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道規至豫章口,擊破徐道復,全虧游軍從旁沖入,始得奏功。游軍統領,便是參
軍劉遵,當時道規將佐,統說是強寇在前,方慮兵少難敵,不宜另設游軍。及劉遵夾攻道
復,大獲勝仗,才知道規勝算,非眾所及,嗣是益加敬服,各無異言。劉裕聞江陵無恙,當
然心喜,便擬親出討賊。劉毅卻自請效勞,長史王誕密白劉裕道:「毅既喪敗,不宜再使立
功。」裕乃留毅監管太尉留府,自率劉藩檀韶劉敬宣等,出發建康。王仲德劉鍾各軍,前奉
裕令追賊,行至南陵,與賊黨范崇民相持,至此聞裕軍且至,遂猛攻崇民,崇民敗走,由晉
軍奪還南陵。湊巧裕軍到來,便合兵再進,到了雷池,好幾日不見賊蹤,乃進次大雷。越
宿,見賊眾大至,舳艫銜接,蔽江而下,幾不知有多少賊船,裕不慌不忙,但令輕舸盡出,
並力拒賊,又撥步騎往屯西岸,預備火具,囑令賊至乃發,自在舟中親提旛鼓,督眾奮鬥。
右軍參軍庾樂生,逗留不進,立命斬首徇眾。眾情知畏,不敢落後,便各騰躍向前。裕又命
前驅執著強弓硬箭,乘風射賊,風逐浪搖,把賊船逼往西岸。岸上晉軍,正在待著,便將火
具拋入賊船,船中不及撲救,多被延燒,烈焰齊紅,滿江俱赤,賊眾紛紛駭亂,四散狂奔。
盧循徐道復,也是逃命要緊,走還尋陽。盧徐二賊,從此休了。裕得此大捷,依次記功,復
麾軍進迫左裡。左裡已遍豎賊柵,無路可通,裕但搖動麾竿,督眾猛撲,砉然一聲,麾竿折
斷,幡沈水中,大眾統皆失色。裕笑語道:「往年起義討逆,進軍覆舟山,幡竿亦折,今又
如此,定然破賊了。」覆舟山之戰,系討桓玄時事,見九十回。大眾聽了,氣勢益奮,當下
破柵直進,俘斬萬余。盧徐二賊,分途遁去。裕遣劉藩孟懷玉等,輕騎追剿,自率余軍凱旋
建康,時已為義熙六年冬季,轉眼間便是義熙七年了。徐道復走還始興,部下寥寥,只剩了
一二千人,並且勞疲得很,不堪再用。偏晉將軍孟懷玉,與劉藩分兵,獨追道復,直抵始興
城下。道復硬著頭皮,拚死守城。一邊是累勝軍威,精神愈振,一邊是垂亡丑虜,喘息僅
存,彼此相持數日,究竟賊勢孤危,禁不住官軍驍勇,一著失手,即被攻入。道復欲逃無
路,被晉軍團團圍住,四面攢擊,當然刺死。
獨盧循收集散卒,尚有數千,垂頭喪氣,南歸番禺。途次接得警報,乃是番禺城內,早
被晉將孫處沈田子從海道掩入,占踞多日了。回應前回。原來盧循出擾長江,只留老弱殘
兵,與親黨數百人,居守番禺,孫處沈田子引兵奄至城下,天適大霧,迷蒙莫辨,當即乘霧
登城,一齊趨入。守賊不知所為,或被殺,或乞降。孫處下令安民,但將盧循親黨,捕誅不
赦外,余皆宥免,全城大定。又由沈田子等分徇嶺表諸郡,亦皆收復。只盧循得此音耗,累
得無家可歸,不由的驚憤交並,慌忙集眾南行。倍道到了番禺,誓眾圍攻,孫處獨力拒守,
約已二十余日,晉將劉藩,方馳入粵境,沈田子亦從嶺表回軍,與藩相遇,當下向藩進言
道:「番禺城雖險固,乃是賊眾巢穴,今聞循集眾圍攻,恐有內變,且孫季高系處表字。兵
力單弱,未能久持,若再使賊得據廣州,兇勢且復振了,不可不從速往援。」藩乃分兵與田
子,令救番禺。田子兼程急進,到了番禺城下,便撲循營,喊殺聲遞入城中。孫處登城俯
望,見沈田子與賊相搏,喜出望外,當即麾兵出城,與田子夾擊盧循,斬馘至萬余人。循狼
狽南遁。處與田子合兵至蒼梧郁林寧浦境內,三戰皆捷。適處途中遇病,不能行軍,田子亦
未免勢孤,稍稍遲緩,遂被盧循竄去,轉入交州。
先是九真太守李遜作亂,為交州刺史杜瑗討平,未幾瑗歿,子慧度訃達晉廷,有詔令慧
度襲職。慧度尚未接詔,那盧循已襲破合浦,逕向交州搗入。慧度號召中州文武,同出拒
循,交戰石琦,得敗循眾。循黨尚剩三千人,再加李遜余黨李脫等,糾集蠻獠五千餘人,與
循會合,循又至龍編南津,窺伺交州。慧度將所有私財,悉數取出,犒賞將士。將士感激思
奮,復隨慧度攻循。循黨從水中舟行,慧度所率,都是步兵,水陸不便交鋒,經慧度想出一
法,列兵兩岸,用雉尾炬燒著,擲入循船。雉尾炬系束草一頭,外用鐵皮縛住,下尾散開,
狀如雉尾,所以叫做雉尾炬。循船多被燃著,俄而循坐船亦致延燒,連忙撲救,還不濟事,
余艦亦潰。循自知不免,先將妻子鴆死,後召妓妾遍問道:「汝等肯從死否?」或雲:「雀
鼠尚且貪生,不願就死。」或雲:「官尚當死,妾等自無生理。」循將不願從死的妓妾,一
概殺斃,投屍水中,自己亦一躍入江,溺死了事。又多了一個水仙。慧度命軍士撈起循屍,
梟取首級,復擊斃李脫父子,共得七首,函送建康。南方十多年海寇,至此始蕩滌一空,不
留遺種了。也是一番浩劫。晉廷賞功恤死,不在話下。
且說荊州刺史劉道規,蒞鎮數年,安民卻寇,惠及全州,嗣因積勞成疾,上表求代。晉
廷令劉毅代鎮荊州,調道規為豫州刺史。道規轉赴豫州,旋即病歿。荊人聞訃,無不含哀。
獨劉毅素性貪愎,自謂功與裕埒,偏致外調,嘗郁郁不歡。裕素不學,毅卻能文,因此朝右
詞臣,多喜附毅。僕射謝混,丹陽尹郗僧施,更與毅相投契。毅奉命西行,至京口辭墓。謝
郗等俱往送行,裕亦赴會。將軍胡藩密白裕道:「公謂劉荊州終為公下麼?」裕徐徐答道:
「卿意雲何?」藩答道:「戰必勝,攻必取,毅亦知不如公。若涉獵傳記,一談一詠,毅卻
自詡雄豪。近見文臣學士,多半歸毅,恐未必肯為公下,不如即就會所,除滅了他。」裕之
擅殺,藩實開之。裕半晌方道:「我與毅共同匡復,毅罪未著,不宜相圖,且待將來再
說。」殺機已動。隨即歡然會毅,彼此作別。裕復表除劉藩為兗州刺史,出據廣陵。毅因兄
弟並據方鎮,陰欲圖裕,特密佈私人,作為羽翼。乃調僧施為南蠻校尉,毛修之為南郡太
守,裕皆如所請,准他調去。是亦一鄭莊待弟之策。毅又常變置守宰,擅調豫江二州文武將
吏,分充僚佐;嗣又請從弟兗州刺史劉藩為副。於是劉裕疑上加疑,不肯放鬆,表面上似從
毅請,召藩入朝,將使他轉赴江陵。藩不知是計,卸任入都,便被裕飭人拿下,並將僕射謝
混,一並褫職,與藩同系獄中。越日,即傳出詔旨,略言「劉藩兄弟與謝琨同謀不軌,當即
賜死。毅為首逆,應速發兵聲討」雲雲。一面令前會稽內史司馬休之為荊州刺史,隨軍同
行。裕弟徐州刺史劉道憐為兗青二州刺史,留鎮京口。使豫州刺史諸葛長民監管太尉府事,
副以劉穆之。
裕親督師出發建康,命參軍王鎮惡為振武將軍,與龍驤將軍蒯恩,率領百艦,充作前
驅,並授密計。鎮惡晝夜西往,至豫章口,去江陵城二十裡,捨船步上,揚言劉兗州赴鎮。
荊州城內,尚未知劉藩死耗,還道傳言是實,一些兒不加預防。至鎮惡將到城下,毅始接得
偵報,並非劉藩到來,實是鎮惡進攻,當即傳出急令,四閉城門,那知門未及閉,鎮惡已經
馳入,驅散城中兵吏。毅只率左右百余人,奔突出城,夜投佛寺,寺僧不肯容留,急得劉毅
勢窮力蹙,沒奈何投繯自盡。究竟遜裕一籌,致墮詭計。鎮惡搜得毅屍,梟首報裕。裕喜已
遂計,即西行至江陵,殺郗僧施,赦毛修之。寬租省調,節役緩刑,荊民大悅。裕留司馬休
之鎮守江陵,自率將士東歸。有詔加裕太傅,領揚州牧,裕表辭不受,惟奏征劉鎮之為散騎
常侍。鎮之系劉毅從父,隱居京口,不求仕進,嘗語毅及藩道:「汝輩才器,或足匡時,但
恐不能長久呢。我不就汝求財位,當不為汝受罪累,尚可保全劉氏一脈,免致滅門。」毅與
藩哪裡肯信,還疑乃叔為瘋狂,有時過門候謁,儀從甚多,輒被鎮之斥去。果然不到數年,
毅藩遭禍,親族多致連坐,惟鎮之得脫身事外。裕且聞他高尚,召令出仕,鎮之當然不赴,
唯守志終身罷了。不沒高士。
豫州刺史諸葛長民,本由裕留監太尉府事,聞得劉毅被誅,惹動兔死狐悲的觀念,便私
語親屬道:「昔日醢彭越,今日殺韓信,禍將及我了。」長民弟黎民進言道:「劉氏覆亡,
便是諸葛氏的前鑒,何勿乘劉裕未還,先發制人?」長民懷疑未決,私問劉穆之道:「人言
太尉與我不平,究為何故?」穆之道:「劉公溯流西征,以老母稚子委足下,若使與公有
嫌,難道有這般放心麼?願公勿誤信浮言!」穆之為劉裕心腹,長民尚且不知,奈何想圖劉
裕?長民意終未釋。再貽冀州刺史劉敬宣書道:「盤龍劉毅小字。專擅,自取夷滅,異端將
盡,世路方夷,富貴事當與君共圖,幸君勿辭!」敬宣知他言中寓意,便答書道:「下官常
恐福過災生,時思避盈居損,富貴事不敢妄圖,謹此覆命!」這書發出,復將長民原書,寄
呈劉裕。裕掀髯自喜道:「阿壽原不負我呢。」阿壽就是敬宣小字。說畢,即懸擬入都期
日,先遣人報達闕廷。
長民聞報,不敢動手,惟與公卿等屆期出候,自朝至暮,並不見劉裕到來,只好偕返。
次日,又出候裕,仍然不至,接連往返了三日,始終不聞足跡,免不得疑論紛紜。裕又作
怪。誰知是夕黃昏,裕竟輕舟徑進,潛入東府,大眾都未知悉,只有劉穆之在東府中,得與
裕密議多時。到了詰旦,裕升堂視事,始為長民所聞,慌忙趨府問候。裕下堂相迎,握手殷
勤,引入內廳,屏人與語,非常款洽。長民很是愜意,不防座後突入兩手,把他拉住,一聲
怪響,骨斷血流,立時斃命,遂輿屍出付廷尉,並收捕長民弟黎民幼民,及從弟秀之。黎民
素來驍勇,格鬥而死;幼民秀之被殺。當時都下人傳語道:「勿跋扈,付丁旰。」旰系裕麾
下壯士,拉長民,斃黎民,統出旰手,這正好算得一個大功狗了。意在言中。
裕又命西陽太守朱齡石,進任益州刺史,使率寧朔將軍臧熹,河間太守蒯恩,下邳太守
劉鐘等,率眾二萬,西往伐蜀。時人統疑齡石望輕,難當重任,獨裕說他文武優長,破格擢
用。臧熹系裕妻弟,位本出齡石上,此時獨屬歸齡石節制,不得有違。臨行時,先與齡石密
商道:「往年劉敬宣進兵黃虎,無功而還,今不宜再循覆轍了。」遂與齡石附耳數語,並取
出一錦函,交與齡石,外面寫著六字雲:「至白帝城乃開。」齡石受函徐行,在途約歷數
月,方至白帝城。軍中統未知意向,互相推測,忽由齡石召集將士,取示錦函,對眾展閱,
內有裕親筆一紙雲:「眾軍悉從外水取成都,臧熹從中水取廣漢,老弱乘高艦十余,從內水
向黃虎,至要勿違。」大眾看了密令,各無異言,便即倍道西進。前緩後急,統是劉裕所授。
蜀王譙縱,早已接得警報,總道晉軍仍由內水進兵,所以傾眾出守涪城,令譙道福為統
帥,扼住內水。黃虎系是內水要口,此次但令老弱進行,明明是虛張聲勢,作為疑兵。外水
一路,乃是主軍,由齡石親自統率,趨至平模,距成都只二百裡。譙縱才得聞知,亟遣秦州
刺史侯暉,尚書僕射譙詵,率眾萬余,出守平模夾岸,築城固守。時方盛暑,赤日當空,齡
石未敢輕進,因與劉鐘商議道:「今賊眾嚴兵守險,急切未易攻下,且天時炎熱,未便勞
軍,我欲休兵養銳,伺隙再進,君意以為可否?」鐘連答道:「不可不可。我軍以內水為疑
兵,故譙道福未敢輕去涪城,今大眾從外水來此,侯暉等雖然拒守,未免驚心,彼阻兵固
險,明明是不敢來爭,我乘他驚疑未定,盡銳進攻,無患不克。既克平模,成都也易取了。
若遲疑不定,彼將知我虛實,涪軍亦必前來,並力拒我,我求戰不得,軍食無資,二萬人且
盡為彼虜了。」齡石矍然起座,便誓眾進攻。能從良策,便是良將。
蜀軍築有南北二城,北城地險兵多,南城較為平坦,諸將欲先攻南城,齡石道:「今但
屠南城,未足制北,若得拔北城,南城不麾自散了。」當下督諸軍猛攻北城,前仆後繼,竟
得陷入,斬了侯暉譙詵,再移兵攻南城。南城已無守將,兵皆駭遁,一任晉軍據住。可巧臧
熹亦從中水殺進,陣斬牛脾守將譙撫之,擊走打鼻守將譙小狗,留兵據守廣陵,自引輕兵來
會齡石。兩軍直向成都,各屯戍望風奔潰,如入無人之境,成都大震。譙縱魂飛天外,慌忙
挈了愛女,棄城出走,先至祖墓前告辭。女欲就此殉難,便流淚白縱道:「走必不免,徒自
取辱,不若死在此處,尚好依附先人。」縱不肯從,女竟咬著銀牙,用頭撞碣,砰的一聲,
腦漿迸裂,一道貞魂,去尋那譙氏先祖先宗了。烈女可敬!縱心雖痛女,但也未敢久留,即
縱馬往投涪城。途次正遇著道福,道福勃然怒道:「我正因平模失守,引兵還援,奈何主子
匹馬逃來?大丈夫有如此基業,驟然棄去,還想何往?人生總有一死,難道怕到這般麼?」
說著,即拔劍投縱。縱連忙閃過,劍中馬鞍,馬尚能行,由縱揮鞭返奔,跑了數裡,馬竟停
住,橫臥地上。縱下馬小憩,自思無路求生,不如一死了事,遂解帶懸林,自縊而亡。不出
乃女所料。巴西人王志,斬縱首級,□送齡石。齡石已入成都。蜀尚書令馬耽,封好府庫,
迎獻圖籍。當下搜誅譙氏親屬,余皆不問。譙道福尚擬再戰,把家財盡犒兵士,且號令軍中
道:「蜀地存亡,系諸我身,不在譙王。今我在,尚足一戰,還望大家努力!」眾雖應聲稱
諾,待至金帛到手,都背了道福,私下逃去。都是好良心。剩得道福孤身遠竄,為巴民杜瑾
所執,解送晉營,結果是頭顱一顆,梟示軍門。總計譙氏僭稱王號,共歷九年而亡。小子有
詩歎道:
九載稱王一旦亡,覆巢碎卵亦堪傷。
撞碑寧死先人墓,免辱何如一女郎。
朱齡石既下成都,尚有一切善後事情,待至下回續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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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循智過孫恩,徐道復智過盧循,要之皆不及一劉裕,裕固一世之雄也。道復死而循烏
得生?窮竄交州,不過苟延一時之殘喘而已。前則舉何無忌劉毅之全軍,而不能制,後則僅
杜慧度之臨時召合,即足以斃元惡,勢有不同故耳。然劉毅不能敵盧循,烏能敵劉裕?種種
詐謀,徒自取死。諸葛長民,猶之毅也。譙縱據蜀九年,負險自固,偏為朱齡石所掩入,而
齡石之謀,又出自劉裕,智者能料人於千里之外,裕足以當矣。然江左諸臣,無一逮裕,司
馬氏豈尚有幸乎?魏崔浩論當世將相,嘗目裕為司馬氏之曹操,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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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請保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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