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演義 第一百二十回 廢舊約收回俄租界 拚余生驚逝李督軍 卻說北方各省軍閥家,見了唐、劉兩人的通電,就由曹錕、張作霖兩使領銜,復電滇 黔,也說得娓娓可聽。文雲: 接讀通電,尊重和平,促成統一,語長心重,感佩良深。就中要點,尤以注重法律外交 為解決時局之根本,群情所向,國本攸關。錕等分屬軍人,對於維持法紀,擁護國權,引為 天職,敢不益動初心,勉從兩君之後。所希望者,關於和議之進行,務期迅速,苟利於國, 不尚空談,精神既同,形式可略。此次西南興師,揭櫫者為二大義,一曰護法,一曰救國。 南北當局,但能於法律問題,持平解決,所謂軍職問題,民治問題,均應根據國會,及國會 制定之憲法,逐漸實施,決不宜捨代表民意之機關,而於個人或少數人之意思,為極端之主 持,致添紛擾。是法律問題之研究,當以國會問題為根本,即軍職之存廢,及民治之施行, 亦當以國會為根本。現在新舊國會,怠棄職務,不能滿人民之希望;復以黨派關係,不足法 定人數,開會無期,而時效經過,尤為法理所不許。值此時局艱危之際,欲求救濟,捨依法 改選,更無他道之可循。果能根據舊法,重召新會,護法之義既達,則統一之局立成,此宜 注意者一也。至於中國國家,實因列強均勢問題而存在,國際關係,與國家前途之興亡,至 為密切。前次滬會停滯,實以外交問題為主因,即北方內部之紛爭,亦由愛國者,與專恃奧 援,不知有國,只知有黨之軍閥,為公理與強權之決戰。試問自己良心,果能愛國否?差幸 公理戰勝,違反民意之徒,業經匿跡銷聲。嗣後中央外交之政策,應以民意為從違。談何容 易?在南北分裂之際,無論對於何國所訂契約,皆應舉而訴諸輿論。國本既固,庶政始成, 此應注意者二也。若夫和議方式,允宜以早日觀成為旨歸,軍事收束,特設委員會,尤為施 行時所必要。此皆中央屢征同意,期在必行,毋容過慮者也。總之時局日艱,民困已極,排 難解紛,當得其道。凡我袍澤,果能及早覺悟,不事私爭,所謂護法救國之宗旨,均經圓滿 解決,則同心御侮,共謀國是,人同此心,何敢自外?兩公主持和議,情真語摯,敬佩之 余,用敢貢其一得,希即亮察。 看這電文,也是斟情酌理,釋躁平矜,南北兩方,應該由此接近,可望和平。及細覽語 意,才知兩造仍多扞格,未盡通融。北方的主張,擬解散新舊國會,新國會為段派所組成, 南方原是反對。但舊國會分徙滇、粵,方思恢復立法權,怎肯被他解散?是當然做不到的事 情。段氏的武力統一主義,南方向與抗爭,此時段派雖去,曹、張猶是軍閥家,怎能使南方 信服?況徐總統為新國會所產出,南方未肯承認,欲要南北和平,還須改選總統,是又當然 不易辦到的。所以雙方通電,仍是兩不相下,怎能遽達和平呢?詮釋甚明。 湖南第七師及暫編一旅炮兵各一營,突在武穴騷動,當由馮玉祥率兵彈壓,始得平定, 即令變兵繳械遣散。旅長張敬湯,系張敬堯兄弟,前曾在湘敗逃,經中央明令通緝,至武穴 兵變,敬湯適暗中煽動,因所謀未遂,匿居漢中,被湖北督軍王占元察悉,派兵將敬湯拘 住,訊明罪狀,電呈中央,奉令准處死刑,當即就地槍斃。還有張敬堯舊部第二混成旅旅長 劉振玉等,曾在寧鄉、安化、新化等縣,縱兵焚掠,被各處災民告發,由湖南總司令部,遣 兵拘獲,審訊屬實,亦即處死。敘此兩事,證明張敬堯之不職。此外如保定、通縣、兗州等 境,偶有兵變,多是安福部余波,經地方長官剿撫,幸皆蕩平。惟張勳已得脫然無罪,移住 天津,因從前段氏檄文,有曹錕私勾張勳出京、重謀復辟一語,便在津門通電聲辯。他由張 雨帥保護,又想在軍閥界中占據一席,所以有此辯論。其實是年力已衰,大福不再,還要干 甚麼富貴呢?復辟原屬非宜,但不忘故主,情猶可原,此次辯論,多增其醜,真是何苦? 且說外蒙古取消自治,已將一年,自徐樹錚到了庫倫,削奪前都護陳毅職權,見一百十 回。陳毅也不願辦事,索性離庫南歸。及樹錚還京主戰,事敗奔匿,不遑顧及外蒙,政府以 陳毅駐庫有年,素稱熟手,仍令暫署西北籌邊使,克日赴庫。陳毅尚未到任,那外蒙又潛謀 獨立,竟於九月十三日夜間,大放槍炮,自相慶賀。幸駐庫司令褚其祥,派隊彈壓,拘住首 犯二人,驅散余眾,一面電達巡閱使曹錕,詳報情形。曹錕便轉告中央,請撥餉濟助,並促 陳毅蒞任,政府自然照辦。惟聞得外蒙為變,仍由俄人暗地唆使,俄新政府雖已戰勝舊黨, 國亂未平,列強均未承認,並因俄兵四出拓地,擾波蘭,窺印度,尤為列強所仇視,所以列 強勸告中國,與俄絕交,中政府恃有列強為助,樂得照允,遂由外交部出面,呈請徐總統。 徐總統因即下令道: 據外交部呈稱:「比年以來,俄國戰團林立,黨派紛爭,統一民意政府迄未組成。中、 俄兩國正式邦交,暫難恢復。該國原有駐華使領等官,久已失其代表國家之資格,實無由繼 續履行其負責之任務,曾將此意,面告駐京俄使,並請即日明令宣佈,將現在之駐華俄國公 使領事等,停止待遇」等語。查原呈所稱各節,自屬實在情形,惟念中、俄兩國,壤地密 邇,睦誼素敦,現雖將該使領等停止待遇,而我國對俄國人民固友好如初,凡僑居我國安分 俄民,及其生命財產,自應照舊切實保護。 對於該國內部政爭,仍守中立,並視協商國之趨向為準。 至關於俄國租界暨中東鐵路用地,以及各地方僑居之俄國人民一切事宜,應由主管各 部,暨各省區長官,妥籌辦理。此令。 駐京俄使庫達攝福,聞令以後,即致牒外交部,抗稱:中國背約,並責成中政府妥護僑 民。政府置不答覆。但飭將各處所有俄國租界,一律收還,並向駐京各國公使處聲明,各公 使均無異言。俄使無可奈何,只得轉懇法國公使,代管俄產,法使不允。嗣是俄國租界,陸 續由中國長官收受。天津本有俄租界,俄國僑民,雖然不能力拒,卻提出抗議條件,欲與中 政府交涉。東三省、哈爾濱、海參崴各俄商,且紛紛改掛法旗。俄商道勝銀行,亦托詞歸法 國保護,不容中國接收。外交部因特照會法使,提出三事,請求法使履行,大綱如下: (一)根據於九月二十四日法使拒絕俄使庫達攝福請求法使代管俄產之事,證明法國並 非希望接管俄產之意。 (二)哈爾濱之法旗,系出於俄人規避接管之一種作用,對於法政府,未為何等讓渡之 手續,故事實上不徹底。 (三)俄商濫用法旗,若吾國前往接收,轉涉及法國國徽尊嚴,故先行聲明,希望轉告 其撤收法旗,以免因俄人關係,損及中、法完全無缺之睦誼。 照會去後,再由交通總長葉恭綽,與華俄道勝銀行經理蘭德爾,改訂關係中東鐵路的合 同。此後中東鐵路,純歸商辦,中國得加入管理,俟至俄國政府統一告成,經中政府承認 後,方得另行議定。蘭德爾即作該路代表,簽字立約,於是哈爾濱道勝銀行及中東路公司所 懸掛的法旗,擬即撤去。法使亦有公文關照,令他撤下法旗。若俄國人民願將法旗懸掛,仍 聽他自行決定。旋由駐京公使團,照會政府,正式承認中國對俄行動,得收回俄租界,惟議 定將俄使館之房屋,仍委前俄使庫達攝福管理,外交部不得不允。因此俄使庫達攝福,仍得 寄居京師,不過國際上無代表資格,做了一個中國寓公罷了。 俄事方才就緒,那東南的江蘇省中,忽出了一種駭聞,令人驚疑得很,看官道是何事? 乃是李督軍突然自戕。事固可驚,筆亦突兀。李督軍純,因和議歷年未成,憤極成病,常患 心疾,特保薦江寧鎮守使齊燮元為會辦。燮元方在壯年,曾任第六師師長,頗能曲承李意, 李故引為心腹,遇有軍國重事,往往召入密問,不啻一幕下參謀。至段系失敗,安徽督軍兼 長江巡閱使倪嗣沖,亦為段系中人,跡涉嫌疑,年亦衰邁,自請辭職歸休。徐總統乃命張文 生暫署安徽督軍,並將長江巡閱使一職,令李兼任。長江巡閱使,本來是徒有虛名,未得實 權,李純不願就此職銜,遂派參謀長何恩溥赴京,晉謁總統,代辭長江巡閱使一席,且並議 和總代表兼差,亦願告辭,請徐總統另派重員。徐總統不允所請,但已窺透李純隱衷,特將 長江巡閱使裁去,改任李純為蘇、皖、贛巡閱使,齊燮元為副使,李純始受命就任。但江西 督軍陳光遠,本與李純比肩共事,驀聞李純權出己上,並要聽他指揮,當然心中不服,有 「情願歸鄂,不願歸蘇」的宣言。新署皖督的張文生,久綰兵符,向為張、倪部下的健將, 亦抗辭不服李純。蘇省士紳,又謂:「李純生平,素稱不預民政」,因即乘機拍電,請他移 駐九江、當塗等處。電文中語含有諷辭。李純受了種種刺激,益覺煩懣不寧。高而益危。江 蘇財政廳長俞紀琦,為蘇人所不喜,屢加譏議,省長齊耀琳,更與李純意見相左,呈請中央 乞許辭職。李純因保王克敏為省長,蘇人大嘩,競稱克敏為嫖賭好手,如何得為江蘇長官? 遂極力反對,函電紛馳。政府顧全民意,不用王克敏,好在薦牘上面,另有王瑚作陪。王瑚 曾為京兆尹,尚副民望,故政府特任王瑚為江蘇省長,群議乃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 純以俞紀琦未孚物議,更保張文龢為財政廳長,惹得蘇人又復大嘩。相傳文龢原籍江西,夙 工諂媚,當李純督贛時,文龢得族人介紹,入謁督轅,參見後即嗚咽不止。純驚問原因,文 龢泣答道:「督帥貌肖先父,故不禁感觸,悲從中來。」李純還道他真有孝思,即認為義 子,委任他為煙酒公賣局局長,尋復薦任兩淮鹽運使,至此復舉為財政廳長。未免營私。蘇 人向工言論,並有蘇人治蘇的意見,乘此尋瑕指隙,大聲呼斥,不但痛詬文龢,並且力詆李 純,拍致府院的電文,絡繹不絕。就中有兩電最為激烈,由小子節錄如下: 江蘇公民致大總統國務院文雲:直、皖戰起,李督藉詞籌餉,百計斂財,其始違法越 權,委議會查辦劣跡昭著之俞紀琦為財政廳長,人民驚駭,一致反對;近又報載力保文龢。 查文龢為李督乾兒,其為人卑鄙齷齪,姑不具論,而秉性貪婪,擅長諂媚,若竟成為事實, 以墨吏管財政,恃武人為護符,三千萬人民生活源泉,豈可復問?報紙又迭載:「李督派員 向上海匯豐銀行等,借外債一百五十萬,以某項省產作抵」等語。借債須經會議通過,為法 律所規定,以省產抵借外債,情事何等重大? 如果屬實,為喪權玩法之尤,此而可忍,孰不可忍?用特明白宣告,中央果循李督之 請,任文龢為江蘇財政廳長,文龢一日在任,吾蘇人一日不納稅。至借債一節,如果以江蘇 省產作抵,既未經過法定手續,我蘇人當然不能承認。江蘇人民,困於水火久矣,痛極惟有 呼天,相忍何以為國?今李督方迭次托病請假,又報載其力保文龢,以去就爭,應請中央明 令,准其休息,以蘇民命而惠地方。江蘇幸甚。 南匯公民致大總統、國務院、財政部雲:報載李督力保文龢財廳,以去就相要,蘇民聞 之,同深駭異。文龢為李督乾兒,卑鄙無恥,不惜謂他人父,人格如此,操守可知。財政關 系一省命脈,豈堪假手貪鄙小人?如果見諸事實,蘇民誓不承認。且江蘇者,江蘇人之江 蘇,非督軍所得而私。李督身任兼圻,竟視江蘇為個人私產,並借以為要挾中央之具,見解 之謬,一至於此,專橫之態,溢於言外!既以去就相要於前,我蘇民本不樂有此奪主之喧 賓,中央亦何貴有此跋扈之藩鎮?應請明令解職,以遂其願。如中央甘受脅迫,果徇其請, 則直認江蘇為李督一人之江蘇,而非江蘇人之江蘇,我蘇民有權,還問中央果要三千萬人民 為盡義務否?三千萬人民為之豢養否?博一督軍之歡心,失三千萬人民,孰得孰失?惟中央 圖之! 以上兩電,攻擊李督,語語厲害,原令當局難受。但古人有言:「笑罵由他笑罵,好官 我自為之。」近今的熱心利祿諸徒,多執此兩語為秘訣,李督軍果不蹈此習,獨知自好,何 妨改過不吝,就把張文龢捨去,否則解組歸田,盡可自適,為什麼負氣自戕,效那匹夫匹婦 的短見呢?說得甚是。據督轅中人傳言:李純元配王夫人,為民家女,伉儷甚諧,嗣因叔父 無子,由純兼祧兩房,因復娶孫氏為次妻。王夫人產女不育,孫竟無出,乃陸續納入四妾, 名為春風、夏雨、秋月、冬雪。就中惟春風為最寵,貌亦最勝,粗知文字,能佐純治公事, 四妾亦不聞生男。惟純與元配王氏,始終和好,無詬誶聲,蘇、浙一役幾至開戰,虧得王夫 人從旁解勸,才得讓步罷兵。莫謂世間無賢婦。純弟字桂山,得兄提拔,官至中將,平時友 於甚篤,同床共被,有漢朝姜肱遺風。平時純自奉儉約,頗好時譽,督贛時深得贛人愛戴, 及移節江蘇,卻也按部就班,並不少改。每聞國家亂事,輒唏噓不已,尤留心京、滬各報, 謂報中所載,毀譽各詞,可作諍友,不當屏諸不觀。至保薦省長財長兩席,大遭蘇人反對, 詬詈百出,並載報端,純一閱及,往往淚下。十月初旬,乃弟桂山,由京返蘇,純與言家 事,並將來產業佈置,詳囑無遺。內弟王某,充某旅營長,由純召他到署,嗚咽與語道: 「我的督軍不能做,你的營長,亦干不下去。現我令軍需課撥洋七千元,給汝回家,汝購置 田產,亦可過活,何必在此取咎呢。」王夫人在側,聽他語帶蹺蹊,不免瑣問。純歎息道: 「人心如此,世無公道,我命已活不了,何必多問。」王夫人不敢復言。唯看他氣色,甚覺 有異,不過隨時防範罷了。 十一日上午,純詢左右,謂:「我有勃林手槍一枝,曾送機器局修理,現修好否?」左 右奉諭,即電詢機器局。少頃,即有局員將槍送來,經純察視,收藏小皮箱內。下午三時, 純索閱上海各報,報上又載有評斥自己等事,即頓足大哭道:「我蒞蘇數年,撫衷自問,良 心上實可對得住蘇人,今為一財政廳長,這般毀我名譽,我有何面目見人?人生名譽為第二 生命,乃無端辱我,我活著還有何趣呢?」王夫人聞言,料知自己不能勸慰,急命人請齊燮 元等,到來苦勸。純終不答一詞,齊等辭退。黃昏後,純又召入秘書,囑擬一電,拍致北 京,自述病難痊癒,保齊燮元暫代江蘇督軍。秘書應聲退出。純又自寫書函多件,置諸抽 屜,始入內就寢。至四下鐘後,一聲怪響,出自床中,王夫人從夢中驚醒,起呼李督,已是 面色慘變,不省人事,只有雙目開著,尚帶著兩行淚痕,急得王夫人魂魄飛揚,忙召眷屬入 視,都不知是何隱症,立派人延請軍醫診治。醫士須籐,至六時始到,解開純衣,察聽肺 部,猛見衣上血跡淋漓,才知是中槍畢命。再從床中檢視,到了枕底,得著一勃林手槍,即 日間從機局取來的危險品,須籐驗視脈息,及口中呼吸,已毫無影響,眼見得不可救藥了。 嗚呼哀哉!年只四十有六,並無子嗣。小子有詩歎道: 無端拚死太無名,寧有男兒不樂生? 疑案到今仍未破,江南流水尚吞聲。 李督歿後,謠傳不一,或說是由仇人所刺,或說他妻妾中有曖昧情事,連齊幫辦也不能 無嫌。究竟是何緣由?容小子調查證據,再行續編。所有李督遺書,及中央恤典,俱待下回 發表。看官少安毋躁,改日出書請教。 德租界收回後,又得收回俄租界,以龐然自大之俄公使,至此且智盡能索,無由逞威, 是真中國自強之一大機會。假使國是更新,黨爭不作,合群策群力以圖之,則三年小成,十 年大成,張國權,雪國恥,亦非難事。奈何名為民國,權歸武人,壟斷富貴之不足,甚至互 相仇殺,喋血不休,貧弱如中國,何堪屢亂?即使外人自遭變故,無暇瓜分,恐神州大陸, 亦將有銅駝荊棘之歎矣。李純雖不能無疵,要不得謂非軍閥之翹楚,是何刺激,竟至自戕? 就中必有特別情由,以致暴亡,若只為和議之無成,蘇人之反對,遽爾輕生,想不盡然。然 如李督軍者,猶不得其死,而一般軍閥家,亦可以自反矣!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