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御史大夫一缺,本是蕭望之就任。望之自恃才高,常戲謾丞相丙吉,吉已年老,不
願與較。望之心尚未足,又奏稱民窮多盜,咎在三公失職,語意是隱斥丙吉,宣帝始知望之
忌刻,特使侍中金安上詰問,望之免冠對答,語多支吾。丞相司直□延壽,□音婆。素來不
直望之,乘隙舉發望之私事,望之乃降官太子太傅。黃霸得應召入京,代為御史大夫。才閱
一年,丞相博陽侯丙吉,老病纏綿,竟致不起。吉尚寬大,好禮讓,隱惡揚善,待下有恩。
常出遇人民械鬥,並不過問,獨見一牛喘息,卻使人問明牛行幾里。或譏吉捨大問小,吉答
說道:「民斗須京兆尹諭禁,不關宰相。若牛喘必因天熱,今時方春和,牛非遠行,何故喘
息?三公當□理陰陽,不可不察。」旁人聽了,都說他能持大體。我意未然。
及丙吉既歿,霸代為丞相,相道與郡守不同。霸治郡原有政聲,卻非相才,所以一切措
施,不及魏丙,一日見有鶡雀飛集相府,鶡音芬,或作鳻。雀形似雉,出西羌中,霸生平罕
見,疑為神雀,遽欲上書稱瑞。後來聞知由張敞家飛來,方才罷議。但已被大眾得知,作為
笑談。從前所稱鳳凰戾止,想亦如是。既而霸復薦舉侍中史高,可為太尉,又遭宣帝駁斥。
略言太尉一官,罷廢已久,史高系帷幄近臣,朕所深知,何勞丞相薦舉等語。說得霸羞慚滿
面,免冠謝罪,嗣是不敢再請他事。霸為相時,已晉封建成侯,任職五年,幸得考終,謚法
與丙吉相同,統是一個定字。惟黃霸的妻室,卻是一個巫家女兒。從前霸為陽夏游徼,與一
相士同車出游,道旁遇一少女,由相士注視多時,說她後來必貴。霸尚未娶妻,聽了此語,
便去探問該女姓氏,浼人說合。女父本來微賤,欣然允許,即將該女嫁霸為妻,誰知隨霸多
年,居然得為宰相夫人,並且所生數子,亦得通顯,說也是一段佳話,閒文少表。
且說霸既病歿,廷尉於定國,正遷任御史大夫,復代霸為丞相。時為甘露三年,正值匈
奴國呼韓邪單于款塞請朝,宣帝命公卿大夫,會議受朝禮節。丞相以下,俱言宜照諸侯王待
遇,位在諸侯王下,獨太子太傅蕭望之,謂應待以客禮,位在諸侯王上,宣帝有意懷柔,特
從望之所言,至甘泉宮受朝。自己先郊祀泰畤,然後入宮御殿,傳召呼韓邪單于入見,贊謁
不名,令得旁坐,厚賜冠帶衣裳弓矢車馬等類。待單于謝恩退出,又由宣帝遣官陪往長平,
留他食宿。翌日宣帝親至長平,呼韓邪上前接駕,當有贊禮官傳諭單于免禮,准令番眾列
觀。此外如蠻夷降王,亦來迎謁,由長平板至渭橋,絡繹不絕,喧呼萬歲。呼韓邪留居月
余,方遣令還塞,呼韓邪願居光祿塞下,系光祿勳徐自為所築之城。可借受降城為保障,宣
帝准如所請,乃命衛尉董忠等,率萬騎護送出境,且令留屯受降城,保衛呼韓邪,一面輸糧
接濟。呼韓邪感念漢恩,壹意臣服。此外西域各國,聞得匈奴附漢,自然震懾漢威,奉命維
謹。就是郅支單于亦恐呼韓邪往侵,遠徙至堅昆居住,去匈奴故庭約七千里。到了歲時遞
嬗,也遣使入朝漢廷。九重高拱,萬國來同,後人稱為漢宣中興,便是為此。提清眉目。
宣帝因戎狄賓服,憶及功臣,先後提出十一人,令畫工摹擬狀貌,繪諸麒麟閣上。麒麟
閣在未央宮中,從前武帝獲麟,特築此閣,當時紀瑞,後世銘功,無非是休揚烈光的意思。
閣上所繪十一人,各書官職姓名,惟第一人獨從尊禮,不聞書名。看官欲知詳細,由小子錄
述如下:
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
車騎將軍龍□侯韓增。□音額。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
丞相高平侯魏相。 丞相博陽侯丙吉。
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 宗正陽城侯劉德。
少府梁丘賀。 太子太傅蕭望之。
典屬國蘇武。
照此看來,第一人當是霍光,霍家雖滅,宣帝尚追念舊勳,不忍書名。外此十人,只有
蕭望之尚存,本應最後列名,為何獨將蘇武落後呢?武有子蘇元,前坐上官桀同黨,已經誅
死,武亦免官。見前文。後來宣帝嗣位,仍起武為典屬國,並將武在匈奴時所生一子,許令
贖回,拜為郎官。即通國,見前文。神爵二年,武已逝世,宣帝因他忠節過人,名聞中外,
故意置諸後列,使外人見了圖形,覺得盛名如武,尚不能排列人先,越顯得中國多材,不容
輕視了!
先是武帝六男,只有廣陵王胥,尚然存在。胥傲戾無親,嘗思為變,可惜兵力單薄,未
敢發作,沒奈何遷延過去。到了五鳳四年,忽被人訐發陰謀,說他囑令女巫,咒詛朝廷。宣
帝遣人查訪,果有此事,向胥提究女巫,胥竟把女巫殺死,希圖滅口。那知廷臣已聯名入
奏,請將胥明正典刑。宣帝尚未下詔,胥已先有所聞,自知不能倖免,當即自縊,國除為郡。
宣帝立次子欽為淮陽王,三子囂為楚王,四子宇為東平王,雖是援照成例,畢竟是樹恩
骨肉,信任私親。還有少子名寬,為戎婕妤所生,年齡尚幼,未便加封。欽囂宇三人生母,
見第八十三回,故此處敘及戎婕妤。這數子中,要算淮陽王欽,最得宣帝歡心,一半由欽母
張婕妤,色藝兼優,遂致愛母及子;一半由欽素性聰敏,喜閱經書法律,頗有才幹,比那太
子奭的優柔懦弱,迥不相同。宣帝嘗歎賞道:「淮陽王真是我子呢!」太子奭雅重儒術,見
宣帝用法過峻,未免太苛,嘗因入朝時候,乘間進言道:「陛下宜用儒生,毋尚刑法。」宣
帝不禁作色道:「漢家自有制度,向來王霸雜行,奈何專用德教呢?且俗儒不達時宜,是古
非今,徒亂人意,何足委任?」雜霸之言,亦豈真足垂示子孫。太子奭見父發怒,不敢再
言,當即俯首趨去。宣帝目視太子,復長歎道:「亂我家法,必由太子,奈何!奈何!」嗣
是頗思易儲,轉想太子奭為許後所生,許後同經患難,又遭毒死;若將太子廢去,免不得薄
幸貽譏,因此不忍廢立,儲位如舊。
甘露元年,覆命韋玄成為淮陽中尉。玄成系故相扶陽侯韋賢少子,韋賢年老致仕,見八
十二回。生有四男,長名方山,已經早世,次子名弘,三子名舜,四子就是玄成。弘曾受職
太常丞,得罪系獄。及賢病終,門生博士義倩等,矯托賢命,使季子玄成襲爵。玄成方為大
河都尉,還奔父喪,才知有襲爵消息,暗思上有二兄,怎能越次嗣封?於是假作癡癲,為退
讓計。偏義倩等已將偽命出奏,宣帝即使丞相御史,傳召玄成,入朝拜爵,玄成仍佯狂不
理。那知丞相御史,卻已窺出玄成隱情,竟復奏玄成並未真狂。幸有一侍郎,為玄成故人,
恐玄成抗命得罪,亟從旁解說道:「聖主貴重禮讓,應優待玄成,勿使屈志!」宣帝乃知玄
成好意,仍使丞相御史,帶引玄成入朝。玄成無法,只好應召詣闕,當由宣帝面加慰諭,迫
令襲爵,玄成不能再讓,方才拜受,尋即詔令玄成為河南太守,並將韋弘釋放,使為泰山都
尉。未幾又召玄成入都,拜未央衛尉,調任太常;嗣復坐楊惲黨與,免官歸家;忽又起拜淮
陽中尉;乃是宣帝為太子奭起見,特令退讓有禮的韋玄成,輔導淮陽王欽,教他看作榜樣,
省得將來窺竊神器,釀成兄弟爭端,這也是防微杜漸,苦心調劑的方法呢。
惟淮陽王欽雖然受封,還是留居長安,玄成亦未赴任。宣帝復因欽曉通經術,命與諸儒
至石渠閣中,講論五經異同。當時沛人施仇論易;齊人周堪,魯人孔霸即孔子十三世孫。論
書;沛人薛廣德論詩;梁人戴勝論禮;東海人嚴彭祖即嚴延年弟。論《公羊傳》;齊人公羊
高傳《春秋》。汝南人尹更始,與太子太傅蕭望之等,論《穀梁傳》。魯人穀梁赤亦傳《春
秋》學。折衷取義,匯奏宣帝。宣帝親加裁決,並設諸經博士,令習專書,修明經術,稱盛
一時。
忽由烏孫國遣到番使,呈上一書,乃是楚公主解憂署名。書中大意,系為年老思鄉,乞
賜骸骨,歸葬故土。宣帝看他情詞悱惻,也不覺淒然動容,當即派遣車徒,往迎楚公主解憂。
解憂本嫁烏孫王岑陬為妻,尋復改適嗣主翁歸靡,生下三男兩女,已見前文。見八十一
回。翁歸靡上書漢廷,願立解憂所生子元貴靡為嗣,仍請尚漢公主,親上加親。宣帝不欲絕
好,乃令解憂侄女相夫為公主,盛資遣往,特派光祿大夫常惠送行。甫至敦煌,接得翁歸靡
死耗,元貴靡不得嗣立,由岑陬子泥靡為王,常惠不得不馳書上奏。一面將相夫留住敦煌,
自持節至烏孫,責他不立元貴靡。烏孫大臣,卻是振振有詞,謂前時岑陬遺言,原欲傳國與
子,不能另立元貴靡。亦見八十一回。常惠亦駁他不過,只好馳回敦煌,請將楚少主送歸。
宣帝復書批准,於是常惠即偕楚少主還都。那泥靡既得立為主,性情橫暴,又將解憂強逼成
奸,據為妻室。解憂已經失節,也顧不得甚麼尊卑,連宵繾綣,又結蚌胎,滿月即產一男,
取名鴟靡。但解憂究竟將老,泥靡尚屬壯年,一時為情慾所迫,佔住後母,漸漸的遷情他
女,便與解憂失和。此外一切舉動,統是任意妄為,國人號為狂王。可巧漢使衛司馬魏和
意,及衛侯任昌同往烏孫,解憂得與相見,密言狂王粗暴,可以計誅。問汝何不早死?魏和
意即與任昌商定秘謀,安排筵宴,邀請狂王過飲。狂王毫不推辭,竟來赴宴。飲到半酣,魏
和意囑使衛士,劍擊狂王,偏偏一擊不中,被狂王逃出客帳,飛馬竄逸,不復還都。魏和意
任昌,馳入都中,託言奉天子命,來誅狂王。番官多恨狂王無道,卻無異言。那知狂王子細
沈瘦,為父報仇,召集邊兵,進攻烏孫都城。城名赤谷,四面被圍。虧得西域都護鄭吉,從
烏壘城發兵往援,才得將細沈瘦逐去。吉收兵還鎮,據實奏聞。宣帝使中郎將張遵等,持醫
藥往治狂王,並賜金幣。拿還魏和意任昌兩人,責他矯詔不臣,按律當斬。狂王不過略受微
傷,既由漢使賜藥給金,如法調治,不久即愈,使張遵回朝謝命,自還赤谷城,仍王烏孫。
偏又有翁歸靡子烏就屠,在北山號召徒眾,乘隙襲殺狂王,居然自立。
烏就屠出自胡婦,非解憂所生,漢廷當然不認為王,即命破羌將軍辛武賢,領兵萬五千
人,出屯敦煌,聲討烏就屠,獨西域都護鄭吉,恐武賢出征烏孫,道遠兵勞,勝負難料,不
如遣人游說,令烏就屠自甘讓位,免動兵戈。當下想出了一位巾幗英雄,浼她前去勸導,果
然片言立解,遠過行師。這人為誰?乃是解憂身旁一個侍兒,姓馮名嫽,西域稱為馮夫人,
足當彤筆。她隨解憂至烏孫後,嫁與烏孫右大將為妻,生性聰慧,豐采麗都,本來知書達
理。及出西域,僅閱數年,即把西域的語言文字,風俗形勢,統皆通曉。解憂嘗使持漢節,
慰諭鄰近諸國,頒行賞賜,諸國都驚為天人,相率敬禮。烏孫右大將,得此才婦,自然恩愛
有加。惟右大將與烏就屠,素相往來,馮夫人當亦識面,所以鄭吉遣使關白,令她往說烏就
屠。馮夫人本是漢女,滿口應承,立即至烏就屠居廬,開口與語道:「昆彌烏孫王號。今日
乘勢崛興,可喜可賀!但喜中不能無憂,賀後不能不吊。」烏就屠驚問道:「莫非有意外禍
變麼?」馮夫人道:「漢兵已出至敦煌,想昆彌當亦知悉,昆彌自思,能與漢兵決一勝敗
否?」烏就屠躊躇半晌,方答說道:「恐敵不住漢兵。」馮夫人道:「昆彌既自知漢兵難
敵,奈何尚欲稱尊,一旦漢兵前來,必遭屠滅,何若見機知退,聽命漢朝,還可借此保全,
不失富貴。」卻是一個女張良。烏就屠道:「我亦不敢長作昆彌,但得一個小號,我便向漢
歸命了。」馮夫人道:「這想是沒有難處。」說著,即辭別烏就屠,還報西域都護鄭吉。吉
便將馮夫人說降烏就屠,詳報朝廷。
宣帝得報,便欲一見馮夫人,召令入都。馮夫人應召東來,好幾日到了闕下。報名朝
見,彬彬有禮,舉止大方,再加一張粲花妙舌,見問即答,應對如流。宣帝大喜,面命她作
為正使,往諭烏就屠,別遣謁者竺次,與甘延壽,兩人為副,一同登程。婦人作為朝使,千
載一時。馮夫人拜別宣帝,持節出朝,早有人備著錦車,請她登輿。就是竺次甘延壽兩人,
且向馮夫人參見,聽從指示。馮夫人與談數語,從容上車,向西徑去。竺次甘延壽,隨後繼
進,直抵烏孫。烏就屠尚在北山,未入國都,馮夫人等往傳詔命,叫烏就屠速至赤谷城,往
會漢光祿大夫長羅侯常惠。原來宣帝遣還馮夫人時,又命常惠馳赴赤谷城,立元貴靡為烏孫
王。所以馮夫人到了北山,常惠亦入赤谷城。至烏就屠往見常惠,惠即宣讀詔書,冊封元貴
靡為大昆彌。惟烏就屠也不令向隅,使為小昆彌,烏就屠得如所望,當即樂從。常惠又與他
分別轄地,大昆彌得民戶六萬余,小昆彌得民戶四萬余,割清界限,免致相爭。
越兩年餘,元貴靡便即病逝。子星靡嗣立,楚公主解憂,年將七十,因上書乞歸,得蒙
宣帝慨允,派使往迎。解憂挈領孫男女三人,回至京師,入朝宣帝。宣帝見她白髮皤皤,倍
加憐惜,特賜她田宅奴婢,俾得養老。過了兩年,解憂病歿,三孫留守墳墓,毋庸細表。
惟馮夫人曾隨解憂回國,至解憂歿後,聞得烏孫嗣主星靡,懦弱無能,恐為小昆彌所
害,乃復上書請效,願仍出使烏孫,鎮撫星靡。宣帝准奏,遣百騎護送出塞,後來星靡終得
保全,馮夫人已嫁烏孫右大將,想總是功成以後,告老西陲了。馮夫人之歿,史傳中未曾詳
敘,故特從活筆。小子有詩贊道:
錦車出塞送迎忙,專對長才屬女郎,
讀史漫誇蘇武節,須眉巾幗並流芳。
越年有黃龍出現廣漢,因改元黃龍。那知不到年終,宣帝忽然生起病來,欲知病狀如
何,待至下回再敘。 麟閣圖形,計十一人,若黃霸於定國張敞夏侯勝等,皆不得並列,似乎嚴格以求,寧少
毋濫,然如杜延年劉德梁邱賀蕭望之四人,不過粗具豐儀,無甚奇績,亦胡為參預其間,且
蘇子卿大節凜然,獨置後列,雖為震懾外人起見,但王者無私,豈徒恃虛憍之威,所能及遠
乎?蘇武後,復有馮夫人之錦車持節,慰定烏孫,女界中出此奇英,足傳千古,惜乎重男輕
女之風,已成慣習。宣帝能破格任使,獨不令繪其像於麟閣之末,吾猶為馮夫人歎息曰:
「天生若材,何不使易釵而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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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書屋 youth整理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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