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演義 第九十四回 為虎作倀再借外債 困龍失勢自乞內援 卻說段祺瑞南行赴鄂,借著犒師為名,到了武昌,與第一路總司令兩湖宣撫使曹錕,湖 北督軍王占元,會商軍務,共策進行。又召集河南督軍趙倜,及奉、蘇、贛、魯、皖、湘、 陝、晉各省代表等,同至漢口,列席聚議,大致以:「長沙已下,正好乘勝平南,企圖統 一,但必須取資群力,方可觀成,所以特地南來,當面商決,還望諸君一致圖功,毋虧一 簣」等語。大眾雖各執己見,有再主戰的,有不再主戰的,但表面上只好唯唯從命,獨曹錕 撚鬚微笑道:「欲平南方,亦並非真是難事,但用兵必先籌餉,總教兵餉有了著落,將士不 致枵腹,才能效命戎行,不慮艱阻了。」已有寓意。段祺瑞答道:「這原是必要的條件。如 果軍士用命,怎可無餉?我回京後,便去設法籌備,源源接濟。總之外面督兵,責在諸公, 裡面籌餉,責在祺瑞,得能征服南方,同過太平日子,豈不是一勞永逸麼?」難矣哉!曹錕 不便再言,淡淡的答了一個「是」字。 會議既畢,一住數日,段乃偕豫督趙倜,由漢口啟行,乘著兵輪,沿江東下。到了九 江,會晤江西督軍陳光遠,又談了許多兵機,光遠也沒有甚麼對付,只敷衍了一兩天。段再 由九江至江寧,與江蘇督軍李純,安徽督軍倪嗣沖,上海護軍使盧永祥,敘談半日。倪與段 心心相印,何庸多囑。盧亦段派中的一分子,當然惟命是從。李純是馮氏心腹,到此亦虛與 周旋,未嘗抗議。段即北旋,與趙倜乘車至豫,倜下車自去,段順道回京,不復他往。 看官可知段氏南下,無非欲固結軍閥,指揮大計,一心一力,與南軍決一最後的勝負, 大有不平南軍,不肯罷休的意思。既已回京,即日夕籌劃軍餉,怎奈司農仰屋,無術點金, 不得已只好告貸鄰邦,飲鴆止渴。東鄰日本,素懷大志,專用老氏欲取姑與的政策,慷慨解 囊,貸助中國。徐樹錚等又為段氏劃策,總教南北統一,區區借款,自可取償諸百姓身上, 無足深憂。就中尚有交通部長曹汝霖,乃是親日派首領,與小徐為刎頸交,他卻一口擔承, 願為乞貸東鄰的媒介。看官欲知他生平履歷,及所以親日的原因,待小子約略敘來: 曹系上海人氏,前清時游學東洋,肄業日本帝國大學,與日人日夕交遊,免不得習俗移 人,腦筋裡面常含著東瀛色采,其時前司法總長章宗祥,段氏第一次組閣時,章曾為司法總 長。亦在日本留學,與曹最相契合。清貝子載振,奉命出洋,考察法政,道經日本,曹、章 極誠歡迎,載振嘗面許道:「爾二人學成歸國,有我在內,不怕不騰達飛黃,願努力自 愛!」二人聞言,非常感謝。已而曹先畢業歸來,赴京運動,得受清相奕劻、那桐等知遇, 廁職部僚。或謂他曾暗囑閨中人,結歡那桐,因得通顯,這語出自謠傳,未可盡信。但不到 數年,即由外務部額外司員,超任至右侍郎,可見他是個做官能手,干祿專家。中日間島交 涉,嘗由曹出為調停,雖得將間島索還,終把安奉安東至奉天。巡警權,吉長吉林至長春。 鐵路權,讓給日本,人言嘖嘖,已說他為虎作倀,討好東鄰。革命以後,復迎合袁項城,得 蒙信任,所有五月九日的密約,二十一條的酷律,曹亦預謀。五﹒九條約,俱見前文。不料 段氏三番組閣,那曹汝霖又得兩長交通部,處段門下,簡直與段氏子弟相似,往來甚密,事 必與商。他見段氏籌備軍餉,急需巨款,遂出向日商中華匯業銀行,貸洋二千萬元,約款上 不便說明充餉,但說是擴充西北電信,及修理舊有電台,與添設無線電的應用,議定利息八 厘,償還期計五個月,即將舊設電信收入金,作為擔保,並預許將來關係電信事業,或需借 款,該銀行得有優先權。兩下認定,彼此簽約,段總理又得了二千萬金,好酌量挪移,暫充 軍費了。 只是電信收入,前已作為丹、法兩國的借款擔保品,乃此番一物兩押,豈不是失信外 人?於是駐京丹麥公使,及法蘭西公使,查悉情形,即提出抗議,並投照會,質問中國政 府。政府不能不分別答覆,但言:「電信收入金,除抵償丹、法兩國外,饒有余裕,況現在 是短期借款,五閱月即當還清,更與兩國原約,不相抵觸」等語。總有抵完的日子。兩公使 接到覆文,見所言尚屬有理,乃暫作罷議,且待他至五個月後,是否中日踐約,再作計較。 惟段氏得了借款二千萬元,究不能全數移作軍費,只好隨時酌撥,接濟各軍。偏各路軍電, 紛紛索餉,第一路軍總司令曹錕,催索尤迫,比討債還要厲害,今朝撥去若干,尚嫌不足, 明朝撥去若干,仍雲未敷。有限金錢,填不滿無窮欲壑,段總理無可如何,只得再要曹總長 費心,續向日本政府借款二千萬元。日政府問作何用?曹汝霖設詞答覆,謂:「將建築順濟 鐵路,所以需款。」順濟鐵路,是由直隸前順德府,至山東前濟南府的路線,前已勘定,無 資築造,故久成為懸案。曹遂借此立說,不管他踐言與否,且貸了二千萬元,救濟眉急,徐 作後圖。惟日政府的貸與條約,格外苛嚴,不比那日商匯業銀行,尚是貿易性質,但顧普通 利息,不致例外苛求。曹汝霖要想借款,不能不暗吃大虧。商議了好幾日,才得雙方訂約, 年息七厘,實收只有八七扣,還要分四期交付,就以該路為抵押品,折扣雖巨,經手人總有 好處。段總理也明知契約過苛,受損不少,但除此沒有他法,一聽汝霖所為。曹總長借債功 勞,又好從優錄敘了。 無如籌餉人員,辦得十分吃力,前敵軍官,卻不肯十分起勁。自從長沙克復以後,曹 錕、張敬堯等,俱按兵不動,變成一不和不戰的局面。段總理致書催促,曹錕動以餉絀為 辭,未幾即引兵北歸,坐索餉需。段總理方思詰責,不意馮總統反下一特命,加任曹錕為四 川、廣東、湖南、江西四省經略使,使鎮保定,相機進止,惹得段總理氣憤填胸,入問馮總 統。馮卻振振有詞,謂:「川、粵、湘、贛四省,叛黨未靖,因特任曹錕為經略,俾專責 成。古人說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意正要他感激思奮、掃清南方呢!」段總理也無 詞可駁,憤然退出。從此馮、段兩人的惡感,日積日深了。 看官閱此,應記得曹錕前言,原擬收復湘省,再申和議,見九十一回中。南下攻湘,外 似為段氏幫忙,內仍為馮氏效命。既將長沙收復,是已得了湖南省會,後事但付張敬堯處 置,自己樂得北返,安閒過日了。馮河間喜他踐約,因擢他為四省經略,看似仍為平南起 見,實叫他坐鎮保定,擁衛京畿。獨段總理奔走指揮,還道是元首受制,三軍聽命,得能借 款有著,餉源不絕,總可廓清南服,如願以償,誰知又墮入馮河間的計中,叫他如何不怒? 如何不惱?但段氏素性堅忍,終不肯為些須拂意,變易初心。暗想兩廣巡閱使龍濟光,現在 瓊州,可扼粵背,福建督軍李厚基,與粵毗連,可掎粵右,南軍以粵省為尾閭,能將粵東占 住,滇、桂等省,自無能為力。所以前此登台,已早致電龍、李,囑令出兵,此次重複電 促,允撥巨餉,托令攻粵,不再遲延。再令署浙江督軍楊善德,發兵助閩,合力攻粵。 龍濟光本與南軍有嫌,袁氏失敗,龍被攆逐,寓居瓊州,段祺瑞執政,授龍為礦務督 辦,龍素乏礦學,如何辦礦,況僻處瓊崖,更難任事。至南北交訌,龍在南海特樹一幟,依 附段氏,斷絕南軍交通,段因撤去兩廣巡閱使陸榮廷職銜,轉給濟光。但濟光部下,統皆疲 兵羸卒,不能耐戰,濟光雖志在助段,終嫌力不從心,嗣因段氏一再催促,沒奈何帶領舊 部,渡過瓊州海峽,往攻陽江。陽江駐守的粵軍,驀見龍軍攻入,未免慌張失措,倉卒抵 敵,各無固志,更兼寡不抵眾,情現勢絀,沒奈何棄去陽江,各自逃生。濟光得入陽江城, 又命司令李嘉白,分略高、雷二州境內。粵軍方四處分防,一時不能召集,控御龍軍,所以 龍軍得東衝西突,侵擾粵邊。旋由粵軍司令李烈鈞,引眾堵截,麾下都是銳卒,驍勇善戰, 非龍軍所能與敵。龍軍司令李嘉白,連戰連敗,逃得不知去向。或謂已被李軍捕去,虛實未 明。嗣經龍濟光自往抵敵,至雷州境內,與李烈鈞鏖戰兩次,畢竟李軍厲害,龍軍敗衄。濟 光尚抵死不退,竟為所圍。 龍軍勢成孤立,並沒有甚麼外援,眼見是受困垓心,無從脫險。濟光也焦急萬狀,苦守 數日,尚望閩、浙聯軍,攻入粵境,或可牽掣李烈鈞,使他分兵往堵。偏偏閩督李厚基,也 是個庸碌無能的人物,部下皆淮、徐人,為厚基故鄉子弟,但知剽掠,不守紀律。厚基雖然 附段,滿口主戰,但平時無甚機謀,調度又未合法,徒借主戰二字為口頭禪,反致南軍嫉 視,預先動手。虛憍者輒犯此病。閩軍尚未入粵,粵軍先已入閩,閩右泉、汀、漳三州屬 邑,多遭蹂躪,經厚基發兵出御,多敗少勝,不得已致書浙江,大聲呼救。幸虧浙江派兵赴 援,才將粵軍驅出,保全境土。厚基尚欲進攻,粵軍亦未肯甘休,兩下裡各添將士,再行角 逐,汀、潮交界,彼來此往,激戰多日。潮州本是粵屬,汀州乃雖閩屬,粵軍守潮攻汀,與 閩、浙聯軍相持,閩、浙聯軍,攻潮甚烈,粵軍兀自守住,那汀州一方面,卻被粵軍侵入, 又失去了好幾縣。累得閩、浙兩軍,奔走不遑,哪裡能越境西行,去救龍王。袁氏欲為帝 時,曾封龍濟光為郡王。老龍陷入涸轍,展不出甚麼伎倆,沒奈何硬著頭皮,激厲親卒數千 人,冒險突圍,總算天不絕命,得鑽出一條生路,向南急奔。余眾尚有數千,留駐雷州,叫 他苦守待援,自己馳向廣州灣,檢點隨兵,或死或逃,只剩了千餘人。 惟廣州灣在雷州南面,地瀕南海,前清光緒二十四年間,被法人據作租借地,地方政 治,全歸法人主持。龍軍如欲過境,必須先向法領事假道,待他允准,方可通過。當下備了 文書,咨商法領事。法領事還算有情,允他假道,惟應照國際公法通例,外人入境,不能攜 帶武裝,須將軍械先行繳出,然後放行。龍濟光進退兩難,只得俯首依令,囑咐部下,悉數 繳械,由法領事查明屬實,乃許通過。蛟龍失水遭蝦戲。龍軍雖得生路,奔還瓊州,但欲卷 土重來,再出攻粵,實已乏此能力。濟光無法可施,因欲親自入京,向段總理面議軍情,請 他撥兵給械;為恢復計,乃將所有殘軍,交弟裕光管領,守著瓊崖,自乘海道輪船,逕往北 京去了。 濟光一走,雷州所留的孤軍,鎮日待援,杳無影響。粵軍極力圍攻,叫他如何支持?終 落得援盡力竭,出降粵軍。粵軍遂逾海進攻瓊州。龍裕光方安排守備,鼓眾效力,哪知瓊州 警衛軍第三十七營營長楊錦堂,忽然反變,竟對龍裕光宣告獨立,且與粵軍聯絡,引敵入 境,先據瓊東樂會縣城,繼占萬寧、陵水各縣,並分攻文昌、定安,直逼瓊山。龍裕光雖盡 力抵拒,怎奈粵軍勢大,實難招架,瓊州只一孤島,守兵又屬寥寥,五日失一縣,十日失兩 縣,能經得幾多失陷?乃兄濟光,北去無音,地角天涯,望援不至,老龍的巢穴,要從此覆 沒了。蝦兵蟹將已皆離散,龍王如何得安? 究竟龍濟光赴京乞援,難道段總理坐視不救,竟聽他巢穴仳離,欲歸無路麼?說來亦有 許多難處。段總理只有一身,既要做國務總理,又要做參戰督辦,對內對外,日無暇晷,濟 光入京相見,非不當面許援,但瓊崖是在極南,距北京路逾萬裡,鞭長莫及,一時如何達 到?並且曹錕回京以後,前敵將士,統已觀望不前。湘省扼長江中堅,比瓊州加倍緊要,省 會雖然收復,湘南一帶,尚多南軍蹤跡,無人肯出去掃除,何況區區瓊崖。所以濟光一再催 逼,段總理只好逐日敷衍,等到延宕日久,難以為情,乃檄令山東督軍張懷芝,為援粵總司 令,克日出發。懷芝自長沙已下,曹錕返京,也引兵退還山東,仍守督軍本任,待至援粵總 司令的任命,自京發表,免不得要部署將士,運集兵械,方好起程,臨行時已是陽歷六月下 旬了。 當時參戰督辦事務處,又有一種軍事協定條件,為中日兩國雙方密訂,內有密約十二 條,中國政府並不宣示,就是日本政府,亦守秘密。約文上載有中日兩國,均不公佈,按照 軍事上秘密事項辦理等語,偏日本新聞紙上,漏洩內容,公然將此項條件,揭載出來。於是 北京大學校學生,與高等師範學校,工業專門學校,法政專門學校諸學生,全體至總統府 中,請願廢約,並求宣佈條文,俾眾共知。馮總統無可推諉,乃令學生舉出代表,始准傳 見,當面與他解釋,謂此系對外條約,並非對內事件。眾學生方才無言,散歸各校。旋由天 津、上海、福州各處學生,亦各聯結團體,謁見地方長官,請求代向政府,力爭廢約。正是: 屢向東鄰求臂助,應教內部起疑猜。 究竟密約中有何關係,俟至下回發表。 外債有可借者,有不可借者。所借之債,用於實業上之經營,則將來可收巨效,足以償 人而有余,此則固尚可借也。若無後來之收入,但顧目前之急需,是與飲鴆止渴,漏脯救 饑,亦何以異?一利百害,如何可借?況段合肥之借外債,全為平南起見,南方未必可平, 而債台百級,何物清償?徒受債權之壓迫,增國民之擔負,是豈真不可已乎?可已不已,而 親日派之曹汝霖,適承其乏,謂為虎倀,誰曰不宜?龍濟光本非段系,乃以仇視民黨之故, 迫而赴段,高雷敗績,瓊崖孤危,數年巢穴,覆於一旦,龍王龍王,其亦事後知悔否耶?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