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菱姑娘那半推半就的舉動,反倒撩起了綿寧的一片春情,少女時隱時現的體香,
讓這位金枝玉葉渾然忘卻了自己的貴冑身份,更不去顧忌身下的玉體原來就是大清朝視
為洪水猛獸的白蓮教「妖女」……那相貌酷似綿寧的少年,直到鮮血瀝盡的一刻,口中
仍怒罵清狗不已。而綿寧卻充耳不聞,只是緊握著少年的碧玉扇墜癡癡發愣——那正是
他一夜風流留給紅菱的終身遺恨啊……
翠巒峻嶺,綿延廣闊,數峰並列,中峰獨秀,雲霧飄渺,直刺雲天。一條青石階小
道,蜿蜒盤旋而上,兩旁古木參天,連綿不斷,山風勁吹,古木蕭蕭,置身於此,恍如
蓬萊仙境。
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只見青石階小道上走來一行人。最前面的是兩個穿著
青衣,束藍腰帶的中年漢子,一個紅臉一個黑臉,兩人腰間都掛著鋼刀。緊跟著四個轎
夫抬著一乘輕巧、漂亮的暖轎。轎的左邊,一前一後跟著兩個穿著整齊的丫頭。右邊是
一個英俊儒雅的少年公子,看去約十六七歲,頭戴紫金緞帽,黑亮的辮子整齊地束在腦
後,身穿黃白錦袍。這少年公子騎著一匹雪白的馬,馬的脖頸上掛著兩只銅鈴鐺,走起
路來,「叮叮噹噹」清脆悅耳。少年公子好像第一次來此仙境,騎在馬上不時東張西望,
欣賞著山林景色,一會又跟轎中人說著話。轎子後面跟著兩個穿青衣的中年男子,牽著
馬馱著行李。一行人不緊不忙,邊走邊觀賞周圍的景色,路上行人不斷。不知不覺轉過
一個山丘。這裡突然開闊了許多,但兩旁卻是懸崖聳立,惡石沖天,行人也一下子增多
了。有錢人或騎馬或乘轎,僕從前面開路,不停地吆喝著行人,窮苦人家或挑擔或背簍,
都是去山上做買賣的,更多的人手拿香紙,提著貢品,是上山燒香還願的。少年公子看
這裡熱鬧起來,便向轎中道:「額娘,這裡很熱鬧,您也看看。」說完,緊走幾步上前
把轎簾卷起。轎中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美麗婦人。那美婦人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對少
年公子道:「寧兒,額娘今天是來燒香還願的,切不可招惹是非。我們既已改了漢人裝
束,就該改為漢人稱呼,以免被人識破。」少年公子道:「母親說得是。」美婦人聽他
已改了稱呼,便問道:「你也要取個漢人名字。」少年公子略一沉思道:「孩兒就叫丁
寶寧如何?」美婦人道:「此名甚好。你去叫王侍衛他們改了稱呼。」
這娘兒兩個正說著,忽然人群呼啦一亂,齊聲驚叫:「莫老虎來了。」慌亂的人群
往兩旁閃開,路上水果、香紙、貢品丟得滿地都是,只見前面飛馳而來十幾匹馬。這時
那路上正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和一個盲人老太太被人群擠倒在地,少女慌得爬起來去
攙扶老太太,那老太太被摔傷了,掙扎著幾次都沒有站起。那十幾匹馬眼見著到了跟前,
一個家奴打扮的人似乎沒看見道上有人,還在拚命地揚鞭策馬、眼看著要踏著那母女二
人。忽然那少年公子騰身而起,躍到那母女跟前,一手一個挾在腋下,一個翻滾竄到道
旁。那十幾匹馬擦身而過,直衝美婦人那乘暖轎。轎前兩個中年漢子一看,大喝一聲:
「大膽。」一齊竄上前去,一人一手一個,緊緊扣住馬的韁繩,像釘子一樣釘在地上,
那馬跑得正急,被突然用力扣住,一齊栽倒在地,騎馬的人一下子被摔出老遠,半天爬
不起來。那緊跟著的馬匹有的栽倒在地,有的被迫停下。當中一匹馬上坐著一個胖墩墩
的花花公子,咧著大嘴,似乎被剛才一嚇震住了,好半晌才醒過腔來,用馬鞭一指,惡
聲惡氣地罵道:「哪裡來的野種,竟敢衝撞公子爺的馬頭。」這時從地上爬起來一個總
管模樣的家奴,指著胖公子,色厲內荏地道:「你們好大膽。這是督撫大人的公子,還
不快快讓道。」那兩個中年漢子像沒聽見似的,紅臉漢子怒道:「你小子竟敢衝撞我家
夫人的轎,再不閃開,看爺們怎麼教訓你。」這時那白臉少年公子已安頓好那母女,來
到轎前,指著花花公子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衝撞行人,王法何在?」那胖公子
一聽,哈哈大笑道:「本少爺就是巡撫大人的公子,我就是王法,還不快給公子爺讓條
道。」白臉公子不依不饒,正要發怒,忽聽身後轎中美婦人說道:「寶兒,讓他們過
去。」少年公子聽見,怒聲道:「若不是本公子趕路,定不饒你。」說完,命人把轎移
到路邊。胖公子剛才已看見這幾個的身手,只是硬撐著面子。見那少年公子讓道,只說
了聲:「公子爺回頭找你算帳。」便帶著一群惡奴,狼狽而去。
少年公子看他們去遠,便叫轎夫起轎,繼續往山上走去。這時天色突然變暗,烏雲
從四面雲集而來。少年公子催促道:「快走,天要下雨了。」一行人急忙趕路。誰知剛
走二里多路,雨點就劈裡啪啦落了下來。看看離山上寺廟不遠,可是這時青石台階被雨
水淋濕,奇滑無比,一行人越走越慢,雨卻越下越大。少年公子一看,這樣不行,淋壞
阿娘怎麼辦。一轉身看見路旁半山腰有家客店,少年公子忙喊道:「先到那家客店住
下。」一行人晃晃悠悠總算來到客店門前,兩名使女急忙把美婦人扶下轎。眾人收拾東
西。店小二趕緊迎出,見是有錢人家,滿臉堆笑道:「客官,住店呀,樓上有三間上等
客房,請。」說完,前面帶路,兩使女扶美婦人緩步上樓,少年公子和兩個中年漢子跟
在後面。另兩名青衣漢子在下面看著行李。
上了樓,只見一字兒排著四間房。店小二一指西頭的一間說:「客官,這間房有人
住著。東面三間你們住,怎麼樣?」美婦人道:「就這樣住吧。」店小二忙叫人搬行李。
眾人安頓下來,天色已經很晚。雨還是一個勁地下個不停。不一會店小二送來晚膳,
眾人隨便吃了。因趕了一天的路都是又困又乏,用了晚膳,各自回房歇息。少年公子和
紅臉漢子住在西間。紅臉漢子往床上一倒,就鼾聲如雷,少年公子迷迷糊糊也有了困意。
這時西間客房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公子被驚醒,仔細一聽是兩個女子聲音。公子心道:
「隔壁原是住著女客。」正想睡下,忽聽有人敲門,一個女子在喊:「公子,夫人叫你
過去。」少年公子急忙答應起身開了門,卻是額娘的使女紅月。急忙跟著紅月來到額娘
房中,那美婦正靠在床頭坐著。看見少年進來,叫紅月給公子看坐。少年公子坐下。美
婦人道:「紅月、紅桃,去下面把淋濕的衣服行李烤乾。」紅月紅桃答應著下去。美婦
這才說道:「寧兒,額娘本不想告訴你,現在看你長大懂事了,不妨告訴你。寧兒可曾
知皇上已在太和殿宣示立你父王為皇太子?」少年公子點點頭:「孩兒早已知道。」美
婦人接著道:「五年前,我隨你父王來山西複查原巡撫江廷文一案時,曾經來到這五台
山顯通寺。阿娘當時許下宏願:「如果你父王能承繼大統、榮登寶座,阿娘願重塑金身
再修廟宇。如今你父王果真如願以償,阿娘此次來五台山就是要還了當年許下的宏願。」
你父王平素懾於皇上威嚴,表面謙恭,心中卻極想做皇太子,如今他夢想成真,自是感
激佛神保佑。當你父王聽額娘說要去五台山還願,就極力贊同。只是擔心近日白蓮教匪
到處作亂,專與大清為敵,便叫阿娘改了皇家裝束,扮作漢人,又命你帶著大內侍衛王
黑爪、劉宏武、鐵砂李、張乘風四人隨身護衛,你父王才略略放心。額娘看你日間隨意
顯示武功,招惹是非,很是不安。」綿寧辯解道:「孩兒無意顯示功夫,只是看那母女
有性命之憂。」美婦人斥責道:「還敢頂嘴,你可知就在你救那母女之時,是否有人在
窺測咱們的來歷。以後不許多管閒事。」綿寧趕緊跪倒:「孩兒聽從額娘教誨。」
原來那美婦正是嘉郡王妃喜塔臘氏。當下王妃見綿寧聽從自己的話,便道:「我兒
快去歇息去吧。明日雨停,我們立即上山燒香還願,不可在此地久留。」綿寧聽了,道
了晚安,回房歇息。
第二天,綿寧早早起來,看看雨已漸停,天色還灰濛濛的,客店裡還沒有人起,便
在走廊打了一套拳,活動活動身體。這時,西間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綿寧想準是
兩位女房客起來了,誰知走出房門的卻是兩個英俊美艷的男子,一身書生打扮。綿寧從
未見過如此美貌男子,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書生似乎生性靦腆,被看得紅了臉,慌忙低
下頭去,綿寧才覺有些冒昧,看他走近,便往前一揖道:「這位見台早。」書生顯然沒
料到綿寧會和他打招呼,忙還了一揖:「兄……台早。」急忙往樓下而去。綿寧也想看
看外面道路是否好走,便也走下樓去。
這時嘉郡王妃也已起身,紅月紅桃趕緊起來侍候王妃穿著梳洗。王妃道:「昨夜好
像下了一夜的雨,天明方止。」那紅月紅桃夜裡睡得沉,哪裡知曉,只是嘴裡答應著。
梳洗完畢,王妃吩咐道:「紅月快去看看公子他們起來沒有,紅桃你去下面叫店小二快
些準備早點,我們吃了好上山。」紅月紅桃答應著出去。
不一會,綿寧回來,來到額娘房中,見阿娘已起身。忙上前問了早安。王妃問道:
「不知上山的路可好走?」綿寧答道:「去山上的路已被暴雨沖毀,恐怕一時無法上
山。」王妃著急道:「不知要等到何時?」綿寧安慰道:「母親先別急,孩兒想三兩日,
那山上的雨水流完,便可上山。」王妃無奈,只得耐著性子等待。
這時,四名侍衛已經起來,大家用了早點。綿寧向王妃道:「母親,孩兒第一次來
五台山,想出去走走。」王妃有點不放心道:「我兒難道忘了為娘昨夜的教導。」綿寧
忙道:「孩兒謹遵母命,決不招惹事非。」當下便叫王黑瓜、鐵砂李、張乘風留下保護
王妃。只帶了劉宏武走出客店。
兩個人來到外面,因為上山的路已被沖壞只好往回走。邊走邊看那雨後風景,不知
不覺又來到昨天的寬闊地帶。只見這裡的人比昨天還多。做買賣溜躂閒逛的,絡繹不絕。
綿寧忽然看見昨天差點被馬撞傷的那母女倆在路旁賣些花生果品,便走到前去,看那少
女雖然衣著破舊卻生得十分美麗,想必是昨天事出倉促,綿寧沒能看清楚。那少女正和
盲人老太太說話。沒看見救命恩人就在眼前。綿寧站了一會,心中忽然想道:「我這不
是來讓人家承情報恩嗎?」想到此,急忙走開向別處去了。
兩人正走著,忽聽有人驚叫道:「莫老虎來了。」只見人群又是一陣慌亂,人們趕
緊躲到路邊。那賣花生果品的少女忙拉著老太太躲在一旁。這時只見那胖公子莫老虎帶
著五六十個打手飛馳而來,到了人群跟前,莫老虎停了下來,眼睛在人群裡搜索。綿寧
一看,對劉宏武道:「這小子肯定是來找我們的。」劉宏武怒道:「爺們可不怕他。」
綿寧忽然想起額娘的話,急忙向身旁賣斗笠的拿了兩隻,自己戴上,又給劉宏武戴上。
莫老虎在人群中沒找著目標,一轉臉看見躲在路旁那個賣花生的少女,這小子一看姑娘
有幾分姿色,立刻像貓兒見了腥似的,跳下馬走到姑娘跟前,色迷迷地道:「美人兒,
在這窮受個啥,跟上公子我,包你享受榮華富貴。」說著伸手去拉姑娘。那姑娘又羞又
怕,邊往後縮,邊求道:「少爺饒了俺吧。」莫老虎哪裡肯依,忽地竄上前去,伸手去
摸姑娘前胸,姑娘嚇得大叫,一旁瞎眼老太太聽見女兒呼叫,猛地舉起拐杖就打,莫老
虎只顧去抓姑娘,毫不提防。那拐杖一下子打在他手上,疼得他一下子跳了起來,照准
老太大胸前就是一腳。可憐那老太太被踢倒再沒有起來。莫老虎捂著手叫道:「孩兒們,
給我搶。」立時那群惡奴打手如狼似虎撲向姑娘。綿寧看了,恨得咬緊牙根。那劉宏武
罵道:「好個惡賊,看爺爺收拾你。」抬腿要向前,卻被綿寧按住手,道:「夫人三番
幾次講,不能招惹是非。」劉宏武恨恨地道:「難道任他胡作非為。」說話間,那群惡
奴已將姑娘按在馬上,那莫老虎正要上馬離去,忽聽一聲嬌叱:「把人放下。」話到人
到,一條人影已到跟前。綿寧聞聲一看,大為驚奇,那人正是悅來客店的那位美貌書生。
莫老虎一看,今天又是個白臉書生和他作對,把蛤蟆眼一瞪:「你也敢管爺們的閒事。
孩兒們,給我揍他。」立刻有兩個惡奴挺胸露腹走到書生跟前,書生好像無意與他們為
敵,突然一躍而起,直飛向那群騎馬的惡奴,眾人只聽得一陣驚叫,那群惡奴竟全部栽
落馬下,白衣書生挾起姑娘,飛身離去。這一切只是瞬間功夫。待到莫老虎和惡奴們醒
過神來,哪裡還有書生和姑娘的影兒。綿寧和劉宏武看了,知道那書生是一流的江湖高
手。兩人怕被那群惡奴認出,急忙離去。
莫老虎一看,這麼多家奴打手竟然讓一個文弱書生輕而易舉地救走了姑娘,氣得他
揚起馬鞭照准那總管就是一鞭,邊打邊罵:「都是他媽的廢物飯桶。」總管被抽得鬼哭
狼嚎,連連磕頭求饒。莫老虎還不解恨,舉起馬鞭又要抽,那總管嚇得急忙上前,抓住
主子的手說:「公子爺饒了奴才這一回吧,奴才想辦法給您抓住那小子不成嗎?」莫老
虎蛤蟆眼睛一翻罵道:「你小子有這個能耐?」總管忙說:「奴才試試看。」說完站起
身來,面向人群喊道:「諸位,哪個知道剛才那小子是誰,住在哪兒,只要告訴我家公
子爺,賞銀五十兩。」莫老虎一聽:「呀哈,這小子真有轍。只是這賞錢少了點。」於
是他騎在馬上喊道:「誰能告訴本公子,賞銀二百兩。」可是任他們怎麼喊,人們只投
以鄙夷的目光,沒有一個人理睬,總管向莫老虎使了個眼色道:「公子爺,看來沒人知
道,我們還是走吧。」莫老虎會意,一揚馬鞭喊聲:「走。」帶著一群惡奴打手緩步離
去。
莫老虎等人剛到轉彎處,就聽後面有人邊追邊喊:「公子爺,等一等。」眾人站住,
總管一圈馬頭,回頭一看,他認識,正是前面悅來客棧的店小二,總管心裡有了譜,等
那店小二來到跟前,故意問道:「你小子跑得這麼急,有事啊?」店小二滿臉陪笑道:
「總管爺,剛才救人的書生,小子倒是略知一二。」說著眼睛看著莫老虎,莫老虎轉過
臉來對總管道:「賞他二百兩銀子。」店小二從總管手中接過銀子,在總管耳邊小聲嘀
咕起來……
綿寧兩人離開人群,又往四周轉了一圈。綿寧心裡總是想著那美貌書生。看看已近
晌午,便道:「劉總管,我們還是回客店吧。」劉宏武應道:「好吧。」二人回到客店。
上了樓,綿寧一指西間的客房道:「那書生就住在此房內。」劉宏武一聽,頗為驚奇。
綿寧道:「我倒很想見見他。」劉宏武忙攔住道:「江湖中人,諱忌特多,還是少招惹
的好。」綿寧一聽只得作罷。
綿寧來到王妃房內,見過額娘。王妃看他平安回來,放下心來。一會兒店小二送來
午膳,紅月紅桃侍候王妃用膳。綿寧匆匆吃了,別過額娘,回自己房間去。剛到走廊,
只見那美貌書生正從房中出來,看見綿寧微微一笑,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綿寧趕緊點
頭一笑算作還禮,走到自己房中去了。
那劉宏武用了午飯,回到房中來。綿寧便和他閒談起來,先說了上午看到的鳳景,
又談到那莫老虎如何作惡多端。綿寧問道:「不知這山西巡撫是誰,竟如此放縱他兒子
胡作非為。」劉宏武道:「這山西巡撫,奴才略知一二,只是不敢妄說。」綿寧道:
「你只管照實說,我不會難為你。」劉宏武便說道:「這山西巡撫莫王曾和奴才一樣在
大內做侍衛。他本是少林出身,投在和珅府中做護院教頭兼和珅的貼身保鏢,深得和珅
信任。後來和珅把他弄到大內做了侍衛,誰知皇上並不喜歡他。和珅便又把他放到山西
做了知府,過了幾年,聽說那山西巡撫汪廷文不知怎麼的死了,這莫玉就當上了山西巡
撫。」綿寧一聽怒道:「原來是那和珅的走狗。」劉宏武驚奇道:「二阿哥怎麼如此說
法。」綿寧自知失言忙道:「我也是看那莫老虎可惡才這麼說。」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綿寧過去和額娘一起用了晚膳,又說
了半天的閒話,便回房歇息。
綿寧躺在床上聽著劉宏武如雷的鼾聲,腦海中現出和珅那胖嘟嘟的一張臉和莫老虎
那雙惡狠狠的蛤蟆眼。他不明白,皇上為什麼那麼寵信和珅。這時外面又淅淅瀝瀝下起
雨來,他更為額娘何時能上山還願著急。忽然他心裡又一寬,眼前浮現出鬚髮皆白的乾
隆皇帝端坐在太和殿上向天下宣示:敕立皇十五子顒琰為皇太子。他就這樣胡思亂想著,
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剛想入睡。忽聽外面傳來「吱呀」開門的聲音。綿寧一下子坐起
來,自從白天看見美貌書生救走姑娘,就對那書生格外警覺。他急忙翻身下床,悄悄拉
開一條門縫,往外看。外面雨正下得急,黑漆漆一片。忽然一道閃電亮過,綿寧看見西
間房子裡跑出一個人來,那人好像還背著個人。綿寧心裡一驚:「難道那書生遭人暗
算。」他想喊人,又怕驚動額娘,更怕額娘責備他多事。正猶豫著,那人已竄上耳房房
頂,正往院外跳下。綿寧急忙出了房門,緊緊跟著那人。那人跳出院外,沿著青石路往
山下跑,過了那片寬闊地帶,那人下了青石路,沿著山邊往前又走了二里多路,前面有
一處高大的房舍,亮著燈光。那人像是奔那亮燈光處去。綿寧這段路不熟,又怕被那人
甩掉,只得深一腳淺一腳緊緊跟隨。手上臉上被山籐荊棘刺得火辣辣地疼。好在雨下得
急,那人並沒發現有人跟蹤。那人來到房前,門口立刻走出三個人來,忙把那人迎進了
門去,隨後大門關上。綿寧來到門前,看那大門緊閉,只得一縱身跳上院牆,看那幾個
人正匆匆進了後房。綿寧悄無聲息跳到院內,一貓腰竄到後房窗戶下,用手捅開窗戶紙,
往裡窺探。屋裡那莫老虎正端坐在凳子上,那三人正是白天的惡奴打手。美貌書生被扔
在牆角,昏迷不醒,莫老虎哈哈大笑對總管道:「你小子還真有辦法,居然把他給弄來
了,等著領賞吧。」總管和打手齊聲道謝。莫老虎站起身來走到書生跟前,踹了一腳罵
道:「你小子也敢管小爺的事,看老子怎麼收拾你。」一伸手揪起書生的頭髮,往牆角
一摜。不料那書生的帽子脫落,滿頭的秀髮披落下來。莫老虎驚奇地道:「怎麼是個女
人?」總管和兩個打手也看見了,大為驚奇。綿寧在窗外看見心裡道:「我早就看他像
個女子。」那屋子裡莫老虎一看書生竟是一個美貌女子,大喜道:「真是公子爺我該著
有此艷福。小子們給我看好,等她醒過來,再去喊我。」吩咐完,便帶著總管到樓上去
了。
綿寧在窗下聽得清楚,暗想,這女子一旦醒來,必遭那畜生凌辱。此時,我必須救
她出去。他再也顧不上王妃的告誡,脫下外罩,蒙上臉只露兩隻眼睛。然後一貓腰竄到
門前石墩後面,從地上摸到一塊石頭一扔,石塊「啪」地一聲落在門前空地。屋子裡兩
個打手聽見,急忙打開房門,跑出門外搜尋,綿寧突然從石墩後一躍而起,一手一個,
掐住兩個打手的脖子。這倆小子哼都不哼就躺下了。綿寧急忙竄到房裡,夾起「書生」,
翻過院牆來到院外。轉身往山上奔去。他是怕帶姑娘到客店去,額娘會生氣,眼下先找
個地方把她救醒。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天色已微明。綿寧借著亮光看見前面有個山洞,
便背著姑娘走了進去,洞裡非常幹燥,綿寧把姑娘放在一塊乾淨地上坐下來歇息。這時
候他才感到渾身濕透冷嗖嗖地,不由得上牙打下牙。回頭看那姑娘,也是全身濕淋淋的。
綿寧想,得生火烤一烤,不然會凍出病的。就往洞裡摸去,剛好摸到一大捆木柴好象是
打柴人躲雨放在這兒的。他把木柴抱過來,這才想起身上沒帶火鐮。回頭去摸姑娘身上,
心卻怦怦直跳,還好,摸到了火鐮,綿寧趕緊打著火,點燃木柴。頓時覺得暖和多了。
又恐那姑娘著涼,便也抱到火堆邊一起取暖。綿寧第一次和姑娘靠這麼近,借著火光看
得仔細,這女子長得十分俊美,一張鵝蛋似的臉兒,一雙彎彎的眉毛,格外動人,再看
額上,罩著一排短髮,一綹青絲,襯著雪白的脖子,越發覺得黑白耀眼。最可愛的,那
一點血也似的珠唇,嘴角微含笑意。綿寧看著,不覺心中一動,湊近臉去,想去親那香
唇。忽覺姑娘一動,急忙抬頭。那姑娘慢慢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正躺在一陌生男子懷中,
猛地一推站了起來,又羞又怒道:「你是何人?我怎麼會在這兒?」綿寧怕她誤會,急
忙辯解道:「我是救你到這兒的。」姑娘半信半疑,一雙漆黑似的眼珠直刺綿寧。綿寧
忙把救她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姑娘聽完,趕緊上前道謝:「原來是公子救了小女子,
小女子感恩不盡。」綿寧急忙還禮道:「小姐俠肝義膽令在下佩服,今又險遭惡人暗算,
在下出手相救本是份內之事。」姑娘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府上哪裡?」綿寧胡謅
道:「在下丁寶寧,家住順天府。請問小姐芳名。」小姐道:「小女子汪紅菱。前日看
見公子勇救母女,實在欽佩。」綿寧被她一番誇獎登時羞紅了臉。那江紅菱看他羞怯似
女子,不由心中竊笑。
兩人坐在火堆旁,慢慢地烘烤衣服。綿寧道:「小姐為何要扮男裝?」汪紅菱道:
「只是為了行宿方便。」綿寧搖搖頭道:「像小姐這樣身手,還怕那些地痞無賴。」紅
菱歎道:「不是小妹信不過公子。實是小妹大事在身,不便說明。還請公子見諒。」綿
寧見她諱莫如深,也不便多說,只管低頭烘烤衣服。
這時天已大亮,兩人的衣服也烘乾了。紅菱姑娘站起來道:「丁公子,小妹不回客
房了,就此告辭了。」綿寧有些不捨道:「小姐可否告知府上哪裡。」紅菱慘淡一笑道:
「小妹若和公子有緣,必有相見之日。」說著眼中竟有萬分眷戀之意,只是強忍著轉身
離去。
綿寧悵然若失,回到悅來客棧,剛到客店門口正遇著劉宏武從外面回來。劉宏武一
見忙道:「公子到哪兒去了?奴才天沒亮就起來,這山上山下尋了一遍也沒見公子的影
兒,老夫人這會正著急呢。」綿寧忙解釋道:「我只是起來得早,在四周轉一轉。」劉
宏武忽然驚叫道:「公子臉上怎麼受傷了?」綿寧掩飾道:「剛才不小心被山籐刺傷,
劉總管趕快回房吧!」劉宏武答應著,帶了綿寧進了客棧。剛上樓梯,劉宏武就喊道:
「夫人,公子回來了。」那嘉郡王妃正等得憂心如焚,聽說兒子回來,忙從房中出來。
綿寧一看額娘如此著急,心中頗為不安,急忙上樓扶住王妃道:「母親,孩兒只是出去
走走,讓您擔驚了。」王妃抱住兒子道:「孩子,以後天沒亮不能到處亂跑。」說著用
手撫摸著綿寧的臉,忽然驚叫道:「你臉上哪兒弄的傷?」綿寧忙道:「是孩兒不小心
被山籐刺傷的。」然後趕緊轉移話題向劉宏武道:「劉總管,山上路怎樣了!能不能上
山?」劉宏武忽然想起似的道:「瞧我這腦筋,只顧高興,卻忘了大事,回公子、夫人,
奴才剛才找公子時,看見官府正派民工修覆道路,並且還要加寬。奴才聽說是巡撫大人
明日要來五台山進香。」王妃和綿寧聽著,非常高興,立即吩咐紅月紅桃準備好香紙供
品,明日上山。
次日一早,眾人用了早點。帶齊了香火供品等物。王妃上了暖轎,轎夫抬起,一行
人往山上來。這幾天被雨水阻住的香客特別多,只見路上熙熙攘攘,人流不斷。不多一
時到了山上,遠遠看見一座高大的寺院聳立在山頂,綿寧緊走幾步到寺廟前,但見寺門
橫匾上書四個餾金大字:「大顯通寺」。在山門前面,挺立著數株巍峨的古松。暖轎到
了寺門口停下,紅月紅桃忙扶王妃下了轎,綿寧在前面帶路,一行人進了寺中。王妃抬
頭一看,正面正是大雄寶殿,四周是金剛殿、經堂、鐘樓。鼓樓等。綿寧帶著王妃進了
大雄寶殿,只見殿內殿外到處是人,綿寧忙叫劉宏武等四大侍衛保護好王妃。王妃看那
佛座上盤坐著三尊佛像,虔誠的香客正一個挨一個焚香跪拜。綿寧道:「母親,要不要
把人群驅開。」王妃道:「不必,我們耐心等一會吧!」好不容易輪到王妃,紅月紅桃
剛把供品擺好,忽然從外面跑進一隊官兵,大聲喝道:「閃開,閃開,今天是巡撫大人
前來上香,所有香客一律迴避。」一名兵勇來到王妃跟前,綿寧和劉宏武立即上前擋在
王妃面前,那兵勇看他們是有錢人,忙一躬手客氣地道:「幾位爺,小的執行公務,今
天巡撫大人來上香,請暫時迴避。」劉宏武怒道:「什麼狗屁巡撫,俺這位公子爺
是……」沒等他說出,王妃喝道:「劉總管,不得無禮,我們迴避就是。」劉宏武只得
護著王妃,隨眾人退出寺外。
這時寺外廣場兩邊已擠滿了香客,兵勇手持刀槍守在兩邊,眾人都想等巡撫大人走
後再去上香。人群中央雜著幾十個挑擔背簍的漢子,也在靜靜地等待著。
一陣鑼聲傳來,眾人回頭一看,只見山下跑來一隊全副武裝的官兵,到了寺門口
「唰」地兩邊一分,排成兩道人牆把人群隔開。緊跟著又是一排將佐上來,都是游擊、
千總一級的官長,也分兩邊站立。後面才是八人抬的大轎,轎前執事打著大旗,上書
「山西巡撫」,中間斗大的「莫」字。大轎後面是四人抬的小轎和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
斗篷馬車。眾人一看,這八抬大轎裡肯定坐的是巡撫大人。大轎來到寺門前停住,八個
轎夫剛要落轎,忽然從人群中竄出一人,落到轎前,綿寧一看,不由「啊」地叫了一聲,
那人正是他雨夜救走的汪紅菱姑娘。只見她落到轎前,雙手一揚,十幾道寒光直射轎中,
驚得官兵呆立在那裡,只聽轎中傳來一聲慘叫,紅菱姑娘聽著叫聲這麼耳熟,正自猶豫,
轎中又傳來微弱的喊聲:「妹……快走。」紅菱情知中計,急忙縱身離去,只聽「轟隆」
一聲,大轎被炸得四分五裂,一個人從轎中滾出,已被炸得血肉模糊,紅菱大叫一聲:
「姐姐」直撲過去。那些兵勇將住這才醒過神,各持兵刃,撲向刺客。紅菱急忙抽出寶
劍迎敵。這時,廣場上的香客嚇得亂作一團,各尋道路逃走。綿寧忙叫道:「劉總管,
你們四人快點保護夫人下山。」劉宏武急忙叫轎夫抬著王妃下山,四名侍衛緊緊跟隨,
劉宏武喊道:「公子,你也走吧!」綿寧眼睛一瞪:「你們快走,我斷後。」其實綿寧
此時卻是擔心紅菱姑娘的安危。
紅菱姑娘面對群敵,全然不懼,一口寶劍使開,只見一片寒光;那清兵將佐一個個
沾著死、挨上亡,片刻之間,廣場上已躺下幾十具清兵屍體。紅菱正殺得興起,忽聽一
人喝道:「都給我退下!」清兵將佐立刻停了手退到一旁。紅菱循聲望去,只見小轎中
走出一人,正是山西巡撫莫玉。紅菱一見莫玉,眼珠都紅了,不等他來到跟前,挺劍就
刺,那莫玉閃身躲過,揮拳相迎。莫玉使的是少林拳法,剛猛有力;紅菱使的是武當派
六十四式劍法,剛柔相濟。兩人拆招換式,鬥了八十多個回合,紅菱漸感體力不支,那
莫玉卻越鬥越勇。紅菱一式流星趕月寶劍直刺莫玉前胸,莫玉以小鬼推磨躲過,雙拳仙
猴摘桃直衝紅菱面門,紅菱忙用了個童子拜佛,誰知卻是虛式。那老賊使了個排山倒海,
正一腳踢在紅菱腿上。紅菱疼得「哎喲」一聲摔倒在地,莫玉一見大喜,雙腳直奔其面
門踢來,眼見得手,忽然一道寒光直奔莫玉面門襲來,老賊嚇得往下一縮頭,那道寒光
貼著頭皮「嗖」地飛了過去。莫玉抬頭一看,只見一青衣少年男子手持寶劍直衝過來。
再看四周,那幾十個挑擔背簍的漢子各操兵刃殺向清兵。莫玉一看叫道:「白蓮教!」
嚇得轉身就往後跑,到了那輛馬車跟前,一揮手,從車篷裡跳下二十多名槍兵,一字排
開,舉槍瞄準。青衣少年看見槍兵,急忙上前拉起紅菱就走,邊走邊喊:「有槍,快
撤。」這時那莫玉大喊道:「放。」只聽「呯…呯呯」一陣槍聲,十幾名壯漢倒在血泊
中。青衣少年拉著紅菱拚命奔跑。這時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槍兵有的槍被淋濕,火力弱
了很多,但仍有十幾名壯漢被打倒。青衣少年腿上也中了一槍,紅菱急忙去扶他,少年
用力一推叫道:「你快走,別管我。」看紅菱還猶豫著,青衣少年寶劍一橫道:「你再
不走,我死在你眼前。」紅菱只得獨自跑去,莫玉一邊命槍兵繼續放槍,一邊帶清兵追
了上來。青衣少年奮力殺死幾名清兵,被莫玉趕到一腳踢倒在地,清兵上前拿住。
紅菱眼見著跑到一個山環處,忽覺右肩上一熱,竟中了一彈。只得將劍交了左手,
掙扎著往前走。後面清兵喊道:「抓活的,她跑不了啦。」沒走多遠被清兵追上,紅菱
只得用左手挺劍迎敵,漸漸不支,急得她橫劍就要自刎。突然從山環後跳出一個蒙面人
來,那人一揚手,打出幾顆石蛋,幾名清兵慘叫著倒下。那人背起紅菱,順著山坡滾了
下去。紅菱只覺傷口一陣疼痛,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紅菱姑娘甦醒過來,睜眼一看,卻是那位丁公子站在火堆旁。往四周一看是先前那
個山洞,這才想起被他救了。她卻不謝恩,歎息道:「公子救我,還有何用。」想到傷
心處,不由放聲痛哭。綿寧也不勸阻,任她哭個夠。哭了一會兒,倒是紅菱自己止住了
悲聲。綿寧道:「我剛才去山下買了金槍藥來,給小姐治傷。」紅菱道:「公子也會醫
道嗎?」綿寧道:「這種槍傷,只要把槍彈取出,上點藥就行。再說山上山下正在搜捕
小姐,到哪兒治傷去。」紅菱點點頭道:「那就麻煩公子了。」綿寧便一膝跪下,指准
槍彈頭,用鑷子夾住,突然一使勁將彈頭拔了出來。紅菱只哆嗦了一下,竟沒哼一聲。
綿寧將彈頭扔在地上,那彈頭竟還沾著血肉。
綿寧給傷口上了藥,拿紗布包扎好,才給紅菱穿上衣服。紅菱道:「公子怎知小妹
有險趕去相救?」綿寧道:「我陪母親去寺廟進香,正遇見小姐行刺巡撫,就讓侍衛護
著母親先走……」紅菱驚詫道:「公子做什麼官,還有侍衛。」綿寧自知失言忙改口道:
「就是家中的護院,不是侍衛。」又接著道:「我怕小姐有個閃失,就躲在山石後觀看,
見小姐危險才出手相救。」紅菱聽他說得如此關心自己,便嬌羞地倚在綿寧懷中,綿寧
看他漆墨似的眼珠,發出亮晶晶的光來,格外覺得異樣動人。不由得低頭去吻她那香唇。
紅菱卻不反抗,反抬起頭迎合他,兩片滾燙的嘴唇終於咬合在一起。
好久,兩人才分開,綿寧道:「小姐——」紅菱急忙止住他道:「怎麼還喊小姐?」
綿寧不解問道:「那喊什麼?」紅菱咳怪道:「就不能喊我紅菱妹妹。你叫丁寶寧是吧,
我就喊你寧哥哥吧。」綿寧笑道:「好,就喊你紅菱妹妹。請問紅菱妹妹為何要刺殺朝
廷命官呢?」紅菱一下子失去了笑容,一臉悲憤道:「什麼朝廷命官,分明是個無惡不
作的惡棍。他害死了我爹我娘,今天又害死了我的姐姐,抓走了我師兄。」綿寧道:
「你不要激動,詳細說給我聽聽。」紅菱低下頭理了理思緒道:「我爹就是六年前的山
西巡撫汪廷文。我爹在任時,查出原太原知府莫玉虧空公銀一百五十萬兩,便通知莫玉
速設法填補。那莫玉先用重金收買我爹,見我爹不理,便定下毒計,私下買通我爹的兩
名跟隨,將我爹騙到太原城中天龍客棧,用毒酒毒死了我爹,又趁我爹未嚥氣前吊在梁
上,偽裝自殺。案子報到刑部,刑部竟以自殺結案,給予少許撫恤。後來天龍客棧的跑
堂小順子拿著我爹遇害時穿的衣服送到我家,我娘才發現衣服上有我爹被毒死時流出的
血,我娘就拿著血衣去刑部告狀,朝廷就派了一個王爺來太原複查,誰知那王爺聽說莫
玉是和珅心腹,竟也不敢得罪。我爹的案子就這樣冤沉海底。我娘一氣之下,染病而去。
可憐我汪家只撇下我和姐姐兩個。我和姐姐變賣了家產,投奔襄陽我爹的生前好友張漢
潮叔叔,決心拜張叔叔為師,習學武藝,將來為我爹報仇。我和姐姐學成了武功,要來
找莫玉報仇。師傅堅決不允,我和姐姐就偷偷下山離開師傅,來到太原,打聽到那莫玉
已做了巡撫。我和姐姐看巡撫府看守很嚴,我姐就讓我在外面等候,她扮作使女被莫府
留用,過了幾天,姐姐出來告訴我說,那莫玉因害了人,終日做噩夢,見到惡鬼抓他。
他夫人說五台山顯通寺的菩薩靈驗,讓他去寺裡燒香,讓我先去五台山等著。後來我姐
探聽到莫玉來上香的具體日期,便連夜趕到悅來客棧告訴我。」
綿寧聽到這裡插話道:「怪不得,第一天晚上,我聽到你房內有兩個女子說話。」
紅菱接著道:「我只想能在五台山殺了仇人為爹娘報仇,不料到我姐竟被那惡賊識
破,丟了性命,還累及師傅那麼多徒弟。師兄也被抓去了。」
紅菱姑娘說到這裡,早已泣不成聲,淚如雨下。綿寧聽了也是眼含熱淚,緊緊抱住
她,用手撫摸著她的秀髮,吸吮著她的苦澀淚水。
紅菱哭了一陣才靜下心來。對綿寧道:「寧哥,我不能老呆在這裡,我要去救師
兄。」說完就要站起。綿寧拉著她坐下道:「紅菱妹妹,你應該相信朝廷會還給你公道,
為你爹平雪冤獄。」紅菱聽他忽然說出這種話,覺得他一下子陌生了許多,不滿地道:
「連朝廷王爺都怕那和珅,還有誰能扳倒他。」綿寧道:「你說的是嘉郡王吧。」紅菱
吃驚道:「你怎麼知道?」綿寧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只是
那嘉郡王當時沒敢動那莫玉,必定有他的苦衷。」紅菱冷笑道:「說來說去,還是怕那
和珅。」綿寧道:「你可聽說,那嘉郡王已被皇上宣示立為皇太子。有朝一日登上龍墩,
必然懲治和珅。」紅菱驚奇道:「你到底是干什麼的,怎麼知道這麼多?」綿寧忙道:
「我只是關心時事而已。」紅菱道:「我看那嘉郡王就是做了皇帝,也未必能給我爹平
冤,我還是靠自己吧!」說著起身又要走,綿寧忙又攔住道:「你傷口未好,外面正搜
捕得緊,不是白送死嗎,你父親的冤案我一定為你平雪,你師兄我也會設法營救。」紅
菱一聽叫道:「真的?」忽又搖搖頭道:「我不想連累丁哥哥。」說完摟住綿寧的脖子
吻了一口。綿寧被她摟著吻得渾身燥熱,不由得雙手抱她起來,平放在地上,俯下身來
就是一陣狂吻,手上也不閒著,輕輕地揉搓著她……
嘉郡王妃一行人回到悅來客棧,這時外面雨正下得急,官兵到處吵嚷著搜捕白蓮教,
王妃這才發現綿寧沒有回來。忙問道:「公子怎麼沒回來?」劉宏武一怔回道:「夫人,
公子當時讓我們保護您先走,他斷後。奴才一意保護夫人沒留意公子落到後面。」王妃
又驚又怒道:「你們是怎麼當差的,反叫公子斷後,這兵荒馬亂的,公子若是有個閃失,
看你們有幾顆腦袋。都去給我找去。」四名侍衛答應著分頭去找。王妃心裡著急一陣頭
暈目眩,踉蹌一步,摔倒在地,紅月紅桃驚呼一聲,圍了上來。二人架起王妃,只見王
妃雙目緊閉,咬著牙,昏迷不醒。紅月嚇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煞白,慌忙道:「紅桃快
去叫郎中,把祛寒、祛風、祛熱、祛毒的藥只管抓來。」紅桃慌忙轉身離去。
紅月忙喊店小二去燒碗姜茶來,用小匙一匙一匙地喂到王妃嘴裡,過了一會兒,王
妃臉上略有了紅潤,紅月乍著膽子掐了人中,王妃身子一顫,雙目微開,嘴裡叫道:
「寧兒,寧兒。」紅月急忙安慰道:「夫人,公子馬上就會回來。」
天快黑的時候,綿寧才回到客棧。上樓來一見額娘病倒,大吃一驚,紅月道:「紅
桃抓藥快回來了。」這時王妃已甦醒過來,把抓住兒子的手,哭道:「孩子你到哪兒去,
嚇死額娘了。」綿寧忙解釋道:「孩兒被人群擁擠著走失散了,又迷了路。」王妃道:
「你回來就好,以後不要隨便出去。」這時紅桃請了郎中來。那郎中五十多歲,很是老
實。紅桃引他到王妃床前坐下,給王妃診脈。王妃此時身上燒得像火炭似的,臉色鮮紅,
呼吸粗重。「夫人這病,」老醫生松開了手,拈鬚緩緩道,「據脈象看,寸緩而滯、尺
數而滑,五髒驟受寒熱侵襲,兩毒攻脾。脾主土,土傷而金盛——」他搖頭晃腦地還要
往下說,紅月急道:「老先生,你是在和我們背藥書吧,你只說這病要緊不要緊,怎麼
用藥,就是了。」老醫生道:「若是平常體強之人,一劑發熱藥,出一身透汗就會好的。
只是這位夫人早先落下病根,體質又弱,老朽實難治愈。」綿寧吃了一驚道;「難道竟
無醫可治。」老醫生沉思一會道:「若去太原城濟中堂名醫李崇義老先生處救治,尚許
有望。」綿寧對王妃道:「母親,我看還是去太原醫治吧。」王妃也沒想到一下子病得
這樣重,只得點點頭。
紅月紅桃送走醫生,剛到門口,劉宏武等四名侍衛急匆匆地進來,看見她倆忙問:
「公子回來沒有?」紅月道:「公子已經回來了,正和夫人說話。」四人聽見,方才放
心,急忙去樓上見過綿寧,綿寧問道:「外面情況怎樣?」劉宏武道:「巡撫已經回太
原了,官兵也撤走了。」綿寧方才放心,又和四人計議明日去太原的事。
眾人用了晚膳,綿寧又去看看阿娘,回房見劉宏武已經睡熟,便悄悄出了客棧,往
山下而去,他是想到山洞裡告訴紅菱,明日帶母親去太原治病,順便打探紅菱師兄的下
落,再設法營救。來到洞門口,綿寧喊道:「紅菱妹妹,紅菱妹妹。」洞裡一片漆黑,
沒人應聲,綿寧走進洞裡,掏出火鐮打著火,只見洞裡已空無一人,綿寧心中一陣惆悵,
只得走出。急聽洞外有人問:「公子,你到這兒干什麼?」綿寧一聽是劉宏武的聲音,
氣憤道:「你竟敢跟蹤我。」說完來到洞外,劉宏武忙上前拱手道:「奴才看公子行蹤
可疑,怕您有危險,才敢斗膽跟隨。」綿寧道:「我只是救助一個蒙冤的女子。」便把
如何救江紅菱的事簡略說了一遍,只是略去他二人的雲雨之事。最後道:「此事萬不能
讓額娘知曉,她正生病,不能讓她擔心。」劉宏武道:「這個小人明白,只是公子應該
信得過小人,凡事小人也可分擔一二。」綿寧為他的忠誠感動,便道:「好吧,以後有
事讓你做。」
夜,格外黑,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黑深深的巡撫衙門顯得更加陰森可怖。
突然,一條黑影竄到牆角下,一縱身悄無聲息地落在耳房房頂,黑影四周聽了聽動靜,
然後順著房頂貓腰直奔西南而去。一袋煙的功夫,來到一排高大的平房頂上,黑影用了
個倒掛金鉤往下觀看,只見一字兒排開幾十間房子,四周是高大的院牆,院牆當中安著
大鐵門,房簷下掛著幾盞昏昏沉沉的馬燈,幾個清兵分散在四周,抱著大刀沒精打采地
走動著。黑影往那一間間的房子看了一會,忽縱身跳到地下,躲在一輛馬車後面。過了
一會,一個清兵打著阿欠往馬車走來,來到跟前,往車上一坐,伏在車廂裡睡起覺來。
黑影往四周看了看,突然出手,點了清兵穴道,那清兵一聲沒哼被他挾在腋下。黑影把
那清兵帶到僻靜之處,伸手解開他的穴道,寶劍抵在胸前,低聲嬌斥道:「快說,林清
關在哪裡?」那清兵嚇得哆哆嗦嗦道:「好漢爺饒命,我說,我說,林清關在東邊第五
間牢房裡。」黑影聽完手上一用力,將清兵擊昏,飛身上了房頂,來到東邊第五間房頂,
趴在房簷下,往下觀看。只見這間房,裝著鐵門,門上掛著大鎖。黑影又往院裡看了看,
那幾個清兵毫無察覺,還在無精打采地來回走動。黑影這才放心,正要往房下跳,忽聽
背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急忙一回頭,只見一條人影正向自己撲來,黑影挺劍就刺,那
人側身躲過,卻連連搖手。黑影明白了,那人不是和他為敵,這才仔細一看,那人用黑
紗蒙面。黑面人急忙拉著黑影轉身就走。黑影知他必有原因,便老實跟著他走。蒙面人
一直跑出巡撫衙門,來到城外一座破廟內才停下。黑影不解其意,正要問他。那蒙面人
卻道:「太陽初出光赫赫。」黑影吃了一驚急忙答道:「驅退兇星與殘月。」蒙面人急
忙解下面上黑紗,卻是個年輕美麗的女子,女子忙問:「姐姐尊姓大名。」黑影答道:
「小妹江紅菱。」女子一下子抱住紅菱哭道:「紅菱姐姐,你可來了。我是紅芸姐姐新
收的教徒莫香蘭。」紅菱聽她說起姐姐紅芸,不由地哭了起來。哭了一會,紅菱擦乾眼
淚問道:「香蘭妹,你為什麼不讓我救師兄?」香蘭道:「那是莫王老賊設下的圈套,
專等著你去鑽。那院內柴草下埋伏著幾十名槍兵,你只要跳下去,就會被亂槍打死。小
妹就怕你中了他的詭計,這幾日夜裡都在大牢四周等你。」紅菱聽她說著,大為感動。
一把摟住問道:「妹妹何時入的教。」香蘭道:「說來話長,我原是那莫玉的女兒,」
紅菱一聽,吃驚地看著她。香蘭接著道:「我原以為自己真是那莫玉的女兒。誰知有一
天我娘把我叫到她房中告訴我:「蘭兒,你已經長大了,娘現在告訴你,你的真正身
世。」我不解地說:「我爹是巡撫大人,我的身世還有什麼疑問。」我娘說:「做娘的
還能騙女兒,你一定要聽娘說完。」我半信半疑,就坐下聽我娘說完。」
「原來,我爹是湖北襄陽府林家灣的秀才林德成,我爹和我娘成親的那天,被土匪
頭子莫玉看見。那莫玉看我娘貌美,頓起歹意。半月後的一天夜裡,莫玉帶著一群土匪
闖進林家灣,殺死我爹,搶走了我娘。我大伯林永成在襄陽城裡聽說後,就去報了官,
領著官兵剿滅了土匪。可是那狡猾的莫玉卻挾持著我娘從後山逃走了。我娘幾次想尋死,
都因懷有身孕苟且偷生下來。莫玉走投無路,就到北京投到和珅門下,因他是少林出身,
有一身好武功,深得和珅的重用。和珅就利用他的少林身份,把他放到山西做了巡撫,
以網羅天下武林中人,為其所用。」
紅菱聽她說完,已是淚掛雙腮道:「苦命的妹妹,咱們是同命相憐啊。我一定要殺
了莫玉老賊。」香蘭卻搖搖頭道:「紅芸姐姐活著時告訴我說:「不能只為報仇,殺一
個惡賊犧牲教徒的生命。我們要廣泛宣傳教義,發展教徒,組織力量舉行起義。」紅菱
聽了點點頭,便又問道:「我姐姐是怎麼被老賊識破的?」
香蘭道:「我聽我娘說了我的身世之後就在當天夜裡悄悄來到莫玉寢房,想殺死老
賊為我爹娘報仇,正要動手,紅芸姐姐忽然從身後出來攔住我。她把我拉到無人處問清
了我的身世家仇,就說:「莫玉老賊身邊戒備很嚴,行刺是無法得手的。」她便和我講
解了教義,叫我加人白蓮教,將來殺老賊報家仇國恨,我當時就在她舉行的入教儀式上
宣誓入了教。
「誰知第二天,莫玉老賊突然把紅芸姐姐抓了起來。我正不知所措,教內暗線帶來
了消息:原來,襄陽張天潮教主準備起事,便派十七堂堂主林永成,十五堂堂主吳其昌
秘密打造兵器。誰知人多洩密,被襄陽將軍耆登帶官兵包圍。林永成英勇戰死,吳其昌
則被耆登活擒。張教主聞訊,只得倉促起事。那吳其昌受不了耆登酷刑,竟做了可恥的
叛徒,供出了教內所有機密。耆登立即命人畫了你姐妹圖影,著人飛報太原府。紅芸姐
姐因此被捕。」
紅菱聽了,含淚歎息道:「想不到林叔叔就這樣離我們而去。」香蘭哭道:「他就
是我伯父。」紅菱吃驚地道:「真的,那麼林清就是你堂兄了。」香蘭歎道:「可不是
嘛。」又接著道:「紅芸姐姐經常跟我提起林清哥。」紅菱歎息道:「我姐一直愛著師
兄,可師兄他……」未曾說完粉臉卻先紅了。香蘭追問道:「難道林清哥不愛她嗎?」
紅菱搪塞道:「我也不知道。」怕香蘭再追問下去,忙道:「我們現在怎麼辦?總得想
辦法營救師兄。」香蘭道:「單憑我們二人不行。還是多聯絡幾個弟兄。我在府內想辦
法,引開槍兵,你們再去救人。」紅菱道:「好吧,咱們分頭準備吧!」
綿寧和四名大內侍衛護衛著王妃,一路往太原府而來。因是長途跋涉,就棄了暖轎,
買了輛帶篷的馬車,仍由四名轎夫駕著馬車。綿寧怕馬車顛簸,特意叫紅月買了幾床棉
被,厚厚地舖在上面,這樣王妃躺在裡面又舒坦又暖和。一路上又服了幾劑老醫生開的
藥,王妃的病情有了好轉,面色紅潤了,呼吸也順暢了,只是還體虛無力。綿寧一直因
自己沒照顧好額娘自責,現在看額娘病情有了起色,才略略放心。
這一日晌午到了太原府,綿寧一行進了城,打聽得那濟中堂的地址,便一路尋來。
果然在杏花村找到了。便在濟中堂隔壁客棧住了下來,待眾人安頓好。綿寧道:「紅月
去請醫生來。」紅月答應著出去,不一會領著醫生來,卻是個年逾花甲的老者,慈眉善
目,面目溫和,老者坐下,為王妃診了一會脈,慢聲慢語地道:「夫人此病尚需靜養幾
日,待老朽慢慢觀察,再作決斷。」綿寧道:「先生可否開點藥暫服。」老者搖搖頭道:
「夫人此病,眼下並無大礙。若是用藥,老朽就難以觀察病情了。」綿寧聽他說得有理,
便叫劉宏武賞了銀錢,仍由紅月送他下樓去。
王妃便在客棧安心靜養,綿寧終日在床前守候,悉心照料,頗盡孝道。王妃雖是病
著,看見兒子如此孝敬,頗覺安慰。
綿寧內心不只為母親病情擔憂,也時時刻刻思念著刻骨銘心的紅菱妹妹。他想紅菱
肯定為救她師兄林清來了太原府。他原想親自去巡撫衙門打探一下,又怕病中的額娘擔
憂。上次因沒照顧好額娘,讓額娘受了風寒,無論如何不能再讓額娘為他急傷了身體。
綿寧左思右想,正覺為難。侍衛劉宏武進來道:「醫生說午後過來探視夫人。」綿寧點
點頭,對紅月紅桃道:「你們好生照顧夫人。」便叫劉宏武去了自己房中。
綿寧等到劉宏武進來,叫他關上門道:「劉侍衛,我有件事請你去辦。」劉宏武聽
他說了「請」字,趕緊跪倒道:「二阿哥有事儘管說,切不可折煞奴才。」綿寧忙叫他
站起說話。劉宏武這才站起。綿寧道:「我想那江紅菱必是來太原府救他師兄,那狗官
莫玉既敢害死汪廷文,必然想斬盡殺絕,所以我很是擔心汪紅菱。只是額娘正在病中我
無法脫身。我想你既和那莫玉相識,就讓你去巡撫衙門探聽一下,順便讓莫玉放了她師
兄林清。只是千萬不可暴露我和額娘的身份。」劉宏武道:「二阿哥放心,奴才一定辦
到。」
夜已經很深,天上連顆星星也沒有,不知什麼時候變天了,烏雲佈滿天空。突然,
一陣秋風起來,挾著豆大的雨點飛舞著落下。這時巡撫大牢院內,守門的獄卒被淋濕了
衣服,經秋風一吹,冷嗖嗖的,不由得抱著膀子縮成一團,嘴裡罵道:「這鬼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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