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正在命令兵士們準備雲梯,想一鼓作氣將北京城拿下來,忽然,北京城牆上
旗旗亂晃,矛戟林立,一面「闖」字大旗迎風飄擺,旗下現出一藍衣氈笠之人,吳三桂
細瞧,正是闖王李自成。
李自成走上城垛,大聲喊道:
「城下人等聽著,速叫你們主將吳三掛上前答話。」
吳三桂忙驅馬上前,向上答道:
「城上可是李自成嗎?」
李自成見是吳三桂,不禁怒火中燒,喝道:
「好你個背信棄義的吳三桂,我把慈烺交付與你,你竟敢撕毀盟約,尾追我軍,殺
我人馬,傷我愛將,該當何罪?你這種無信無義之人,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我,我……」
此時的吳三桂心中有天大的委屈卻也說不出來。
「吳三桂,你看這是誰?」
吳三桂舉目觀瞧,卻見全家三十多口人都被押在牆頭,他們全都披頭散發,五花大
綁,每人身後都有兩名刀斧手,手拿明晃晃的鋼刀放在家人的脖子上,城上哭聲一片,
吳三桂心如刀絞,向城頭大喝:
「李自成,你拿我家人要挾我,是什麼大丈夫行徑?」
「嘿嘿!我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不講信義,我也只好如此,吳三桂你
現在投降還不算晚,否則,哼!我將你全家滿門抄斬。」
吳三桂不禁暗暗叫苦,如果不降,全家三十多口就會馬上人頭落地,全家數十人為
我一人而死,那我豈不是不孝,可是如果降了,我這支關寧鐵騎,就會被清軍滅掉,恢
復我大明江山社稷豈不落空,這支隊伍是我大明的命根子,我決不能丟掉它。吳三桂猶
豫不決,腦海中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此時,城上的農民軍觀注著他吳三桂;吳三桂的部下觀注著吳三桂;一旁的阿濟格
手執馬鞭觀注著他。此時吳三桂的一句話,一個手勢,都將對整個歷史起著重大的影響。
後面的朱三太子慈烺此時也坐臥不安,他見吳三桂仍低頭不語,忙策馬上前:
「愛卿……」
吳三桂抬頭見臉色蒼白的太子欲言又止,於是心中暗暗下了決心:大丈夫報國,忠
孝不能雙全,看來,我只有做出犧牲了,親人們哪,我吳三桂對不住你們呀,你這李自
成行此卑鄙手段,如此只知掠擄的烏合之眾,定成不了什麼氣候,我豈能投降此等眼光
短淺之輩。
吳三桂暗暗咬咬牙,命道:
「來呀,給我把那城頭之賊射死。」
身後立刻湧上五百弓箭手,這五百弓箭手個個箭無虛發。
只聽「嗖」「嗖」「嗖」弓弦響過,箭帶風聲飛向城頭。飛箭將李自成身前的親兵
射死了許多,慘叫聲不絕,幾名親兵屍體栽下了城來。李自成的身影從城頭上消失了。
過不多時,只見城堞上露出一人,披頭散發看不清楚,那人口呼:
「吾兒救我!」
喊聲未了,刀光閃處,人頭已落,血淋淋的人頭被人拋了下來。
吳三桂大驚,「爹爹!」
這時,牆頭上接二連三的人頭被扔了下來,吳三桂只覺天旋地轉,嗓子眼發甜,一
口血「哇」地噴了出來,隨後身子一歪從馬上栽了下來,眾人忙搶了吳三桂回到營中。
等吳三桂悠悠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眾將見他醒來都松了口氣。
吳三桂睜開眼睛,呆滯的目光掃了下四周,忽而坐起來,擁被大哭。
眾將忙跪地勸阻。
「元帥節哀!」
「將軍不要哭壞身體。」
良久,吳三桂才止住哭聲,擦乾淚痕,問道:
「可將屍首搶回?」
「回元帥,都已搶回,安於後帳。」
「那好,明日買些上好的棺木,將他們入殮了吧,我定要抓住李賊,砍下他的人頭,
祭奠老父的亡魂。」
說罷,吳三桂止不住又落下淚來。
眾人忙又一番勸慰。
吳三桂擺擺手,說:
「我也乏了,你們先歇息去吧,楊將軍你留一下。」
眾人忙紛紛告辭。
楊坤捧一碗藥喂吳三桂喝下,問道:
「元帥留我何事?」
「我想問你,後帳可有,可有圓圓的屍體,我想去看看。」
「回元帥,我仔細搜索過城下,沒發現有夫人的屍體,想夫人吉星高照,定當平安
無事。」
吳三桂手撫胸口,長長舒了口氣:
「噢,但願她沒事。」
而吳三桂又哪裡想得到陳圓圓死裡逃生的一幕。
陳圓圓被押上城樓時被排在了最後,她拚命往前擠想看看心愛的三郎,卻被兵士粗
暴地推回了隊尾。
家中人等知死期已至,全忍不住哭作一團,而此的陳圓圓的心卻異常平靜。
陳圓圓抬起頭來,見一朵白雲悠悠飄向遠方,不覺心生感慨:自己一會兒也就會化
作一縷輕煙隨風而逝了,其實死又有什麼可怕的,死對我這種罪孽之身該是一種解脫。
前面的一個個被砍下頭,扔了下去,陳圓圓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那一刻。
終於,陳圓圓被最後一個推到了城堞前,圓圓向下張望著,她多麼想最後一眼看到
自己的吳郎啊,她只看到吳軍亂轟轟一片,不覺心中很是失望。
李自成一聲令下:
「行刑!」
陳圓圓輕輕閉上眼睛,好久沒有聲響,圓圓睜開眼睛,卻見身旁的劊子手只睜圓了
兩雙眼睛呆呆地望著她,沾滿血跡的鬼頭大刀「噹啷」一聲掉在地上——他被圓圓的美
貌驚呆了。
陳圓圓心思電轉,想道:我陳圓圓入得紅塵來,備受凌辱,別人見我都一副色迷迷
的樣子,他們都是貪圖一宿之歡,而只這吳公子對我卻一往情深,從沒人像他這樣真心
待我,與他在一起,我才有了人生的快樂,我要爭取活下來,哪怕我與吳郎見一面再死
在他面前呢,求上天保佑我,保佑我能與吳郎破鏡重圓。
想到此,陳圓圓忙喊道:
「慢著!我有話要與闖王說。」
李自成聞聽,忙命人把她帶過來。李自成問道:
「你有何話說?」
陳圓圓跪下叩頭道:
「回闖王,我覺得今天您殺我很容易,也沒什麼可憐惜的,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怕對您有所不利?」
「為什麼?」
「賤妾聽說吳三桂將軍已率部眾來歸降於您,想為您效犬馬之勞,只是因為我被劉
將軍接入營中,才使吳將軍一怒之下,與您有了隔膜,因此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妾心裡
十分不安。如果今日您殺了我,吳將軍必然會與您決一死戰,拼個你死我活,您不如留
下我,讓我去勸說吳將軍,使他不與您為敵,您看如何?」
李自成見面前的陳圓圓,雖衣衫凌亂,倒更有種楚楚動人的神態,當下暗暗思量:
吳三桂這小子倒是個性情中人,愛美人不愛江山,可說是天下第一情種,北京不宜固守,
我怕的只是吳三桂會在我撤退時追擊,放了這女子,雖不能勸得吳三桂投降,倒可阻止
吳三桂跟我死纏爛打。
當下,李自成拿定主意,命令道:
「來人,把她帶下去吧。」
「是!」
親兵答應一聲,給陳圓圓松了綁繩,把她帶回了老營。
一代佳麗陳圓圓就這樣大難不死,虎口逃了生。
悲愴萬分的吳三桂一夜不眠,剛一合上眼就見父親披頭散發呼:「吾兒救我!」他
又醒來止不住痛哭一場。
追殺李自成事大,讓死去的人士為安更是大事。
第二天吳三桂立時找了一班哭靈的人,他們朝門跪著,仰天拍地的痛哭,俱動悲情。
吳三桂身穿重孝,他覺得很對不起死去的父母,是自己沒能保全他們的性命,他跪
在盛裝著父母的棺木前,放聲大哭。
正在吳三桂悲痛異常時,安順子走到吳三桂身旁低聲說道:
「大人,有一個道人求見。」
吳三桂怒道:
「今天誰也不見,你用亂棒給我把這不曉事的傢伙趕走。」
安順子又小心翼翼地道:
「這道人可不比一般……」
安順子正說著的時候,只見一瘦骨嶙峋神采安詳的道人走了進來,並大聲道:
「父母大事,怎可隨意而安!」
吳三佳一抬頭,見此道人仙風道骨,眉字間流露著一種超然,怒氣頓消,忙道:
「請問先生有何見教?」
道人朗聲道:
「現總兵隆准而龍顏,美鬚髯,右股有三十六黑子,不是人臣便是人君,貧道願助
一臂之力。」
吳三桂見道人說自己有帝王之相,而且還知道自己身上的痞痣,心裡自是一驚,心
想自己真是遇見了高人,忙道:
「先生請進!請……」
吳三桂忙把道人讓進裡屋,請道人給他指點迷津。
吳三桂恭敬地請道人上坐,親手斟上茶問道:
「請問先生大號?」
道人左看看,右看看道:
「無名無姓,無影無蹤。」
說完自是一樂。
吳一桂不懂這隱語,不懂也不好多問。
天氣炎熱,四處殺人,嗜血的蒼蠅四處亂飛亂撞,這屋間裡也不例外。嗡嗡營營好
像撒沙子。
吳三桂邊飲茶時,還得不停地用手哄蒼蠅,以免落入茶杯之中。
這道人從袖中掏出兩支筷子,將蒼蠅隨飛隨夾,一夾一個,沒有夾不住的。他把夾
住的蒼蠅全部裝進了左邊的衣袖之中,傾刻問房間裡便安靜了,他用心地呷了一口清水,
對吳三桂說道:
「請問總兵大人,你貴庚幾何?」
吳三桂道:
「四十有六。」
道人掐了下指頭,道:
「金溺水下,見出水上,木不得全所制也。」
道人說到這兒,望著吳三桂道:
「依貧道之見,尊駕的父母該葬於西方金氣之地。」
吳三桂確實信服了這位道人,他忙道:
「全聽憑先生吩咐。」
道人沉吟了下說道:
「天命如此,不可違抗,尊駕如方便請與我往西山一行。」
吳三桂道:
「先生還有何吩咐?」
道人道:
「人愈少愈好,天機不可妄洩。」
道人說到這兒,打衣袖把蒼蠅放出來,嘴裡禱告說:
「你不擾亂我,我也不捉你,快飛走吧,快飛走吧!」
從衣袖裡出來的蒼蠅,紛紛飛出門外,一只也不剩。
吳三桂很是吃驚。
吳三桂按照道人的吩咐只帶了幾名忠實的隨從隨道人往西山,為下葬的父母尋找風
水之地。吳三桂也曾讀過《葬書》,書上說「占山之法,以勢為難,而形次之。勢如萬
馬,從天而下,其葬王者,勢如巨浪,重嶺疊嶂,千乘之葬。勢如降龍,水繞雲從,爵
祿三公。勢如重屋,茂草喬木,開府建國。勢如驚蛇,曲屈徐斜,滅國之家。勢如戈矛,
兵死形囚。勢如流水,生人皆鬼。」
吳三桂對風水之事十分相信的,明朝的開國皇帝朱洪武當年貧不能葬父母,禱告上
天,代為看管,用蘆葦將父母屍體包好,淺淺下葬。後來,掃平群雄,據有天下,打發
劉伯溫到鳳陽老家營造皇陵。劉伯溫看了看朱洪武父母的葬地,對人說:
「原來皇上的雙親葬在龍口裡,怪不得今日坐江山。」
吳三桂帶著幾個忠實隨從陪著道人到了西山一看,果然是好地方:蒼松翠柏,高下
相間,群山綿綿不斷地伸展開去,好像玄學哲理似的,奧妙莫測,起伏的峰巒,一個接
一個好像一大群牲口,沉浸在一種神秘之中,東山迤邐北延,愈進愈高……
這西山與京城距幾個時辰的路,吳三桂從沒到過這裡的,當他站在高處放眼看著這
一切時,心裡驚歎了。
真是個好地方!
吳三桂在心裡對道人更加崇敬。
道人一路上不時拿出羅盤確定方向,當他們爬上個小座山的山頂,道人對吳三桂道:
「總兵請看。」
吳三桂順著道人的手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聽道人說:
「這兩屏山乃是一只大鵬金翅鳥,對面是大鵬的左翼,我們腳下是其右翼。」道人
又指著山下的一條路說,這是大鵬的長頸。遠處那座小山是大鵬的頭,後面那個山包是
大鵬的尾。」
吳三桂經道人這一指點,他越看越像,彷彿真是莊子在《逍遙游》中描繪的那只
「展垂天鳥雲之翼,擊三千里水,摶扶搖而上九萬裡」的大鵬神鳥。
道人對天看了半晌,又說道:
「貧道從地氣所看,此處已有人所占,不妨下場去看看。」
吳三桂和道人順著山路下到山腳,果然看到一座墳塋,沒碑石也很低矮,看樣子埋
的是一個沒錢人家。
道人看了看道:「天地二氣都占,可惜人氣不足,這墳的子孫還在困厄之中,不日
將飛黃騰達,可惜,可惜……」
吳三桂不知道這道人可惜什麼,這裡正好有位打柴的樵夫正好挑著一擔柴路過此處,
吳三桂上前攔住道:
「請問小兄弟,你知道這座墳是誰家葬的嗎?煩請造之。」
樵夫道:
「這是夏公子的娘,就在左邊山凹裡住。窮得沒棺材,用葦席埋在這裡的……」
吳三桂聽完樵夫的指點,對道人道:
「旁邊既然有人家,我們何不過去討一杯水喝。」
吳三桂很想見見這道人揚說的這「飛黃騰達」之人是何模樣。
道人點頭同意。
吳三桂一行人向樵夫所指的方向走去。林木青翠,溪水晶亮,真可去污滌濁,陶情
冶性。轉過一個山坳,果然看到一處小屋子,門楣上方掛著一塊小匾額,上寫三個字:
「長風居。」
吳三桂看著這三個字想到李白的一首詩中的句子: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
海。
這長風與地理上那金鵬又有什麼聯繫呢?吳三桂想此人一定是個飽學之士,又是一
個有向往和追求的人。
小茅屋很破爛,四面進風,從窗戶裡看進去右邊床上整整齊齊疊著幾排書,壁上掛
著一把劍鞘,真個是三尺寶劍半床書,右邊一張書案,一條凳子,書桌上擺著筆墨紙硯,
正中有一頁寫滿字的宣紙,一個朱紅瑪瑙雄獅鎮壓在上面,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吳三桂見屋裡沒人,轉過小茅屋,見一塊四方土坪上,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們,在土
坪上舞劍。那劍舞得真好,進如閃電,退若飆風,上下左右飛動起來,劃出一個耀眼的
銀盤,如同中秋明月落到人間,又如祭祀的白練……
「好劍!」
吳三桂脫口稱讚道:
「誰?」那人急忙收起劍,回過頭問。
吳三桂等舞劍人回過身才看清,此人二十多歲年紀,身材四四方方,胸脯寬大,甚
是儒雅,眼睛深邃有神,顯得很有智慧與定力。
吳三桂一看這青年便得出此人是一個喜歡舞劍讀書之人,又別於江湖上那種拳師俠
客。心裡有了幾分好感。觀此人相貌,果是一個有作為之人,困頓不久。
「我們是過路的客人,想討碗水喝。」
「啊,裡面請!」
這青年把吳三桂和道人請進房內,一邊倒茶一邊問,「聽口音,客官不像是本地
人。」
吳三桂道:
「祖籍江蘇高郵,出生遼東,鄉音不改。」
這青年也特豪爽,自報了姓名,並介紹了一翻自己的身世。
這青年姓夏名國相,江蘇人,因大考失利便帶著母親隱居於此。
吳三桂在此遇上老鄉自是很高興,談得十分投機,吳三桂想起道人說自己有帝王之
相,此人便是最好的輔臣,何不請他出山助自己在亂世之中謀取一份基業呢?
吳三桂向夏國相說了自己的想法,兩人一拍即合。
吳三桂與道人在夏國相的居室裡喝了一會兒茶,歇夠了便繼續隨道人踩山,夏國相
也在一旁陪著。
道人在前面走,吳三桂與夏國相還有幾個隨從緊跟在後面
天將黑時,道人才打開羅盤,細細地測了一番,削了一根樹枝插在凹上說:
「葬在龍口出天子,葬在鳳口出皇後,葬在大鵬口裡出將相,這裡便是龍口的正中
處,讓葬者頭枕山峰,腳踏流水。」
吳三桂聽道人說要把自己的父母葬在龍口裡,自是一驚,想說點什麼,只見道人一
揮手道:
「如果此地被貧道相中,必有顯現。」
說罷在他看中的正中處插上一根木棍。然後讓眾人退在一旁。
吳三桂和眾隨從都不明白所以,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時辰過去了沒見有什麼顯現。
眾人正在疑惑,只見草叢一陣搖晃,一條碗缽粗的大蛇慢慢爬了出來,一直爬到道人所
插的那根棍子前盤起來。
道人大聲喝道:
「畜牲,此處已不需要你看護了,還不快走,另尋它方。」
道人的話間剛落,那巨蛇豎起腦袋,看著吳三桂半晌,又慢慢爬走很快隱於草叢之
中去了。
道人向吳三桂行了個大禮道:「此龍地非您莫屬了,您貴為天子,才有此大福,不
然我等都得死於蛇口。」
吳三桂傻傻地站在那裡,以為自己是在作夢,當他所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所聽到
的一切也是真的時,他忽地抽出腰刀,向呆呆的看著他的幾名隨從揮去。幾名隨從還沒
明白過來,就死於吳三桂的刀下。夏國相一見,忙跪在地上,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匍伏在地上,三叩九拜。吳三桂微笑著收起刀,對
夏國相說:「事已如此,我不得不殺了他們。」
吳三桂指了指地上隨從的屍體。
夏國相明白吳三桂此舉的意圖,他現在面臨著李自成、多爾袞這兩大敵人,這兩人
都勢力雄厚,一旦他的父母葬於龍口,貴為天子之事傳出去,還有他的活命嗎?
夏國相忙道:
「臣知道,臣一定厚葬幾位,重賞家眷。」
道人似什麼都沒看到一樣,舞了一下手中的拂塵,對吳三桂道:
「總軍不乏英雄之氣,帝王之舉,佩服,佩服!」
吳三桂知道道人指的是什麼,歎了口氣道:
「吳某兵微將少,北有外夷,西有內患,還請先生多多賜教!」
道人道:
「龍者,能升能隱也,隱者升也,升者隱也,隱隱升升,升升隱隱便罷!」
吳三桂聽了道人這幾句難懂的話,愣了愣便明白了,慌道:
「先生高見,不知數壽如何?」
吳三桂在問他自己登基的年數。
道人道:
「或三或六,或六或三」說到這兒,又沉思了一下道:此地極易遭毀,龍脈弱嫩,
還當小心看護。」
吳三桂沒懂前面的話,後面的話懂了。李自成不就是搶攻鳳陽,掘了朱家天子的祖
墳,明朝才結束得這麼快嗎?
龍脈一斷基業自然難穩。
天已全黑了,吳三桂和道人便投宿在夏國相的長風居。
夏國相親手下灶作飯燒菜,忙了半個時辰才把幾樣不怎樣的菜擺上桌子,吳三桂與
道人也不計較,飲了幾杯酒,吃了些飯菜,使飽了。
道人說:
「此時要是有桃就好了。」
夏國相忙道:
「吃桃季節己過了三四個月,實在抱歉這季節沒桃吃。」
道人淡淡一笑道:
「要吃桃有何難!」
說罷從牆角揀起一顆陳年的桃核,拿過夏國相擱在地上的鏟子,在地上挖了一個幾
寸深的小坑,把桃核種進去,蓋上土,然後從爐子上取過一壺夏國相準備泡茶的滾開水
澆到坑裡。
吳三桂和夏國相在一旁眼眨也不眨一下地看著。只見一會兒有嫩芽冒出,逐漸長大,
很快就長成一棵枝葉繁茂的桃樹。
轉眼間桃樹開了花,又轉眼結了果,大而香甜的桃掛滿了枝頭。
道士不慌不忙,從樹枝上摘下桃來給吳三桂一個,也給夏國相一個,自己又摘了一
個,並說道:
「要吃請在樹上取,別客氣。」
吳三桂和夏國相小心地咬了一口香甜爽脆,十分好吃。
三人圍坐在桃樹下,邊吃桃子邊聊天。一直聊到深夜,桃也吃完,道人對吳三桂稽
首道:
「貧道該告辭了!」
吳三桂慌道:
「吳某該如何感謝先生?」
道人道:
「借尊駕一盆水。」吳三桂不明白,道人又道:
「我從這裡走了,請在我所隱去的地方倒上一盆便是。」
吳三桂依道士之言,他在所隱去之地倒了一盆水。
道士土遁而去。
吳三桂驚歎道士的道力。
吳三桂與夏國相一夜長談,夏國相對清軍多爾袞以及大順李自成都提出了許多觀點,
讓吳三桂身處這種境況有了新的動向。
吳三桂對夏國相有如當年劉備遇到諸葛亮的感覺。
第二天,吳三桂與夏國相回到城裡,眾人見他跟去的隨從一個沒回,也不便多問。
靈堂裡一百個僧人,披袈裟,拍動那金鐃銅鈸,聲震天地,五十雙道,穿羽衣,吹
起來葦管竹笙,響遏雲霄。紙糊的大洞仙,這個背寶劍,那個敲漁鼓,竟有些仙風道骨
了……
夏國相看到這一切,悄悄走到吳三桂身邊,說道:
「元帥,這麼多人去恐怕……」
吳三桂明白了夏國相的意思,問道:
「你說該怎麼辦?」
「我認為此事愈密愈好,知道下葬、知道您父母葬於何處的人愈少愈佳。」頓了頓
又道:「道人說下葬時間為丑時,我們可以……」
吳三桂聽完夏國相的話,認為這個辦法很好,他給眾位僧道部賞了銀子讓他們散去。
到晚上時,他挑選了十六名壯漢抬著父母的屍體俏悄出了城,直向西山而去。沒有兵丁,
也沒有送葬人,領頭人是夏國相,他帶著一行二十多人的殯葬隊,剛踏進西山那松柏林
時,忽然狂風大作,一時霎時間飛沙走石,遮天蓋地。乾坤昏蕩蕩,日月暗沉沉。
抬喪的人只好放下棺材,就地歇息,等風停了再走。
可風一個勁地捲刮著,夏國相看時辰已經不早了,他命令所有的抬棺人繼續前進,
可逆著風走,那裡走得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出半里地又歇下了。
夏國相只好命令所有的人手都去幫助,這樣又向前推了半里路。夏國相又氣又急,
一路上前躥後跑,燈也被刮滅了,自己親自上去動手,一步一步挪到了道人所插木棍的
地方,命人挖坑下葬,當棺材落進坑裡,風平浪靜,天地一片星月照耀著朗朗乾坤。
夏國相再看時辰時按道人所定的丑時下葬已整整晚了二個時辰。夏國相心一涼:
「如有什麼不測也是老天注定,非我夏國相辦事不力。」可他轉而又想:「要是吳三桂
知道這件事沒辦好,他一定要責怪我不力。」夏國相心中已有了保全自己的主意。
眾位兵丁把墳壘好,夏國相看著一個個困乏不堪的相子,心中頓生幾分同情,手中
握著的劍又放回了鞘裡,從懷中掏出一包銀子分賞給每一位,然後說道:
「你們拿著這些銀子回家去吧,千萬不要回兵營,小心丟了命,今晚的事對誰也不
要講,回家安安生生過日子。」這些兵丁都明白了是怎樣回事,都跪下向夏國相磕頭道:
「謝謝大人不殺之恩。」
說完了個個都拿著銀子消失在了晨光之中。
此時天已大亮,夏國相便回城向吳三桂回命。
夏國相走出西山,在一條溝旁見到了與道人和吳三桂一起所看到的那條巨蛇,那巨
蛇盤縮在那裡,早已死了。
飽讀詩書的夏國相歎了一口氣道:
「北方帝王之地盡佔,可憐這畜牲。」
夏國相回到城裡,吳三桂向夏國相詳細詢問了墓葬父母的經過,夏國相把忽刮大風
的事詳詳細細地向吳三桂講了,當講到如何打發兵丁之事,他把手向脖子上一抹。
吳三桂以為他這抹的意思是把去葬父母的兵丁都殺了,這樣誰也不知他的父母葬在
了哪裡,會意地點了點頭,道:
「跟著我決不會虧待你,」話峰一轉又問:「你今年貴庚多少了?成親沒有?」
夏國相行了一個禮道:
「稟元帥,晚生今年三十有二,未成親。」
吳三桂道:
「吳某有一拙女年二十,如不相棄,願配與以你,不知意下如何?」
夏國相忙跪倒在地,道:
「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夏國相拜倒在他的岳父大人的腳下時隱瞞了一段他人鮮知的歷史。
夏國相乃秦淮河畔復社主要成員。當柳如是和李香君這兩個紅塵脂粉在如位如訴地
吟唱著不幸與悲哀的時候,夏國相卻同樣滿懷愁緒地坐在自己書齋裡的窗前憑欄沉思,
他原來是為了即將要舉行科舉考試而潛心攻讀的,可是他何曾又有好的心境來準備考試
呢?
復社以錢謙益的入獄而元氣大傷,三年一度的會試與殿試雖然照常在進行,夏國相
等復社考生卻成了朝廷權臣之間較量的犧牲品,他帶著自己的老母憤然遠離蘇南那美麗
的地方,隱居於西山腳下,過著隱士生活。
柳如是遠離他而去。夏國相也遠離了那個風花雪月的世界。可是,在他的靈魂世界
之中,他無時無刻不在叩問著曾幾何時的摯情,每當他在舞劍或是在閱讀時,他便覺得
她似乎還坐在自己的身旁和自己談詩論道,她那柔美的秀髮,她那顧盼生輝的秋波彷彿
又不斷地在他的面前閃現。
在西山腳下那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他惟一的安慰便是回憶著柳如是唱給他的那首
《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
夏國相是明朝廷權臣爭鬥間的犧牲品,他文采出眾,才華橫溢沒得到崇禎帝的一官
半職,也沒有長期擁有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拜俯在吳三桂腳下,似乎找到了出路。
沒過數日,吳三桂便把自己的愛女嫁給了這個得力助手——夏國相。
吳三桂要帶著他的女婿一塊實現他的帝王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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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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