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水容易降落,也容易收場。
西方的雷聲還在低沉地轟隆響著,一道明亮的彎彎的彩虹已經出現。
暴雨過後空際明朗,陽光熹和,微薄的煙般的浮雲靜靜地掠過湛淨的天空。小草在
風中瑟瑟作響的,靜靜地渴飲著雨後的水分;淋濕的樹木無力地搖動它的葉子;鳥不住
地唱著,這流囀的啁啾夾和著新流的雨水的潺潺,聽來十分悅耳。
林啦,田野啦,及看不到的茫茫遠遠的地方,意料外的恬靜,這會使人聯想到一個
哭疲乏了的孩子,現在終於安靜地睡著了。
康熙站在殿前,任柔和的風吹拂著,他抬頭看看簷下呢喃的燕子——這人間的寵鳥,
無論在鄉下的茅棚上屋,還是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誰都不會去傷害他,多麼自在!站了
一會,覺得有點乏,康熙正要回殿,卻見黃敬侍立在丹墀下,便笑道;「黃敬,張萬強
呢?」
「回主子話,」黃敬恭敬地笑道,「老佛爺去大覺寺燒香,忘了件什麼東西放在哪
兒——叫他去幫著尋找呢!」
「哦。」康熙淡淡地應了一聲,忽又笑道,「上回你說過有幾處好玩的地方,帶朕
出去走走如何?」
「這個,奴才可不敢——張公公早有關照,說是老佛爺的懿旨——」黃敬聽了急忙
答道。
不待黃敬把話說完,康熙便打斷道:「這是朕的主意,又不是你慫恿著朕去的,怕
什麼?張萬強還管著朕了?叫——」他本想說叫小魏子,想想又改口道,「叫穆子煦和
□驢子兩個跟著,咱們出去走走。」
康熙一行四人都換上微服,卻不走西華門,從神武門的側門悄悄地溜了出去。
寬闊的大街上非常熱鬧,酒肆茶樓越修越多,一個比一個漂亮。大街兩旁,什麼綢
緞布店、花紗舖、故舊店、玉石珠寶店、文房用具店、針線刺繡舖、鮮魚海味店、花果
行、匠舖、樟木家俱店、皮匠店、酒米作坊……五花八門珍琅滿目,要什麼有什麼。康
熙雜在人群中邊走邊瞧,心裡十分熨貼:所有這一切都是他賜與的,他在他們中間,而
他們卻無人得知他就是「當今」!
在城西鬧市走了一遭,他們又來到前門一帶。這裡又是一種格局,到處是戲院、會
館、飯店。在戲院前,掛著偌大的粉牌上,除寫有某角串某某戲之類的海報外,有的還
題有斗方名士寫的竹枝詞。這些詞倒逗起了康熙的興味:
某日某國演某班,紅黃條子貼通關
康熙不禁笑道:「俗得有趣,倒是這個『某』字兒用得入神。」又看下一家的,卻
是:
謹詹帖子印千張,浙紹鄉詞祿慶堂
抬頭一看,果見門楣上橫掛著一匾,寫著「祿慶堂」三個泥金大字,不禁笑道:
「我就不信,他家的戲只叫紹興人看!」說著便要進去。
黃敬忙笑道:「主子沒瞧清,他這裡不演戲,是專門叫堂會的。要是想聽,最好到
六合居,又吃又玩又點戲,那才玩得盡興呢!」
「走,瞧瞧去!」康熙扇子一揮,興致勃勃地說道。
六合居很大,是個酒店,又緊挨著戲莊,一邊的戲莊叫衍慶堂,不甚起眼;另一邊
則叫慶雲堂,門面又大,人又多。康熙擠在人堆中觀看戲牌,上面寫的是:「紫雲姑娘
演《琴挑》。」那頭竹枝詞口氣更大:
每味上來誇不絕,那知依舊慶雲堂
看罷,擠出人群,黃敬他們三個已候在六合居門前。康熙也不說話,一甩袖子便跨
進門去。
「客官要用點什麼?」樓下雜座上的人很多,一個伙計忙得滿頭大汗,一見他們進
來,便笑呵呵地迎上前去問道,「要嫌下頭嘈雜,樓上有隔好了的雅座,清靜幽雅,要
喝酒吃菜、點戲聽唱、看雜耍都方便……」
康熙有些茫然,他對這些一竅不通。黃敬便代答道:「我們爺是尊貴人,你說的都
不合用。後頭大房子我們點了正廳,上一桌海菜八珍席。煩你再到慶雲堂去一趟,待那
邊的戲演完了,馬上叫紫雲姑娘過來清唱!」
「旁的好說,」店小二一看這架勢便知遇上了財神爺,笑容可掬地說道,。「紫雲
姑娘的纏頭銀子三十兩得先送過去,她正走紅,點她唱戲的人特多,既使送下纏頭,只
怕也未必能來呢!」
黃敬不禁一笑,把伙計扯到一邊,交給他三十兩銀子,低聲道:「你過去悄悄對紫
雲姑娘說,是老黃叫她,也許姑娘把這些銀子都賞了你呢!」伙計聞聽此言,甚是興奮,
急忙歡天喜地去了。
康熙走進正廳一瞧,見裡面佈置得非常幽雅,盆景花卉、虯架鏡台、自鳴鐘、書架,
還有坐炕臥榻一應俱全,中堂掛了一幅二喬觀兵書圖,旁邊條幅上寫道:
小滴三千歲,
往來在人間。
康熙不禁點頭稱「好!」,□驢子是個粗漢子,只是好奇地東張西望,穆子煦卻很
精神,瞧著不像個正經地方,便笑道:「老黃,這兒怎麼瞧著像個妓院似的?」說著話
眼看席面已經擺好,菜餚也陸續送了上來。
黃敬忙笑道:「這正是掌櫃做生意人的伎倆,行院怎會跑到這裡來?」
「看來你是此處常客羅?」康熙舒舒坦坦地坐了,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席桌上的
八珍席:魚翅、銀耳、鰣鉭、廣肝、果子狸、哈什螞、魚唇、裙邊,中間一個鳳凰撲窩、
一個孔雀開屏涼盤,再就是一大海碗櫻桃兔肉拌海參湯。
「宮裡頭太監們有幾個不串館子?」黃敬笑道,「主子若是厭煩,奴才改了就是。」
正說著,外頭響起一片銀鈴般的說笑聲:「哪裡來的貴客,什麼風吹到六合居了?」說
著便挑起簾子輕盈地走了進來。
來人正是紫雲。康熙眼睛陡地一亮,只見她身穿淺紅馬甲,蝴蝶盤扣兒中窩著一方
杏黃繡絹,半高不高的月白衣領上疏淡有致地繡著兩朵蟠枝梅,下身一溜水洩長裙如新
染塘荷,打著百褶,顰眉杏眼笑靨生暈,懷裡抱一琵琶立在門口笑盈盈地蹲了個萬福,
鶯聲細語地說道:「各位爺們吉祥!」
康熙發了陣子呆才想起回話,道:「起來!」又覺得這話皇帝的味兒太重,忙溫聲
說道,「就請過來坐我這邊——你們三個也坐吧!」
「爺們只管吃酒,」紫雲抿嘴兒笑道,「奴不過是個戲子,還是唱只曲子為爺們提
神吧!」偷眼打量康熙,只見他身穿一件藍錯湖綢團花夾袍,腰間掛著一個醬色貢緞臥
龍袋,頭上戴一頂紅絨結頂小帽,腳下穿一雙粉底雙梁靴,瓜子臉上略有幾顆細白麻子,
不坐到跟前細瞧是看不見的——心裡不禁暗笑:這小白臉必定是皇上了!
康熙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便答道:「有什麼好曲子,彈來我聽。」
紫雲嫣然一笑,將五指輕輕一舒,琵琶便清越地響了。先奏了一支《宴前樂》,接
著正曲子卻是《霸王別姬》,那樂聲時而如裂石穿雲,時而如行雲流水,時而像萬馬奔
騰,時而又似幽咽飲泣。
康熙聽得入了神,面對珍饈,一口也沒有心思下咽,只是左一杯右一杯地飲酒、聽
曲。
「這曲子太悲。」一曲彈完,紫雲笑道,「還是唱個家常的助興吧!」說著,手揮
五弦,目送秋波,淺聲唱道……
歌兒未唱完,康熙已經醉了,擺手命道:「唱——得好!朕——真好!黃敬,你—
—你們三個出,出去我——我要獨,獨自和……」
「主子,不成啊!」□驢子擰著眉毛,冷冰冰地說道,「太夫人和主子奶奶請主子
趕緊回去,有要緊的事兒等著呢!」
一天的好事,頃刻之間就被這五官不正五音不全的□驢子打發得乾乾淨淨。
晚上,康熙歇在養心殿,心裡仍然牽掛著紫雲,半夜裡叫了黃敬過來,悄悄地吩咐
道:「給紫雲姑娘安排個去處,靜一點,懂嗎?」
康熙在六合居與紫雲初次見面,已是神魂顛倒。黃敬按旨意,第二天便將紫雲轉換
了地方。不巧的是正逢養心殿的頭兒換成了小毛子。這幾日康熙正忙著點撥朝務,分別
召見六部九卿和有關臣工,向他們交代撤藩的事,又忙著分派欽差——尚書梁清標往廣
東、左侍郎陳一炳往福建;雲南方面派了兩位、侍郎折爾肯和學士博達禮,猶恐難以周
全,又命兵部郎中黨務禮、戶部員外郎薩穆哈隨行,確保吳三桂家眷安遷抵京——這都
是康熙數年來深思慮過的,安排得十分妥貼,卻也忙得茶飯無思,竟也顧不得想這風流
韻事。黃敬幾次想開口提說,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好容易見康熙忙得差不多了,這日又恰逢小毛子回去給娘過生日,殿內沒有旁人,
黃敬便先回房替康熙預備了便衣,斟了一杯茶過來奉上,悄悄地笑著對康熙道:「萬歲
爺,上回你交待的差使,奴才已經辦了。」
「什麼事?」康熙正讀奏報:喀爾喀蒙古的土謝圖、扎薩克、車臣三部內江,土謝
圖汗無端襲擾扎薩克,搶走了扎薩克汗的愛妻,汗女在亂中也失蹤了,扎薩克汗聯絡車
臣汗舉兵復仇,又被土謝圖汗殺得大敗。因為這三部歷來歸附朝廷,這兩汗便聯章奏請
朝廷派天兵幫助恢復故土,井請查找王女、安置無家可歸的牧民等。康熙已諭令陝西布
政司妥為安置流入關內的牧民,但別項請求卻使他頗感為難,而且據奏後,准葛爾部的
葛爾丹正集結部民,企圖東下為三部主持公道,情勢複雜得令人眼花繚亂。一邊讀一邊
苦思,正無可奈何時,忽聽黃敬來說:「差使辦了」,康熙有點摸不著頭腦,便問:
「幾時交辦的差使?」
黃敬笑笑,說道:「那日從六合居回來,夜裡皇上不是命奴才給紫雲安排個僻靜去
處麼?」
「哦!在哪裡?」康熙眼睛一亮,將奏折一合,問道,沉思一會又說,「不能離宮
太遠,晚膳後朕還要召見大臣。」
「不遠,就在老齊化門一帶。」
「好,想事想得頭疼,出去走一遭兒。」康熙想起那個叫人掃興的□驢子,又補了
一句,「不用叫侍衛了,朕的本事也不比他們差!」
二人方出門,卻見小毛子風風火火地趕回來。見康熙和黃敬要出門,便笑著迎上來
行禮,問道:「主子到哪裡去,好歹給奴才一個信兒,遇事也有個尋處。」康熙臉一紅,
略有點尷尬地笑道:「出去隨便走走。」
小毛子烏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又對黃敬道:「就你一個人陪皇上!」
「這是朕的意思。」康熙忙道,「朕想隨便一點,不帶侍衛了。」
小毛子微微一怔,轉了口氣笑道:「萬歲要散心?那敢情好!常言說『看戲要有陪
伴的,唱戲要有幫邊的』,奴才也不是侍衛,跟著去玩兒可好?」
「這幾日你已經很忙了一陣子,」康熙面現難色,翻著眼想了想,笑道,「今日又
是你媽壽辰,你就不必跟著了。朕賜給你媽的『福』字在裡頭放著,墨跡早已干了,你
還不快拿回家去?」
小毛子原專為這事趕回來的,碰巧趕上這檔子事,他早就懷疑黃敬和吳應熊有瓜葛,
今見皇上不帶侍衛,放心不下,惟恐中了黃敬的暗計,但聽康熙堵得嚴實,知道自己跟
去沒指望,又不好明說,於是嘻笑著打千兒回道:「這是萬歲爺的恩典,今兒就煩勞老
黃了。」說著便回殿內,三把兩把卷起宣紙,幾步跨了出來,見康熙和黃敬他們正在向
北走去,但放開腳丫子,一溜煙地鑽進月華門,到乾清門尋著了魏東亭,如此這般地一
說。
魏東亭咬著嘴唇想想,對穆子煦和□驢子道;「你們兩個跟上去。」
「要是被萬歲瞧見了,問起來『為什麼老跟著我』,怎麼辦?」穆子煦問道。
□驢子卻笑道:「不用跟!准去六合居那個婆娘那兒了。咱們換了衣服去那兒候著,
保准堵得著他們。」
「你怎麼曉得這些事?」魏東亭詫異地問道。
□驢子咧嘴笑笑,便拿眼瞧穆子煦。穆子煦便一五一十地將那日去六合居遇到紫雲
的事說了。
「這種人是最厲害的,軟刀子殺人不見血!」魏東亭這才慌了神,「□驢子你們只
管去攪局,出了事哥哥兜著!」
「軟刀子!」小毛子驚呼一聲,一切他全明白了,緊張得渾身直抖——他知道的內
幕多,比其他人格外驚慌。
魏東亭瞧他臉色刷白,便笑道;「即便有危險,也不必嚇成這樣兒!」
「不能在這兒咬牙磨屁股了!」小毛子急急說道,「不但要有人去六合居,更得有
人跟著皇上,還要趕緊說給主子娘娘!」
這就有點過份了。把這樣的風流韻事報告皇後有什麼好處?魏東亭遲疑著沒言語。
「我的魏大人,魏老爺,你倒快點呀!」小毛子急得火燒火燎,「沒時辰細說——
比闖公爺府還兇險呢!」說完一拍屁股跑了。
魏東亭看小毛子急成這樣,預感問題嚴重,再也不敢怠慢,急忙派兵調將,又派人
通知熊賜履、索額圖和明珠急速入朝。
小毛子氣喘吁吁趕到鐘粹宮門口,卻犯了遲疑:皇後再大,也大不過皇上。自己這
麼一告,萬一將來兩口子鬧起彆扭來,吃虧的還不是自己?想到此,便踅回身一氣鑽出
永巷,出隆宗門到慈寧宮奔尋老佛爺。
這是得意的一著:太皇太后出面,百邪全避!不料太皇太后卻不在宮裡,貼身宮女
小艉是墨菊的好友,告訴他說:「老佛爺去了齋宮。」
小毛子摸摸腦袋笑道:「我真急昏了頭,竟忘了今兒是齋戒日!」折回身又是一陣
飛奔,進隆宗門過六街,由乾清門向東北折,這才在齋宮裡尋著了太皇太后。
「你這是怎麼了?」太皇太后見小毛子跑得滿身臭汗,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不
是顏色,笑著說道:「好歹也是一宮總管了,跑馬似的,人瞧著倒像是有人造反了似
的!」
「也差不多!」小毛子氣喘著,把前頭後頭的事一盤子都揣了出來,末了又道,
「奴才想著這事兒,即便是說給主子娘娘,仍舊要趕緊稟告老佛爺,連娘娘那邊也沒顧
著去,就徑直來老佛爺這裡了!」
太皇太后愈聽愈驚,「啪」地將桌子一拍立起身來,剛要發作,忽然覺得不是時候,
也不是對像,顫巍巍地又坐下,將桌上的紙牌展開,復又合攏起來,半晌才說道:「皇
帝一向沒這個毛病兒,一定有人勾引。小毛子,請速給我查出來!」
「喳!」
「傳我的話給那個□驢子,叫他尋見那個妖精,立即處死!」
「傳我的懿旨,」太皇太后恢復了往日的鎮定,平靜地說道,「叫步軍統領衙門和
九門提督衙門的圖海、祖永烈、吉哈,還有周什麼培來著,在城內嚴加防範!」
「喳!」
「你去吧!」
老齊化門在明代已改名叫「朝陽門」,人們叫慣了口,仍有叫老名兒。康熙的坐車
出了朝陽門,稍向南折,在廣渠門邊一個小胡同口停了下來。
「到了。」黃敬恭恭敬敬地掀起車簾,攙著康熙下了車,順胡同向東,在一個門沿
前停了下來。黃敬上前輕輕一叩,叫道:「彩明,公子爺瞧紫姑娘來了!」
「呀」的聲門被打開,一個小丫頭出來,朝兩人福了一福,便帶著他們順著兩旁滿
是木槿薔蔽的甬道往後堂走去。
紫雲早已裊裊婷婷地立在門首候著,見康熙進來,輕盈地一蹲身子,曼聲說道:
「貴人玉趾降臨,難怪昨夜燈花兒爆跳,今晨喜鵲噪叫……」說著卻不起身。
康熙看她時,卻是一身漢裝官服,月白繡衫,水紅百袂裙,在滿院蔥綠的映襯下顯
得格外妖艷。面上卻沒有那日的脂粉氣,輕抹淡勻、眉黛春山.兩須更顯得桃色如暈、
膚膩似脂,宛若煙芍藥、露潤玫瑰。見那像牙般纖纖玉手露在袖邊,康熙便跨前一步輕
輕把她拉了起來,小聲笑道:「不敢當,就是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在仙姑石榴裙下也
得禮敬心香!」說著便順手捏了一把紫雲溫軟的小手。
「你壞!」紫雲奪手出來,嬌嗔地輕輕打了一下康熙便飄然入內。
康熙的魂魄幾乎被她打出了竅!回頭看黃敬時,早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忙提步趕了
進去。
「奴這裡可沒有雞鴨魚肉、山珍海味,」紫雲微笑著讓康熙坐下,「只有這些瓜果
餉客了!」
康熙瞧時,桌上真的一味菜餚也沒有,只放著幾隻潔白如玉的景德磁盤,裡面擺著
金橘、蘋果、批把、荔枝、龍眼、嫩藕、雞頭米,還有一盤紫色掛著果霜的葡萄,五顏
六色的十分鮮亮,不由笑道:「真像你這人一樣,秀色可餐。這麼好看的果子,叫人怎
麼忍心下得嘴吃呢?」
「不忍心吃就看著玩唄!老黃說你是貴人,好的見得多了,給你換換口味嘛!」
紫雲嬌嫩柔媚,語如鶯轉,口似檀香,撩撥得康熙心裡在一烘一熱,半天才道:
「來,就是為了換口味的嘛!有什麼好曲兒唱來聽聽。」
紫雲聽了只俯首微笑,向牆邊取出一架古銅箜篌,輕拔兩聲,曲調未成已覺百媚俱
生,說道:「唱個什麼曲兒呢?」昨兒聽人家說了一首七律,就唱給你聽,別笑!」便
低頭顰眉唱道……
康熙閉目點頭靜聽,兩手輕輕合著節拍,待紫雲唱完,知道:「這個詩寫得雖雅,
細細思來卻有文章——西廂裡是誰,是你呢?還是我?」
紫雲抿嘴兒一笑,起身取酒來給康熙傾了一杯,自己也陪了小半盅,頓時面起紅雲。
接著又彈著唱。
康熙聽了不禁大笑,紫雲此時放出手段,紅熱蓋臉,輕輕解開排扣,一抹酥胸雪白,
捋袖露出皓腕,一陣急弦挑撥勾抹,彷彿有點不勝酒似地伏在架上,瞥了康熙一眼道:
「奴可是醉了,再唱一首好了!」手裡卻放慢了,只在弦上輕輕抹著,音調立時變得淫
糜濕柔。
多艷的曲詞呵——康熙已經醉了心。
他此時已是半邊酥倒,哪裡還忍得?站起身來,意馬心猿地兜了兩圈,快步向前……
紫雲卻一閃身起來,一邊扣衣領,一邊飛紅了臉笑嗔道:「早瞧你不安好心,青天
大白日,就想人家……」
康熙見她如此嬌媚,上前一把握住她的雙手,急不可耐地說道:「干……什麼?別
扣嘛」……另一只手便伸向她的小衣……
紫雲靈活得像燕子般穿出,飄到裡屋門口,招著手兒笑道:「你呀,真是個急性兒,
來——吧!」
康熙邁步就往屋內追去……
恰在這個當口,正廳門「呯」地嘩然洞開,穆子煦挺身按劍匆匆而入,一語不發地
拖著驚呆了的康熙腳不沾地去了。
紫雲先是一喜,手一松,笑著剛說了一句:「你們來的也太早了——好歹也等沾個
邊兒……」,後見穆子煦竟拉著康熙一直往外走去,不禁也驚呆了,臉上的笑容馬上凝
固了似的一動不動。
穆子煦和□驢子兩人各自帶領一班侍衛,一路由□驢子率領直撲六合居,一路則由
穆子煦率領秘密跟蹤康熙一行。由於康熙出發早有一會兒,他們一路打探,費了好大的
勁,才在最危急的關頭,到達現場。
此刻,穆子煦幾乎是挾著康熙從靜悄悄的胡同裡飛奔出來。康熙幾次想掙脫開來,
都像被鐵鉗子夾定了動彈不得,無奈只得隨他。直到廣渠門外,遠遠地望見魏東亭和圖
海迎了出來,穆子煦才放手拭汗道:「好險!」
康熙發怒了!
他抬頭看了看晴朗的天,亮得耀眼的路,時雖中午,路上熱得絕少行人,廣渠門旁
大柳樹下有幾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正悠閒地談天歇涼,一切太平,心想:這有什麼「好
險」?好一陣才回過神來,轉臉怒不可遏地問穆子煦:「你這是什麼意思,要瞧朕的好
看開心,是麼?」
「萬歲!」魏東亭急忙上前躬身答道:「你錯怪穆子煦了。幸虧他早去一步,那女
人身上有毒!」
一句話說得康熙打個寒噤,大熱的天身上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臉上青紅不定地呆
呆站住了。
魏東亭見康熙似信非信,便笑道:「雪裡埋屍,聖上一會便全明白,奴才得先進去
抓住那個女人,別讓她跑了。」
守在門口的黃敬早見魏東亭過來,回頭喊了聲:「預備好了!」便迎出門來,笑著
對魏東亭道:「將軍,紫雲姑娘在裡頭候著呢,請吧!」
「別給我玩這套笑面虎了!」魏東亭猛吼一聲,拔出劍來照黃敬當胸一刺……接著
輕輕抽回,黃敬悶聲叫了一聲,蜷曲著身子死在門洞裡,魏東亭一腳踢開了屍體,大踏
步直奔後門,只聽左右花牆裡埋伏著的弓弩手大喝一聲:「看箭」,飛矢便雨蝗般射了
過來。魏東亭冷笑一聲,身子一縱拔地而起,將一柄寶劍舞得像銀球一般護住了身子,
直逼廳門,一排排飛來的箭簇被打得桿斷羽殘,紛紛落地,哪裡射得著他!眾侍衛蜂擁
而入,三十幾個弓弩手片刻之間就被殺得一個不剩。
最後魏東亭抓住了那個女人,驗明她身體要害的誘人部位全塗滿了一種神秘的毒藥,
沾久即死!當場試驗,一個人立刻被毒死……
若不是侍衛們及早發現,及時趕到,康熙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這個女人是吳應熊從雲南專門弄來的,她本是平西王府的一名歌妓,原籍揚州,因
清兵屠城,她全家被殺。於是,她立誓要殺盡滿人,她是專門為完成這一謀殺任務而練
成毒女人的,她和早已被吳應熊收買的太監黃敬密謀,設下圈套誘康熙上鉤,眼看就要
得逞,殊想……
紫雲被抓起來後,坦然率直,毫無懼色。
她依然向康熙一笑——康熙心中發涼,身上一陣抖動……
她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細亮的匕首,一下刎斷脖頸……鮮血流到胸脯上、身體上,
她的身體驟然變得七彩斑斕,鮮艷奪目,卻令人可畏可怖……一陣七彩燦爛之後,變成
了黑色,越來越黑。
「彭!」地一聲,剛才還鮮艷眩目的肉體燃成一團火苗……直到燒成幾根白骨……
康熙呆呆站在那裡,有一種深深的恐懼和厭惡從內心升起——三藩!我與你誓不兩
立!
一場兇險的廝殺即將來臨,康熙激情不已,全神貫注地準備著奮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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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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