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
第十五回 奮英謀三戰平齊地 困強虜兩載下舒城

    卻說光武帝自桃城啟行,轉幸沛郡,親祠高廟,復進至湖陵,探得董憲劉紆,合眾數
萬,屯據昌慮,因即督兵往攻。到了蕃縣,與昌慮相隔百裡,忽又由探馬走報,董憲招誘五
校余賊,進逼建陽。諸將以賊來較近,請即出擊,光武帝面諭道:「五校遠來,糧必不繼,
食盡自退,何必與群賊爭命呢?不如堅壁待敝,自足制勝!」與前回王霸義意,大致相同。
諸將乃奉諭靜守。過了數日,五校食盡,果然引去。惟龐萌蘇茂佼強三人,自桃城敗走後,
輾轉奔依董憲。憲擁眾生驕,不甚戒備,光武帝卻探知消息,督率將士,馳至昌慮。不待安
營佈陣,便使將士分攻憲營,四面並舉。憲慌忙分兵四防,勉強支持了三晝夜,被漢軍搗破
營壁,一齊突入,刀槍雜進,好似斫瓜切菜一般。憲不能再持,跨馬急奔,龐萌亦與憲同
走,逃往繒山。蘇茂不及偕行,走依張步,劉紆亂竄出營,惟佼強解甲請降。光武帝既得大
捷,再遣吳漢率軍追剿,憲與萌復自繒山潛出,招集散卒百余騎,還入郯城。吳漢等從後追
至,憲萌兵微將寡,自知不能守郯,再奔朐城。吳漢不肯遽捨,仍然追去。朐城屬東海郡,
形勢險固,儲糧頗多,憲萌依次扼守,就是吳漢乘間圍攻,倒也不能遽下。惟劉紆窮無所
歸,東跑西走,廝混了好幾日,被隨兵高扈剁落頭顱,持獻漢營。
    光武帝因梁地已平,還幸魯地,致祭孔子。且使建威大將軍耿弇,進兵向劇聲討張步。
步聞耿弇將至,亟遣部將費邑屯兵歷下,又分兵駐守祝阿,另就泰山鍾城等處,列營數十,
專待交鋒。耿弇渡河直進,先攻祝阿,半日即下,卻故意開城一角,縱令守兵逸去。守兵齊
奔鍾城。鍾城人聞祝阿失陷,當然恟懼,你也逃,我也走,只剩得空壘數所,闃寂無人。弇
卻不往奪取,反引兵轉攻巨裡。巨裡為費邑弟費敢所守,當然報聞費邑。弇使人到處砍樹,
揚言將填塞坑塹,一面嚴令軍中,促修戰具,限期三日,當力破巨裡城。這消息又為費邑所
聞,邑恐乃弟失守,自率銳卒三萬余人,來救巨裡。耿弇得報,喜語諸將道:「我正欲誘他
前來,今他果中我計,是自來送死了!」遂派將士三千人,直壓巨裡城下,自引精兵萬人,
往截費邑來路,擇得一座高山,上岡伏著。那費邑仗著銳氣,驅兵過來,才到山前,只聽山
上一聲鼓響,豎起一面大旗,上書一個耿字,隨風飄蕩,卻沒有一人下山。邑佇望多時,不
見人影,便顧語部曲道:「這是疑兵,不必怕他!」說著,仍揮軍前進,哪知山上的鼓聲,
又復繼起,並有數百人出現山頂,持械欲下。邑又待了半晌,仍然不見下來,又要縱轡前
行,偏是鼓聲越緊,旗幟越多,迷眩耳目,令人莫測。原是一條疑兵計。猛聽得一聲吶喊,
已有無數人馬,沖入軍中。邑急忙對敵,怎禁得來兵勢盛,好似生龍活虎,不可捉摸;且軍
心已經散亂,無復行列,越弄得手足無措,血肉橫飛。邑正要退走,不防一大將躍馬來前,
劈頭一刀,不及趨避,慌忙把頭一偏,卻晦氣了左臂,竟被砍斷。邑痛徹心腑,自然昏暈過
去,撞落馬下,再由來將順手砍下頭顱,了結性命。好頭顱已被人取去了,軍中失了主帥,
頓時大潰,遲逃一步的,都登鬼菉。看官不必細猜,便可知漢將耿弇,計斬費邑,先用旗鼓
亂彼耳目,然後從山旁繞出,驟入彼陣,使邑措手不迭,馬到成功。費敢在巨裡城中,已知
乃兄來援,擬即出兵接應,無奈城下有漢兵數千,堵住城門,未便輕出,弇之撥兵壓城,原
是為此。只好登陴遙望,守待援軍。驀見漢兵大至,先驅執著長竿,血淋淋的懸著一顆首
級,急切裡尚難辨認,但聞漢兵高呼道:「這是費邑頭顱,汝等細看,若再不出降,也要與
這頭顱相似了!」費敢審顏察貌,果是兄首,不由的涕淚交流。守卒莫不驚慌,無心守禦,
夤夜出走,敢亦遁歸劇城。弇入城收取積聚,又分兵連下四十余壘,得平濟南。
    張步亟使弟藍,率兵二萬守西安,更徵集諸郡吏士萬余人守臨淄,兩城相隔四十裡。弇
進抵畫中,居二城間,飭諸將校部署人馬,約五日後會攻西安。與前計大同小異。至五日期
屆,諸將校齊集聽命,弇令大眾蓐食,夜食床蓐間,故曰蓐食。待旦至臨淄城。護軍荀梁,
因軍令與前不符,入帳申請道:「攻臨淄不如攻西安,臨淄有急,西安必且往救;西安有
急,臨淄卻不能赴援,且前令原會攻西安,何必改約?」弇喟然道:「汝不知兵機,無怪相
疑。西安雖小,卻甚堅固,藍兵又精,未易攻克。若臨淄名為大城,守兵乃是烏合,一鼓可
下。我前言將攻西安,明是聲東擊西的計策,今我不攻西安,獨攻臨淄,掩人無備,容易得
手。臨淄一下,西安亦孤,張藍與步隔絕,必且亡去,一舉兩得,莫如此計。否則頓兵堅
城,死傷必多,就使得克,張藍必還奔臨淄,並兵合勢,與我相持,我深入敵地,復無轉
輸,不出旬月,便是束手坐困了。奈何攻西安,不攻臨淄?」荀梁方默然退去。弇即乘夜出
兵,逕攻臨淄,城內果不及備,半日即下。再擬移攻西安,那張步已棄城遁去,奔回劇城。
於是荀梁等拜服弇謀。弇乃揭榜安民,嚴禁軍中擄掠,惟張步罪在不赦,若自來受死,毋得
輕縱,手到擒來。這數語傳入劇城,步不禁大笑道:「我自興兵以來,戰勝攻取,如尤來、
大槍十數萬眾,我且踹營破滅,今大耿兵不如彼,又皆轉戰疲勞,反說出這般大言,要想擒
我,豈不可笑?看我與彼一戰,究竟誰勝誰負?」正要誘你出來。當下與三弟張藍張弘張
壽,及大槍降盜重異等兵,號稱二十萬,進至臨淄城東,連營數裡,指日攻城。弇閉城嚴
守,不與爭鋒。事為光武帝所聞,恐弇寡不敵眾,馳書勞問。弇復奏道:「臣得據臨淄,深
溝高壘,守備有余,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臣不與交戰,待他氣竭欲歸,當發兵追
擊,用逸待勞,用實擊虛,約閱旬日,步首可坐致了。」這覆文已呈遞行在。弇乃出兵淄
水,列陣岸旁。重異領著舊部,逕來挑戰。弇軍即欲迎戰,偏弇故意示怯,反令各軍退回小
城,但使都尉劉歆,及泰山太守陳俊,分兵列陣,駐紮城下。重異疑弇軍怯戰,越逼越緊,
就是張步,亦自恃兵眾,隨後湧至,衝動劉歆陳俊兩軍,歆與俊不得不戰,遂即督兵接仗,
奮鬥起來。臨淄本屬齊都,舊有王宮,宮中有台,半已圮毀,惟基址尚存。弇登台了望,見
城外兩軍交戰,勢甚洶湧,因即下台跨馬,麾動健卒,躍出東門,向步軍橫突過去。步連忙
攔阻,陣勢已亂,被颺兵一場蹂躪,傷斃甚多。急得步招架不住,忙令弓弩手放箭射颺,弇
用盾遮護,且戰且進,突有一流矢穿入弇股,弇仍不驚慌,但執刀截去箭鏃,督兵如故。畢
竟步兵多勢盛,雖然殺傷不已,還是不肯退去,戰至日暮,方才敗卻。弇亦鳴金收軍,翌晨
復勒兵出列城下。光武帝時在魯地,接得颺書,尚自放心不下,因引軍東行,親往救弇,先
遣人向弇報知。弇方擬與步再戰,陳俊進說道:「強寇勢盛,不如閉營休士,靜待駕至,再
與決鬥未遲!」弇奮然道:「乘輿且至,臣子當椎牛釃酒,接待百官,奈何反以賊虜遺君父
呢?」說畢,遂出兵待戰。適值步眾趨至,便接住廝殺,自旦及暮,大破步眾,積屍滿濠。
弇料步將退,特令偏師繞出步背,分伏兩旁。待至天昏月黑,步果引退,才行半里,兩面伏
兵突出,縱橫馳驟,所向披靡,步眾都有歸志,不意冤家路狹,竟碰著兩支催命軍,並且昏
黑不辨,如何對敵?只好奪路亂奔。偏弇軍很是厲害,在後力追,逃得越快,追亦愈緊,步
抱頭先竄,後隊往往剩落,都做了無頭的殭屍,直至鉅昧水上,去臨淄城已八九十裡,追兵
方漸漸緩行;但沿路收截輜重,約有二千餘車,飽載而回。究竟誰勝誰負?過了數日,光武
帝駕至臨淄,弇率諸將從容迎謁,拜伏道旁,當由帝面慰數語,令弇等起身入城。及車駕進
至齊王故宮,下輿升座,大饗群臣。
    酒酣席散,再由光武帝賜諭耿弇,嘉獎功績,略雲:
    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
降,見《前漢演義》。將軍獨拔勁敵,其功乃難以信也!又田橫烹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
衛尉即酈商。不聽為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詔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
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先是光武帝嘗幸舂陵,親祠園廟,大會故人父老,置酒舊宅,歡宴竟日,耿弇曾扈駕同
行。及啟駕還都,弇曾向駕前獻議,請收上谷兵,定彭寵,取張豐,平張步等。光武帝大為
嘉納,依議進行。後來張豐受擒,彭寵授首,弇皆與征有功。至是弇受命專征,復得擊走張
步,所以末數語中,說他有志竟成。弇再拜謝獎。光武帝休息一宵,便即與弇進攻劇城。步
經過一番大創,才知耿弇多謀,不可力敵。曉得遲了。且聞光武帝親來督攻,越加驚慌。張
藍張弘張壽,比步還要膽小,分兵自去;步亦停足不住,棄城出奔。城中無主,待到御蹕臨
城,自然開門迎降。颺不暇進城,再引兵窮追張步,步往奔平壽。可巧蘇茂出招舊部,得萬
余人,來援張步。步與語及戰敗情形,茂作色道:「善戰如延岑,又率著南陽健卒,尚被耿
弇擊走,見第十三回。大王奈何遽攻彼營?茂一出即還,難道不能少待麼?」步赧然道:
「負負,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說了。」已而弇軍大至,紛紛薄城,步不敢出戰,惟與茂嬰城
拒守。光武帝使人招步,囑令斬茂來降,不失封侯。步竟將茂殺死,自奉茂首,出詣弇營,
肉袒請降。弇送步至劇城,請光武帝發落;自入城中安撫兵民。見步眾尚有十多萬人,因特
豎起十二郡旗幟,鳴鼓示眾,使步兵各自認旗上郡名,分立旗下。步兵依令分投,再由弇檢
點名數,囑令毋嘩。一面收驗輜重,尚有七千餘車,當即酌給步眾,使他得資歸鄉,眾皆拜
謝去訖。步至劇城,匍伏謝罪,光武帝不食前言,封步為安邱侯,並傳詔赦免步弟,步弟
藍、弘、壽相繼歸降。就是琅琊太守王閎,亦詣劇投誠。光武帝遷陳俊為琅琊太守,並使弇
蕩平余賊,自率張步還都,令與妻子同居洛陽。陳俊入琅琊境,盜賊皆散。弇略地至城陽,
盡降五校余黨,齊地悉平,乃振旅還朝。張步居洛未久,復起異心,潛挈妻子逃奔臨淮,意
欲再招舊部,入海為盜,被琅琊太守陳俊截住,立即擊死;妻子一體駢誅。可為伏隆雪恨。
話分兩頭。
    且說齊地告平以後,忽忽間又閱一載,就是建武六年,一交春令,便得了兩處捷音。小
子不能雙管齊下,只好依次寫來。自從李憲據住廬江郡,僭號淮南王,見第七回。至建武三
年,居然自稱為帝,也設立九卿百官,管轄九城,有眾十余萬,區區九城,也想做皇帝麼?
越年由漢揚武將軍馬成,奉詔討憲。馬成字君遷,系南陽郡棘陽縣人,少為縣吏,光武帝前
徇穎川,使成守郟,至光武移軍河北,成棄官渡河,屢從征伐。建武紀元,遷官護軍都尉,
越四年授揚武將軍,使率誅虜將軍劉隆,振威將軍宋登,射聲校尉王賞,調發會稽丹陽九江
六安四郡兵馬,進攻舒城。馬成為二十八將之一,前文已敘過二十七將,至成乃畢。舒城為
李憲根據地,設守甚嚴,馬成到了城下,巡閱一周,見他城高濠闊,已覺得不易攻取,並且
城上守兵,多半雄壯,甲仗等又很鮮明,斷非指日可下。乃擇地安營,但求自固,不求進
取。一面上表洛陽,具述情勢,謂須俟一二年後,方可報功。光武帝復諭馬成,准他便宜行
事。成遂堅壁不動,憲屢出挑戰,始終嚴守,數月不接一仗。惟分兵襲憲糧道,截奪了好幾
次,於是逐漸圍城,四面築柵,還是以守為攻。憲復遣兵沖突,屢被擊退。直至建武六年,
城中食盡,乃鼓勵將士,並力撲城,不到旬日,便即攻入。憲拚命殺出,連妻子都不及帶
走,落荒竄逸。馬成將李氏家屬,全體誅戮,更遣將追捕李憲。隔了兩日,有人持首來獻,
問明底細,乃是憲部吏帛意殺憲來降。馬成乃傳首詣闕,乘勢略定九城,江淮悉平。成奏凱
班師,晉封平舒侯;帛意亦得邀封漁浦侯。同時吳漢亦攻下朐城,擒住董憲妻孥。憲與龐萌
夜走贛榆,乘虛襲入,偏為琅琊太守陳俊所聞,亟引兵往攻。憲萌無兵可守,再走澤中,途
窮日暮,四顧倉皇,隨從只有數十騎,又都是刀殘械缺,甲冑不全。憲不禁唏噓道:「數年
稱王,一朝覆滅,妻被人擄,子被人掠,家亡國破,尚有何言?」說至此,顧語從騎道:
「諸卿依我數年,為我所累,流離辛苦,竟弄到這般結局,豈不可憐?此後請各擇羈棲,努
力自愛!」騎士等聽了此言,並皆涕下。猛覺得後面塵起,又有追兵殺來,憲萌忙即飛奔,
行近方與,竟被來將追及,一陣掃蕩,憲即斃命,首級為來將取去。來將乃是吳漢部下的校
尉韓湛,湛梟取憲首,復追覓龐萌。萌從亂軍中逃出,夜無可歸,趨入方與人黔陵家內。黔
陵見他狼狽情形,一再盤詰,由萌說出真名真姓,陵佯為留宿,趁他睡熟時候,取刀殺萌,
把首級送往吳漢軍前。漢即將憲萌二首,傳詣洛陽,並報明韓湛黔陵兩人的功勞,兩人俱得
沐封侯。黔陵封侯,比諸慶吾帛意等較為得當。
    山東亦平,各將吏奉詔西歸。小子有詩詠道:
    擾擾中原太不平,真人崛起漸澄清;
    鼠偷狗竊俱無效,才識興王莫與京。
    東征已畢,光武帝乃續議西征。欲知西征詳情,容至下回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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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步擁兵數年,據有齊地,初事劉玄,繼臣劉永,彼亦以尊劉為得計,奈何托身非入,
獨於白水真人而忽之。意者其亦如朱鮪等之戴聖,樊崇等之戴盆子,如其易與而陽奉之歟?
伏隆被殺,耿弇出征,彼尚恃強生驕,大言不慚。迨三戰以後,鎩羽請降,宜其懲前毖後,
安老洛陽;乃猶潛逃臨淮,妄圖入海,一誤再誤,不死何待?大盜斃而良將功成,此識時者
之所以為俊傑也。馬成攻舒,兩載乃下,智略似未及耿弇,然卒能掃鋤強虜,肅清江淮,其
亦一人傑矣哉!彼吳漢等之得平董憲龐萌,未始無功,但憲與萌已成弩末,漢猶積久而後平
之,其功尤出馬成下。觀本回敘事之有詳略,便知功績之有高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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