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演義 第二十九回 鄭汝成力守制造局 陳其美戰敗春申江 卻說袁政府派兵南下,首先注意是寧、贛兩路。李烈鈞已入圍中,雖有歐陽武等遙應南 昌,已被北軍遮斷,宣撫使段芝貴,及總司令李純,步步進逼,還有陸軍中將王占元,及海 軍次長湯薌銘,會同水陸各軍,同時進攻。旅長馬繼增、鮑貴卿等,奉段芝貴等派遣,分道 攻擊。馬軍從新港一帶,率兵猛進,連奪要隘,占領灰山。湖口西炮台,忙開炮轟擊馬軍, 馬軍仗著銳氣,直薄炮台,前仆後繼,冒煙沖突,又有外面軍艦,連放巨炮,終將炮台轟 破,守台各兵,除倒斃外,盡行逃去,馬軍遂佔住西炮台。鮑軍由海軍掩護,從官牌夾渡, 至湖口東岸,與李烈鈞部眾激戰,大獲勝仗,乘勢進據鍾山,撲攻東炮台。可巧西炮台攻 毀,東炮台知不可守,立即潰散。李烈鈞勢窮力蹙,遂棄了湖口,乘舟逸去。總計李烈鈞起 事,偶得偶失,先後不過十多日,湖口一帶,已完全歸入北軍了。袁總統聞捷大喜,即發犒 賞銀十萬圓,賚交段芝貴量功頒賚;並稱:「天不佑逆,人皆用命,得此驟勝。恐是天奪之 鑒,並非助彼除敵。並飭懸賞緝獲李烈鈞,所有商民,應責成段芝貴設法安撫,以副救民水 火的本旨。滿口仁慈。又因陸軍少將余大鴻,參謀湯則賢,前時奉公至贛,道經湖口,為李 烈鈞部將何子奇所拘,一並殺害,投屍江流,應特別撫恤,並在受害地方,建祠旌忠」雲 雲。段芝貴等自然照辦,一面從湖口南下,往搗南昌去訖。 這時候的滬軍總司令陳其美,已連攻制造局,三戰三北,紛紛退至吳淞口。原來江寧獨 立,傳檄各屬,陳其美同時響應,已見上文。外如松江軍隊,蠢然思逞,即推鈕永建為總司 令,招添新軍,挑選精壯,派統領沈葆義、田嘉祿等為師團各長,先行開往滬南,與北軍決 戰。一到龍華,即在制造分廠門外,開了一陣排槍,先聲示威,嗣即整齊軍隊,陸續進廠, 廠中沒人抗拒,當由松軍檢點火藥子彈等箱,貼上封條,並在廠前高懸白旗,囑令廠長等嚴 加防守,即刻拔隊赴滬。 制造局督理陳榥,與海軍總司令李鼎新,正接黃興急電,請調北軍離局,免致開釁,當 已據實電達北京,請示辦理。忽聞龍華藥廠,又被松軍占領,頓露驚慌景象,所有全局辦事 員,及工匠役夫等,走避一空。陳督理與李總司令籌商,急切不得良法,可巧鄭汝成到來, 見這情形,遂向李鼎新道:「此處警衛全軍,大總統本責成海軍總司令,完全節制,現在槍 械均足,又有兵艦駐泊,足資防守,應該如何對付,當由總司令發佈命令,未便一味游 移。」李鼎新遲疑半晌,方道:「昨已電達政府,請示辦理了。」鄭汝成又道:「依愚見想 來,政府命公留此,當然要公防護,就是汝成奉命前來,也應助公一臂,何必待著覆電,再 行籌備。明日有了復音,當不出我所料。」李鼎新覆道:「兵不敷用,奈何?」汝成道: 「不瞞公說,我已有電到京,請速派兵到此,盡可無慮。」李鼎新尚是愁容滿面,只恐緩不 濟急。汝成又道:「昨日滬上領事團,已有正式通告,無論兩方面如何決裂,不能先行動 手,否則外人生命財產,應歸先行開戰一方面,擔任保險。我處有此咨照,那邊應亦照行, 想一時不致打仗,不過有備無患,免得臨時為難。」李鼎新尚是躊躇,汝成不覺急躁道: 「汝成今日與公定約,公守軍艦,我守這局,若亂黨來攻,我處對敵,公須開炮相助。成敗 得失,雖難逆料,但能水陸同心,未必不操勝著呢。」歷敘鄭汝成謀畫,確是有些智略,故 二次革命之平定,當以江西李純、上海鄭汝成為首功。但為袁盡力,還是有掩盛名。李鼎新 方才欣允,彼此約定,李即到海籌軍艦中,自行籌備,這且慢表。 且說陳其美樹幟討袁,就在上海南市,設一總司令部辦事機關,所有舊部人員,次第到 來,分任職務。且四處發出通告,遍貼街衢,大旨以起兵討袁,義不得已,在滬商民,一應 保護,並飭各營約束軍隊,嚴查匪類,另頒六言告誡,申定斬首等律,揭示軍民人等,一體 知悉。華界人民,多數搬入外國租界,期避兵鋒。吳淞炮台官姜文舟,也受陳慫恿,宣佈獨 立,劃定戰線,照會外國領事,一切軍艦商舶,不得在戰線內下椗,無論何人,亦不得入戰 線以內。戰禍將開,風聲日緊。至松軍一到,自龍華藥廠起,至日暉橋止,悉數佈置,遍地 皆兵。陳其美復商同商會董事李平書,令為保安團長,以王一亭為副,管理民政,保衛自 安。上海城內各公署,無兵無餉,怎敢反抗陳其美,只好隨聲附和,獨有鄭汝成駐守制造 局,及海軍各艦,不受陳其美運動。北軍逐日南來,統在局內屯駐,聽鄭汝成節制,局中原 有的巡警衛隊,俱被汝成遣出,免得生變。陳其美聞這消息,料他是個好手,不便輕敵,即 與李平書、王一亭熟商,擬出三萬金贐送北軍,教他讓給制造局。李平書本與鄭汝成相識, 便把這副擔子,挑在自己身上,邀同王一亭往制造局,入見鄭汝成,略說:「北軍兵單孤 立,南軍四路合圍,眼見這制造局,要被南軍奪去。平書為息戰安民起見,已與陳其美商 洽,願饋北軍三萬金,統為贐儀,勸他北返。」說至此,猛聽得一聲呵叱道:「我鄭汝成奉 大總統命令,來守此局,你奉何人命令,敢來逐我出境?我若不念舊交,先將你的頭顱,梟 示局門,為叛黨鑒。混帳糊塗,快與我滾出去罷!」李、王兩人,碰了這個大釘子,不禁面 目發赤,倉皇退出,返報陳其美。陳乃決意開戰,調集南軍,擬專攻制造局,可巧駐寧福字 營司令劉福彪,將部眾編作敢死隊,帶領至滬,與陳其美晤商,願為攻擊制造局的先鋒。其 美大喜,即令為沖鋒隊。還有鎮江軍、上海軍,及駐防楓涇的浙江軍,一古腦兒湊將攏來, 約有三四千人。鎮、滬兩軍,本無叛志,因黃興借著程督名義,調撥該軍,不得不奉命來 前。浙江本未獨立,所派楓涇防兵,實是防御滬黨,不意為陳其美買通,也撥遣一隊,助攻 制造局。再加松江鈕永建軍;福字營的敢死隊,共計得七千五百人,於七月二十二日夜間, 由總司令陳其美發令,一律會齊,三路進攻,一攻東局門,一攻後局門,一攻西柵門。東局 門最關緊要,即用敢死隊猛撲過去。先放步槍一排,繼即拋擲炸彈,蜂擁前進。局中早已預 備,即開機關鎗對敵,敢死隊也用機關鎗擊射,相持不退。局內復續發步槍,繼以巨炮,響 震全滬,會西柵門外,又復起火,後局門外,亦起槍聲,鄭汝成分軍堵御,連擊不懈。正在 兩軍開戰的時候,海籌軍艦的李司令,遵約開炮,向東西兩面轟擊,東轟鎮軍,西轟浙軍, 大半命中,鎮、浙兩軍,本無鬥志,立即潰散。只有松軍滬軍,及敢死隊數百名,尚是死 抗,未肯退回。轉瞬間天已黎明,北軍運機關炮過山炮等,一齊開放,松、滬軍始不能支, 逐漸退去。北軍出局追擊,因敢死隊亂擲炸彈,異常猛烈,才停住不追。敢死隊卻自死了多 人,總計敢死隊六百五十名,戰了一夜,傷亡了一大半。劉福彪大呼晦氣,悶悶不已。 到了晚間,由吳淞炮台官姜文舟,撥調協守炮台的鎮江軍一營,到了上海,又由陳其美 下令,再攻制造局,各軍仍然會集,依了老法兒,三路並進,連放排槍,北軍並不還擊,直 待敵軍逼近,方將槍炮盡行發出,打得南軍落花流水,大敗而逃。劉福彪氣憤填胸,當下收 集潰兵,休息數小時,至二十四日午後,運到槍關大炮,猛攻制造局。 北軍亦開炮還擊,福彪冒險直進,不防空中落下一彈,穿入左臂,自覺忍痛不住,只好 逃往醫院,向醫求治去了。部下的敢死隊,只剩了一二百人,無人統轄,統竄至北門外。 北門地近法界,安南巡捕,奉法總巡命令,嚴行防守,偶見敗軍竄入,即猛放排槍一 陣,把他擊回,轉入城內,搶劫估衣等店數家,由南碼頭鳧水逃生,慌忙逸去。敢死隊變作 敢生隊。 是日,有海艦一艘入口,滿載華人,彷彿似鐵路工匠模樣,及抵滬登岸,統入制造局, 外人才知是北軍假扮,混過吳淞。局中得此生力軍,氣勢愈盛。惟松軍司令鈕永建,迭接敗 報,即親率部眾二千名,直至滬南。鄭汝成聞有松軍續到,索性先發制人,立派精銳五百 名,出堵松軍。兩下相見,無非是槍炮相遺。奮鬥多時,互有傷亡,惟北軍系久練勁旅,槍 無虛發,松軍漸覺不支,向西退去。北軍方擬追襲,忽由偵卒走報,後面又有叛黨來攻,乃 急急回軍,退入西柵。松軍返身轉來,復向西柵攻擊,北軍嚴行拒守。既而後面又迭起炮 聲,有一千餘人新到,夾攻制造局。看官道此軍何來?乃是討袁總司令陳其美,由蘇調來的 第三師步兵,他由閘北河道,坐駁船到滬,隨帶機關鎗炮,卻也不少,所以一到戰地,即槍 炮迭施,隆隆不絕。北軍並不與敵,只有海軍艦上,開炮相擊,亦沒有甚麼猛烈。蘇軍大膽 前進,甫逼局門,不料背後猝聞巨響,回頭一望,彈來如雨,不是擊著面部,就是擊著身 上,接連有好幾十人,中傷僕地。蘇軍料知中計,急忙退避。時已昏暮,月色無光,不覺倉 皇失措,那局內又迭發巨炮,前後夾攻。大眾逃命要緊,頓致自相踐踏,紛紛亂竄。原來鄭 汝成聞蘇軍到來,即遣精兵百人,帶著機關炮,埋伏局後,俟蘇軍逼近局門,伏兵即在蘇軍 背後,開起炮來,局中亦應聲出擊,遂嚇退蘇軍,狂跑而去。西柵門外的松江軍,尚在猛 撲,更有學生軍六十名,力鬥不疲,幾把西柵攻入,湊巧軍艦上開一大炮,正射著學生軍, 轟斃學生三四十人,余二十人不寒而慄。沒奈何攜槍敗走,松軍為之奪氣。北軍正擊退蘇 軍,並力與松軍激戰,松軍死亡甚眾,他只好覓路逃走;途次又被法兵攔住,令繳軍械,始 准放行。該軍無法,乃將槍桿軍裝,一齊拋棄,才得走脫二十名。學生軍逃至徐家匯土山 灣,困乏不堪,為慈母院長顧某所見,心懷矜惻,各給洋五圓,飭令速返故裡。惟所攜槍 械,當令交下。學生稱謝去訖。自二十二日晚間開戰,至二十五日,南軍進攻制造局,已經 三戰三北,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不復成軍。虧得紅十字會,慈善為懷,除逃兵外,所 有屍骸,代為收殮,所有傷兵,代為收治,總算死生得所,稍免殘慘。但商民經此劇戰,已 是流離顛沛,魂上九霄了。 陳其美迭接敗報,不得已招集散兵,令赴吳淞效力。惟前時臨陣先潰,有逃兵二十四 名,押往地方檢察廳,此次散兵擬赴吳淞,即向檢察廳索還被押兵士,以便偕行。廳長也算 見機,立命釋出,不意散兵闖入廳署,持槍威嚇,竟將所有訟案繳款,及存案物件,搶掠一 空。該廳所屬,有模範監獄,曾羈住宋案要犯應桂馨,至此也聯絡監犯,大起擾亂。獄官吳 恪生力難鎮懾,先偕應出獄,各犯亦乘勢脫逃。城內秩序大亂,巡警亦無法攔阻。地方審判 廳長,索性將看守所中,男女各犯,一齊釋出,令他自去逃生。各犯都歡天喜地的攜手同 去。是時程都督德全,及民政長應德閎,駐滬已一星期,驚魂甫定,且聞黨人多已失敗,乃 聯名發電,作為通告。其文雲: 德全德薄能鮮,奉職無狀,光復以來,惟以地方秩序為主,以人民生命財產為重,保衛 安寧,別無宗旨。不圖誠信未孚,突有本月十五日寧軍之變,維時事起倉猝,誠慮省城頃刻 糜爛,不得不忍一時之苦痛,別作後圖。苦支兩日,冒死離寧。十七日抵滬後,即密招蘇屬 舊部水陸軍警,籌商恢復。眾情憤激,詢謀僉同,連日規畫進行,佈置均已就緒,茲於本月 二十五日,即在蘇州行署辦事。近日滬上戰事方劇,居民震駭,流亡在道,急宜首先安撫, 次第善後,並在上海設立辦事處,酌派人員就近辦理。德閎遵奉中央命令,亦即在滬暫行組 織行署,以便指揮各屬,籌保衛而策進行。竊念統一政府,自成立以來,政治不良,固無可 諱。惟監督之權,自有法定機關,詎容以少數之人,據一隅之地,訴諸武力,破壞治安?看 他語意,全是首鼠兩端。德全與黃興諸人,雖非夙契,亦托知交,每見輒諄諄以國家大局為 忠告。我未之聞。即黨見之異同,個人之利害,亦皆苦口危言,無微不至。乃自贛軍肇釁, 金陵響應,致令德全兩年辛苦艱難,經營積累,所得尺寸之數,隳於一旦。哀我父老,嗟我 子弟,奔走呼號,流離瑣尾,泣血椎心,無以自贖。德全等不知黨派,不知南北,但有蹂躪 我江蘇尺土,擾亂我江蘇一人,皆我江蘇之同仇,即德全之公敵。區區之心,唯以地方秩序 為主,以人民生命財產為重,始終不渝,天人共鑒。一俟亂事敉平,省治規復,即當解職待 罪,以謝吾蘇。敬掬愚誠,惟祈公鑒!程德全、應德閎叩。 自程督通電後,滬上紳商,已知陳其美不能成事,乃就南北兩方面,竭力調停,要求罷 戰。且硬請陳司令部遷開南市,移至閘北。陳其美忿氣滿胸,聲言欲我遷移,須將上海城 內,一概焚毀,方如所請。紅十字會長沈敦和,前清時為山西道員,曾婉卻八國聯軍,壹意 保護商民,晉人稱他為朔方生佛。至此訪陳其美,再三磋商,陳乃勉強允諾。適江陰遣來援 兵二千餘名,為陳所用,陳又遣令攻局。並僱用滬上流氓,及東洋車伕,悉數助戰。流氓車 夫,也出風頭。偏局中無懈可擊,更兼外面軍艦,用了探海電燈,了照交戰地點,測准炮 線,猛擊敵軍。敵軍沖突多時,一些兒沒有便宜,反枉送了許多性命。自二十五日夜半,戰 至天明,一律遁去。陳其美方死心塌地,將總司令部機關,遷至閘北,只有鈕永建倔強未 服,尚欲誓死一戰,到了二十八日,號召殘軍,且延聘日本炮兵,作最後的攻擊。這次猛 戰,比前四次尤為劇烈,不但轟擊制造局,並且轟擊兵艦,炮彈所向,極有準則,竟把海籌 巡洋艦,擊一窟窿,就是守局的北軍,也戰死不少。北軍未免著急,竟將八十磅的攻城大 炮,接連開放,飛彈與飛蝗相似,打死鈕軍無數。 流氓盡行潰散,鈕軍也立腳不住,仍一哄兒散去。滬局戰事,方才告終。小子時寓滬 上,曾口占七絕一首雲: 風聲鶴唳盡成兵,況復連宵槍炮聲, 我愧無才空擊楫,江流恨莫睹澄清。 鄭汝成既戰勝南軍,連章報捷,北京袁政府,又有一番厚賚,容至下回表明。 ---------- 上海宣告獨立,除英美法租界外,只有一制造局,尚奉中央。孤危之勢,可以想見,乃 得鄭汝成以守護之,卒能血戰數日,戰敗敵軍,是知用兵全在得人,得人則轉危為安,不得 人,雖兵多勢盛無益也。猶憶前清拳匪之役,京中如載漪、董福祥等,用全力以攻使館,不 能損彼分毫,有識者知其必敗。陳其美集數處之兵,攻一制造局,三戰三北,甚至用流氓車 夫為戰士,欲以兒戲故技,恐嚇北軍,試思此時與袁軍開仗,非清末可比,尚能以虛聲嚇退 敵人乎?強弩之末,且不能穿魯縞,況本非強弩,安能不折?是陳其美之弄兵,毋亦一董福 祥之流亞歟?彼粗莽如劉福彪輩,徒有匹夫之勇,更不足道矣。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