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唐朝一代,專用詩賦取士,所以詩人輩出,代有盛名。玄宗年間,第一個有名詩
人,要算李太白。見前文。李白以下,就是杜甫及王維。甫字子美,系襄陽人,著作郎杜審
言孫,曾獻《郊天》《饗廟》及《祭太清宮賦》三篇,玄宗歎為奇才,命為參軍。至祿山造
反,避走三川,肅宗繼立,羸服奔行在,為賊所得,同時與太原人王維,並陷賊中。杜甫乘
隙先逃,走往鳳翔,維服藥下痢,佯作喑疾,不受偽命。祿山重他才名,硬迫為給事中,他
仍寓居古寺中,托詞養痾。既聞雷海青盡忠,很是悼痛,所以作詩記感,後來賊亂蕩平,維
隸名賊籍,幾不免死,虧得這一首詩,傳達肅宗,肅宗說他不忘故主,情有可原,更兼維弟
王縉,已受職侍郎,情願捨官贖兄,乃將維赦罪授職,累遷至尚書右丞,這真是仗詩救命
哩。不沒王維,並插入杜甫,即善善從長之意。
閒文少表。且說肅宗既正名定位,做了大唐天子,便定計討賊,擬授建寧王倓為元帥。
李泌入諫道:「建寧王素稱英毅,不愧將才,但廣平是兄,建寧是弟,若建寧功成,難道使
廣平為吳太伯麼?」肅宗道:「廣平原是塚嗣,名義自在,豈必以元帥為重?」泌答道:
「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眾心所屬,都在元帥。若建寧大功得成,陛下雖欲不為儲
貳,那時幫輔建寧的功臣,尚肯袖手旁觀麼?太宗上皇,已有明證,請陛下三思?」肅宗點
頭道:「先生言是,朕當變計。」及李泌退出,建寧王倓迎謝道:「先生所奏,正合我
心。」泌卻步道:「泌只知為國,不知植黨,王不必疑泌,亦不必謝泌,但能始終孝友,便
是國家的幸福了。」言已自去。越日有詔傳出,令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統率諸將東
征。俶既受命,表請簡選謀臣,肅宗屬意李泌,因恐泌不肯受,躊躇了好多時,乃召泌入語
道:「先生白衣事朕,志節高超,朕亦深佩,惟日前與先生同出視軍,曾聞軍士竊議,黃衣
為聖人,白衣為山人,朕方待先生決謀定策,豈可令軍士滋疑?還請先生暫服紫袍,藉杜眾
惑。」泌不得已受命。肅宗即親賜金紫,由泌接受而出,肅宗復取過紙筆,寫了數語,蓋上
國寶,藏入袖中,俟泌服紫入謝,不禁微笑道:「既已服此,豈可無名?」遂從袖中取出手
敕,遞與李泌。泌接敕審視,乃是授職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當即拜辭道:「臣不敢任
職,請陛下另委!」肅宗道:「朕本不敢相屈,但時艱方亟,全仗大才匡濟,待亂事平定,
任行高志便了。」泌乃拜受。嗣是肅宗呼泌為卿,有時仍呼為先生,以示優寵,肅宗任用李
泌,也可謂煞費苦心。遂就禁中置元帥府。俶入侍,泌留府中。泌入侍,俶留府中。軍書旁
午,毫不積壓。泌又入請道:「諸將畏憚天威,在陛下前敷陳軍事,或不能暢達意見,萬一
小差,為害甚大,自後諸將奏請,乞先令與臣及廣平熟議,然後上聞,免致錯誤。」肅宗准
奏,遇有文牘關係軍情,悉令送府。泌隨到隨閱,看系急報,雖夜間禁門已閉,亦必隔門通
進,稍緩乃待天明,禁門鑰契,統委俶與泌掌管,宮府聯絡,政令一新。
肅宗命豳王守禮子承寀為敦煌王,與蕃將僕固懷恩,出使回紇,借兵入援。又懸賞招徠
朔方番夷,令從官軍討逆。泌乃勸肅宗轉幸彭原,預待西北援師。肅宗依言移蹕,既至彭
原,廨捨狹隘,裡面作為行宮,外面即作為元帥府。當時肅宗有一侍妾,母家姓張,系睿宗
皇後胞妹的孫女,肅宗為太子時,納為良娣,因韋堅一案,與韋妃絕婚,見前文。張良娣遂
得專寵。玄宗西奔,肅宗挈良娣隨行,輾轉到了靈武,良娣日侍左右,夜寢必居前室。肅宗
與語道:「暮夜可虞,汝宜在後,不宜在前。」良娣道:「近方多事,倘有不測,妾願委身
當寇,殿下可從帳後避難,寧可禍妾,不可及殿下。」未幾產生一男,才閱三日,即起縫戰
士衣。肅宗以產後節勞為戒,良娣道:「今日不應自養,殿下當為國家計,毋專為妾憂。」
看似忠義過人,及閱到後文,才知她小忠小信,都為固寵乞憐起見,婦人之可畏如此。看官
試想!似張良娣之靈心慧舌,哪得不動人愛憐?況且良娣姿色,也是一時無兩,更兼與肅宗
患難相依,事事能先承旨意,無怪肅宗格外鐘情,恩愛得了不得呢。又是一個禍根。及玄宗
遣使傳位,並賜張良娣七寶鞍,良娣大喜,偏李泌入見肅宗,乘間進諫道:「今四海分崩,
當以儉約示人,良娣不應乘此,請撤除鞍上珠玉,付庫吏收藏,留賞有功。」肅宗正倚重李
泌,沒奈何依著泌言。驀聞廊下有哭泣聲,當即驚問何人?但見建寧王倓,趨至座前,叩首
答道:「禍亂未已,臣方引為深憂,今陛下從諫如流,眼見承平有日,陛下可迎還上皇,同
入長安,臣不禁喜極而悲呢。」事親有隱無犯,倓未免太露鋒芒。肅宗不答。倓與泌先後趨
出,只張良娣好生不樂,對著肅宗,未免怏怏。肅宗瞧破良娣心思,再三慰諭,並與良娣飲
博為歡,替她解恨,此後飲博兩事,幾成慣習,至移蹕彭原,往往日夕縱博,聲達戶外。所
有四方奏報,多致停壅。泌在元帥府中,與行宮只隔一牆,當然聞知,免不得入宮切諫。肅
宗雖然面允,卻恐良娣失歡,潛令干樹雞為子,樹雞即木菌,辦名木縱,南楚人,謂雞為
樅,故轉語稱樅為雞。不令有聲。既而肅宗語泌道:「良娣祖母,就是朕祖母昭成太后的妹
子,上皇亦頗愛良娣,朕欲使她正位中宮,卿意以為可否?」泌對道:「陛下在靈武時,因
群臣公同勸進,不忍違反眾情,乃踐登天位,並非為一身一家計。若冊後事宜,應俟上皇迎
歸,親承大命,方為合禮。」肅宗乃止。張良娣竭力侍奉,滿望肅宗指日冊封,得正後位,
偏偏李泌常來唐突,恨不得力加攆逐,拔去那眼前釘,平時侍居帷闥,輒有微言冷語,譏評
李泌,還幸肅宗信泌尚深,君臣得無嫌隙,相好如初。
李泌以外,要算房琯最得主眷。會北海太守賀蘭進明,遣參軍第五琦入蜀白事,琦主張
理財濟餉,由玄宗特旨拔擢,命為江淮租庸使,創榷鹽法,充作軍用,且至彭原面奏肅宗,
請將江淮租賦,購易輕貨,溯江沿漢,運給軍需,肅宗很是獎勉。獨房琯劾琦聚斂,不應重
任。肅宗怫然道:「軍需方急,無財必散,卿欲黜琦,財從何出?」說得房琯無詞可對。賀
蘭進明,也從北海入覲,肅宗命為嶺南節度使,兼御史大夫。琯獨加一攝字,進明探悉情
形,並聞第五琦為琯所劾,未免恨上加恨,遂乘入謝肅宗時,力斥琯大言無當,非宰相才,
一或誤用,必蹈晉王衍覆轍。肅宗頗以為是,漸與房琯相疏。琯本意氣自豪,怎肯受人奚
落?當下拜表陳詞,慷慨願效,請自將兵收復兩京。肅宗覽到琯疏,也覺得眉飛色舞,即日
批准,特加琯招討西京,兼防御蒲潼兩關兵馬節度使,一切參佐,准他自選。琯用戶部侍郎
李楫為司馬,給事中劉秩為參謀,克日起行。楫與秩皆白面書生,未嫻軍旅,琯獨視為奇
才,嘗語人道:「賊軍裡面,雖有許多曳落河,見五十回。我有一個劉秩,已足抵敵,況更
有李楫呢?」想兩人亦素好大言,所以與琯投契。於是分部兵為三軍,使裨將楊希文將南
軍,從宜壽進發,劉貴哲將中軍,從武功進發,李光進將北軍,從奉天進發。琯居中軍,兼
程前進,到了便橋,憩宿一宵。北軍亦倍道趨至,兩軍同進陳濤斜,與賊將安守忠相值,兩
陣對圓,琯用牛車二千乘,作為前驅,兩旁用步騎夾著,往突敵陣,總道是無堅不破,無銳
不摧,哪知賊軍中卻擁出許多勁卒,手中統執著火具,順風拋來,霎時間塵焰蔽天,咫尺莫
辨,各牛未經戰陣,驟睹此狀,不禁大駭,紛紛倒退。步馬各兵,禁遏不住,反被牛車蹴
踏,陸續傾跌,眼見得人畜大亂,未戰先奔,賊兵趁勢殺入,官軍或死或傷,共四萬余人。
琯收集敗兵,不滿萬人,悔憤的了不得。可巧南軍到來,遂欲督軍再戰,聊報前敗。南軍統
將楊希文,見兩軍敗績,已先奪氣,部下兵弁,亦相率驚心。琯全未覺察,反嚴申軍令,有
進無退,違令立斬。前愚後憤,怎得成功。楊希文與劉貴哲,面面相覷,暗生異心,等到兩
軍對仗,不上數合,已相率披靡。賊兵一擁而進,頓將房琯困在垓心,琯麾軍沖突,都被殺
退。李楫劉秩,到此都無謀無勇,只是據鞍發顫,束手待斃。琯自己也是文人,但能揮動令
旗,不能運動刀斧,一著錯誤,四面楚歌,也只好拚死了事。正在危急萬分,突有一將跨馬
殺入,帶著若干殘軍,來救房琯,琯改憂為喜,乃招呼部眾,隨著來將,殺出重圍。看官道
來將為誰?原來就是北軍統將李光進。光進保護房琯,且戰且行,奔走了好幾十裡,方得脫
離險地,後面才不見賊兵。房琯檢點殘卒,只北軍尚有數千人,南軍中軍,多已不知去向,
便驚問光進道:「楊劉二將,到哪裡去了?」光進冷笑道:「他兩人已解甲降賊,還要說他
做甚?」叫房琯如何對答?琯懊喪異常,沒奈何率同光進等,回至彭原,此時也管不得肅宗
詰責,只好咨趄入見,肉袒請罪。
肅宗接到敗報,本已憤怒得很,還是李泌先為緩頰,才算格外包容,特加恩宥。臨行時
問了數語,囑令招集散兵,再圖進取。琯意外得免,始謝恩出去。言不顧行,實不副名,曾
自覺汗顏否?肅宗正要退朝,忽由吳郡太守兼采訪使李希言,遣吏呈入軍報,乃是永王璘起
兵江淮,公然造反了。肅宗歎道:「璘為朕弟,自幼失母,母為郭順儀,早歿。經朕撫養成
人,奈何背朕造反呢?」乃一面表奏上皇,一面敕璘歸蜀,覲見上皇。看官!你想璘已決計
造反,還肯斂兵赴蜀麼?璘出鎮江陵時,諫議大夫高適,曾諫阻玄宗,玄宗不從。及璘至江
陵,見租賦山積,頓蓄異圖。有子名適,曾受封襄成王,好剛使氣,勸父潛據江南,如東晉
故事。璘遂引私黨薛鏐等為謀主,季廣琛等為將軍,潛募勇士數萬人,分襲吳郡及廣陵。吳
郡太守李希言,偵知消息,立遣使馳報彭原,自率軍出屯丹陽,防璘襲擊,璘接到還蜀詔
敕,擲置地上道:「我兄未奉上命,僭號河北,我難道不好稱帝江東麼?」演述璘語,見得
肅宗即位,兄弟尚且不服,何況天下?遂領兵進擊丹陽。李希言聞警,忙遣副將元景曜等,
前往攔截。景曜與戰失利,反去降璘,江淮大震。希言再向彭原告急,肅宗即召高適計議,
命為淮南節度使,且調前穎川太守來瑱,為淮南西道節度使,令與江東節度使韋陟,合軍討
璘。江南事甫經調將,河北諸郡,又報陷沒。賊將尹子奇史思明,先後攻陷河間景城。河間
太守李奐被殺,景城太守李暐,投水自盡。顏真卿遣將往援,復遭陷沒。賊將康沒野坡,且
進攻平原,真卿力不能支,也棄郡南走。樂安清河博平諸郡,均為賊有。惟饒陽太守李系,
及裨將張興,死守孤城,賊不能克,思明召集各郡兵士,並力合攻。張興力舉千鈞,尚迭拋
巨石,壓斃賊兵數百,惱得思明督眾猛撲,接連數晝夜,尚自守住,及至糧盡援窮,太守李
系,窘迫自焚,城中無主乃亂,始被攻入。張興力屈被擒,思明勸他歸降,興慨然道:「我
是大唐忠臣,萬無降理,但為汝等計,亦應去逆效順。試思主上待遇祿山,恩如父子,何人
可及?祿山不知報德,反且興兵指闕,塗炭生民,大丈夫不能翦除兇逆,乃北面為叛賊臣,
自居何等?譬如燕巢幕上,怎能久安?若能乘間取賊,轉禍為福,長享富貴,豈非上策?」
思明哪裡肯從,反叱興不明順逆。興始痛詈思明,思明大怒,把興鋸死,不略張興,具見闡
揚。因還踞博陵。
尹子奇率五千馬賊,渡河略北海,意欲南取江淮,適敦煌王承寀,到了回紇,得回紇優
待,並妻以可敦女妹,令與僕固懷恩,先行反報,願為援助。回應本回前文。隨即遣部將葛
邏支,領二千騎兵,奄至范陽城下。尹子奇乃引兵北返,還救范陽。這時候的安祿山,也發
兵攻入穎水,執住太守薛願,長史龐堅,送至洛陽,不屈遇害。肅宗迭聞警耗,很是憂懼,
便召問李泌道:「賊勢如此,何時可定?」泌從容答道:「臣觀賊勢雖強,並無大志,依臣
所料,不過二年,便可削平。」肅宗驚喜道:「有這般容易麼?」泌又答道:「賊中驍將,
不過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張忠志阿史那承慶數人,今陛下若令李光弼出井陘,郭子儀入河
東,臣料思明忠志二賊,不敢離范陽常山,守忠乾真二賊,不敢離長安,我用兩帥,足縶四
賊,祿山潛據洛陽,隨身只有承慶,若陛下出軍扶風,與子儀光弼,互出擊賊,賊救首,我
擊賊尾,賊救尾,我擊賊首,使賊往來奔命,自致勞頓,我常以逸待勞,賊至暫避,賊去尾
追,不攻城,不遏路,待至來春天暖,命建寧王為范陽節度,與光弼南北犄角,直取范陽,
覆賊巢穴,賊退無所歸,留不得安,然後大軍四面蹙賊,祿山雖狡,恐亦必為我所擒了。」
確是妙算,不比房琯大言。肅宗大喜,即命建寧王倓職掌禁兵,李輔國為司馬,預備北征,
用一李輔國助倓,倓其死乎?令郭子儀李光弼分道行事,自己在彭原過年,擬於來春即往扶
風,且改稱扶風為鳳翔郡。
時光易過,臘盡春回,至德二載元日,肅宗在行宮中,向西遙覲上皇,然後親御行幄,
草草受賀。過了數日,正擬啟駕南行,忽接了一個極大的好音,安祿山被李豬兒刺死了。祿
山自盤踞洛陽,縱情酒色,累得兩目昏眊,不能視事,身又病疽,因致煩躁異常。左右使
令,稍不如意,即加鞭撻。閹豎李豬兒,被撻尤多,幾乎不保性命。嬖妾段氏見祿山多病,
恐有不測,意欲趁祿山在日,立親生子慶恩為太子,將來可以專政,免受嫡子慶緒壓制,愁
眉淚眼,容易動人,祿山竟為所惑,竟有廢嫡立庶的意思。祿山負恩忘義,宜有殺身之禍,
但禍源亦起自內嬖,可見小星專寵,必致危亡。慶緒頗有所聞,很覺危懼,便與嚴莊密商,
求一救死的良策。莊卻故意說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叫我如何
相救?」慶緒越發著忙,便道:「我是嫡子,應該承立,難道慶恩奪我儲位,我便束手就死
麼?」嚴莊冷笑道:「從古以來,廢一子,立一子,那被廢的能有幾個保全性命,這也是沒
奈何的事情。」慶緒急得淚下,又道:「如兄說來,竟是沒法了。」莊又道:「死中求生,
亦並非一定沒法。」慶緒道:「兄快教我!」莊遂與附耳道:「束手就死,死是定了,若要
不死,這手是萬不可束的。試思主子與唐朝皇帝,名是君臣,實同父子,為何興動干戈,以
臣逐君,以子攻父?可見天下到了萬不得已的事情,總須行那萬不得已的計策,時不可失,
幸勿再自束手了。」即將祿山行為,引作一證,這便叫作眼前報。慶緒聽著,低頭一想,便
道:「兄為我計,敢不敬從!」莊又道:「不行便罷,欲行還須從速。機會一失,便是死
期。」慶緒遲疑道:「可惜一時覓不到能手。」莊覆道:「欲要行事,何勿召李豬兒?」慶
緒喜甚,便密召豬兒入室,自與嚴莊同問道:「汝受過鞭撻,約有幾次?」豬兒泣道:「前
後受撻,記不勝記了。」莊又逼入一步道:「似你說來,不死還是僥倖的。」豬兒道:「怕
不是嗎?」莊遂召豬兒入耳廂,與他私語多時,豬兒竟滿口承允,便出來別過慶緒,一溜煙
似的走了。
是夕就去行事,也是祿山該死,因為心中煩躁,屏退左右,兀自一人睡著。豬兒懷著利
刃,奮然徑入,寢門外雖尚有人守住,都已坐著打盹,況豬兒是祿山貼身侍監,向來自由進
出,就是模糊看見,也不必盤詰。豬兒挨開了門,悄步進去,可巧外面更鼓冬冬,他即趁聲
揭帳,先將祿山枕畔的寶刀,抽了出來。祿山忽覺驚醒,將被揭開,口中喝問何人?豬兒心
下一急,轉念他雙目已盲,何如立刻下手,便取出亮晃晃的匕首,直刺他大腹中。祿山忍痛
不住,亟伸手去摸枕畔寶刀,已無著落,遂搖動帳竿道:「這定是家賊謀逆呢。」國賊為家
賊所殺,是應該的。道言未絕,那肚腸已經流出,血漬滿床,就在床上滾了幾轉,大叫一
聲,頓時氣絕。豬兒已經得手,剛要趨出,門外的侍役,已聞聲進來,雙手不敵四拳,正捏
了一把冷汗。忽見嚴莊與慶緒,帶兵直入,來救豬兒,豬兒喜甚,便語侍役道:「諸位欲共
享富貴,快快迎謁儲君,休得妄動!」大眾乃垂手站立,嚴莊命手下抬開臥榻,就在榻下掘
地數尺,用氈裹祿山屍,暫埋穴中,且戒大眾不得聲張。「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捏
稱主子病篤,立慶緒為太子,擇日傳位,一面密迫段氏母子,一同自盡。越日又傳出偽諭,
太子即位,尊祿山為太上皇,重賞內外諸將官,大小各賊,怎知嚴莊等詭計,總道是事出真
情。慶緒嗣位,在洛的偽官,統來朝賀,各處亦爭上賀表。又越日方說祿山已死,下令發
喪。那時從床下掘出屍身,早已腐爛,草草成殮,喪葬了事。相傳祿山是豬龍轉世,從前侍
宴唐宮,醉後現出豬身龍首,玄宗雖是驚詫,但以為豬龍無用,無殺害意,終致釀成一番大
亂,幾乎亡國。祿山僭稱偽號,一年有余,也徒落得腹破腸流,斃於非命。小子有詩歎道:
天公假手李豬兒,剸刃胸前血肉糜;
臣敢逐君子弒父,誰雲冥漠本無知?
祿山死信,傳達彭原,肅宗以下,還道天下可即日太平,遂無意北征,竟演出一出殺子
戲來了。欲知詳情,請閱下回。 楊貴妃之後,復有張良娣,唐室女禍,何迭起而未有已也。顧楊妃以驕妒聞,一再忤旨,
而仍得專寵,王之不明,人所共知。若張良娣則寢前禦寇,產後縫衣,幾與漢之馮婕妤、明
之馬皇後相類,此在中知以上之主,猶或墮其彀中,況肅宗且非中知乎?愛之憐之,因致縱
之,陰柔狡黠之婦寺,往往出人所不及防,否則楊妃禍國,覆轍不遠,肅宗雖愚,亦不應復
為良娣所惑也。安祿山惑於內嬖,猝致屠腸,雖由逆報之相尋,亦因婦言而啟釁。傳有之曰:
「謀及婦人,宜其死也。」觀唐事而益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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