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演義 第八十六回 誓馬廠受推總司令 戰廊房擊退辮子軍 卻說梁啟超草繕電文,憑著那生平抱負,隨紙抒寫,端的萬言立就,一鳴驚人。首數電 是分致馮國璋及陸榮廷、瞿鴻□諸人,不過問明真假,無甚閎議。另有一篇通告討逆的電 文,著筆不多,已覺得感慨淋漓。文雲: 天禍中國,變亂相尋,張勳懷抱野心,假調停時局為名,阻兵京國,至七月一日,遂有 推翻國體之奇變。竊惟國體者,國之所以與立也,定之匪易。既定後而復圖變置,其害之中 於國家者,實不可勝言。且以今日民智日開,民權日昌之世,而欲以一姓威嚴,馴伏億兆, 尤為事理所萬不能致。民國肇建,前清明察世界大勢,推誠遜讓,民懷舊德,優待條件,勒 為成憲,使永避政治上之怨府,而長保名義上之尊榮,宗廟享之,子孫保之。 歷考有史以來廿餘姓帝王之結局,其安善未有能逮前清者也。今張勳等以個人權利慾望 之私,悍然犯大不韙,以倡此逆謀,思欲傚法莽、卓,挾幼主以制天下,竟捏黎元洪奏稱改 建共和,諸多弊害,懇復御大統,以拯生靈等語,擅發偽諭。橫逆至此,中外震駭。若曰為 國家耶,夫安有君主專制之政,而尚能生存於今之世者?其必釀成四海鼎沸,蓋可斷言。而 各友邦之承認民國,於茲五年,今覆雨翻雲,我國人雖不惜以國為戲,在友邦則豈能與吾同 戲者?內部紛爭之結局,勢非召外人干涉不止,國運真從茲斬矣。若曰為清室耶,清帝沖齡 高拱,絕無利天下之心,其保傅大臣,方日以居高履危為大戒,今茲之舉,出於迫脅,天下 共聞,歷考史乘,自古安有不亡之朝代?前清得以優待終古,既為曠古所無,豈可更置諸巖 牆,使其為再度之傾覆以至於盡?祺瑞罷斥以來,本不敢復與聞國事,惟念辛亥締造伊始, 祺瑞不敏,實從領軍諸君子後,共促其成。既已服勞於民國,不能坐視民國之顛覆分裂,而 不一援。且亦曾受恩於前朝,更不忍聽前朝為匪人所利用,以陷於自滅。情義所在,守死不 渝。諸公皆國之干城,各膺重寄,際茲奇變,義憤當同。為國家計,自必矢有死無貳之誠, 為清室計,當久明愛人以德之義。復望戮力同心,戢茲大難,祺瑞雖衰,亦當執鞭以從其後 也。敢布腹心,伏維鑒察。 自數電發出後,馮國璋的討逆電,陸榮廷的辨證捏名電,及瞿鴻□的表明心跡電,陸續 布聞。還有岑春渲也來湊興,聲請討逆,並致電與清太保世續,及陳寶琛、梁鼎芬兩人,諷 勸清室毋墮奸謀。此外如浙江、江西、湖南、湖北等省,一致反對復辟,聲討張勳。段祺瑞 見眾心憤激,料必有成,遂自稱共和軍總司令,親臨馬廠,慷慨誓師,隨即把梁任公第二道 草檄,電告天下。任公系啟超表字。大致說是: 共和軍總司令段祺瑞,謹痛哭流涕,申大義於天下曰:嗚呼!天降鞠兇,國生奇變,逆 賊張勳,以兇狡之資,乘時盜柄,竟有本月一日之事,顛覆國命,震擾京師,天宇晦霾,神 人同憤。該逆出身灶養,行穢性頑,便佞希榮,漸躋顯位,自入民國,阻兵要津,顯抗國定 之服章,婪索法外之餉糈,軍焰兇橫,行旅裹足,誅求無藝,私橐充盈,凡茲稔惡,天下共 聞,值時多艱,久稽顯戮。比以世變洊迫,政局小紛,陽托調停之名,陰為篡竊之備,要挾 總統,明令敦召,遂率其醜類,直犯京師。自其啟行伊始,及駐京以來,屢次馳電宣言,猶 以擁護共和為口實,逮國會既散,各軍既退,忽背信誓,橫造逆謀,據其所發表文件,一切 托以上諭,一若出自幼主之本懷,再三臚舉奏折,一若由於群情之擁戴,夷考其實,悉屬衛 言。當是日夜十二時,該逆張勳,忽集其兇黨,勒召都中軍警長官二十余人,列戟會議。勳 叱吒命令,迫眾雷同,旋即挈康有為闖入宮禁,強為擁戴。世中堂續,叩頭力爭,血流滅 鼻。瑾、瑜兩太妃,痛哭求免,幾不欲生。與實情未必全符,但為清室解免,亦不得不如是 說法。 清帝孑身沖齡,豈能御此強暴?竟遭誣脅,實可哀憐。該偽諭中橫捏我黎大總統、馮副 總統,及陸巡閱使之奏詞,尤為可駭。我大總統手創共和,誓與終始,兩日以來,雖在樊 籠,猶疊以電話手書,密達祺瑞,謂雖見幽,決不從命,責以速圖光復,勿庸顧忌。我副總 統一見偽諭,即賜馳電,謂為誣捏,有死不承。由此例推,則陸巡閱使聯奏之虛構,亦不煩 言而決。所謂奏折,所謂上諭,皆張勳及其兇黨數人,密室篝燈,構此空中樓閣,而公然騰 諸官書,欺罔天下。自昔神奸巨蠹,勸進之表,九錫之文,其優孟兒戲,未有若今日之甚者 也。該逆勳以不忘故主,謬托於忠愛,夫我輩今固服勞民國,強半皆曾任先朝,故主之戀, 誰則讓人?然正惟懷感恩圖報之誠,益當守愛人以德之訓。昔人有言:「長星勸汝一杯酒, 世豈有萬年天子哉?」曠觀史乘,迭興迭僕者幾何代、幾何姓矣,帝王之家,豈有一焉能得 好結局?前清代有令辟,遺愛在民,天厚其報,使繼之者不復家天下而公天下,因得優待條 件,勒諸憲章;礪山帶河,永永無極。吾輩非臣事他姓,絕無失節之嫌,前清能永享殊榮, 即食舊臣之報,仁至義盡,中外共欽,自解處頗費心機。今謂必復辟而始為忠耶?張勳食民 國之祿,於茲六年,必今始忠,則前日之不忠孰甚?昔既不忠於先朝,今復不忠於民國,劉 牢之一人三反,狗彘將不食矣。謂必復辟而始為愛耶?凡愛人者必不忍陷人於危,以非我族 類之嫌,丁一姓不再興之運,處群治之世,而以一人為眾矢之的,危孰甚焉? 張勳雖有天魔之力,豈能翻歷史成案,建設萬劫不亡之朝代?既早晚必出於再亡,及其 再亡,欲復求有今日之條件,則安可得?豈惟不得,恐幼主不保首領,而清室子孫,且無焦 類矣。清室果何負於張勳,而必欲借手殄滅之而後快?豈惟民國之公敵,亦清室之大罪人 也。兩項是斬關直入語。張勳偽諭,謂必建帝號,乃可為國家久安長治之計。張勳何人?乃 敢妄談政治。使帝制而可以得良政治,則辛亥之役,何以生焉?博觀萬國歷史,變遷之跡, 由帝制變共和而獲治安者,既見之矣,由共和返帝制而獲治安者,未之前聞。法蘭西三復之 而三革之,卒至一千八百七十一年,擁立共和,國乃大定,而既擾攘八十年,國之元氣,消 耗盡矣。國體者,譬猶樹之有根也。植樹而屢搖其根,小則萎黃,大則枯死。故凡破壞國體 者,皆召亂取亡之道也。防亂不給,救亡不贍,而曰吾將借此以改良政治,將誰欺?欺天 乎?復辟之貽害清室也如彼,不利於國家也如此,內之不特非清帝自動,而孀妃耆傅,且不 勝其疾首痛心。外之不特非群公勸進,而比戶編氓,各不相謀而划目切齒,逆賊張勳,果何 所為何所恃而出此?彼見其辮子軍橫行徐、兗,亦既數年,國人優容而隱忍之,自謂人莫敢 誰何,遂乃忽起野心,挾天子以令諸侯,因以次划除異己,廣佈腹心爪牙於客省。 掃蕩有教育有紀律之軍隊,而使之受支配於彼之土匪軍之下。然後設文網以抗賢士,箝 天下之口。清帝方今玩於彼股掌之上,及其時則取而代之耳,罪浮於董卓,兇甚於朱溫,此 而不討,則中國其為無男子矣。祺瑞罷政旬月,幸獲息肩,本思稍事潛修,不復與聞政事, 忽遘此變,群情鼎沸,副總統及各督軍省長,馳電督責,相屬於道,愛國之士夫,望治之商 民,好義之軍侶,環集責備,義正詞嚴,祺瑞撫躬循省,繞室徬徨,既久奉職於民國,不能 視民國之覆亡,且曾筮仕於先朝,亦當救先朝之狼狽。好筆仗。謹於昨日夜分,視師馬廠, 今晨開軍官會議,六師之眾,歛然同聲,誓與共和並命,不共逆賊戴天。為謀行師指臂之 便,謬推祺瑞為總司令,義之所在,不敢或辭,部署略完,克日入衛。查該逆張勳,此次倡 逆,既類瘋狂,又同兒戲,彼昌言事前與各省各軍均已接洽,試問我國同袍僚友,果有曾預 逆謀者乎?彼又言已得外交團同意,而使館中人,見其中風狂走之態,群來相詰。言財政則 國庫無一錢之蓄,而蠻兵獨優其餉,且給現銀;言軍紀則辮兵橫行都門,而國軍與之雜居, 日受凌轢。數其閣僚,則老朽頑舊,几榻煙霞;問其主謀,則巧語花言,一群鸚鵡。似此而 能濟大事,天下古今,寧有是理?即微義師,亦當自斃。所不忍者,則京國之民,倒懸待 解;所可懼者,則友邦疑駭,將起責言。祺瑞用是劍及屨及,率先勇進,為國民祛此蟊賊, 區區愚忠,當蒙共諒。該逆發難,本乘國民之所猝未及防,都中軍警各界,突然莫審所由 來,在勢力無從應付,且當逆焰薰天之際,為保持市面秩序,不能不投鼠忌器,隱忍未討, 理亦宜然。本軍伐罪吊民,除逆賊張勳外,一無所問,凡我舊侶,勿用以脅從自疑。其有志 切同仇,宜詣本總司令商受方略,事定後酬庸之典,國有成規。若其有意附逆,敢抗義旗, 常刑所懸,亦難曲庇。至於清室遜讓之德,久而彌彰,今茲構釁,禍由張逆,沖帝既未與 聞,師保尤明大義,所有皇帝優待條件,仍當永勒成憲,世世不渝,以著我國民念舊酬功, 全始全終之美。祺瑞一俟大難戡定之後,即當迅解兵柄,復歸田裡,敬候政府重事建設,迅 集立法機關,刷新政治現象,則多難興邦,國家其永賴之。謹此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大文炳炳,振旅闐闐,共和軍總司令段祺瑞,已日夜部署,準備出師。會副總統馮國 璋,又拍電至津,准與段祺瑞聯合討逆,乃復將兩人署名,發一通電,數張勳八大罪狀。其 電雲: 國運多屯,張勳造逆,國璋、祺瑞,先後分別通電,聲罪致討,想塵清聽。逆勳之罪, 罄竹難書,服官民國,已歷六年,群力構造之邦基,一人肆行破壞,罪一;置清室於危地, 致優待條件,中止效力,辜負先朝,罪二; 清室太妃、師傅,誓死不從,勳脅以威,目無故主,罪三;擁幼沖玩諸股掌,袖發中 旨,權逾莽、卓,罪四;與同舟堅約,擁護共和,口血未干,賣友自絕,罪五;捏造大總統 及國璋等奏折,思以強暴污人,以一手掩天下耳目,罪六;辮兵橫行京邑,騷擾閭閻,復廣 募胡匪游痞,授以槍械,滿佈四門,陷京師於糜爛,罪七;以列強承認之民國,一旦破碎, 致友邦憤怒驚疑,群謀幹涉,罪八。凡此八罪,最為昭彰,自余稔惡,擢發難數。國璋忝膺 重寄,國存與存,祺瑞雖在林泉,義難袖手。今已整率勁旅,南北策應,肅清畿甸,犁掃賊 巢,凡我同袍,諒同義憤。佇盼雲會,迅蕩霾陰,國命重光,拜嘉何極!馮國璋、段祺瑞同 電。 馮、段相聯,聲威益振,浙江督軍楊善德,直隸督軍曹錕,第十六混成旅司令馮玉祥 等,亦均電告出師,公舉段祺瑞為討逆軍總司令。祺瑞乃改稱共和軍為討逆軍,就在天津造 幣總廠,設立總司令部,並派段芝貴為東路司令,曹錕為西路司令,分道進攻,一面就國務 總理職任,設立國務院辦公處,也權借津門地點,作為機關。就是副總統馮國璋,因段祺瑞 轉達黎電,請他代理總統職權,他因特發佈告,略言:「黎大總統不能執行職務,國璋依大 總統選舉法第五條第二項,謹行代理,即於七月六日就職」雲雲。還有外交總長伍廷芳,亦 攜帶印信至滬,暫寓上海交涉公署辦公,即日電告副總統及各省公署,並令駐滬特派交涉員 朱兆莘,電致駐洋各埠領事,聲明北京偽外務部文電,統作無效,應概置不理為是。 於是除京城外,統是不服張勳的命令,張勳已成孤立,還要亂頒上諭,飭各督撫每省推 舉三人,來京籌議國會,又授徐世昌為太傅,張人駿、周馥為協辦大學士,岑春渲、趙爾 巽、陳夔龍、呂海寰、鄒嘉來、張英麟、鐵良、吳郁生、馮煦、朱祖謀、胡建樞、安維峻、 王寶田為弼德院顧問大臣,一班陳年腳色,統去搜羅出來,叫他幫助清室。可贈他一個美號 叫做「張古董」。清太保世續等,憂多喜少,屢遣太監至東安門外,採購新聞紙,攜入備 覽,借覘輿情向背。適偽任太傅徐世昌,電告世續,說是變生不測,前途難料,宜自守鎮靜 態度,幸勿妄動,所以宣統帝復辟數日,世續等噤若寒蟬,不出一語。但聽張辮帥規劃一 切,今日任某官,明日放某缺,夾袋中的人物,一古腦兒開單邀請,其實多半在千里百裡外 面,就使聞知,也未敢貿然進來。 張勳正在憂悶,驀接軍報,乃是曹錕、段芝貴兩軍,分東西兩路殺入。西路的曹錕軍, 占去蘆溝橋,東路的段芝貴軍,占去黃村,當下惱動張辮帥,立令部兵出去抵拒。無如張軍 只有五千,顧東不能及西,顧西不能及東,此外無兵可派,只好一齊差去,使他沖鋒。張軍 自知不敵,沒奈何硬著頭皮,前往一試。行至廊房,剛值段芝貴驅兵殺來,兩下交鋒,段軍 所發的槍彈,很是厲害,張軍勉強抵擋,傷斃甚多。正在招架不住,又聽得西路急報,曹錕 及陳光遠等,統領兵殺到,張軍前後受敵,哪裡還能支持?霎時間紛紛潰退,段芝貴等遂進 占豐台。越日,即由馮代總統發令,褫奪長江巡閱使安徽督軍張勳官職,特任安徽省長倪嗣 沖兼署安徽督軍,所有張勳未經攜帶的部兵,統歸倪嗣沖節制,且命各省軍隊,靜駐原防, 不得藉端號召,自紊秩序。段祺瑞又促東西兩司令,趕緊入京,掃除逆氛。張勳悶坐京城, 連接各路警耗,且驚且憤,幾乎把他幾根黃須兒,一條曲辮子,也向上直豎起來,於是復矯 托清帝諭旨,速命徐世昌入都,以太傅大學士輔政,自己開去內閣議政大臣,暨直隸總督兼 北洋大臣各差缺,並電告各省,歷述前此經過情形,大有恨人反覆、不平則鳴的意思。小子 有詩詠張辮帥道: 莽將無謀想用奇,欺人反致受人欺。 須知附和同聲日,便是請君入甕時。 究竟電文如何措詞,容待下回再表。 ---------- 張勳復辟,相傳各軍閥多半與謀,即馮河間亦不能無嫌,所未曾與聞者,第一段合肥 耳。然由府院之沖突,致啟督軍團之要挾,因督軍團之要挾,致召張辮帥之入京,推原禍 始,咎有攸歸。幸段誓師馬廠,決計討逆,方有以謝我國人,自蓋前愆。梁啟超出而助段, 磨盾作檄,坊間所行之《盾鼻集》,備載討逆大文,確是梁公一生得意之筆,閱者讀之,固 無不擊節稱賞,歎為觀止矣。然梁為康有為之高足,康佐張辮帥而復辟,梁佐段總理而誓 師,師弟反對,各挾其術以自鳴,意者其所謂青出於藍歟?夫民國成立已十余稔,同舟如敵 國,婚媾若寇仇,師弟一倫,更不暇問,吾讀梁文,吾尤不禁愾然歎、泫然悲也。若張勳以 區區五千人,遽欲推倒民國,談何容易。彼方自謂歷屆會議,已得多數贊成,可以任所欲 為,亦安知覆雨翻雲者之固比比耶?張辮帥自作曲辮子,夫復誰尤!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