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黃巾賊波才,被中郎將皇甫嵩擊敗,覓路亂奔,途次又為官軍所阻;為首將領,乃
是騎都尉曹操。奸雄發軔。操字孟德,小名阿瞞,系沛國譙郡人,本姓夏侯氏,因父嵩為中
常侍曹騰養子,故冒姓為曹;少時機警過人,長好游獵,放浪無度,不治生產。有叔父恨操
無行,嘗白諸曹嵩,嵩因即責操,操心中記著,偶與叔父相值,即翻身倒地,狀若中風;叔
父忙向嵩報明,嵩急往撫視,操已起立。嵩問操道:「汝病已全愈否?」操答言無病,嵩復
問道:「汝叔謂汝中風,怎說無病?」操佯作驚疑道:「兒並未中風,想系叔父恨兒,乃有
是言!」父可欺,何人不可欺?嵩信以為真,遂聽令放蕩,不復過問。鄉人見他鬥雞走狗,
行同無賴,相率鄙夷,獨梁人橋玄,曾為太尉。南陽人何顒,不同俗見,視操為命世才,嘗
語操道:「天下將亂,非人才不能濟事,將來欲安天下。所賴惟君!」何顒亦言漢室將亡,
惟操可安天下。未免高視阿瞞。操因此自負,常與兩人往來。橋玄復囑操道:「君尚未有
名,可交許子將,當得蜚聲,幸勿自誤!」操應命自去。這許子將系許劭表字,劭為前司徒
許訓從子,籍隸汝南,具知人鑒,與從兄靖,俱負重名,凡鄉里人物,一經評顒,往往垂為
定論,他且性好褒貶,每月一更,故汝南人稱他為月旦評。及操往見劭,劭正為郡功曹,延
操入室,互談世事,操卻應對如流,惟劭隨便酬酢,或吐或茹,累得操煩躁起來,禁不住質
問道:「操奉橋公訓誨,特來訪君,君素善衡鑒,請看操為何如人?」劭微笑不答。已經瞧
透。操憤然道:「見善即當稱善,見惡即當言惡,奈何善惡不分,徒置諸不答呢?」劭為操
所逼,方應聲道:「汝系治世能臣,亂世奸雄!」確是至論。操毫不動怒,反大喜道:「君
真可謂知己了!」操亦自認為奸雄。遂別劭還裡。年二十,得舉孝廉,進拜郎官,調任洛陽
北部尉,甫入廨捨,即繕治四門,特設五色棒十余條,懸掛門首,一面張示立禁,如有違
犯,不論貴賤,一體棒責;小黃門蹇碩,方得靈帝寵眷,有叔父提刀夜行,適犯禁令,操飭
左右將他拿住,用棒打死。嗣是豪貴斂跡,無人敢犯,操遂揚名中外,遷頓丘令,復受征為
議郎。黃巾賊起,朝廷授操騎都尉,使率軍士數千人,往助皇甫嵩朱雋,討穎川賊。操引兵
馳抵長社,正值賊眾敗走,樂得乘賊危急,截殺一陣,賊眾心慌意亂,哪裡還敢對敵?但得
沖開死路,連忙抱頭竄去,操揮兵殺賊多人,奪得旗鼓馬匹,不可勝計。待至殘賊盡遁,皇
甫嵩亦領兵趕到,與操相會,自然歡洽,當下合兵追賊,長驅直進,朱雋亦到來會師,三路
兵聯成大隊,逐賊出境;波才等收眾再戰,復為官軍所敗,擊斃至數萬人,穎川乃平。皇甫
嵩上表告捷,有詔封嵩為都鄉侯,嵩益加感奮,邀同朱雋曹操,進討汝南陳國諸賊;賊目波
才,方逃至陽翟,打家劫捨,搶奪民糧,一聞嵩等又到,慌忙集眾對敵,已是不及,嵩雋操
三面兜拿,得將殘賊剿滅淨盡,波才無路可奔,眼見是妻子就戮了。么麼小丑,有什麼好結
果?嵩等再馳抵西華,適有賊目彭脫,在該地猖獗害民,未曾經過大敵,冒冒失失,來與嵩
等接仗,交戰至一二時,已被嵩等搗破陣勢,紛紛潰散,嵩下令招降,賊多匍匐乞命,彭脫
見不可支,奪路遁去;汝南陳國諸賊眾,俱至嵩營投誠,兩郡又平。嵩上書白狀,將首功讓
諸朱雋,並言操亦殺賊有功,這是皇甫嵩好處。朝廷加封雋為西鄉侯,賜號鎮賊中郎將,遷
操為濟南相;復令嵩討東郡,雋討南陽,操赴濟南任事,於是三人受詔,分途告別。是時北
中郎將盧植,連破張角,斬獲至萬余人,角走保廣宗,由植追至城下,築圍鑿塹,造作雲
梯,正擬誓眾登城,為殲賊計;不意都中來了小黃門左豐,□著詔書,來視植軍,植瞧他不
起,勉強迎入,淡淡的酬應一番,豐含有怒意,匆匆辭行,或勸植厚送贐儀,植搖首不答,
聽令還都。豐星夜馳歸,入白靈帝道:「廣宗賊容易破滅,可惜盧中郎固壘息軍,連日不
動,臣看他是要留待天誅了!」靈帝聽了,不禁怒起,立派朝使帶著檻車,拘植入都,另調
河東太守董卓為東中郎將,代植後任。說起這個董卓,本是隴西郡臨洮縣人,表字叫作仲
穎,素性粗猛,兼有膂力,平時能帶著兩鞬,左右馳射。鞬即弓袋。隴西一帶,羌胡雜居,
卓嘗往來寨下,交結羌豪,羌豪見卓多力,並皆畏服,桓帝末年,曾入為羽林郎,從中郎將
張奐征羌,得為軍司馬,轉戰有功,見前文。遷拜郎中,賜縑九千匹。卓慨然道:「我得敘
功,全靠軍士。」乃將縑分賞軍士,一無所私。後來如何專欲自恣?嗣出任并州刺史,轉為
河東太守,至是奉詔為東中郎將,持節至廣宗軍營。軍中因盧植被拘,心懷不服,再加卓頤
指氣使,滿面驕倨,越使軍心生貳,不願效勞;張角卻從城中突出,來攻董卓,卓麾兵與
戰,兵皆退走,卓亦禁遏不住,只好返奔;卻被張角追至下曲陽,奪去許多輜重,滿載還
城,留弟張寶屯守,與卓相拒。卓自知不敵,沒奈何上表乞師,靈帝嚴旨譴卓,勒令罷職,
特遣皇甫嵩進兵討角。嵩正進剿東郡,生擒黃巾賊卜己,斬首七千餘級,蕩平郡境,既接朝
廷詔命,移討張角,便兼程馳詣廣宗。角得了重病,不能起床,既善符水,何不自醫?但遣
季弟梁出城迎戰。梁部下多系劇賊,且新得戰勝,氣焰甚張,嵩軍雖亦精銳,但兩下裡旗鼓
相當,接戰多時,兀自不分勝負;嵩鳴金收軍,退至十裡外下寨,閉營休士,靜覘賊變。翌
日令諜騎往探,見城外賊營如昨,惟眾心惶惶,似有大故,仔細偵查,才知張角已死。當即
向嵩報知,嵩喜出望外,傳令軍士,三更造飯,五更攻賊,軍士依令部署,待至雞鳴,一擁
齊出,由嵩親自督領,直抵賊陣;賊未肯讓步,出營廝殺,約莫戰到午後,賊黨漸漸疲乏,
陣勢少亂,嵩急鳴戰鼓,驅兵向前,兵士各猛力齊進,沖破賊陣,東斫西剁,滾落許多賊
頭。賊眾駭奔,張梁也欲逃回,偏被官軍殺至,不及回馬,拚著死命,左右遮攔,百忙中一
著失手,已為官軍搠倒,從馬上跌落馬下,已經死去,再經兵刃交加,立成糜爛;只首級由
快手割去尚是完全無缺,向嵩報功。嵩見張梁已死,乘勢搶城,城中賊奪門出走,又由嵩分
兵追殺,趕至河濱,賊忙不擇路,齊投河中,河水方漲,湮沒了好幾萬人,嵩得入廣宗;見
署中擺著棺木,料是張角屍骸,即令破棺戮屍,傳首京師;惟角弟寶尚駐守下曲陽,未曾伏
誅,乃復邀同鉅鹿太守郭典,往擊張寶,連戰連捷,陣斬寶首,余賊多降,差不多有十余萬
眾。事見《皇甫嵩傳》。羅氏《三國演義》謂寶由賊黨嚴政所殺,不知何據?三張並了,賊
渠已殲,首功應推皇甫嵩,當由靈帝論功行賞,進嵩為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封槐裡侯。
嵩請減免冀州一年田租,暫蘇民困,有詔依議。百姓為嵩作歌道:「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
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嵩在軍中,善能撫循士卒,故甚得眾心;及治理民
政,恩威兼濟,莫不畏懷。獨有一前信都令閻忠,挾策干時,勸嵩入清君側,創建奇功,大
略說是:
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而棄三分之業,利劍已揚其喉,方發悔恨之歎者,機失而謀乖
也。今主上勢弱於劉項,將軍權重於淮陰,指撝足以振風雲,叱吒可以興雷電,赫然奮發,
因危抵頹;崇恩以綏先附,振武以臨後服;征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羽檄先馳於前,大軍
響振於後,蹈流漳河,飲馬孟津,誅閹宦之罪,除群兇之積,雖僮兒可使奮拳以致力,女子
可使褰裳以用命,況厲熊羆之卒,因迅風之勢哉?功業已就,天下已順,然後請呼上帝,示
以天命,混齊六合,南面稱制,移寶器於將興,推亡漢於已墮,實神機之至會,風發之良時
也。夫既朽不雕,衰世難佐,若欲輔難佐之朝,雕朽敗之木,是猶逆板走丸,迎風縱棹,豈
雲易哉?且今豎宦群居,同惡如市,上命不行,權歸近習,昏主之下,難以久居,不賞之
功,讒人側目,如不早圖,後悔無及矣!議雖不經,卻是奇論。
嵩見了這種議論,未敢遽從,因召忠面語道:「嵩實庸才,不足與語此舉,且人未忘
主,天不祐逆;若妄想大功,轉致速禍,不如委忠本朝,謹守臣節,就使遭讒,也不過放廢
而止;死有令名,猶且不朽。如君所言,乃系反常,嵩不敢聞命!」嵩猶足為社稷臣,非操
卓所得比。忠見計議不用,因即亡去。後來梁州賊王國等,劫忠為主,號為車騎將軍,忠感
恚致疾,竟致畢命;這且擱過不提。且說鎮賊中郎將朱雋,往略南陽,南陽黃巾賊張曼成,
屯眾宛下,約百余日,為南陽新任太守秦頡擊斃。賊黨更推趙弘為帥,余焰復盛,攻陷宛
城,有眾十數萬。朱雋到了南陽,與太守秦頡,及荊州刺史徐璆,合兵萬八千人,圍攻趙
弘,兩月不下。廷臣聞雋日久無功,奏請征雋問罪,司空張溫進諫道:「古時秦用白起,燕
任樂毅,並皆曠年歷歲,方得克敵;中郎將朱雋,前討穎川,已著功效,今引師南指,必有
方略,將來自足平賊,臣聞臨軍易將,兵家所忌,何若寬假時日,責令成功?」靈帝乃止,
但傳詔軍前,促令急攻。雋慷慨誓師,定期殲賊;可巧趙弘領眾出城,前來劫營,被雋軍一
鼓殺出,並力上前,將弘刺死。余賊逃回城中,又推了一個賊目,叫作韓忠,嬰城固守;雋
探得城中賊黨,尚有數萬,自恐兵少難敵,乃張圍結壘,特築土山,高出城頭,俯瞰城內動
靜。雋登高凝視,沈吟良久,忽得了一條奇計,便返入壘中,擂鼓發兵,使攻城西南隅,賊
帥韓忠,忙率眾守禦西南,雋卻悄悄的帶領親兵,約有四五千人,繞至東北,架梯命攻,佐
軍司馬孫堅,奮勇先登,引兵入城;韓忠聞東北失守,嚇得魂馳魄散,忙棄去西南隅,退保
內城,遣人乞降。徐璆秦頡,及雋部下司馬張超,俱欲收降息兵,雋獨不許,且表明意見
道:「行軍要訣,須察時宜,往往有形同勢異,不可拘執。從前秦項紛爭,民無定主,故高
祖嘗納降賞附,勸示群雄;今海內一統,惟黃巾賊膽敢造反,若乞降即納,如何勸善?賊急
乃請降,綏復圖變,縱敵長寇,終非良策,不若討平為是!」說著,即將賊使叱去,更督兵
力攻內城,賊眾料無生路,冒死抵拒,無懈可乘。雋再登土山,默視城中,司馬張超,隨侍
在側,雋回顧張超道:「我已想得破城的方法了:賊因外圍周匝,內城逼急,乞降不受,欲
出不得,沒奈何與我死戰;試想萬人一心,尚不可當,況多至數萬呢?我意在暫時撤圍,縱
敵出城,賊既得出,必無心戀戰,勢散心離,方容易破滅了!」雋頗知兵法。張超聽了,很
是贊成,當下傳令撤圍,退出外城。賊帥韓忠,不知是計,還道雋軍有變,因此退去,於是
號召賊眾,傾城出追,雋且戰且行,誘忠離城十余裡,然後翻身殺轉,與賊鏖鬥,且更分兵
抄出賊後,斷賊歸路。韓忠正在廝殺,回望後面亦有官軍旗幟,才知中了雋計,急忙拍馬退
回,偏雋軍不肯放鬆,步步緊逼,無法脫身;後面的官兵,也來夾攻,害得腹背受敵,進退
兩難,不得已橫衝出去,覓路逃生。怎奈賊勢愈蹙,官軍愈張,待至有路可奔,已是遍地賊
屍,慘不忍睹;有一大半棄去韓忠,各走各路,忠只好落荒狂竄,飛馬亂逃。約走了數十
裡,身已疲睏,馬亦勞乏,手下不過數百騎,正擬下馬休息,不意官軍從後追到,一霎時圍
裹攏來,四面八方,都是黑森森的旌旗,亮晃晃的刀械,就使韓忠背上生翼,也是無從飛
去,眼見得存亡呼吸,命在須臾;忠尚想求生,淒聲乞降。當有軍吏報知朱雋,雋許令投
誠,解圍一面,放出忠馬;忠至雋前叩首悔過,雋還恐忠有狡謀,令左右將他縛住,牽至城
下。城內已虛若無人,任令官軍進去,忠亦隨入,甫過城闉,突有一將兜頭攔住,手起劍
落,把忠劈作兩段。看官道是何人殺忠?原來是南陽太守秦頡,頡恨忠前次固守,多費兵
力,所以不從雋令,將忠殺死;無故殺降,亦屬非理。雋未免歎息,但因頡從征有功,不便
發作,只好含忍過去。哪知潰賊多聞風生疑,仍然嘯聚,再擁孫夏為頭目,還屯宛境,要想
奪回城池。雋接得探報,趁著賊心未固,急引兵往攻孫夏;夏覆敗走,竄入西鄂城南的精山
中,雋未敢輕縱,追躡賊蹤,窮搜山谷,斬首至萬余級,賊乃駭散,不復成群,宛城始安。
雋一再奏捷,受封右車騎將軍,振旅班師。先是護軍司馬傅燮,隨嵩雋等出討黃巾,嘗在營
中抒發讜論,上陳闕廷,及轉戰南北,屢殲賊渠,積功甚多,應加懋賞;偏中常侍趙忠,嫉
燮直言,從中讒毀,不但掩沒燮功,還要將燮治罪,幸靈帝尚有微明,回憶燮奏牘中,曾有
預言,因此不欲罪燮,模糊過去;但如傅燮的汗馬功勞,卻已擱過一旁,也不復提及了。小
子有詩歎道:
國家賞罰有明經,宵小讒言怎可聽?
功罪不分昏憒甚,從知靈帝本無靈!
欲知傅燮所陳何詞,容至下回補敘。
黃巾之平,皇甫嵩為首功,朱雋其次焉者也。曹操雖奉命出討,往助嵩雋,但不過因人
成事,略有微勞,而本回標目,特舉操名者,殆因操之發跡,實始於此;他日之挾天子,令
諸侯,為三國時代之第一奸雄,不得不大書特書,預為揭示耳,非真主賓倒置也。朱雋與皇
甫嵩齊名,而謀略不及皇甫嵩,穎川之役,微皇甫嵩,雋且一蹶不振矣;若汝南陳國之平
賊,亦賴嵩為主帥,而雋得分功,至移討宛城,兩月不下,必待朝廷之督促,方苦心焦思,
用謀破賊,然亦幸遇趙弘韓忠之獷悍無謀,乃得為雋所算耳。惟羅氏《三國演義》,演寫張
角等種種妖術,且將劉關張三人,亦夾入嵩雋二軍中,語多臆造,不足為據;本回概不闌
入,所以存其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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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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