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時,民間流傳一種精奇絕妙的龜戲表演,太平公主小時最愛看,從而拉開她緊張
激烈且戲劇性一生的序幕。
這兩年的長安城非常熱鬧,就好像發得一盆特別旺的面,鼓鼓囊囊,蓬蓬鬆鬆,脹
得越出面盆橫流四溢。莫說那些繁華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潮,就連以前一些僻靜
的背街小巷,也是人群如織,川流不斷:做生意的肩挑小販,包醫百病的江湖郎中,耍
把式,變魔術,賣春藥,問卦算命,鬥雞玩鳥等等行當,在大街鬧市實在找不到立足之
地,便向僻靜的地方擠過來。他們靠一條板凳,或一張桌子,或一幅布幌,甚至只消掃
出一塊乾淨地方,便就地設攤。兩通鑼鼓,幾聲吆喝,人們就被吸引了過來,於是在街
巷兩邊便畫出許多人的圓圈。直到日落黃昏,燕雀歸巢,攤主們開始清點他們或鼓或癟
的錢包,發出笑聲或歎息時,人群才漸漸散去。
這兩年長安城非常熱鬧固然是因為連年太平,風調雨順,老百姓日子好過些;還有
更主要的原因是這兩年朝廷不斷采取寬恩措施:大赦天下,減免糧稅,放賑救貧……使
百姓得益不少。
可知道,朝廷這兩年為什麼一再「皇恩浩蕩」澤被天下嗎?也就是說,那盆發得特
別旺的面是誰撒下的酵母呢?人人心裡都明白,這應歸功於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便是歷
史上大名鼎鼎的武則天。
這個武則天在宮廷鬥爭中,依靠自己的美麗嫵媚和陰狠毒辣,連連得手,由昭儀而
皇後而天後,後來竟與唐高宗並稱為「二聖」。這在中國歷史上已是絕無僅有的了。但
她並不滿足,她還要創造一個更驚人的奇跡:要當女皇。於是她在宮廷內廣用計謀的同
時,對宮廷外的百姓普施恩惠,以收攬民心。甚至連域外的異國他邦,也從她那裡得到
比以往更多的好處,引得外國使臣商賈雲集京都。中國人加外國人,把長安城的大街小
巷塞得滿滿的。
比如今天,就有父子二人從鄉下趕到長安城,找一塊街邊空地,兒子拿出掃帚細細
打掃乾淨;父親從肩上取下一個包袱,慢慢解開,從裡面取出只木箱,小心翼翼放在面
前。然後取過包袱皮,從頭到腳撣去塵土。撣罷,又對掃地的兒子喊道:
「二龜,過來我給你禪撣。」
這二龜今年七歲,長得眉清目秀,聰明伶俐。聽父親叫,放下掃帚走過來,站在父
親面前,把身子轉來轉去,讓他渾身上下撣個遍。
這時,已漸漸有人圍了過來,都好奇地望著這對父子和那木箱,七嘴八舌地猜測著,
議論著。有的說是賣藥的,有的說是變魔術的,而其中一位年歲大的人大聲糾正他們說:
「你們都沒猜對,他們是表演烏龜戲的,那中年漢子就是有名的烏龜韓,那孩子是他的
兒子,叫韓二龜。」
依今天的人看,說誰誰是烏龜,那是絕對罵人的話,可那中年漢子聽人叫他「烏龜
韓」,不但不生氣,還笑了笑表示認可。他還給自己的兒子取名「二龜」。這豈不很奇
怪嗎?
其實,把烏龜用來罵人,是宋以後的事,那以前可不是。因為龜主壽,唐代人用龜
作名字的人多的是,如陳龜齡、陸龜蒙等還都是著名人物。影響所及,來中國留學的日
本人也以龜為名。至今,日本人中還有取名用龜的,如龜田、龜山等。如果遠溯歷史,
早在戰國時代,統軍大將軍的旗幟上多半畫個烏龜,用以象征吉祥和勝利。可見烏龜在
中國歷史上也曾榮耀一時,只是到後來,人類更加進化了,思維更加發達了,聯想也更
加豐富了,因烏龜頭一伸一縮,與男性某個器官頗為相似,於是聯想下去,「龜兒」、
「龜孫」等等罵人之詞便流傳至今。
閒話休絮,且說烏龜韓撣罷土,撿塊爛磚頭靠牆根坐下,取出煙袋,美美吸了兩袋
煙。隨著最後那縷裊裊上升的青煙,舉頭看看天空,時候已經不早,便向身邊的兒子仰
了仰下巴,說一聲:「干唄。」
二龜聽到父命,麻利地從布袋裡取出一面銅鑼,隨著噹噹噹一陣鑼響,便是一陣稚
聲嫩氣的吆喝:
「喂,大家都來看,烏龜疊羅漢。疊了寶塔尖又尖,疊個陀螺滴溜轉。小孩看了長
得快,老人看了老得慢。不老不少看一遍,好運跟著你屁股轉……」
兩遍鑼聲後,人已圍得水洩不通。但見那烏龜韓輕輕打開木箱,取出一面小鼓,提
出一個竹兜。而後,扣好木箱,從竹兜裡取出大小七隻烏龜,隨手放在木箱蓋上。
那些烏龜大的如飯碗,小的如雞蛋,一個個老老實實在、箱蓋上趴著,絕不亂爬亂
動,只是伸頭縮腦,睜著閃亮的小眼睛東瞧西望。
這時,烏龜韓敲起了小鼓,或重或輕,或快或慢,抑揚頓挫,節奏分明。
隨著鼓聲,木箱上的烏龜開始爬動了,最大的那只首先占據中央,面向觀眾把頭高
高揚起,其余六只,依大小順序,圍著大烏龜爬成一圈,也都把頭高高揚起。來了個
「集體亮相」。
少許,鼓聲轉換,第二大的那只烏龜便爬上中間那只大烏龜的背上。隨著鼓聲加快,
烏龜們自動以自身大小為序,依次爬到前一只的背上。最後,那只最小的烏龜,爬過層
層龜背到了最上層。這時鼓聲由急促陡然變得緩慢,只見那只小烏龜後腿一蹬,以頭和
兩只前爪為支點,把身子堅了起來,小尾巴直立朝天。
人們看到這稀奇精彩的烏龜表演,突然爆發出一陣掌聲,加上叫好聲。口哨聲,響
成一片。
這聲音傳開去,驚動了一位整個長安城都惹不起的大人物;但這個大人物還只是個
六歲大小的孩子。這孩子此時正騎在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的脖子上,兩只白嫩的小手一
邊牽一只耳朵,叫他向東就向東,叫他向西就向西。因為兩個耳朵被牽得太緊,痛得那
胖乎乎的圓臉皺成一團,口中不住地喊道:「小爺輕點,小爺輕點。」這「小爺」一點
不聽,照樣死拉硬拽。
原來,這「小爺」不是別人,乃是當今「二聖」則天皇後的女兒太平公主,她的胯
下是個宮中的太監。今天,太平公主在母親面前撒嬌放潑,一定要出宮玩玩,恰遇則天
皇後心情暢快,便叫上幾個心腹太監,把小公主背出宮去玩耍。
這太平公主雖是女孩,從小卻穿的是男孩衣服。她為何這般打扮呢?說起來話就長
了。
唐初太宗年間,荊州都督武士獲,娶妻相裡氏,生有二子,名元慶、元爽;後又娶
繼室楊氏,生有三女:長女嫁賀蘭氏,青年守寡,史稱賀蘭夫人;次女乳名媚娘,即後
來的女皇武則天;三女嫁郭郎為妻。
單說二女媚娘,尚在娘肚皮裡時就表現異常。她長得特別大,還常在母腹中拳打腳
踢,胎音很強,身邊侍女們都說准保是個男孩,全家深信不疑,所準備的衣服全是男孩
的;再者,武士獲夫婦頭胎是個女孩,巴望生個男孩,準備了男孩衣服,心想,造成既
成事實,菩薩也只有遷就。不過他們也有退一步的打算,如果菩薩不給面子,讓生個女
孩,也沒有關係,反正他們家鄉有女孩著男裝的風俗,認為這樣更好撫養。所以武則天
小時穿的全是男孩子的衣服,使那些不明就裡的人都以為是個男孩,這其中還包括一位
當時著名的相士袁天綱。
有一次,武士獲請袁天綱給孩子們看相,當看到媚娘時,他說道。
「小公子神采不凡,龍睛鳳額,地角天顏,此乃伏羲之相也。只可惜是個男孩,若
果是女孩,將來必定位尊九五,貴為天子……」
袁天綱的話把武士獲的魂都嚇沒了,他趕快重金打發了袁天綱,叫他不要再說。不
過,袁天綱走後他並不相信,心想是男是女你都沒看出來,其它哪談得上?可是這話被
長大後的武則天牢記在心,深信不疑,結果還真的應驗了。
所以,太平公主從小便是一身男裝。
今天,太平公主出了宮門,見外面橫一條街,豎一條街,街兩旁店舖林立,賣什麼
的都有。太監們專揀那些好吃好玩的東西買來討好公主,可是她這樣嘗嘗丟了,那樣看
看撂了,都不中意。太監們一逗耳朵,把小公主背到西校場。
這西校場原本是演兵場,因年久未用,便成了玩蛇鬥雞,跑馬馴象,耍把戲,唱小
曲,算命打卦三教九流的活動場地。每天人山人海,游客如雲。
太平公主到了西校場,見到許多在宮中難以見到的新奇玩藝兒。看得眼花繚亂,好
不開心。正東瞧西望間,忽見那邊有個長鼻子大耳朵的特大傢伙在表演什麼節目,快叫
太監背她去看。她從來沒見過那個大東西,但知道它叫大象,因為從小她就聽了很多關
於大象的有趣故事。
唐時,每年都接受藩國外邦貢獻的大象,累計有三四十頭之多,每遇朝廷大典,便
把這些經過訓練的大象放出來,使朝典更為吉祥壯觀。那些大象先是在宮門外悠閒地吃
草,朝鐘一響,立即聞聲而動,各就各位,一對對相向而立,待百官入朝後,便將長鼻
子互相扭結在一起,形成一道道欄杆,再不許任何人入宮。那些大象與朝官一樣,各有
等級,因而朝班時所站的位置也不一樣。象的紀律也特別嚴明,假如哪一頭象誤了朝班
時間,或者走錯了位置,甚至無故傷人,便有兩只象過來,用鼻子絞住它的腳,將它放
倒,讓手持鞭子的象奴過來抽打它。受處罰後,它還得爬起來向象奴俯首致意,感謝他
的「教誨」。有一年,外國進貢了一只象,通身雪白,無一根雜毛,長得又特別高大。
每逢朝廷盛典,便給它打扮一番,在背上安放五彩屏風。七寶座床,幾十名武士手執兵
器坐在上面,真是威風凜凜,令人肅然起敬。
後來,大概為了節約開支的原因,這些大象都被釋放了,一名朝廷大臣還特地寫了
一篇《放馴象賦》,記述把這些大象放歸自然的經過。
太平公主出生後沒見過大象,只是從太監,侍女口裡聽了滿腦子的大象故事。今天,
她看到大象了,而且還摸了它的長鼻子。
大象可是最聰明不過的動物了,它好像敏感到今天的觀眾裡有位不尋常的貴人,表
演得特別賣力。它用鼻子敲打鑼鼓,打得有板有限。它還會吹一種叫觱篥的樂,尹尹呀
呀,委婉動聽。表演完了,便伸著長鼻子肉觀眾要錢。那象也學得很勢利,錢給得多的,
又是點頭又是下跪;錢給得太少,就丟在地上不要,或者根本不接。不過奇怪的是每次
在太平公主面前它都表現得很有禮貌,不論賞錢多少,都照樣點頭下跪,一再拜謝,做
出十分親善的樣子。
這太平公主捨不得大象了。她要太監們把它帶回去玩,太監們說,那東西太大,抱
不動。可她不依,又叫又鬧,非要不可。太監們怕鬧久了暴露身份,也不管小公主願不
願意,把她架在脖子上就走。
這下她胯下的那個太監就倒霉了,帽子被抓掉,頭髮被抓亂,臉上還留下若干條血
道道。正當他的耳朵都快被扯掉時,忽然那邊傳來一陣喝彩聲,小公主聽了,掉轉「馬」
頭,尋聲追去。胯下的太監沒命地朝那街邊人堆跑去,才算保住了耳朵。
這時,烏龜韓已指揮那七隻烏龜表演了好幾套節目,現在正在表演「轉陀螺」。但
見烏龜們在鼓聲指揮下秩序井然地爬動著:最大那只烏龜穩穩伏在下面,其余烏龜紛紛
朝它身上爬,最後壘成一個中間小兩頭大的「陀螺」。接著,鼓聲一變,中間那只小烏
龜四只腳用力一蹬,上面的烏龜都隨之轉動起來。漸漸地,越轉越快,恰如一個飛旋的
陀螺。看得人們又是一陣喝彩。
喧鬧中,一個小腦袋從人群的腋下鑽進來,看到這稀奇的表演,也手舞足蹈地吆喝
起來,當烏龜陀螺停止轉動時,便伸手去摸那可愛的小烏龜。
「不許摸!」二龜伸手去擋。
「我們要摸!」
「偏不准你摸!」
「小公子,」烏龜韓笑道:「這東西生人是摸不得的。」
「我不光要摸,我還要要!」太平公主雙手叉腰說。
看到那趾高氣揚的樣子,二龜也不相讓,上前半步說:「你憑什麼要要?快走開!」
太平公主從來沒有聽見過有人敢在她面前這樣講話,便眼一瞪,抬手就給二龜一巴
掌。但聽「叭」的一聲,打得實在,二龜臉上頓時就出現五道指印。打了還不解氣,順
手把那烏龜搭成的「陀螺」掀翻,抓住那只中間的小烏龜就往懷裡揣。
二龜雖是窮人家的孩子,卻是父親的獨苗苗,從來也捨不得打一下。今天忽地鑽出
個野孩子,打了他耳光不說,還搶了烏龜,他氣得大叫一聲,也瞄準對方的臉,重重地
還了一耳光。
如果二龜能預見這一耳光的嚴重後果,他無論如何也是不會去打的,他為這一耳光
付出的代價太大太大,從此開始了他悲痛恥辱的一生。
太平公主沒想到這世界上除了母后以外還有人敢打她,一時間竟愣住了。當她感到
左臉上火燒火燎地發痛時,她才相信真的被打了,而且打她的就是站在面前的這個衣衫
破爛的小叫化子。她忍住痛,忍住淚,她要報復:先是對準那些烏龜亂踢一通,而後抓
住二龜又打又抓又咬又撕。二龜正待還手,卻被父親過來制止了,還連聲向打他的孩子
賠不是。二龜委屈地望著父親,他想不通。
正在這時,兩個太監擠進人群,見公主正在起勁地打一個孩子,不問情由,也揮拳
向二龜劈頭蓋臉打去。烏龜韓見兒子挨打,忙轉身來護著,又苦著臉求告道:「二位老
爺饒了他吧,孩子小,不懂事。」
見是孩子的父親,兩個太監便罵道:「好狗日的,原來是你的支使,那就連你一起
打。」罵完,拳打腳踢,疾如雨點。烏龜韓也不還手,只緊緊地護著自己的孩子。
而這時的太平公主卻像沒事一樣,一只只把地上亂爬的烏龜拾起來,牽起圍裙往裡
裝,準備拿回宮中慢慢玩。
二龜見那孩子要拿走烏龜,便從父親懷裡掙脫出來去奪,你爭我搶,互不相讓。兩
個太監見了,放下烏龜韓,轉向二龜,一人提手,一人提腿,把他朝地上一摔。不想二
龜的額頭與木箱碰個正著,頓時血流如注,染紅了半個臉。烏龜韓大叫一聲:「我的兒
呀!」就撲在兒子身上。
兩個太監全不把這些放在眼裡,轉身幫小公主收撿好烏龜,吆喝圍觀的人讓道,准
備回宮。
這時,人群中走出幾個抱打不平的漢子擋住去路,氣憤地說:「你們光天化日之下,
搶了東西又打人,就這麼走了?」
兩個太監又拉出打人的架勢說:「識相點,少管閒事。」
幾個漢子道:「這閒事我們管定了。」
圍觀的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說:「這還有王法嗎?」「天子腳下,能容你們這些無
賴橫行?」有的還吼道:「打,打死這些不講理的狗東西!」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人群中走出一個笑容可掬的胖老頭。兩個太監見了他,忙垂手
侍立一旁。胖老頭對他們說:「快向這幾位客官陪禮。」兩個太監立即滿面笑容,向眾
人拱手陪禮。胖老頭又說:「還不快把受傷的孩子送去包扎。」兩個太監趕快過去扶二
龜。二龜撥開來人的手,扶著箱子站起來說:「我不要你們扶!」
正在驚慌中的太平公主見了胖老頭,便一頭栽進他的懷裡,不再說話。胖老頭一面
護衛著她,一面向眾人打拱道:「我家兩個奴才不知事理,在下這裡向各位陪不是,請
各位多多包涵。」他又轉向烏龜韓說:「我家小公子既然喜歡你這幾隻烏龜,你就開個
價,賣給我們好嗎?」
烏龜韓聽了,長長歎口氣。他跑江湖時間雖不長,遇到的倒霉事情不少。心想,與
其帶著兒子在外面過這種挨打受氣的日子,不如把烏龜賣幾個錢,贖回押出去的地,安
安穩穩在家鄉做莊稼算了。打定了主意,便說:「你家公子要要,隨您老賞幾兩銀子便
了。」胖老頭說:「你的東西,還是你開個價。」烏龜韓說道:「本來這幾隻烏龜不值
多少錢,因為它們會這套本事,就值錢了。您老給二十兩銀子如何?」胖老頭笑道:
「我給你三十兩。只是今日走得倉促,身上未帶足銀子,請到寒舍去取;順便也給你兒
子頭上上點藥。」
圍觀群眾見這胖老頭對人謙和,說話通情理,也都抱息事寧人態度從旁勸解說:
「古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不打不相識嘛。」「七隻烏龜三十兩銀子,值,快去取了銀
子回家罷!」
說話間,兩個太監一個用竹兜提上烏龜,一個背著太平公主前面走了。烏龜韓父子
背著空木箱跟在胖老頭身後,很快消失在街頭。
轉過幾條大街,胖老頭在一所大宅子門前停下,叫開紅漆大門,帶著烏龜韓父子走
了進去。轉過幾道回廊,又進了幾道小門,便被引進一間房子裡。胖老頭笑瞇瞇地說:
「你們父子倆先在此坐片刻,我去叫廚子給你們送些飯食來,吃飽了拿上銀子好趕路。」
烏龜韓忙說不必客氣,但話未說完,胖老頭就笑著走出門外了。
父子倆相對看看,無奈地坐下。
二龜從來沒見過這麼又好又大的房子。他記得很清楚,剛才已經走過三個大院,每
個院子裡的院壩,都比自己村裡那個最大的打麥場還大;還有那房子,門上窗上都刻著
花,漆得通紅透亮。廊簷下擺滿了花,開得紅紅綠綠,看得人眼花。房子這麼大卻沒有
什麼人,冷冷清清的,有些□人。
「爸,這是啥地方?」二龜偏著頭問。
「大戶人家唄。」爸回答說。
「我看像個廟。」
「不是,是廟你看見一個和尚嗎?」
是的,二龜沒看見有和尚,只見到幾個長得胖乎乎,說話細聲細氣的男人。他又問
了:
「爸,你說,這些人怎麼都長得胖?」
「吃得好唄。」
「怎麼說話都女聲女腔的?」
「什麼女聲女腔的?」爸爸瞪了二龜一眼,又偷眼朝外看看,幸好沒人聽見,接著
說道:「大戶人家,知書識禮的,哪像我們鄉下人,粗聲大氣地說話慣了。」
父子說話間,又一個胖乎乎的老頭進屋,手捧食盤,裡面是熱氣騰騰的饅頭和兩碗
葷菜。那人把食物擺上桌後,輕聲細語地說:
「剛才管家吩咐了,請你們先吃飯,他馬上便把銀子送來。」
父子倆折騰了大半天,本也餓了,又因多日未見葷腥,抵不住那肉香味直朝鼻裡鑽。
二龜看看饅頭大肉,又看看爸爸。
烏龜韓看看兒子,又看看桌上的飯菜,遲疑了一下,便拿起筷子對兒子說:「吃。」
父子倆便狼吞虎嚥起來。可是,沒吃多久,便都頭暈腦脹,四肢癱軟,支撐不住,倒在
桌子下昏昏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二龜被一陣劇烈的疼痛驚醒。他漸漸恢復了記憶。他想起來了,那
痛來自頭部,額頭被箱子邊碰了個口子。他用手摸了摸,爸爸為他包扎的那塊布還緊緊
貼在傷口上;但他覺得那更痛的地方不在頭上,似乎在肚皮上。他慢慢移動著手往下摸,
沒有傷口。他糊塗了,沒有傷口怎麼又這麼痛呢?
「爸爸,我疼。」二龜從小失去了媽媽,遇事就喊爸。他記得他跟爸爸一起吃飯,
怎麼又喊不應?睜開眼看看,除了空蕩蕩的房子,什麼也沒有。爸爸,爸爸哪兒去了呢?
一陣巨痛襲來,他又昏過去了。
他在做夢,夢見在村裡與幾個小夥伴比尿尿,看誰尿得高。以往,幾乎每次都他第
一。今天,幾個小夥伴又比試,可剛一尿,一股鑽心的痛由下而上,從胸口直竄腦門。
他被痛醒了,便用手去摸那尿尿的小雞雞,幾次都沒摸到。怎麼,雞雞沒有了?他恐怖
地大叫道:「我的雞雞,我的雞雞哪裡去了?」
沒有人回答。
從此,宮中多了個小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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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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