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吳三桂抬頭望去,只見練武場上彩旗飄揚,隊列森然。一群參加武舉的英雄豪傑,
坐在東西兩側。這次武舉的主考官乃是兵部侍郎崔九龍,按報名順序比武。
    三通鼓後,崔九龍走上主席台,開口朗聲說道:
    「現下各路英雄高手,在朝廷面前各顯絕藝。按報名順序上場。第一位是濟南府魏
有亮。」
    一名身如鐵塔的壯漢從東側走到比武場中,向崔九龍拱手說道:「小人在。」
    崔九龍又說:「與魏有亮比試的是滄州府的任伍員。」
    一個中等身材,頦下長著一部黃胡子的中年人上場,乃滄州府的任伍員。
    先比試的是單刀,然而任伍員敗給了魏有亮,接下來是拳法、劍術,任伍員又全盤
告輸,羞愧滿面地狼狽而走。
    魏有亮士氣大增,得意地叉手而立。又上了四位,皆敗給了魏有亮,魏有亮紅光滿
面,眼泛神采,那副神態似乎他已是武舉人無疑了。
    第六位上場的,便是吳三桂。
    魏有亮看吳三桂生得也是背闊腰圓,虎面神威,傲氣稍斂,又一轉念,他小小年紀,
能有多大本事?
    先比試的是拳腳。
    崔九龍一聲令下,魏有亮搶先下手,一招「雙劈雙撞」直擊出去。吳三桂還了一招
燕青拳中的「脫靴轉身」,兩人登時激鬥起來。魏有亮勝在力大招沉,下盤穩固,吳三
桂卻以拳招靈動,身法輕捷見長。魏有亮一身橫練功夫,對敵人來招竟不大閃避,肩頭
胸口接連中了吳三桂三拳,竟是哼也沒哼一聲,突然間呼的一拳打出,卻是「金剛拳」
中的「迎風打」。吳三桂一笑閃開,飛腳踢出,踢在他的腿上。魏有亮「搶背大三拍」
就地翻滾,摔了一跤,卻又站起。
    兩人打到三十來招,魏有亮身上已中了十余下拳腳。冷不防鼻上又中了一拳,登時
鼻血長流,衣襟上全是鮮血。吳三桂本以為他馬上便要服輸。哪知他又一言不發,撲了
上來。
    酣戰中魏有亮小腹上又被踢中一腳,他左手按腹,滿臉痛苦之色,又待撲上,吳三
桂右手「金鉤掛玉」,搶進一步,一招「沒遮攔」,結結實實的捶中在敵人胸口上。
    多虧他顧念魏有亮是條漢子,出手不重,饒是如此,魏有亮也噴出一口鮮血,不能
再戰被人扶了出去。
    高起潛見義子得勝,也覺得面上有光,在席上哈哈大笑,同席而坐的人也紛紛交口
贊歎。
    這時,練武場上,吳三桂又與另一漢子打到了一處。這次兩人使的是刀。兵部尚書
陳新甲對刀法還算有研究,見那大漢用的是六合刀法,便說:
    「單刀看的是手,雙刀看的是走。使單刀的有手有刀,刀有刀法,左手無物,那便
安頓困難。因此,看一人的刀上功夫,只要瞧他左手出掌是否厲害,便知高低。你瞧吳
家公子這一掌翻將出來,守中有攻,功力何等深厚?」其他幾位並不懂武藝,只是隨聲
附和而已。
    說話之間,場上二人已鬥了二十余招,雙刀相碰,不時發出叮噹之聲。陳新甲看的
入迷,又道:「這二人刀法,用的都『展、抹、鉤、剁、砍、劈』六字訣,法度是不錯
的。」
    王德化道:「什麼叫『鑽母鉤肚』?」
    陳新甲冷笑一聲,道:「刀法之中,還有鑽他媽媽,鉤你肚子麼?刃口向外叫做展,
向內為抹,曲刃為鉤,過頂為砍,雙手舉刀下斬叫劈,平手下斬稱為剁。」王德化漲紅
了臉,再也不敢多問。陳新甲也惱恨自己對牛彈琴,索性閉口不再說了。
    說話間,吳三桂又勝了一局。接下來,又連勝數人,台下群雄嘩然,紛紛交頭接耳,
打聽此人來歷。高起潛在席上得意忘形,竟然手舞足蹈起來,狠狠地替吳三桂大吹大擂
了一通。
    武舉考試,進行了三天方罷,吳三桂果然不負重望,以嫻熟的技擊武藝,一舉奪魁,
取得武舉人的資格,自此聲名鵲起。
    崇禎皇帝知道後,龍顏大悅,又兼聽說是先帝賞賜過的孩子,更加喜愛,遂正式委
派吳三桂出任錦州總兵祖大壽帳下的中軍副將。
    中軍二職是職小權大的司令部官吏。它半文半武,負責統帥部隊的秘書事務兼警衛
統帥安全,是總兵或統帥身邊的機要軍務官員,是升遷的終南捷徑,是一種令人眼熱的
肥缺。在明末腐敗之風盛行的時代,軍隊中的中軍是既安全又有立功機會,又接近統帥
的「關口」性人物,一般人得不到的。
    三桂卻大大不滿。
    他知道父親怕他沒有閱歷,想讓他了解軍中辦事規矩與訣竅,想使他成熟,才疏通
到這個職務的。然而絕非他的心願所在。他要斬將立功,要在與滿洲鐵騎的戰鬥中顯露
頭角,在戰爭時代,不打仗的將領永遠都沒有光榮!他對軍中職務毫不熱心。整日心不
在焉,依然泡在與五十多「家兵」的摸爬滾打中。
    祖大壽也曾見過外甥訓練「家兵」,十分刻苦嚴格。一次,他聽見吳三桂訓練家兵
時,道:
    「一個人臨敵作戰,不能單靠蠻力,更要憑智巧。要心平氣靜,否則智力就要蒙蔽,
只見利,不見害,只欲勝,不想敗,因此手不穩,步不活,作繭自縛,故必敗。」
    祖大壽在旁暗暗點頭,又聽吳三桂繼續說道:
    「臨敵先示之以不能,以驕其氣,我再示之以可乘之利,以貪其心,待之以出擊,
而空其守,乘之以虛,而急進之以身代劍、代刀、代槍。這,就是練武的方法。」
    祖大壽默默贊歎,暗想:「這豈止是練武的根本?這也正是帶兵打仗,克敵制勝的
原則啊!」
    自此,祖大壽便對這個外甥刮目相看,並且有意試試他有什麼將才。
    一日,舅甥二人談兵法,祖大壽問道:
    「聽說賢侄近日讀了不少兵書,大概早對它們爛熟於心了吧?」
    吳三桂笑了笑,說道:「兵法,並非死記硬背,才可爛熟於心,單靠讀書,不靠戰
爭實踐,只會是紙上談兵。」
    祖大壽饒有趣味地問道:「那麼,依賢侄之見,用兵的根本在哪裡呢?」
    吳三桂不假思索,說道:「有些將領,能用兵而不知道真正用兵的道理;愛用兵,
而不懂得怎樣愛兵,有時似乎懂得愛兵,但又愛而不得其正,不得其當,愛之而少誡。」
    「還有呢?」
    「知勝而不知敗,知敗而不知勝;知攻而不知守,知守而不知攻,知水而不知陸,
知小巧而不知大成,知一節而不知全身,知戰之用,而不知戰之理;知勝,知敗,而不
知所以勝,所以敗的根源。」
    「還有呢?」祖大壽激動地問。
    「夫將者軍之司命,國家安危所急者也!要知敗者為致勝之母;知勝者明勝之因,
這將要永立於不敗的地位。用兵以前,先把可敗的道理全想得多一些,而後有以備之;
而後再把可勝之理想一想,在可能之中再求得可敗的道理,而後就要以必勝不敗之心率
三軍做戰,勝雖不可必決,而敗則必無全潰!戰之最終必全勝也。」
    祖大壽「嗯」了一聲,咬了咬下唇,竭力抑制住沒有表現得過分熱情。他害怕給這
孩子過多的贊譽,會使他驕傲起來。
    「好,三桂,你先出去吧!」
    吳三桂躬身一禮,退了出來。
    祖大壽長長舒出一口氣,心想:這孩子天資聰明,後天勤苦,頗具將才,如若在沙
場上拼殺數次,有了作戰經驗,定會成為一名無敵上將啊!」
    公元1639年,崇禎十二年。
    大清皇帝皇太極,率一支勁旅,直逼北京。這皇太極乃努爾哈赤第八子,狀貌奇偉,
膂力過人,七歲時,已能贊理家政,素為父所鍾愛,立為太子。努爾哈赤死後,皇太極
登基即位,改後金為清。改元天聰,清史上稱他為太宗文皇帝。
    皇太極即位後,仍遵父親遺命,把八旗兵隊,格外訓練,隨即率大軍直取中原。
    很快皇太極即率軍抵龍井關,關人守軍數萬,見滿軍蜂擁而來,四散逃去,滿軍整
隊而入,遂分兩路進攻,一軍攻大安口,由濟爾哈赤岳托統領;一軍攻洪山口,太宗親
統。此時,明廷把山海關視為要點,把大安洪山二口,視作沒甚要緊的區處,不設防備,
一任滿軍攻入,浩浩蕩蕩殺奔遵化州。
    遵化守將吳一衡,終日飲酒,不理政事,還有一個監守太監鄧希詔,也與吳一衡性
情相似,真是一對酒肉朋友。
    到清兵攻至城下,他兩人尚是沉醉不醒,等到兵士通報,吳一衡迷迷糊糊的起來,
召集眾將,沖將出去,正遇清兵將蒙格,冒冒失失戰了兩三合,即被蒙格一刀,劈於馬
下,到冥鄉再去飲酒,倒也快活。
    清兵上前,砍開城門,竟無守將。原來太監鄧希詔,見吳一衡出城對敵,已收拾細
軟,開後門逃去了,守兵一見,索性也逃了個乾淨。還是鄧希詔聰明,揀了一條命,只
可惜美酒未曾挑去。
    然後,清兵直逼三屯營,又攻三河順義通州,統統攻下,乘勝直逼京都。明廷大震,
幸虧總兵滿桂帶兵入援,滿桂拚死一戰,才解一時之圍。
    太宗收了兵馬,就在城北土城關的東面,扎定營盤,令明日奮力攻城。
    忽然,貝勒豪格及額附恩格德爾兩人匆匆走入,道:「袁崇煥來了。」太宗大驚失
色,道:「當真是袁蠻子?」
    袁崇煥是東莞人,始為殿前參政,誓守寧遠,繼為寧遠太守。乃明末抗清名將。
    當年努爾哈赤攻打寧遠時,也是遇到袁崇煥守城,當時他還任職殿前參政。他與總
兵滿掛會集軍士,泣血立誓。軍士見主將如此忠誠,莫不振奮,待努兒哈赤率軍攻城時,
袁崇煥精神抖擻,指揮軍士。滿兵損兵無數。努爾哈赤急忙收兵,待第二次攻城時,袁
崇煥又用西洋大炮猛轟,可憐這群滿洲韃子,霎時魂魄歸位。努爾哈赤急揮眾逃走,退
兵瀋陽。努爾哈赤也懨懨成病,溘然長逝。
    這次,皇太極又遇到袁崇煥,心中亦自小心三分,他自然知道這「袁蠻」的厲害,
遂不敢馬上就交戰。
    原來,明京自滿軍深入後,飛詔各處迅速勤王,袁崇煥奉旨,立即遣趙率教、滿桂
等入援,自己亦帶領祖大壽、吳襄,隨後趕到。及到明京,各道援兵,亦漸漸雲集。袁
崇煥又奉命統率諸道援師,安營沙河門外,與滿軍對壘。
    清太宗見袁崇煥又到,十分愁悶,說道:「袁蠻子在一日,我們憂愁一巳,總要設
法除去他才好。」於是諸將紛紛獻計。
    這時,一旁站立的一位文質彬彬的大臣,一言不發,只是微笑,太宗看時,卻是范
文程。
    這範文程是瀋陽人,范仲淹的後代,據說祖先曾作過兵部尚書。他為人頗為機敏,
沉著剛毅,少時喜歡讀書,愛好所謂「王霸之道」。清太祖天命三年,範文程看清大明
氣數將盡,便追隨了太祖。太祖見他頗有見識,又是明朝大臣的後代,遂十分器重。
    太宗見範文程胸有成竹的樣子,便問:「先生有何良策?」
    範文程道:「雖有一策,此時尚不可洩漏。」
    太宗就命文武各官,盡行退出,獨與範文程秘密商議……
    皇太極素知薊州本是重鎮,攻取不易便令莽古爾泰,阿巴泰,岳托各領一旗人馬輪
翻攻城。
    城頭的□木、雷石、羽箭像密集的冰雹一樣傾瀉而下,將攻城的滿州將士紛紛倒下,
一批又一批,但這卻絲毫也不阻擋不住越來越猛烈的攻勢。
    勇猛的莽爾古泰揮舞大刀帶領軍士沖在前面,突然,一支利箭射中了他的前額,頓
時血流滿面,痛得他「哇哇」慘嚎。這鮮血激起了他的狠勁,血性大發,猛地一把將那
箭桿折斷,頭上帶著殘餘的箭鏃,瘋了一樣登上雲梯,狠命地向上攻擊。
    周圍的將官士卒被主帥的神勇所感染,軍威大振,在聲如牛吼的號角聲中,滿州兵
置生死於不顧,嗷嗷叫著往前衝。
    這番氣勢將城頭的明兵嚇得心驚膽裂,手腳發軟,抵抗之勢頓減,攀著雲梯而上的
數十名敵軍眼看主帥要爬到城垛口,薊州城危在旦夕。
    就在這危急頭,只聽城上「轟轟」三聲炮響,緊接著殺聲震天,彷彿有數萬明軍如
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城頭,半空中飄揚一桿大旗,紅色的大旗上書一個斗大的黑字:
    ——袁!
    這個字,滿州兵將再熟悉不過了。當年阻擊努爾哈赤,就是這一面大旗讓八旗兵元
氣大傷。努爾哈赤精神上受到很大創傷,整日心情郁忿而死。
    這「袁」字大旗一出現,危急之勢登時逆轉,城頭木石舖天蓋地而下,滿州鐵騎攻
勢受挫,莽古爾泰右臂又中一箭,在軍將的保護下撤了回去。留下千餘具殘斷臂的屍體,
無聲地點綴著這慘淡血腥的戰場。
    皇太極此時才想起範文程所授之密的重要。第二天,皇太極命貝勒豪格及額附思格
德爾率一旗兵繞過薊州、循三河、臨順義、目標直指京師。其余各旗分散在薊州城方圓
百裡之內,搶奪人口、牲畜、金帛、糧食、補充給養,消耗明朝實力。
    袁崇煥不愧是一代威震八方的名將,後金軍兵抵遵化之時,他才得到報告,當時也
是萬分驚駭。不過他到底有十數年臨敵經驗,當時他即刻作出決定,留一萬兵馬鎮守寧
遠、錦州,其余大隊人馬隨自己千里赴援。
    俗語道:疾行無善跡。袁崇煥靠著卓越的軍事才能還是將這支精銳之師帶到薊州城
內,比皇太極的大軍快了半拍,而且他在沿途一帶都有妥善的安排和把守。
    皇太極接受范之程的密計後,袁崇煥卻對皇太極的新舉動有點茫然得不知頭緒,按
照袁崇煥的思維,皇太極應在趁他千里行軍,人馬困頓之時,繼續揮兵奪城才是,即使
不願與袁軍作戰,也完全可以以主力繞道薊州,去攻打京師。
    為什麼皇太極只孤一支偏軍繞城而過,主力卻在薊州城外游蕩,這其中必在隱詐,
但袁崇煥沒想到皇太極正在實施一個更為重大的陰謀。
    皇太極這一舉動實在有違平日的作戰習慣。
    袁崇煥正在思考皇太極的用意何在之時,部將祖大壽趕來,風風火火地對袁崇煥說
道:
    「督師大人,豪格已東去奪取京城,大人為何還不動身去援京師?」
    祖大壽生恐京師有閃失,危及到袁崇煥的責任,才直言相問。
    袁崇煥看著自己的心腹愛將,心裡湧起一股暖流,他只道只有這魯莽勇猛的漢子才
會直率地講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一心為督師安危、為朝廷大計著想。
    「皇太極本可以全師東進,卻在這裡休生養息,不知有何陰謀。薊州東去抵京師一
馬平川,再無重鎮可依,如若本督移師,只恐薊州難保啊!」
    袁崇煥向祖大壽坦陳了自己的顧慮。
    祖大壽想了想說道:
    「但是督師已到薊州,京師遙遙在望而不前,誰能保證朝臣們會說什麼說來?」
    「洪山口、莊井關等地都不屬本督負責地帶,韃子由此而入,不是咱們疏於防範。
咱們聞訊即千里赴援,諒百官也挑不出什麼漏洞而遭攻計。再說,咱們皇上英明神武,
想來也不會相信。」
    祖大壽擔擾道:
    「督師說的很在理,不過,歷來遼東主帥都不是敗在韃子手中,而是敗在朝中讒言
與胡亂調度之中。……」
    袁崇煥聽了祖大壽的話不許他再說,他卻陷進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這個時候,何可綱進來稟告道:
    「稟督師,皇上派人來宣讀詔書!」
    話音剛落,內官太監高起潛,吳三桂的乾爹已帶入闖進來,尖聲頌道:
    「袁崇煥接旨!」
    「臣在!」袁崇煥匆忙率祖大壽、何可綱等人跪倒。
    高起潛清了清噪音,頌道:
    「薊遼督軍袁崇煥千里赴援,忠勇可嘉,朕心甚慰。今京師危急,特命袁崇煥火速
入京勤王,以息虜難。欽此!」
    袁崇煥叩頭領旨,站起身形,對高起潛說道:
    「本督有一主張,還須公公稟明皇上:現今虜騎國主皇太極及八旗主力還在薊州,
其去向難明,崇煥須得稍待數日,察其意欲何往,再做定奪。」
    高起潛感到有點意外,說道:
    「虜騎入境,自然是京城最為危急,督師大人不去入衛皇上,卻在這裡察探動靜,
怕是不妥吧?」
    袁崇煥道:
    「本督千里赴援,正是擔心皇上安危。此時駐守薊州,亦是皇太極東去之路。公公
此言差矣!」
    高起潛不再爭辯,只懶懶地說道:
    「好吧,咱家替大人轉告皇上就是啦。督師身擔大任,倒要好自為之。咱家一路奔
波,鞍馬疲憊,請督師先安置咱家歇歇腳,再回去復旨。」
    這時,中軍何可綱暗暗向袁崇煥使眼色。袁崇煥見了,卻不解何意。
    何可綱只好用胳膊擋住李起潛的視線,右手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元寶的形狀。
    袁崇煥會意,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客客氣氣地送高起潛出了衙門,回來後,何可
綱說道:
    「大人,歷來宣旨官出行,地方都必有奉贈,這高起潛是皇上面前紅人,萬萬得罪
不得。末將看大人已明白在下之意,卻為何裝著不知?」
    袁崇煥聽了何可綱的話,憤然道:
    「眼下形勢火燒眉毛,咱們的壯士半月來連一個安穩覺都沒有睡過,平白地為何要
送他奉贈?他出外宣旨,也是份內事,應該的,況且,你們也知道,咱們此番匆匆忙忙
跑出來,哪來得及帶銀子了!」
    何可綱神情憂鬱地道:
    「卑職只想提醒大人,奉贈及是常例,咱們若不給他,恐怕於大人不利。」
    袁崇煥凜然道:
    「本督身負朝廷重托,犯不上去討好一個當值大監,你不用說了。」
    袁崇煥一身正氣,但諸部將都還是為當今朝廷宦官弄權而暗歎了一口氣,都無話各
自不悅而散。似乎每個人都須料到所要發生的事情似的。
    袁崇煥在薊州駐紮數日,幾次出城與後金兵決戰,皇太極都是一觸即退,從不正面
交戰。
    袁崇煥又不敢離城太遠,只好無功而返。
    這一天,袁崇煥正在與諸將議事,忽然有軍卒來報:
    「韃子整兵繞城而過,似乎要向京師而去!」
    袁崇煥大驚,立即登上城頭觀望,但見遠處煙塵滾滾,馬蹄聲震動大地,果然八旗
主力整軍西向,矛頭直指京師。
    事不宜遲!袁崇煥立即開帳,命祖大壽為先鋒,率部趕在後金軍之前趕到京城防守,
自己與何可綱統中軍隨其西行,尾隨皇太極求戰,力求給後金軍以創擊!
    誰知皇太極無心戀戰,只是一個勁兒往西趕。
    袁崇煥無奈,只得加緊行軍,先期趕回京師,就在他剛剛踏入左安門之時,皇太極
的八旗兵也旗幡招展撲天蓋地而來!
    袁崇煥不敢怠慢,立即整隊與滿洲兵戰在一處。
    袁軍長途跋涉,既無充足給養,又沒有充分休整,情形未判,驟與皇太極接戰,難
免損折兵將。幸賴袁崇煥平日訓練有素,部伍臨危不亂,才僥倖沒有大的傷亡。
    袁崇煥在廣安門外立腳不住,只得移駐沙河,祖大壽駐營廣渠門外。
    八旗鐵騎如影隨形殺到,皇太極身著金盔金甲,坐在黃羅傘蓋之下,親自督陣。八
旗兵在大汗面前,歡欣鼓舞,沒命一般向前衝,喊殺聲、兵器撞擊聲、箭矢鳴鏑聲混成
一片,刀光劍影,血色迷漫。
    兩支人馬直殺得天愁地慘,日色無光。
    袁崇煥立馬大旗之下,面色鐵青,一言不發,半晌,看這樣的混戰很難擊敗皇太極
的進攻,才對何可綱下令:
    「放炮!」
    火器營立刻推出兩門大炮,裝好火藥,點燃引線。
    隨著一陣清脆的鑼聲,袁軍忽然間撤了回來,沒等激戰正酣的後金兵明白過來,
「轟」、「轟」幾聲震耳欲聾的炮聲,炮彈在後金陣營落地開花,霎時火光一片。
    皇太極的坐騎也受了驚嚇,掉頭向東北向奔去,後金軍兵中彈者纍纍,這時又見大
汗倉惶奔逃,立刻亂了陣腳。
    袁崇煥揮動令旗,明軍一掩殺,後金軍敗退。
    與此同時,另一場激戰在德勝門外展開。
    對陣的一方是大同總兵滿桂與宣府總兵侯也祿,另一方是後金貝勒豪格,固山口小
岳托及額附恩格德爾。
    滿桂是蒙古族,身材高大剽悍,以勇猛敢戰著稱,而豪格也是生就一副天不伯地不
怕的性格,兩強相遇,自然免不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惡拼。
    激戰剛一開始,侯世祿部的兵痞子們就鼓噪四散,亂了明軍的陣腳。
    滿桂見狀驚怒交加,大喝一聲,拍馬舞刀直取豪格,兩員猛將戰在一處,手下兵將
也捉對廝殺起來。
    八旗勁旅能征善戰,鬥志昂揚,而且他們的人數也超過明軍數倍。滿桂仗著一股血
性勇氣,苦苦地支撐著局勢。
    城頭的督理戎政尚書李邦華見狀大驚,急命身邊守城兵士放炮轟擊滿洲人馬,支援
滿桂御敵。
    誰知這些京營兵手忙腳亂,好容易橋正好目標,「轟」一炮發出,卻正中滿桂的中
軍大營,滿桂的後背中彈,差一點栽落馬下。
    李邦華幫了倒忙,嚇得不敢再放炮了,而城下滿桂的部伍損傷嚴重,軍心大亂,眼
見就難再支撐了。
    恰在此時,一旅精騎如飛而至,為首一員戰將,正是袁崇煥中營親軍何可鋼。
    何可鋼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袁軍將士生龍活虎,鋒芒畢露,戰場上明軍敗勢登時
被制止住了。
    牽池子後金營地的中軍大帳裡,紅燭高燒,甲士環繞,後金國主皇太極正與謀士密
謀攻取大計。
    外貌粗獷威猛的後金大汗其實並不乏心智。此番大舉入塞,在親王貝勒看來是到大
明天子腳下耀武揚威,掠奪奴隸金帛,但在皇太極的心裡,卻另有一番打算。
    這是皇太極平生第一次見到北京城,京城那雍榮威嚴的天朝大國的帝都氣像令他感
奮不已,更勾起了他取而代之的決心。
    然而要取代大明,最關鍵的一步是奪取明朝的門戶——山海關。
    這座巍峨堅固若銅牆鐵壁般的關口一天在明朝的防守之一,取代明朝就是癡人說夢,
而果敢足智的袁崇煥鎮守寧遠、山海關一天,後金奪取山海關的希望就會像海市蜃樓一
般雖輝煌而縹緲。
    皇太極剷除袁崇煥的良策也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皇太極首先要詐的是繞道蒙古,深入明朝腹地、令崇禎對北方邊防有了袁崇煥便高
枕無憂的念頭髮生動搖,讓不知就裡的京師官員與百姓把怨氣都撒到袁崇煥身上。
    另外,在薊州城下故意逗留拖延,讓袁崇煥摸不清自己的動向,不敢輕舉妄動,從
而給崇禎造成袁崇煥不顧京城安危,逗留不進以提高自己身份的印像。
    另外更毒的一計是抓住崇禎生性多疑的特點,派奸細打入京城,在街頭巷尾傳播袁
崇煥以戰脅和的謠言。
    這一切,都在皇太極的授意之下成功地進行著,同時也有著難度。
    范之程早已為皇太極想好了主意,他對皇太極進言道:
    「古人雲:欲速則不達,若欲離間明朝君臣,則我軍不可急攻京師,否則我軍攻之
愈急,明朝國主就愈發倚重袁崇煥。京師城高牆厚,攻取極為不易,大汗既不能取明以
得實利,又白白加重了袁崇煥的地位。」
    皇太極眼睛一亮,道:
    「依先生之見,該如何?」
    范之程不慌不忙地說道:
    「京郊多富庶之地,我軍可分兵四處擄掠糧食、壯丁、金銀、一者可以耗明之實力,
二者儲足糧草,靜以待變……」
    皇太極聽完,極口稱讚道:
    「好計策!」
    在接下來的十幾天裡,皇太極減緩了對京城的圍攻,而是派人四處掃蕩擄掠,一時
間京師周圍方圓幾百裡之地烽煙四起,生靈塗炭。
    老百姓家園被毀,牲畜糧食遭搶,哭天搶地,怨聲載道。而袁崇煥身負守城之責,
不敢分散兵力攻擊消滅恣意踐踏的滿洲精騎。
    京師百姓看袁崇煥按兵不動,更是怒不可遏,他們大罵袁軍無用,說袁崇煥先找借
口殺毛主龍,殺掉後金心腹之患,又放縱後金大舉進攻,自己則借勤衛之名,回軍反
噬……
    更糟糕的是,京郊的良田美宅園林莊捨,九成是京城裡的達官貴人皇親國戚的產業,
這些人可以不理會京郊百姓的死活,但當他們自己的莊園遭到殘踏焚毀的時候,卻扼腕
歎惜,心痛不已。
    憤怒與怨氣化作一道道彈劾的奏章與私下的埋怨,焦點就是袁崇煥。而這些都以冠
冕堂皇的方式直接或間接地傳到崇禎的耳朵裡,多疑的皇帝變得更加舉棋不定。袁崇煥
幾次請求入外城修整兵馬,都被崇禎矢口拒絕。
    種種關於袁崇煥的流言,讓崇禎百思不解坐如針氈,一方面他實在想不出袁崇煥有
什麼理由背叛自己,另一方面他又覺得京城幾百萬人眾口一辭的傳言不像是空穴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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