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演義 第一百三十九回 失名城楊師戰敗 興大獄羅氏蒙嫌 卻說民國十一年,除卻北方的奉直大戰,和南方的陳炯明叛變以外,四川也正在槍林彈 雨之中。逐回寫來,令人目迷神眩,得此總束,精神百倍。這時四川督軍兼省隊劉湘,已經 通電辭職,所有軍民政務,交由他部下王陵基、向楚成兩人代拆代行。至於他所以辭職的緣 因,大概是由劉成勳逼迫之故。此時四川有實力的軍閥,除出劉湘以外,還有川軍第一軍軍 長但懋辛,第二軍軍長楊森,第三軍軍長劉成勳,都勢力很強,而尤以劉成勳的實力最為雄 厚。如鄧錫侯、賴心輝、田頌堯、劉斌等都聽他指揮的。在本年七月初,楊森與但懋辛,又 因防地沖突,發生意見。楊森自恃勢力較強,竟率兵進迫忠州。忠州原是但懋辛的防地,見 楊森大軍臨境,少不得派兵迎敵。無奈楊森兵多械精,但懋辛如何抵敵得住?只支持了一 天,便敗退梁山。那梁山是一個小縣,在忠州的西北,地當群山之中,形勢尚屬險要。但懋 辛退到梁山,當時便召集部下,開緊急軍事會議,商議應付之策。部下軍官齊聲道:「梁山 地勢險要,進攻不易,我們願竭死力應戰。」但懋辛道:「現在我軍兵少械缺,餉彈不繼, 決難持久,不如暫退綏定,一面電成都代表聯絡劉成勳,協同對楊,方能計出萬全。如其困 守梁山,再打一敗仗,那就不可收拾了。」部下各軍官聽得有理,便立即開拔,退到綏定, 一面電知成都代表,向劉成勳接洽一切。 劉成勳本來也怕楊森勢力日漸膨脹,很想驅除他離開四川,無奈一時沒有機會,只得隱 忍。這時聽說楊、但開戰,第一軍戰敗,立刻召集賴心輝、鄧錫侯一班人,商議道:「楊森 若戰敗但懋辛,又得了忠州、萬縣等地方,勢力益強,將來難免侵略我們,不如乘此時機, 幫助但懋辛,攻擊重慶、瀘州,使他首尾不能救應,一則使但懋辛感激,此後可以收為我 用,二則可以乘勢占領重慶、瀘州等地,也可多一籌餉之地,軍閥爭地以戰之目的,不過如 此而已,彼輩豈能知大義哉?三則去了腹心之患。」眾人一致贊成,正待發電討楊,恰好但 懋辛的代表前來,接洽請救。劉成勳大喜,虛己接納,十分優待。當由一三兩軍,共推劉成 勳為川軍總司令,討伐楊森。劉成勳即日就職,分派鄧錫侯、賴心輝、田頌堯、劉斌各軍, 往攻重慶、瀘州各地,一面電知但懋辛。 此時但懋辛已退到遂寧,得到這個消息,便南下進攻瀘州。楊森聽說劉、但聯軍來戰, 不敢輕敵,在永川、瀘州等處,嚴密防守。但懋辛一則報仇心切,二則得了劉成勳所脅餉 彈,軍勢頓壯,三則楊森兵力已分,反成了此眾彼寡,因此激戰了幾次,楊軍節節敗退,竟 被但軍占了瀘州。楊森便集中兵力,在永川壁山一方面,並力攻擊劉成勳的軍隊。劉軍方面 的前敵總指揮鄧錫侯,是第三軍中最善戰鬥的師長,本不難一鼓擊敗楊森,卻因楊森把所有 的兵力,大部都在這裡,拚命的抵禦,所以激戰了幾次,都不曾得手。 鄧錫侯焦躁,思得一計,自己向壁山敵陣,猛撲了兩次,卻急忙退守銅梁去了。楊森只 道他要渡嘉陵江,取包抄的戰略,便分兵防守這一面。隔日果然探報第一軍渡江的很多,楊 森急忙把壁山的兵力,調到青木關,一方面卻把永川方面的軍隊,退到來鳳驛,使戰線縮 短,以便救應壁山,不料第三軍渡嘉陵江的,不過一部分,大部還在全德場,得了調救青木 關、麻柳坪一帶的消息,便乘勝襲擊。楊軍防守人少,又不曾預備,支持不住,立刻潰退。 等來鳳驛的救兵來時,鄧錫侯早已占了壁山。 在永川一方面的第三軍,是賴心輝所部的隊伍,得了鄧錫侯的約會,也乘勢猛攻。楊森 這時,先得了壁山不守的消息,此時又得了這方面的報告,便又傳令來鳳驛的軍隊,退守白 市,以便互相救應。 但懋辛自得了瀘州後,隨即進兵占領合江、江津、綦江等處,這時又下了南川,正待向 涪州進攻。楊森恐怕後路有失,急忙分兵去救涪州。重慶方面的兵力,愈加薄弱,鄧錫侯、 賴心輝等乘勢猛攻,楊森大敗,退守忠州,連防守涪州的軍隊,也受了影響,連夜退到石砫 去了。鄧錫侯等得了重慶以後,立即領兵追擊,探報田頌堯克了大竹,劉斌攻克東鄉,前進 更猛。楊森見忠州已在包圍之中,知道難守,便又放棄陣地,退守萬縣。但懋辛得了石砫, 並不休息,立刻前進,在塗井渡江,進撲萬縣,一、二兩軍又在懷渡開火,一方是累敗之 卒,一方仗戰勝之威,只支持了半天,二軍楊森所部,便大敗而退。但懋辛乘勢進攻,占了 萬縣,第三軍的大隊,也陸續到來。休息了幾天,又繼續前進,和楊森的軍隊在廟基灘開 火。楊森此時已存背城借一之心,所以勉勵部下,努力死戰,絕不退卻。雙方激戰了幾夜, 終究眾寡勢異,漸漸抵擋不住。一、三兩軍乘勢猛撲,楊森頓時大敗,士兵紛紛潰散,一部 退至湖北施南一帶,楊森自己逃到宜昌,向長江上游總司令孫傳芳要求收編。孫傳芳不敢專 擅,電詢吳佩孚的意見。吳佩孚正因勝了奉天,陳炯明又逼走了中山,在那裡做武力統一的 迷夢,吳佩孚武力統一的迷夢,確由此時起。得了這消息,自然極願收留楊森,為自己將來 武力取川的向導,所以立刻電令孫傳芳收編,不願改編的,資遣回籍。孫傳芳准此辦理,共 得了一混成旅之眾。吳佩孚仍令駐防鄂邊,聽長江上游總司令節制調遣。 劉成勳、但懋辛、鄧錫侯等自逐出楊森以後,便組織了一個省憲會議籌備會,自己擔任 籌備員,進行四川自治省憲事宜,以便永久割據。凡贊成或提倡聯治者,除卻希咽軍閥余瀝 之政客而外,皆軍閥之存此心理者也。然川、鄂邊境一面,因追擊楊軍之故,時時有與鄂軍 開火之慮,所以形勢也非常嚴重。後來經孫傳芳和劉成勳各派代表,議定了三條和約:一, 川、鄂軍同時撤退,兩不相犯。二,渝、宜交通,立即恢復。三,川、鄂聯防條件,繼續有 效。方才雙方撤兵,言歸於好。 吳佩孚自收了楊森之後,教他積極訓練士兵,一面又替他補充軍械,以備再舉,民國以 來的失敗軍閥,只要有一成一旅的余眾,不上幾時,便又恢復勢力,再成軍閥。因此兵額雖 少,力量倒還充實,吳佩孚自是歡喜。不過此時北方又有直、奉備戰的消息,人心非常恐 慌。幸喜鮑貴卿竭力調和,又經奉、直當局,通電否認,人心方安。想不到一波方平,一波 又起,直、奉戰爭的謠言方息,北京又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子。卻說民國十一年十一 月十八日那天晚上,大總統黎元洪,正在批閱文件,忽有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副議長張伯 烈,說有緊要機密事要見。黎元洪很是疑訝,即命請見。吳景濂見了黎元洪,走上前一步, 悄悄的說道:「有一件機密事兒,和總統接洽。」黎元洪詫問什麼事?吳景濂道:「財政總 長羅文干,訂立奧國借款合同,有納賄情事,請總統即下手諭,命步軍統領捕送地方檢察廳 訊辦,以維官紀。這是眾議院的公函,這件事情,完全由景濂等負舉發之責。」黎元洪接過 公函,看了一遍,不覺勃然大怒。黎氏本稱廉潔,對於官吏受賄,自應震怒,但此事卻不免 又受人利用了。立刻下了一個手諭,給步軍統領,著將羅文干逮交法庭訊辦。步兵統領得了 這個緊急手諭,當然不敢怠慢,立派排長王得貴,帶領全排士兵,武裝實彈的趕到羅文干的 公館裡,把士兵四散埋伏了,自己只帶了兩個人,上去叫開了大門,只推說有要緊事要親見 總長,問總長可在家?門上不明就裡,便老實告訴了他。王得貴更不說什麼,竟沖將進去。 門上攔不住,只得也跟了進來。 羅文干這時正抱著他的愛妾,在那裡沉酣於好夢之中。忽聽得房門外有人叫喚,不覺驚 醒,怒道:「什麼人,這時候還有什麼事?」王得貴道:「總長果然在家,我們奉了大總統 和統領的緊要命令,特來請總長去商議要事。」羅文干怒道:「這早晚還有什麼事?你去回 復總統,說我明天早晨,再來商議罷。」王得貴道:「這不行!統領說過,今天非請總長一 到不行。」羅文干更怒道:「什麼話?我不去,他待怎樣?」他的愛妾這時已被他驚醒,見 羅文干發怒,忙勸道:「人家這樣要緊來請你,定有了不得的急事,你不去,豈不誤了事 啦?」羅文干聞著美人口中一絲絲的香氣,吹到鼻孔中來,不覺酥了半邊,立刻很溫柔的笑 道:「一時生氣,卻把你驚醒了,這又是誰的不是啦?」他那愛妾也斜著眼道:「別胡說 啦,還不起來,別誤了國家的緊要事呢!」羅文干被催不過,只得勉強著衣下床,開出門 來,只見房門口立著三個軍人,和自己一個門房。不覺又發怒,罵那門房道:「什麼人,也 不問個明白,也不先來請示,就糊里糊塗的帶進來。」門上應了幾個是道:「小的和他說 過,再三攔他不住咧。」羅文干又很生氣的看著王得貴道:「你說有什麼事?」王得貴行了 一個軍禮道:「統領教咱來請總長即刻過去。」羅文幹道:「什麼事,這樣要緊?你回去 說,夜深了,有什麼事,請你們統領明天到部裡來找我罷!」王得貴道:「這不行,我們統 領奉了大總統的命令,說非請到總長不可。」羅文干又怒又奇的說道:「什麼話!非去不 可!你們統領奉了大總統的命令,干我甚麼?我又不奉到大總統什麼命令,非去不可,這不 是笑話嗎?」王得貴道:「回總長的話,大總統的命令,就是教總長非去不可的。」羅文干 道:「我不懂你的話,你說……」羅文干說到你說兩個字,便沉吟著,看著王得貴,等王得 貴回話。王得貴知道不和他說個明白,他是不肯去的,便掏出一張公文來道:「請總長瞧這 一張公文,就知道了。」羅文干拿著公文看時,只見上面寫著兩行字道:「奉大總統手諭, 准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副議長張伯烈函開:『財政總長羅文干,訂立奧國借款展期合同,有 納賄情事,請求諭飭步兵統領,捕送地方檢察廳訊辦。』等由,准此,仰該統領即便遵照, 將該總長捕送京師地方檢察廳拘押,聽候訊辦。此諭等因,奉此,合亟令仰該排長即便前往 將羅文干一名拘捕前來,聽候函送檢廳訊辦,切切毋延!此令。」羅文干看完,方才恍然大 悟道:「好好!原來有這麼一樁事,好好!我就和你同走。」說著,便叫人備汽車,和王得 貴一同到了步軍統領衙門裡,步軍統領連夜就備文把他送到地方檢察廳裡去了。還有一位財 政部的庫藏司長黃體濂,同時也被捕送檢察廳。 第二天,國務總理王寵惠,外交總長顧維鈞,內務總長孫丹林,陸軍總長張紹曾,農商 總長高凌霨,交通總長高恩洪等,得了這個消息,真是物傷其類,彼此備位閣員,卻無端被 總統捕去了一個,如何不憤怒著急?立刻相互打電話,商議了一回,便開了一個府院聯席會 議,在會議席上,先請黎總統宣佈經過事實。黎總統把事情說過以後,高恩洪首先起立說 道:「這件事實是總統違法,無論總長犯了什麼罪,除卻司法機關以外,總統怎麼可以叫步 軍統領捕人?此卻是據理而言。何況現行的是責任內閣制,假使大總統隨意可以捕人,我們 這閣員還幹得了嗎?」高恩洪坐下以後,孫丹林、顧維鈞等也先後立起來發言,責備黎元 洪,以為總統違法。黎總統原是個忠厚長者,被他們群起而攻的責備起來,竟一句也不會分 辯。張紹曾看不過意,便立起來排解道:「事情已經過去,這時說也無益,不如大家討論一 個補救的辦法罷!」高恩洪道:「怎樣補救?我們內閣總辭職就完了。」顧維鈞道:「現在 也沒別的法兒,吳、張既為告密,當然該負責任,只請總統下一個命令,叫法庭依法辦理, 實則嚴懲,虛則反坐,看他們敢不敢擔當?」眾皆贊成。當下便照此意擬了一個命令,請黎 總統蓋印發表。 聯席會議剛散,這消息已給吳景濂、張伯烈知道,連忙又趕到公府裡來,阻止黎總統蓋 印。黎總統這時,已弄得全無主見,聽了這面好,聽了那面也好。吳、張如此說,便把命令 擱下不發表了。這件事別的不打緊,卻觸怒了一位太歲爺吳佩孚將軍,立刻拍電痛斥黎總統 違法。張紹曾先提出辭職,王寵惠、顧維鈞、孫丹林、湯爾和、李鼎新、高恩洪等雖不辭 職,卻拍了一個通電,大略道: 總統違法,拘捕閣員,十九日府院聯席會議所擬命令,又因議員包圍總統,不令蓋印。 責任內閣制完全破壞,待羅案解決,即全體辭職,以謝國民。 羅文干在獄中,也呈請總統,將吳景濂告密案,下令交法庭辦理。黎總統對於別的,倒 不甚注意,只有吳太歲爺這一電,卻有些受不住。隔了一天,便派孫寶琦、汪大燮、黃開 文、廕昌四位大老,親到地方檢察廳裡,把這位羅總長從獄裡迎接到公府禮官處居住。想不 到這位太歲爺的恩主曹錕,偏似和這位太歲故意為難似的,反而發了一個電報,列舉羅文干 五罪,請中央組織特別法庭,或移轉審訊,徹底根究。還有如王承斌、齊燮元、熊炳琦、馬 福祥、盧永祥等,也紛紛響應,發電攻擊羅氏。黎總統有了這位曹老帥撐腰,膽氣陡壯,立 刻發了一個電報,指斥吳氏。吳佩孚見恩主曹老帥和許多督軍的電報,都和自己的電報意思 相反,正在懊悔事情做得太鹵莽,偏又來了大總統指斥的電報,此時無可如何,只得又發電 聲明擁護總統,服從曹帥,對羅案不再置喙,所有太歲爺的威風,此時真減削了不知多少。 此等地方,我卻認老吳還算一個忠厚人。 黎元洪對於這件案子的真相,也曾發電聲明,並且反對組織特別法庭,又因曹錕和各 督,盡皆攻擊羅氏,料道羅氏強不到哪裡去,便又送到獄裡去,教這位赫赫的總長,重去嘗 嘗牢獄風味。王寵惠、顧維鈞、孫丹林、李鼎新、湯爾和、高恩洪等人,便一齊提出辭職, 並通電聲明:「各方舉動,不由正規,無力維持,即行辭職,不到部院。惟羅案倘有牽涉之 處,仍當束身待訊,決不游移。」黎元洪接了這個辭呈,當即批准,並即特任汪大燮為國務 總理,王正廷為外交,高凌霨為內務,汪大燮又兼財政,張紹曾為陸軍,李鼎新為海軍,許 世英為司法,彭允彝為教育,李根源署農商,高恩洪署交通,這件內閣的風潮,總算過去 了。閒話少說,書歸正傳。 卻說羅文干下獄以後,到了十二月十一日,經檢察廳宣告羅文干案證據不足,免予起 訴,方才和黃體濂一同出獄。無奈這件事又引起了議員方面的反對。此時的黎總統,真叫做 四面楚歌,雙方為難。此時的內閣總理汪大燮,已因軍閥政客的反對而辭職,黎總統另任張 紹曾為總理。施肇基為外交,高凌霨為內務,劉恩源長財政,張紹曾兼陸軍,李鼎新長海 軍,王正廷長司法,彭允彝長教育,李根源長農商,吳毓麟長交通。一國的內閣總長,廢置 如弈棋,國事安得不壞。這幾位新總長,因恐怕國會投同意票時,遭了否決,竭力拉攏討 好,免不得又詢國會的意見,由彭允彝在閣議中提出議決,將羅文干再交法庭審訊,因此又 激起了一次大學潮。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宣言彭允彝干涉司法,羞與為伍,辭職出京,北京 於是發生了一個留蔡驅彭的運動,整整鬧了兩個月。正是: 國家之敗由官邪,政以賄成世乃亂。 這次學潮結束的時候,孫中山已回廣東,詳細情形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 軍閥之離合,大率以利害為斷,利害相同則仇讎亦合,利害沖突則夙好亦離,劉成勳之 助但懋辛,特以楊之力足為己敵也,使但強而楊弱,則楊可以不走。然則禍福相倚,盛衰相 伏之理,豈虛言哉?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