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演義 第三十回 占督署何海鳴弄兵 讓炮台鈕永建退走 卻說袁總統聞滬上起釁,屢遣北兵至滬,助守制造局,且令鄭中將汝成,及海軍司令李 鼎新,協力固守,如有將士應亂圖變,立殺無赦等語。鄭汝成本服從中央,立將此令宣佈, 又調開原有警衛軍,專用北軍堵御。果然內變不生,外患盡卻,當即連章報捷。袁總統即任 鄭為上海鎮守使,並加陸軍上將銜,頒洋十萬元,獎賞守局水陸兵士。兩個十萬元,壓倒 贛、滬軍,其如債台增級何?鄭汝成遵令任職,一面將賞洋分訖。嗣聞滬上敗軍,都逃至吳 淞口,炮台官姜文舟,已經遁去,由要塞總司令居正管轄。居正與陳其美等,統同一氣,自 然收集敗軍,守住炮台。松軍司令鈕永建,與福字營司令劉福彪,先後奔到吳淞,與居正一 同駐守。鄭汝成、李鼎新等,因吳淞為江海要口,決意調遣水陸軍隊,往攻該處,嗣聞海軍 總長劉冠雄,由袁總統特遣,領兵南下,來攻吳淞炮台,於是待他到來,再議進取。暫作一 結。 且說黃興在寧,聞贛徐滬三路人馬,屢戰屢敗,北軍四路雲集,大事已去,暗想此時不 走,更待何時,當下號令軍中,只說要親往戰地,自去督戰,但卻未曾明言何處。 七月二十八日夜半,與代理都督事章梓,改服洋裝,邀同日本人作伴,各手持電燈一 盞,至車站登車,並撥兵隊一連,護送出城,既到下關,賞給護送兵士洋二百元,兵士排隊 舉槍,恭送黃興等捨車登舟。俟他鼓輪下駛,才行回城。黃興到了上海,擬與孫文、岑春渲 等,商議行止。哪知上海領事團,已轉飭會審公廨,總巡捕房,訪拿亂黨數人:第一名就是 黃興,余如李烈鈞、柏文蔚、陳其美、鈕永建、劉福彪、居正等,統列在內。還有工部局出 示,驅逐孫文、岑春渲、李平書、王一亭等,不准逗留租界,害得黃興無處棲身,轉趨吳淞 口,與鈕永建、居正會晤,彼此流涕太息。當由鈕永建敘及:孫文、岑春渲,俱已南走香 港,陳其美亦不能駐滬,即日當遷避至此。黃興道:「全局失敗,單靠這個吳淞炮台,尚站 得住麼?」鈕永建道:「在一日,盡一日的心,到了危險的時節,再作計較。」黃興又未免 嗟歎。在鈕營內暫住一宵,輾轉思維,這孤立的炮台,萬不足恃,不如亡命海外,況隨身尚 帶有外國鈔票,值數萬金,足敷川資,怕他甚麼。主見已定,安安穩穩的游歷睡鄉,至雞聲 報曉,魂夢已醒,他即起身出營,也不及與鈕永建告辭,竟攜著皮包,趨登東洋商船,航海 去了。 看官!這討袁總司令黃興,是與袁世凱有仇,並非與領事團有隙,為何上海租界中,也 要拿他,他不得不航海出洋呢?原來旅京軍界,恰有通電緝拿黃興,袁總統愈覺有名,遂商 准駐京各國公使,轉令上海租界,一體協拿。小子曾記得軍界通電雲: 大總統副總統各省都督各使各軍長旅長鑒:黃興毫無學問,素不知兵,然屢自稱總司 令,儼然上級軍官。凡為軍人者,皆應有效死疆埸之精神,而黃興從前於安南邊境,屢戰屢 逃,其後廣州之役,漢陽之役,其同黨多力戰以死,而黃興皆以總司令資格,聞炮先逃,其 同黨之恨之者,皆曰逃將軍。其人怯懦畏死,可想而知。其以他人性命為兒戲,又極可恨。 此次乘兵謀叛,彼非不知兵力不足以敵中央,不過其胸中有一條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之秘訣, 一旦事機不妙,即辦一條跑路,而其同謀作亂者,則任其誅鋤殺戮,不稍顧恤,其不勇不 仁,一至於此。苟非明正典刑,不足懲警兇逆。我軍各處將領,於並力攻剿之外,並當嚴防 黃興逃走,多設偵探,密為防範,無使元兇逃逸,以貽他日生民之患。旅京各省軍界人同叩。 黃興去寧,南京無主,師長洪承點,亦已遁走,代理民政長蔡寅,亟請第八師長陳之 驥,第一師長周應時,要塞司令馬錦春,憲兵司令茅乃葑,警察廳長吳忠信及寧紳仇繼恆 等,集議維持秩序,當議決七事:(一)取消獨立字樣;(二)通告安民;(三)電請程都 督回寧;(四)電請程都督電達中央各省,轉飭各戰地一律停戰;(五)電請由滬籌措軍餉 來寧;(六)軍馬暫不准移動,城內不准移出城外,城外不准移入城內;(七)軍警民團責 成分巡保衛城廂內外。七事一律宣佈,人心稍定。當派參謀盛南苕,軍務課長王楚二人,往 迎程督。地方團體,亦舉仇繼恆代表迎程。 那知程督不肯回寧,且因第一師長洪承點,已經出走,特派杜淮川繼任。其時寧人已公 舉旅長周應時,接統第一師,當有電知照程督。程不但不肯下委,反將周應時的旅長,亦一 並取消。於是軍民不服,復懷變志。 及杜淮川到任,正值張勳、馮國璋二軍,由徐州而來,杜即往固鎮歡迎。忽有滬上民權 報主筆何海鳴,帶領徒黨百余人,闖入南京,竟占據都督府,宣佈程德全、應德閎罪狀,出 示曉諭,恢復獨立,只百余人,便可入城胡行,江寧城中的軍吏,管什麼事?自稱為討袁總 司令。黃興之後,不意又有此人。正在組織司令部,第八師長陳之驥,方才到署,何海鳴降 階迎接。陳之驥笑語道:「何先生!有幾多餉銀帶來?」目的全在餉銀,無怪擾亂不已。何 答道:「造幣廠中,取用不盡。」之驥又道:「有兵若干?」所恃唯兵,所畏亦惟兵。何復 道:「都督的兵,就是我的兵。」之驥便回顧左右道:「這廝亂黨,真是膽大妄為,快與我 捆起來。」你前時何亦歡迎黃興?左右聞命,立將何海鳴拿下,又將何黨數十人,亦一並拘 住。之驥復指何海鳴道:「此時暫不殺你,候程都督示諭,再行定奪。」於是將何海鳴等, 羈禁獄中,再出示取消獨立,全城復安。 既而南京地方維持會,向聞張辮帥大名,恐他軍隊到來,入城蹂躪,乃與商會妥議,公 舉代表,渡江謁馮軍使,求保寧人生命財產,不必再用武力;且請轉商張軍,幸毋入城。馮 軍使國璋,任職宣撫,卻也顧名思義,准如代表所請,一一允諾。代表即日回寧,轉告陳之 驥,之驥亦親往謁馮,接洽一切。不意第一師聞之驥出城,竟去搶劫第八師司令部,與第八 師交哄起來。第八師倉猝遇變,敵不住第一師,一擁而出。第一師放出何海鳴,引至督署, 復宣告獨立起來。第一師如此行為,定是受何黨運動。城內商民,又嚇得魂飛天外,大家閉 市,連城門也通日闔住。何遂設立衛戍司令,並委任參謀各職,及旅團軍官,又是一番糊糊 塗塗新局面。彷彿戲場。闔城紳商,急得沒法,只好邀集軍人會議。怎奈軍人紛紛索餉,聲 言有錢到手,便可罷休。是時寧城已羅掘一空,急切不得巨款,沒奈何任他所為。何海鳴卻 用使貪使詐的手段,哄誘第一第八兩師,扼守要害,有將來安樂與共等語。兩師被他所惑, 願遵號令,只第八師的三十團,不肯附和,由何勒令繳械,資遣回籍。自是南京又抵抗北 軍,馮、張兩使,率軍到寧,免不得又啟戰爭了。這皆是程督所賜。 且說海軍總長劉冠雄督領水師南下,因吳淞口被阻,繞道浦東川沙東灘登陸,迂道至 滬,暫駐制造局,會晤鄭汝成、李鼎新等,修艦整隊,決意進攻吳淞炮台。當於八月一日, 密令海籌、海圻各軍艦,駛抵吳淞,距炮台九英里許,開炮轟擊,炮台亦開炮相答。居正親 自在台督戰,約一小時,未分勝負,兩下停炮,越二日又有小戰,由海圻兵艦,連開數炮, 炮台亦還擊多門,尋即罷戰。又越三日,復由海圻、海容、海琛三艦,齊擊炮台,有數彈擊 中台內土牆,泥土及黑煙飛騰空中。台上稍受損傷,連放巨炮相答,三艦又復駛回。原來劉 總長因吳淞一帶,留有居民,如用猛烈炮火,不免毀傷住宅,且探悉炮台守兵,餉需缺乏, 軍無鬥志,不如靜待敵變,然後一舉可下,所以數次攻擊,無非鳴炮示威,並未嘗實行猛 撲;一面轉致程督德全,速勸吳淞炮台居正等,反正效力。居正、鈕永建,未肯聽從,獨劉 福彪頗有異圖,擬將炮台奉獻,如何作敢死隊頭目?事被居正察悉,遽開炮轟擊劉軍,劉福 彪倉皇潰遁,轉投程督,情願效勞。劉總長冠雄,得悉情形,遂調齊海陸大軍,合作圍攻計 畫。口外海軍,由劉自為總司令,口內艦隊,由李鼎新為總司令,江灣張華濱方面,派遣陸 軍進攻,由鄭汝成為總司令,三路馳擊,大有滅此朝食的形勢。遠近居民,逃避一空,就是 滬瀆一方面,距吳淞口四十余裡,也覺岌岌可危,驚惶不已。紅十字會長沈敦和,特挽西醫 柯某,乘紅十字會小輪,馳赴戰地,擬勸鈕永建等罷兵息爭。適鈕永建據住寶山城,暫設司 令部機關,居正因鈕知兵,已讓與全權,鈕遂為吳淞總司令。柯醫借收護傷兵為名,竟冒險 入寶山城,投刺司令部,進見鈕永建。鈕問及傷兵若干?柯歎道:「屍骸遍地,瘡痍滿目, 商業凋敝,人民流離,幾至暗無天日,公系淞人,獨不為家鄉計麼?」鈕亦太息道:「事已 至此,弄得騎虎難下,就是有心桑梓,奈愛莫能助,如何是好?」柯遂進言道:「公非自命 為討袁司令麼?袁未遇討,故鄉的父老子弟,已被公討盡了。公試自問,於心安否?」單刀 直入。鈕不禁失聲道:「然則君今到此,將何以教我?」柯答道:「現贛、寧、湘、皖諸 省,都被北軍占了勝著,近日四路集滬,來攻吳淞,將軍雖勇,究竟寡不敵眾,難道能持久 不敗麼?從前百戰百勝的項霸王,猶且垓下遇圍,不能自脫,今日的吳淞,差不多與垓下相 似,今為公計,毋效項王輕生,不如全師而退,明哲保身。並且淞、滬生靈亦免塗炭,一舉 兩得,想尊意當亦贊成。」語語中人心坎,哪得不令人服從?鈕聞言心動,徐徐答道:「君 言甚是。 北軍如能不殺我部下,我豈竟無人心,忍使江東父老,為我遭劫麼?」柯即答道:「公 何不開一條件,交給與我,我當往謁劉總長,冒險投遞,就使赴湯蹈火,亦所不辭。」鈕乃 親書條約,函封授柯,且語柯道:「我與劉總長頗有交情,勞君為我介紹,致書劉公,別人 處不必交他。」柯連聲應諾,告辭出城,當下仍登小輪,駛赴海圻軍艦。正值炮彈紛飛,兩 造酣戰,柯即手執紅十字旗,搖動起來,指示停戰。兩下炮聲俱息,柯乃得登海圻艦中,與 劉總長協商。劉總長頗覺心許,遂將艦隊駛回,復與李、鄭兩司令,商議了兩小時,彼此允 洽。柯遂返報沈敦和,一面馳書寶山,請鈕踐言。鈕覆稱如約,柯即於八月十三日,率救護 隊入寶山城,四面察看,已無兵士。及至司令部中,鈕已他去,只留職員四人,與柯交接, 並出鈕所留手書,由柯展閱,書雲: 永建無狀,負桑梓父老兄弟,罪大惡極,百身莫贖。前席呈詞,暢聞明訓,甘踐信約, 不俟駕臨,率衛隊三百人,退三十英里。炮台已飭豎海軍旗,以堅北軍之信。鈕永建臨行走 筆。 柯醫閱罷,即返身至吳淞口,張著紅十字旗,至炮台前,所有軍官兵士等,除居正遠颺 外,已盡遵鈕永建密令,歸服北軍,遂一齊歡迎柯醫,且將炮閂脫卸,炮門向內,槍枝盡 釋。柯復為獎勸數語,大家悅服。柯乃親登炮台,豎起紅十字旗,旋見海圻各艦,率魚雷艇 入口,派五十人登台。外如海籌各艦,亦陸續駛來,共計八艘,悉數停泊炮台前。原守各 軍,擎槍示敬。劉總長立即傳令,每門派水兵四人把門,余扎重兵分道防守。原有守將守 兵,仍准協同守護,候大總統命令,再行核辦。乃將紅十字旗卸下,易用海軍旗,當易旗 時,全體軍隊,均向紅十字旗,行三呼禮道謝。柯醫與救護員等,及水陸軍合拍一照,留作 弭兵的紀念,然後分途散去。柯醫不愧魯仲連。 劉總長即電告吳淞恢復情形,適值長江查辦使雷震春,及陸軍二十師師長潘矩楹,奉中 央命令,帶兵到滬,由鄭鎮守使接著,詳述吳淞規復,雷、潘等自然欣慰。惟雷、潘兩人南 下,本擬助攻吳淞炮台,及聞炮台已復,乃電呈袁總統,候令遵行。嗣得復電,命劉冠雄兼 南洋巡閱使,雷震春為巡閱副使,所有潘矩楹部下全師,仍令歸雷節制,出發江寧助剿。雷 乃帶領潘軍,乘輪上駛去了。鄭汝成送別雷、潘後,復接袁總統電令,嚴拿陳其美、鈕永 建、居正、何嘉祿等人,鄭乃復分飭偵探,密查鈕等蹤跡,期無漏網。那時陳、居等或匿或 逃,無從緝獲,只鈕永建賣讓炮台,由寶山退據嘉定,尚擬募兵防守。為久占計,當由海軍 司令李鼎新,及旅長李厚基,兩路進擊,鈕永建始出走太倉,自知事不可為,竟乘美國公司 輪船,飄然出洋。陳其美、居正等,也陸續航海,統到外洋避難。既而李烈鈞自南昌出走, 柏文蔚自安慶出走,輾轉出沒,結果是亡命外洋。就是歐陽武、陳炯明等,亦皆因政府懸賞 緝拿,狼狽遁去。小子有詩詠道: 倏成倏敗太無常,直把江淮作戲場。 畢竟誰非與誰是,好教柱史自評量。 欲知各黨人出走詳情,待至下回續敘。 ---------- 徒以成敗論人,原為一孔之見,不足共信,但如黃興之所為,有奮迅心,無堅忍力。若 程督德全,毋乃類是。至鈕永建攻制造局不下,退據吳淞,猶能固守十余日,其毅力實可欽 敬。獨惜袁氏早存排除異己之見,在潯事未發之前,於滬、寧方面,已預為設防,致令未克 成功,良可慨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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