半生不熟的突厥語吆喝。
一個附離馴服地交出佩刀。高雅賢將刀插在地上,把白虎的兩條後腿也給折斷後便
動手剝皮。他簡直像脫衣服一般,把這只雄虎的皮活剝下來。接著,他又剝下雌虎的皮,
然後把兩張虎皮擲掛在一個附離的馬脖子上,那馬驚慌地騰躍起來,怪叫一聲,將附離
從馬上掀下來。
高雅賢從石縫中拔出自己的佩劍,試著鋒芒還在,這才插入鞘中,而後佩刀一揮,
要四個附離交出角弓。他們遲疑著。
「不交?」高雅賢說:「不交俺把你們剝了!」
四個附離無可奈何地交出了角弓。高雅賢把四把弓捏在一起,一折,全斷了。
「這樣的弓能射虎嗎?你們可知道,殺虎不著,虎必傷人!」
四個附離認定此番必死無疑。但長孫晟揮一揮手,把他們全放了。四騎爭先恐後地
往歸路馳竄而去。
長孫晟登上一座巨石岡,立在岡上,望著那亂草迷離的原野,一動不動,沉默得像
一塊石頭,一塊粘連在石網上的石頭。他好郁悶。別看他精明簡練,其實想不通的事也
不少:千金公主心中明明是喜歡他,卻要費盡心機置他於死地;而他也頗憐惜公主,卻
要步步為營逼她就範。兩人都在幹著與意識相違背的事,卻愈干愈起勁;雙方都使盡渾
身解數去幹與自己過不去的蠢事,卻號稱為「勝利」!這世界實在古怪得不可思議。
他望著天空蠢蠢欲動的流雲,遠眺南方渾渾滾滾的河水,忽又想起自己「遠交近攻,
離強合弱」的策略,屢屢被楊堅反其道而行,這天下的事情,身不由己的占了多數!不
知何時才有個結局?他又俯瞰陰山南麓的綠色草原,莫名的愁悵湧上了心頭,他猛然仰
天長嘯——
「荷—荷—荷—」,然後吟唱道: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敕勒歌》乃敕勒川部落的牧歌。敕勒部落是鮮卑族的旁系,這支民歌在鮮卑族裡
幾乎人人會唱。四十多年前,齊高祖高歡兵困玉壁;高歡病重,士氣低落,潰敗之勢已
成。高歡讓大將斛律金唱《敕勒歌》,全軍和之,無不感奮,於是士氣大振,全師而還。
可見這歌中所蘊藏的無窮活力。如今長孫晟歌此,卻有無限的迷茫。
薄暮時分,四個附離帶回兩張白虎皮到公主穹廬,把發生的情況原原本本稟告公主。
公主揮手讓他們出去,沉思起來,臉上浮動著不安和憂愁。
「要是那莽漢沖殺進來怎麼辦?」瓊英焦急地問。
「他們來不了。」
公主順口又補充說:
「我早交代人在他們被窩裡各放三條毒蛇。」
「就是昨天叫人從蛇沼捕來的斷魂蛇?」瓊英問。
「嗯!」公主頷首。
瓊英顯得很激動。她知道,那幾條灰色的小畜牲乃是蛇沼最致命的毒蛇,若是被咬
一口,立時不省人事,片刻喪生,所以名曰「斷魂」。
這時,派往尼利可汗那裡的密使來回復了:
「可賀敦,大事有了新的進展,尼利作了新的讓步。他說只要殺了長孫晟,當年掠
去的財物可以不退,單歸還阿波原有的部眾就行了。這是他的親筆信。」
公主展閱信件,眼中發出異彩,吩咐他休息去,然後對玉露說:
「隨我到安遂迦那裡。」
公主走到門口,又返身交代瓊英:如果得到長孫晟的死訊,應立即趕到安遂迦那裡
報訊。
長孫晟、高雅賢馳出灌木林帶,折向不毛的陰山支脈,在一塊砥平的石岡上勒馬休
息。
「大人,看來突厥人急於謀害我們呢!」高雅賢打破了沉默。
長孫晟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表明他們在醞釀一場新的戰爭。看來血還是要流的!」
說畢,長孫晟調轉馬頭,猛抽一鞭,向山下馳去。高雅賢也猛踢一下馬刺,望塵追
去……
兩人踏著月色,終於回到迎賓穹廬。長孫晟和高雅賢這時才感到有點疲乏,想躺下
舒展一下四肢。
「別躺下!」
隨著一聲驚呼,瓊英從帳後轉現在他們面前,兩人不解地望著這俏麗姑娘。瓊英飛
速地瞟了高雅賢一眼,然後對長孫晟說:
「妾冒險而來,乃是對節下四年前那一席話的酬報。你們一躺下去就活不了啦!」
兩人驚愕地打量著床舖。
「被窩裡各藏著三條毒蛇……」她接著說。
兩人各從被裡抖出毒蛇,將它處置,然後感激地站在瓊英面前。
「公主把你當作最危險的敵人,你呢?我看也是把她當作敵人,如今我救了你們,
你們打算如何報答?」
「我們救你逃出虎口,離開突厥。」高雅賢不加思索地說。
「你不覺得回禮太輕了嗎?我可是救了你們兩個!」
「瓊英姑娘,有什麼要求你這就說吧!」長孫晟說。
「你得讓我的主人——公主也活下去。」
長孫晟、高雅賢面有難色,除掉宇文氏,這是他們的使命啊!
「你們如今是勢不兩存,」瓊英微微地歎息:「可是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家
在靈州武威,開皇初年突厥人南侵,馬蹄踏破了我的家園,我落入豺狼般的附離之手,
要不是隨軍南下的公主相救,早已含辱而死……」
她坐下繩床。
「但是,」長孫晟反駁道:「如果沒有這個可賀敦千金公主興起復仇之師,你的家
園何至被突厥戰馬蹂躪?你何以落在附離手中?」
「四年前,」瓊英接著說:「聽你轉述那個道士的許多話,至今不能忘懷。你們的
皇帝楊堅殺盡宇文氏皇族的男子,能指望千金公主不復仇嗎?報仇雪恨,理所當然。只
是公主她越過成千上萬的屍體,包括我父兄的屍體,去達到目的,確實如那個道士所說
的,是包藏著罪惡。過去我只知道公主是我的恩人;自從四年前聽了你那一席話後,才
知道公主還是我的仇人。」
「既然你知道公主是你的仇人,為何還替她求情?」高雅賢忍不住插了話。
「這事我也不知從何說起。達官貴人只知自己的喜怒哀樂和恩仇,把戰爭當作兒戲,
當作賭博,用以發洩私憤,獵取功名利祿,有幾個真的想到百姓的得失災樣?我相信她
事先並沒有考慮到復仇的惡果,所以,四年前你的一席話使她深受感動,她停止了復仇
舉動,徘徊了整整三年。這對她說來是何等不易!我以為她作惡是無意的,救人是有心
的,她不是壞人,不該死。可是我現在為了救你們,卻背棄了她。我是一個有愧的
人……」
瓊英說到這裡,懇求地望著他們。
長孫晟、高雅賢都先後從床沿站了起來,在室內徘徊著。
「近半年來,」瓊英又接上原來的話題:「不知何故,公主又萌復仇之心,她瞞著
都藍可汗日夜找衛隊長安遂迦籌劃復仇之計,前些日子,安遂迦又想出一條計策,想殺
死節下來促成東西突厥的聯合。今晚,公主還在安遂迦那裡密商,吩咐我一得到你們死
訊便去稟告他們,可我到了這裡卻做了相反的事,希望你能設法制止一場新的民族間的
大殺戮,但不要加害我的女主人。」
「你……唉!」高雅賢有點煩躁:「宇文氏這種行為就不能以『沒有考慮到復仇的
惡果』來開脫罪責了!」
「是的。」瓊英誠懇地點頭:「我想這大概就是我背離她的緣由。」
「那為何還替她說情!」高雅賢不屑地反問。
「公主復仇,罪責不在她一個人,種下復仇種子的還是皇帝楊堅。再說,突厥人靠
進貢過活慣了,如今財源枯竭,不免又思南下。把一切都推給公主,未必公道。」
「好了!」長孫晟終於開口:「瓊英姑娘,我們不會忘恩負義,你快走吧!再拖延
下去公主必生疑心,那你就危險了!」
瓊英走後不久,長孫晟、高雅賢到牙帳見了都藍可汗,要求可汗陪同他們前去拜謁
大義公主。都藍遲疑了一下,便帶兩個附離陪同他們到公主的穹廬。自然,他們是撲空
了。
「可賀敦上哪兒去了?」都藍犯疑了。
「她……」瓊英仍然遲疑不決。公主到安遂迦那裡可是秘密的事啊。
「快說!」都藍的疑心更重了。
「……我不知道!」瓊英被逼得沒辦法,又編排不出,便推說不知。
都藍默然片刻,滿腹狐疑地退出穹廬,心想:深夜她會上那兒呢?
「本使倒聽人傳言,她晚上經常到一個地方去……」
「什麼地方?」
「離此地不遠,可汗願意多走幾步嗎?」
都藍可汗不置可否,但雙腳卻不由自主地跟著長孫晟往前走。長孫晟把一行人帶到
離安遂迦穹廬三十來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打了一個不容究詰的手勢,要大家靜伏在
草地上。都藍被爐火煎熬著,懷著嫉恨的心情朝前方張望著。穹廬內燈火朦朧,微風入
室,燭影詭秘地搖動著。除此之外,什麼動靜也覺察不出。待了半個時辰,還是弄不清
究竟。
「你到底要我看什麼?」
都藍明知長孫晟帶他到此的用意,但卻佯裝不解。他太煩躁了。
長孫晟不答,只是打個手勢,要他不要講話。等到夜半,漸漸聽到一陣低語,接著,
一盞紅燈亮到門口。門口傍立一男二女,男的是安遂迦,女的是公主和侍婢玉露。都藍
一個衝動,想跳躍起來。長孫晟用力將他按住。
「我先殺死他!」都藍拔出佩刀往穹廬沖。
「可汗!」長孫晟一把拉住都藍:「安遂迦在突厥以智勇雙全馳名?你這樣去會吃
虧的!」
都藍慢慢冷靜下來。
「可汗,」長孫晟進一步勸解道:「此事涉及天朝和突厥的聲譽,還是以不聲張為
好。」
月光下,都藍默默不語。五個人分道回去休息。
第二天,長孫晟寫了一書一表,派隨從分別馳往漠北都斤鎮和京師長安。
又過了一個多月。由於都藍長時間不到公主穹廬過夜,公主萌了疑心。經過盤問,
她從瓊英口裡了解到那天晚上都藍、長孫晟臨帳撲空的詳情。這使她悟到又是長孫晟為
她設計新的逆境。為證實這一看法,她主動到都藍牙帳。果然都藍冷語相侵,醋勁十足。
她又明白對手是拿她與安遂迦的關係設陷。於是,她又找到了安遂迦商量,訂了文武兩
手的應變對策。
某日夜半,皓月當空,夏蟲悲吟。驀然,長孫晟被一陣腳步聲驚醒過來。
尖銳的對峙情勢使他不敢解衣深睡,他躍身下來,從床頭摘下護身寶劍,然後走到
高雅賢床邊,把他搖醒。高雅賢一骨碌起身。忽然,門外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接著是
人倒於地的聲響。安遂迦手執利劍,一個劍步闖進帳來,身後步聲雜亂,刀光閃爍,看
得出來人不少,高雅賢也利劍出鞘,厲聲喝道:
「何人?」
安遂迦不答,返身退出帳外。高雅賢正欲追擊,被長孫晟一把拉住:
「小心埋伏!」
他們轉到帳後,用劍劃破氈帳,出了穹廬,繞到帳前一看,果然有五條壯漢虎視眈
眈地守在帳外。
一場廝殺在月下展開。長孫晟與安遂迦激戰,高雅賢同四名突厥猛士周旋。
安遂迦武藝超群,三尺青虹如寒霜蓋地,無孔不入;長孫晟劍法精純,一把龍泉劍
像瑞雪裹身,水潑不進。兩人劍來劍往,或為旋風抹頸之勢,或呈鳳凰旋舞之勢。他們
殺得人影繚亂,大汗淋漓,氣喘噓噓,卻難分勝負。不知廝殺了多久,安遂迦變化一招
獅子開口之勢,殺出了中鋒劍。此劍乃刺法裡面最難防守的一種,他料定乘隙而入,必
然一劍見血。長孫晟忽然離開原來的劍路,以大鵬展翅當之;安遂迦不知對方劍路已變,
仍然來個朝天一炷香,當面劈下;而長孫晟卻以童子拜佛哄敵,在劍上挑之際,忽然幻
化成白蛇吐信之勢直刺對方腹部;安遂迦猝不及防,慌忙一格,傷在手腕,劍落於地,
只好拔腿逃遁。
已受重創的四名猛士看到安遂迦已遁,也都無心戀戰,一哄而散。其中一個逃得遲
些,被高雅賢削去半截手臂,負痛而走。
在最後一顆星熔於如火的朝霞之中時,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上午,都藍可汗的牙帳裡雲集著突厥的達官顯貴,可賀敦宇文氏也應召而至。
長孫晟升座宣詔,高雅賢緊緊護衛。詔曰:
「公主行為不檢,有損聖朝及突厥之威嚴,特削去楊氏屬籍,追還大義公主封誥。
欽此。」
宇文氏看到在場的突厥貴族除了都藍本身顯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外,其余的均感意外
和吃驚。她料定長孫晟並沒真正掌握主動權,於是立即開始反攻。她以極端輕蔑的口吻
說:
「這詔書上所謂的『不檢』究竟是何所指?不消說,節下必能將其說清,以消突厥
君臣之疑竇。」
公主說出了突厥貴族的疑問,那些葉護、屈律啜、特勒、俟利發、俟斤、吐屯以及
伯克們都微微點頭,說明他們也有同樣的要求。
「公主所為,自己能不明白,何必要人把醜事當眾宣揚?縱然大臣們可以強顏聽下,
可賀敦你將何以自容?」
「節下如此照顧哀家的體面,實在令人感荷,但本公主毋需這種關照。憑詔書所言,
哀家必定非淫即盜。那好,請你當眾說來,讓可汗當場照律究治,以整肅突厥之法紀;
倘若貴使遲疑不說,大臣們反會疑心你蓄意隱惡掩醜,或者會以為你是含沙射影、血口
噴人!須知突厥也有自己的紀律,對那種造遙中傷構成嚴重惡果的人,將處以剜口割舌
之刑。節下得意者,三寸不爛之舌而已。憑它,你曾策反過阿波,分裂了突厥,寵絡了
契丹。奚。習,最終陷沙缽略可汗於四面楚歌之中,逼得哀家蒙羞含垢、認賊作父!好
利害的舌頭啊,可是你今日務必為它的存在操心!」
長孫晟本想取得都斤鎮突利可汗和斐矩有力配合後,再執行廢黜公主的計劃,但楊
堅卻以為都藍可汗會像他轄下的所有臣子一樣聽命一紙詔書,所以一再派遣信使敦促長
孫晟及早宣詔,除卻宇文氏,否則便將責其延宕王命之罪。長孫晟自知時機未到宣讀詔
書之時,將會招致危險,果然逆境來了。公主的話產生了明顯的效果。眾大臣都以懷疑
的、甚至不懷好意的眼光掃瞄著他。高雅賢已感到輕度的緊張,下意識地把手放在劍把
上。
這時,帳外闖進了安遂迦。攔阻不住他而顯得難堪的兩個附離立在他的背後。
「誰叫你們把他放進來!」都藍連瞧都不願瞧他一眼,只是怒斥兩個附離。
「我自己闖進來的。」安遂迦坦然地說。
「你給我滾出去!」都藍大發雷霆,眾大臣不免為安遂迦捏一把汗。
「我不能離開這裡。」
「那我就宰了你!」
「先讓我把話說完,然後再殺也不遲。」
「讓他說吧!」都藍的助手葉護求情道,百僚也附和著。
都藍不語,這是一種默許。
「還是讓天使大人先說我的『不檢』所在!」
公主又回到原先的話題,她知道這個題目將使長孫晟被動,又可讓安遂迦了解先前
爭執的癥結所在。
「何必呢?你同安遂迦夤夜往來,可汗自己都親眼看到了。」長孫晟把都藍推出。
都藍虎視著公主和安遂迦,眼裡噴射著怒火。
「你們看到了什麼?」公主冷冷一笑:「無非是看到我晚間從安遂迦的穹廬裡出
來!」
「一個婦人,一個貴為可賀敦的女人,為了突厥的存亡,不得不拋頭露面,甚至犯
了重重嫌疑,深夜到一個卑微的衛隊長那裡求計,這可真的是突厥人的奇恥大辱,豈不
可悲!」
安遂迦激憤異常,他豁出去了。
「哼!』都藍冷笑:「想當年我突厥二度南征,你安遂迦一再攔阻,攔阻不成,又
袖手旁觀,隔岸觀火,此乃有目共睹。曾幾何時,你又搖身一變,扮成民族英雄,哪個
信你?你能證明你的話嗎?」
「我確實反對過南征!」安遂迦爽朗地說。
「孬種……」大臣和貴族們低聲咒罵著。
「各位大臣,」安遞迦繼續說:「你們當年極力主張南征,果真是為可賀敦報仇嗎?
不是的!自從楊堅的隋朝建立以後,不願再像北周、北齊那樣當兒皇帝,於是停止對我
們突厥的進貢,這使一向靠進貢過活的諸位大臣咬牙切齒,才有兩次南征。這種南征,
以前我也反對過,將來我也反對,我永遠反對!」
「瘋子!」大臣和貴族們怒不可遏。
「究竟誰是瘋子!」安遂迦以洪鐘般的聲音壓過牙帳內的起哄:「我反對南征意在
免蹈亡國之禍,各位大人因何至今不能見諒?」
牙帳內的葉護、屈律啜、俟利發、俟斤、吐屯及伯克們大都現出一副認真思索的神
情。長孫晟心中也滋長了對安遂迦的敬意,但同時又感到懊惱:對手竟然是個出色的人
物!
都藍可汗對安遂迦仍然懷有成見,駁斥道:
「當年你反對南征,今日又聲稱要促成東西突厥聯合抗隋,你何以自圓其說?」
「我反對靠別人進貢過活,」安遂迦說:「但也反對過活是為了向人進貢。今日的
突厥已經不是當年的突厥,淪為向人家進貢稱臣的兒可汗,我們能忍受這任人宰割的日
子嗎?」
「哼!」都藍冷笑著:「你同可賀教夤夜往來果真是暗商國策?你能證明這一點
嗎?」
「我不想同可汗打賭,」安遂迦說:「因為你是上了長孫晟的圈套的。他夤夜把你
帶到我的穹廬外面,無非是為了證明我和可賀敦有曖昧之事,但是證據不足。可見,我
與長孫晟都得為自己說法提供令人心服的證據。長孫晟,你敢不敢同我立下軍令狀,誰
無法證實自己的說法,都應當按突厥律法懲處!」
「這要求公道!」葉護贊同了。
眾臣僚也點頭稱是。事態發展到這地步,長孫晟已無退路,況且,為了獲得敵人更
多的機密,也只得冒險了。於是,他同安遂迦立下了軍令狀。立狀之後,公主從懷中取
出一封信件,這就是尼利可汗表示只要殺了長孫晟、交還阿波的原有部眾,便願意放棄
追回戰利品,並與東突厥聯兵抗睛的那封信。
都藍可汗當眾宣讀了信件,再把它交給葉護等大臣傳閱,然後對安遂迦說:
「那天晚上你們就是商討此事?」
「可汗不妨叫玉露來對質,她在場。」安遂迦說。
都藍下令傳玉露到帳。玉露說的情形與信中的內容相符。突厥的大臣、貴族們對長
孫晟滿懷惡感,特別是有些臣下,聽說只需殺了長孫晟,便可以不掏腰包歸還當年掠來
的戰利品,就可以促成東西突厥的聯合,真是喜出望外,幸災樂禍地瞧著長孫晟那顆長
滿黃須的頭顱。長孫晟的頭顱漲價了。
「天使大人,你的證據呢?」都藍帶著嘲弄的口吻,他的態度完全轉向了。
「我沒有。」
「那就不能不執行軍令狀了!」都藍冷冷地說:「來人哪,將他捆了!」
帳下走出四個全副武裝的附離,高雅賢正欲拔刀廝殺,被長孫晟阻止了。
「不會有事。你千萬不要妄動!」
長孫晟強力阻止著,深知高雅賢硬拼,不僅無濟於事,而且只有死路一條;高雅賢
在這急轉直下的變局中既驚且急,但見到長孫晟在生死攸關之際卻如此從容,又聽那語
重心長的吩咐,高雅賢雖然困惑,但決定冷靜下來,靜觀其變。
附離們把長孫晟加以捆綁,長孫晟要求因他篤信佛教,希望可汗給他三天念誦《楞
嚴經》,然後行刑。這時佛教也傳入突厥,許多大臣、貴族成了虔誠的信徒。可汗看看
長孫晟的要求無礙於事,也就答應了。
就這樣,長孫晟被綁在牙帳外的柱子上。他果然在誦念《楞嚴經》,不過念倦了偶
爾也朝白道川北面張望一下。過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中午,白道川的北面揚起了塵土。
忽然——
就是這個「忽然」把生活變得神秘不測了。它是吉星,使受難者否去泰來;它是災
星,使幸運兒福消禍至。它是命運之神手中的魔杖。但是,今天這個「忽然」是長孫晟
和斐矩一起炮製出來的。
正是在突厥人群一片狂歡,附離們等待對長孫晟施以酷刑的時分到來之際,忽然,
北方地平線上塵土滾滾,出現一隊騎兵。不一刻,突利可汗從玉馬「颯露紫」上跳下來,
馬鞭一揚,把出迎的突厥君臣招入牙帳。
「你帶來這麼多附離干什麼?」
跟在背後的都藍可汗疑慮地問,同時四顧帳外數以千計的精騎。
「有人想發動叛亂,大可汗還蒙在鼓裡?」
突利可汗環顧眾人,急急地說,同時喘著粗氣。
突厥君臣靜寂下來,面面相覷。
「他們的陰謀是,先殺掉天使,借此造成隋軍壓境的形勢,然後以聯兵抗隋為由,
把尼利可汗的精騎引進我白道川的腹心,出我不意突襲大可汗的牙帳,殺死大可汗和葉
護等大臣,取而代之,代價是讓宇文氏仍當可賀敦,讓安遂迦當葉護大人……」
公主連連冷笑。安遂迦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吼道:
「我看你才是叛賊!」
「是叛賊才會自動跳出來。」突利可汗的話冷若冰霜。
「突利,今天你要是拿不出證據,帳外的長孫晟就是你的榜樣。」
「大可汗請看,」突利遞給都藍一封密信:「這是我從可賀敦密使那裡截來的,他
剛從尼利可汗那裡回來。」
都藍可汗細心地展閱。密信確是尼利可汗的筆跡,所寫的內容也與突利剛才揭露的
分毫不差。
葉護大人也接過密信,細加端詳。群臣們紛紛聚攏過來,腦袋湊在一起,爭著觀看
賽信的內容。然後,又各自散開,默想沉思著。誰也無法從信中找出與突利說法抵觸之
處。這封信又一次把敵我關係顛倒過去,他們適應不了千變萬化的事態,或者說,他們
理智上已經承認長孫晟是對的,但感情上卻扭不過來。他們剛嘲弄天使的窘境,心目中
還抹不掉可賀敦、安遂迦閃亮的形象。怎麼辦?沉默是掩蓋尷尬的最好辦法。
「怎麼樣?」都藍可汗徵詢道。
「這是偽造!」安遂迦憤怒極了。
葉護把先前的一封信掏出來與新的一封並攤案上,細心地比較兩封信的筆跡,最後
說:
「兩信筆跡相同,都是尼利可汗寫的!」
「你自己看吧!」都藍把信擲給宇文氏。
宇文氏接過密信看著,雙手像風吹樹葉一般不停地哆嗦。安遂迦上前一看,臉色也
刷白了。這真是晴天霹靂,字跡分毫不差,確是尼利可汗的筆跡。
「你們還有話說嗎?」都藍可汗虎視眈眈地對宇文氏、安遂迦說。
長時間的沉默。除了突利可汗外,牙帳裡所有的人都想不出尼利可汗這封給可賀教
的密信的來歷。原來宇文氏自接到尼利的前封密信之後,又派密使到西突厥去磋商聯兵
抗陪的事。這密使路過突利可汗的領地時,預先接到長孫晟情報的斐矩和突利早已設陷
阱伺候,一下子將密使拿住,奪過可賀敦給密使的符節,另派親信冒名頂替,用投其所
好的辦法從尼利可汗那裡賺來這封回書。這偷梁換柱的計策真是神鬼不知,連安遂迦都
給瞞住了。
「哈哈哈……」安遂迦突然迸發一串異乎尋常的狂笑聲。
「笑什麼,你有證據為自己辯解嗎?」都藍愣了一下,終於不滿地說。
「對於一群不會思索的人,證據是特別重要的。可是,我沒有證據。是的,我沒有
為自己辯解的證據!」
安遂迦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最後簡直成了怒吼的獅子,但是突然語調一沉,變成
低聲歎息。
「當一個民族的赤子,時刻都要為自己的無限忠心提供辯解的證據時,那麼這個民
族距離滅亡也就不會太遠了!」
說完,安遂迦向公主打了個告別的手勢,步出牙帳,牙帳外,突利可汗的附離分列
兩旁,明盔鮮甲,全副武裝。帳內都藍可汗的附離也拔刀湧上。安遂迦望著當空的麗日,
對著無邊的草原呼喚:
「至高無上的太陽神啊,你為何不照亮那黑暗的心?沒有光明,人們是連眼前的巍
巍陰山都視而不見的啊!」
說著,他那負傷的手拔出了迦沙寶刀,往脖子上一抹,噴出一股紅泉。他沒立即倒
下,因為刀尖插入草地,手又有力地撐住刀把……
已經松綁的長孫晟癡呆地站著,彷彿還被一條無形的繩子捆住。
公主沒有言語,但淚如泉湧。
這日黃昏,禮部尚書牛弘也來到了白道川汗庭。
他奉楊堅之命,帶來四名能歌善舞的美姬,賜給都藍可汗。時間這麼湊巧,真是命
運之神給千金會主最後一個打擊。都藍有了新歡,立即廢了可賀敦,把宇文氏交給天使
發落,以表對隋廷的忠誠。
楊堅交給長孫晟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但他很懊喪,弄不清究竟是勝利還是失敗。在
處理公主的問題上,他的意見也與牛弘相左。牛弘主張就地處死,他卻認為應當送回長
安,交給皇帝發落。這樣,公主或有一線生機。兩人委決不下,最後決定讓長孫晟再探
公主的意向,而後才作決定。
傍晚,長孫晟、高雅賢動身前往公主的穹廬。這是最後一次對公主的造訪了,長孫
晟心中百感交集。高雅賢卻問起那封尼利可汗給公主的密信的由來。長孫晟對自己所設
的偷梁換柱之計並不得意,只說那是逼於無奈出的下策,這事幹得那樣不留痕跡,主要
還是靠內史侍郎斐矩。
「你事前是否與斐矩約定今日是送信的最後期限?」高雅賢問。
長孫晟點點頭。
「要是逾期不來,那不就完了?」
「斐矩這個人急功好利,又善於機變,一般是不會失約的。」長孫晟說:「當然,
天有不測風雲,逾期失約的事也並非不可能……」
「此番你太冒險了!」
「此事別再提了。」
說著,他們已來到了公主的穹廬。公主笑盈盈迎出來,又客客氣氣地把他們請進去。
他們剛剛坐上繩床,瓊英便已奉茶伺候。
「節下因何姍姍來遲?」
公主仍帶笑意說:
「據說,一個勝利者,看看失敗的對手,心裡會得到極大的滿足。現在你滿足了嗎?
當然,你長孫晟是個出色的特使。當年,你把我從長安護送到突厥汗庭,如今又把我護
送到陰間,還有誰能像你如此善始善終!」
長孫晟手中的茶杯一直懸著,悵然地望著公主。這些挖苦的語言他並不反感,心中
反而有點酸楚。瞬間,這酸楚在心頭猛漲起來,充溢胸間。他情不自禁地望了公主一眼。
她剛三十出頭,臉似美玉琢就且泛朝霞,五官無比清秀俊麗。生命實在難於捉摸,一個
這樣的絕代佳人,一個曾經傾心於他的人,如今生命卻要斷送在他手中。他放下手中的
茶杯,並不掩飾心中的哀憐,在房內踱起步來。此時,玉露已掌燈伺候。屋內人影散亂,
卻無言語之聲,只有單調的腳步聲成為主宰這個燭影暗淡的小穹廬的旋律。
「公主明鑒,我並非著意要置你於死地。」
長孫晟聲調低沉:
「事到如今,說也無益。只要公主願意逃生,請隨本使進京,到了途中,我就讓高
雅賢帶你潛逃,他有萬夫不當之勇,可以萬無一失……」
「請公主放心……」高雅賢望著冷傲無助的公主。
「讓我逃生?」
公主的語調酸澀:
「在我為了復仇而不得不委身於沙缽略父子之後!在我復仇的計劃被你一一粉碎之
後!在我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之後!你好慷慨!是不是要我至死還得帶著感激之情,到閻
羅王那裡去訴說你的大恩大德?我怎敢自惜螻蟻之身而誤你錦繡前程?不,我應當給你
祝賀,祝你的功業有了很大的進展,祝你沐浴在浩蕩的皇恩之中!回到長安但請告訴楊
堅:別以為他穩操勝券了,我雖身死,但我的陰魂將化為一段陰雲永遠籠罩在隋廷的上
空!」
說完,公主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玉露臉上,又深情地望著瓊英——她還不知道大事全
敗在瓊英身上。
她慘然一笑,拔出腰間的短劍自裁了。
幾天後,長孫晟一行離開了白道川汗庭,回長安述職。他們在大青山下又見到了昭
君的青塚。只是這回所見與以往不同,在青塚的旁邊已添了一座墳墓。這是依千金公主
生前的遺囑讓她長眠在此處的。
根據長孫晟早先的許諾,瓊英隨他們返回京都,在千金公主的墳前,她百感交集,
請求長孫晟讓她與公主作最後的告別。長孫晟不僅答應她的請求,還與高雅賢一起陪同
她到公主的墳前。他們在墳前徘徊了很久,誰也沒有說話。
墳堆比青塚要小得多,修得草率而簡陋。望著荒涼的新塚,長孫晟腦中閃過一幕又
一幕的往事……
瓊英的心也向公主低語:
——我的恩人,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將你推往絕境的正是我。直至臨終之前,
你還把我當作妹妹看待,你還依戀我!這使我終生難安。別以為我手無縛雞之力,只要
不株連無辜,不平白給人間添加千千萬萬的孤兒寡婦,我會為你了卻心願的,我發誓……
當長孫晟、高雅賢。瓊英與公主的墳堆默然相對時,他們發覺眼前的人影多了一個,
那是女人的影子!這影子移動極其遲緩,毫無生氣,似乎不是附在活人身上的。三人同
時大吃一驚,渾身出了冷汗。她是玉露。這時,大家才注意到距離新塚不遠的地方,有
一幢簡陋的穹廬,那玉露先前一定是躲在穹廬之中。
對著眼前的三個熟人,玉露只是用無神的目光打個招呼,一言不發轉身返回穹廬。
她本來也可以返回故國,但以家中舉目無親為辭,謝絕了天朝的皇恩,她向都藍可
汗哀求准其為已故的公主守墓。都藍恩准了。就這樣,在這空曠的荒野裡,她日夜與孤
墳相對,或許可以安慰沙漠底下寂寞的宇文氏。
長孫晟回到長安,在皇上論功行賞時,他寸封不要。但楊堅加授他為開府儀同三司,
策勳二轉,已經成為可以與九寺少卿、太子衛率、內史侍郎、吏部侍郎並列朝班的四品
大臣了。高雅賢擢為振威將軍。他還年輕,才二十五六歲,即以七品起家,宦途該是輝
煌的。
長孫晟見高雅賢與瓊英一路上頗為相得,便請夫人出面說合。果然雙方都紅著臉點
頭了。
結婚的那一天,長孫氏家族都來慶賀。長孫覽的女兒蜀王妃剛好歸寧在家,也前來
賀喜。席間,她與堂嫂咬耳講了悄悄話,透露這回長孫晟、高雅賢晉升的秘密。原來是
內史令蜀王楊秀在王尊面前作了周旋,才有這回的封賞。
長孫晟聽到這一消息後,不知是甜、是酸、是苦還是辣。
這一夜他不曾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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