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演義 第一百八回 迫公憤滬商全罷市 留總統國會卻咨文 卻說學生罷課,已閱旬余,徐政府外迫日使,內顧曹章,不能不促令上課,令文有雲: 國家設置學校,慎定學程,固將造就人才,儲為異日之用。在校各生,惟當以殫精學 業,為唯一之天職,內政外交,各有專責,越俎而代,則必治絲而棼。譬一家然,使在塾子 弟,鹹操家政,未有能理者也。前者北京大學等校學生聚眾游行,釀成縱火傷人之舉,政府 以青年學子,激於意氣,多方啟導,冀其感悟,直至舉動逾軌,構成非法行為,不能不聽諸 法律之裁制,而政府咎其暴行,憫其蒙昧,固猶是愛惜諸生意也。在諸生日言青島問題,多 所誤會,業經另令詳切宣示,俾釋群疑。諸生為愛國計,當求其有利國家者,若徒公開演 說,嫉視外交,既損鄰交,何裨國計?況值邦家多難,群情紛擾,甚有挾過激之見,為駭俗 之資,雖凌蔑法紀,破壞國家而不恤,潮流所激,必至舉國騷然,無所托命,神州奧區,坐 召陸沉,以愛國始,以禍國終,彼時蒿目顛危,雖追悔始謀之不臧,嗟何及矣!諸生奔走負 笈,亦為求學計耳,一時血氣之偏,至以罷課為要挾之具。抑知學業良窳,為畢生事業所 基,虛廢居諸,適成自誤。況在校各生,類多勤勉向學,以少數學生之憧擾,致使失時廢 業,其痛心疾首,又將何如?國家為儲才計,務在範圍曲成,用宏作育,茲以大義,正告諸 生:於學校則當守規程,於國家則當循法律。學校規程之設,未嘗因人而異,國家法律之 設,亦惟依罪科罰,不容枉法徇人。政府雖重愛諸生,何能偭棄法規,以相容隱?諸生劬業 有年,不乏洞明律學之士,誠為權衡事理,內返良知,其將何以自解?在京著責成教育部, 在外責成省長暨教育廳,督飭各校職員,約束諸生,即日一律上課,毋得借端曠廢,致荒本 業。其聯合會、義勇隊等項名目尤應切實查禁。糾眾滋事,擾及公安者,仍依前令辦理。政 府於諸生期許之重,凡茲再三申諭,固期有所鑒戒,勉為成材。其各砥礪濯磨,毋負諄諄誥 誡之意!此令。 各校學生,聞悉此令,當然不願受命,罷課如故。並由學生聯合會中派遣演講團,分頭 至京城內外,舉行露天演講,數約千餘人。這邊說得慷慨激昂,那邊說得淋漓感奮,甚至聲 淚俱下,引起一班行人的感情,統是傾耳靜聽。東一簇,西一團,好象聽文明戲一般,越來 越眾。警察廳又出來干涉,特派保安馬隊若干人,到處彈壓,先勸學生不得演講,學生置諸 不理,仍然侃侃而談。嗣由警隊動怒,拍動馬頭,竟向人多處沖突進去,聽講諸人,恐遭蹂 躪,陸續奔散,只剩了演講學生,被警隊強加驅迫,押入北京大學,閉置法科理科各室,不 准自由出入。且由警士環守學校大門,再從步軍統領署內,派出兵士數百,竟在門前扎營, 視學生如俘虜,日夜監束。還想加用壓力。各校教職諸員,均向政府遞呈,要求釋放學生, 撤退軍警,政府並不批答。教育次長袁希濤,見學校風潮愈緊,未免左右為難,因亦慨然告 辭,政府准令免職,另命傅岳棻為教育次長,攝行部務。北京各學校,不得不通電外省,聲 明曲直。上海灘頭,學校最多,消息最靈,聽得北京各學生一再被拘,自然憤氣填胸,立即 號召各界,續開大會,時已為六月初旬了。會場決議,以學界為首倡,以商界為後繼,務要 罷斥曹、章、陸三人,及釋放北京被拘學生,然後了事。當下繕成一篇宣言書,分佈如下: 嗚呼!事變紛乘,外侮日亟,正國民同心戮力之時,而事與願違,吾人日夕之所呼吁, 終於無毫髮之效,前途瞻望,實用痛心。本會同人,謹再披肝瀝膽,以危苦之詞,求國人之 聽。自外交警信傳來,北京學生,適當先覺之任,士氣一振,奸佞寒心,義聲所播,鹹知奮 發,而政府橫加罪戾,是已失吾人之望,乃以此咎及教育負責之人,致傅、蔡諸公紛紛引 去。夫段祺瑞、徐樹錚、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等,迭與日本借債訂約,辱國喪權,憑假 外援,營植私利,逆跡昭著,中外共瞻,全國國民,皆有欲得甘心之意。政府於人民之所 惡,則必百計保全,於人民之所欲,則且一網打盡,更屢頒文告,嚴懲學生,並集會演說刊 布文字,公民所有之自由,亦加剝削,是政府不欲國民有一分覺悟,國勢有一分進步也。 愛國者科罪,而賣國者稱功,誠不知公理良心之安在?爭亂頻年,民曰勞止,政府猶不 從事於根本之改革,肅清武人勢力,建設永久和平,反借口於枝葉細故,以求人之見諒。繼 此紛爭,國於何有?此皆最近之事實,足以令人恐懼危疑,不知死所者。政府既受吾民之付 托,當使政治與民意相符,若一意孤行,以國家為孤注,吾民何罪?當從為奴隸。嗚呼國 人!幸垂聽焉。共和國家之事,人民當負其責,方今時機迫切,非獨強鄰乘機謀我,即素懷 親善之邦,亦無不切齒憤恨,以吾內政之昏亂,我縱甘心,人將不忍,生死存亡,近在眉 睫,豈可再蹈故習常,依違容忍,慕穩健之虛名,速淪胥之實禍?夫政府之與人民,譬猶兄 弟骨肉,兄弟有過,危及國家,固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終不見聽,雖奮臂與鬥,亦所不 辭。何則?切膚之痛在身,有所不暇計也。吾人求學,將以致用,若使吾人明知禍機之迫不 及待,而曰姑俟吾學業既畢,徐以遠者大者,貢獻於國家,非獨失近世教育之精神,即國家 亦何貴有此學子?吾人幸得讀書問道,不敢自棄責任,謹自五月二十六日始,一致罷課,期 全國國民,聞而興起,以要求政府懲辦國賊為唯一之職志。 政治肅清,然後國基強固,轉危為安,庶幾在此。同人雖出重大之代價,心實甘之。所 冀政府徹底覺悟,幡然改圖,全國同胞,亦各奮公誠,同匡危難,中國前途,實利賴之。同 人不敏,請任前驅,戮力同心,還期繼起。 上海商民,為了學界宣言,都不知不覺的流露一種熱誠,與學生共表同情。六月四日, 南商會開會集議,各商人聞風前往,不下千餘,偏警兵無理取鬧,硬要把他攔阻,遂致眾情 大憤,以為如此壓迫,非罷市不足對待,越宿便即實行。南市各商肆,先行罷市,法租界各 商家,照樣閉門,公共租界,一律照辦。又俄而英租界中,如永安、先施兩大公司,亦皆杜 門謝客。到了午後,無論華租各界,所有大小商店,統已關門閉戶,不納主顧,街上只有學 生奔走,分發傳單,巡警往來,防備鬧事,余外無非是各處行旅,偵探消息,好好一個大商 埠,弄得煙雲失色,簫鼓無聲。過了一宵,商店仍舊閉市,華界一帶,由警官挨戶曉示,勒 令開門,照常交易。商人早已將答語預備,說是賣買自由,不勞警官過問。好一個回話手 本。警官倒也無詞可駁,悻悻自去。租界中的洋巡捕,不過沿路巡查,維持秩序,卻未曾硬 行干涉。惟商肆各懸掛白旗,上面寫著,無非是「萬眾一心,同聲呼吁,力抗漢奸,喚醒政 府」等語。全市旗布飄颺,做了一種特別的招牌。又越一日,華界租界,只有幾家吃食店, 半開半掩,略賣些餅餌糕粽,惠顧行人,此外依然抱著關門主義。警察署不能漠視,又派出 武裝警察,游行華市,用了一派威嚇的厲詞,逼令開市。商民或怕他兇焰,勉強除去排門, 及警察去後,復將排門關好,拒絕買賣。再過兩天,閉市如故。 看官你想上海一隅,是中外各國交通的埠頭,行人似蟻,比戶如鱗,怎能好幾日不做買 賣?華人為反對政府起見,就使受些困難,尚是甘心,那洋商豈肯無端受累,聽他過去?當 下由中外官吏,迭電中央,報明情狀。政府至此,也不得不改變方針,就是安福派亦無法擺 布,只好聽令政府,自行處置。政府乃擬將曹、陸、章三人,一並免職,並釋放先後拘禁的 學生。這消息傳到上海,閉市已經六日了。商會因遍發通告,傳知各業,所有要求各事,目 的已達,應即於次日開市交易等語。到了翌晨,各商人購閱新聞紙,尚未載有免除曹、陸、 章三人命令,恐京中所傳未確,仍然閉市,直到晚間,方得駐滬總領事法磊斯,轉奉駐京英 公使朱爾典氏來電,證明曹、章、陸三人免職命令,已由徐政府頒布,確鑿無訛。電文由英 公使寄滬,可知曹、陸、章之免職,還是假手外人。且由總領事勸告商學兩界,開市上課。 商界已有一星期停止交易,既已得遂一部分的請求,乃全體開市,照常營業,並在門首各掛 五色國旗,作為民意勝利的慶賀。學生團又拍電至京,問明被拘學生情狀,旋得京中各學校 復電,已經一律釋放。於是學生團選出代表,向大小商號道謝,自歸各校上課去了。 是時南京、杭州、武昌、漢口、天津、九江、山東、廈門各處,因聞滬上罷市,亦皆先 後相繼,一致要求,或五日,或三日,連工界亦相約罷工,群起抵制,所以安福派不能堅 持,徐政府方得行使命令,這也好算得眾志成城,有此效果哩。惟曹汝霖既已罷職,交通總 長一缺,暫任次長曾毓雋代理。徐總統尚恐得罪安福,且慮國民為了青島問題,再有要求, 因提出辭職咨文,送交參眾兩議院,一面通電各省,自述咨文內容。略雲: 國步艱難,百度糾紛,世昌力絀能鮮,謹於昨日咨行參眾兩院辭職。其文曰:「本大總 統猥以衰年,謬膺眾選,硜硜之性,本不承任。惟以邦人責望之殷,督以大義,固辭不獲。 其時歐會肇始,關係綦巨,而國內和平之望,亦甫在萌芽,一線曙光,萬流跂矚。私衷竊 揣,以為此時對內對外,皆為貞元絕續之交,不乘茲著手,迅圖挽救,後將無及,所以躊躇 再四,不得不勉膺巨任者,固期有所匡救也。歐會成立以來,經過詳情,業經咨達國會在 案,原擬全約簽字,惟提出關於膠澳各條,聲明保留此項,原屬不得已辦法。但體察現情, 保留一層,已難辦到,即使保留辦到,於日、德間應有效力,並不變更,而日人於交還一 舉,轉可借端變計,是否於我有利,此中尚待考量。若因保留不能辦到,而並不簽字,不特 日、德關係,不受牽制,而吾國對於草約全案,先已明示放棄,一切有利條件及國際地位, 均有妨礙,故為兩害從輕之計,仍以簽字為宜。前此因膠澳交還,未有確證,政府亦深為顧 慮。近日迭接全權委員等報告,日代表在三國會議中,已有宣言可證,英外部亦正式來函, 聲明日本將膠澳連同完全主權,交還中國一層,系屬切實。 日外部對於還付膠澳問題,亦已有半公式之聲明,由駐京日使送達外部。凡茲各節,雖 未列在草約,固已足資證明。即美總統前於保留辦法,極表贊助,近亦謂須與公法家詳慎考 酌。此時內審國情外觀大勢,惟有重視英、美、法、日各國之意見,毅然全約簽字,以維持 我國際之地位。惟我國內輿論,堅拒簽字如出一轍,在人民昧於外交情形,固亦在意計之 中。而共和國家,民為主體,總統以下同屬公僕,欲徑情措理,既非服從民意之初衷,欲以 民意為從違,而熟籌利害,又不忍坐視國步之顛躓,此自對外言之,不能不引咎者一也。至 於和平計劃,不外法律事實諸端,曩在就任之初,目睹兵氛未銷,時局危迫,竊以為非促進 統一,無以謀政治之進行,即無以圖對外之發展,迭經往返商榷,信使交馳,始有會議之 舉。果其誠意言和,互謀讓步,則數月以來,從容籌議,何難早圖結束。乃滬議中輟,群情 失望,在南方徒言接近,而未有完全解決之方,在中央欲進和平,而終乏積極進行之效,執 成不悟,事勢多歧,築室道謀,蹉跎時日。循此以推,即使會議重開,而雙方隔閡尚多,必 至仍前決裂,一摘再摘,國事何堪?此皆本大總統德薄才疏,無統治國家收拾時局之智能, 知難而退,竊慕哲人,此就對內言之,不能不引咎者一也。抑且民為邦本,古訓昭然,本大 總統來自閭閻,深知疾苦,亦冀厲行民治,加惠群生,稍盡藐躬之責,乃以統一未成之故, 闤闠凋零,萑苻四起,士卒暴露,老弱流離,每念小民痛苦之情,惻然難安寢饋,心余力 絀,愧疚滋深。自維澹定本懷,原無名位之見,經歲以來,既竭疏庸,無裨國計,雖閣制推 行,責任有屬,國人或能相諒,而揆諸平昔律己之切,既未能挈領提綱,轉移元會,猶冀以 難進易退之義,率我國人。謹咨達貴院聲請辭職,幸早日提議公決,另行選舉,以重國政。 至此項選舉,手續紛繁,在未經選舉新任大總統以前,本大總統一日在職,仍當盡一日之 責,相應咨達貴院查照辦理」等語。各該地方長官,務當督飭所屬,保衛地方,毋稍疏虞, 是為至要! 各省督軍省長,得了徐電,正想復電挽留,旋接參議院議長李盛鐸,及眾議院議長王揖 唐,通電各省雲: 本日大總統咨送蓋用大總統印文一件到院,聲明辭職。查現行《約法》,行政之組織, 系責任內閣制,一切外交內政,由國務院負其責任,大總統無引咎辭職之規定。且來文未經 國務總理副署,在法律不生效力,當由盛鐸、揖唐即日躬□繳還,吁請大總統照常任職。恐 有訛傳,馳電奉聞,敬希鑒察! 自兩議院有此電文,各省督軍省長,越加向徐巴結,紛紛電達中央,挽留徐駕。徐東海 原是虛與周旋,並非真欲去位,既得內外慰留,自然不生另議。惟國務總理錢能訓,不得不 呈請辭職。總理一辭,全體閣員,當然連帶關係,一並告退。原來此時為責任內閣,一切政 治,當由內閣負責,總統尚可推諉,所以老徐通電,也有閣制推行、責任有屬的明文。錢總 理無可諉咎,還是卸職自去,離開此煩惱場。總計錢內閣成立半年有余,至此似山窮水盡, 不可復延了。小子有詩道: 揆席原來不易居,況經世變迫淪胥。 何如卸職歸休去,好向家園賦遂初。 錢內閣既倒,徐總統亦許令歸休,欲知繼任為誰,下回再行表明。 古人有言:「眾怒難犯,專欲難成」,滬上罷市,即其見端也。夫曹、陸、章三人之親 日,非真欲賣國也,但欲見好於武夫,為之借資運械,竭盡機謀,顧目前而忘大局,誤國適 同賣國耳。老徐亦何嘗愛此三人,無非因安福派之掣肘,不得不下禁令以顧鄰誼,促上課以 抑學潮,迨致激動公憤,全滬罷市,而各省又相繼響應,於是安福派之計窮,而曹、陸、章 免職之令乃下,此未始非武夫專擅之反動力,而亦由老徐欲擒故縱之謀有以致之也。然三人 雖去,而安福系之勢力猶張,徐乃復提出辭職咨文以免安福派之非議,此中之煞費苦心不足 為外人道,然徐雖留而錢則已倒矣。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