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將軍慶祥接旨——」亂哄哄的嘈雜聲將這喊聲淹沒,很少有人注意。
慶祥一下子從迷糊中驚醒,酒勁也一去大半,立即揮手叫舞女退下,急忙走下台,
晃晃搖搖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欽命伊犁將軍慶祥速去南疆處理張格爾叛亂一事,並火速查出
叛亂原因上奏,具體事宜參閱公文。
欽此
原來如此,提到嗓門上的心落了下來,慶祥接過聖旨,命部將來領欽差沐浴更衣,
然後添酒重新開宴,為欽差接風洗塵。
伊犁將軍府內宅裡。
慶祥把聖旨及所帶的加急公文啟開,仔細將文件看了幾遍,反覆琢磨公文內容,並
思考行動方案。
張格爾伙同蘇蘭奇在南疆叛亂一事慶祥早已得報,但他並沒放在心上。一是自己家
務繁忙,兒子新婚大事沒有完成,二是他認為小股回民作亂也是常有的事,儘管張格爾
再次參與作亂,但不成氣候,大隊清軍人馬一到自然踏平。況且兒子新婚之日,斌靜不
遠千里親自前來賀喜,也詳細匯報了叛亂的情況,說是幾名清兵與回民商人有點私仇所
致,斌靜已處理停當,並派遣大將色普征額等人前去剿滅,此事讓將軍放心。
正在這時,家兵來報,有喀什噶爾信使來見。
也就是慶祥接到道光諭旨的時候,喀什噶爾參贊大臣斌靜接到燕貴妃的密信,他方
感到事態的嚴重。他眼巴巴等待瑞親王綿忻能夠登上九五之尊,自己借燕貴妃一面之力
好飛黃騰達,盼星星,望月亮,最近從京中傳來消息,卻是智親王綿寧承繼大統。更何
況他斌靜平時憑借後妃之力在回疆為非作歹,惡慣滿盈,滿漢回維居民對他恨之入骨。
最近由於個人一時淫心上漲,竟挑起了如此重大的民族叛亂,倘若皇上真的追究起來,
後果不堪設想。想至此,心涼半截,滿身直起雞皮疙瘩,在書房內抓耳撓腮,不停地來
回踱著。
「將爺,有事慢慢商量。」不知何時,斌靜心腹侍從張順和跑來。
張順和的勸勉,斌靜稍稍冷靜下來,留張順和私下議事。
「大人,這事不必驚慌。」
「怎麼?有何計策?」
「大人,只要我們這樣做,一定給他萬歲爺瞞天過海,保你步步高陞。」
張順和便把自己的想法講出,又和斌靜商討半天,最後才決定如此行動。
伊犁將軍慶祥書房。
「拜見將軍大人,小人是喀什噶爾參贊大臣斌靜的偏將張順和。」
「請起,有何急事晚上求見?」
張順和看了看站在旁邊的一名家人,欲言又止,慶祥示意讓他退下。
「大人,張格爾與蘇蘭奇叛亂的事聽說了?」
「嗯!」
「皇上諭旨,大人也接到了?」
「你,你怎麼知道?」慶祥似乎有點驚奇。
「不知大人對此事有何看法?特別是皇上嚴追導致叛亂的起因?」
「身為朝廷命官,當報效皇上,為國出力。此事斌靜有何看法,本府決定即日到南
疆親自處理此事。」
「斌大人也正為此事盡力,一方面調兵遣將平叛,一方面追究與叛亂有關的人事。」
「嗯,很好,應從速將情況回報本府。」
「大人,小人就是為此事而來。」
「嗯,本府會盡力查明一切。」
「不過,大人是否聽到一種風聲?」
「什麼風聲?」
「有人傳說,張格爾叛亂與大人您有關聯。」
「什麼?誰敢如此亂語,本府一定追查。」
「大人,斌將軍也不相信,對此事很生氣,派人查辦此事。」
「嗯,怎樣?」
「有人說此事與大人娶兒媳婦有關。本來大人娶兒媳婦是人之常情,卻有一些地方
官員趁此向各族百姓嚴加勒索、敲詐,有的還趁機打劫,個別兵了也任意胡為,對不少
回女動手動腳,甚至強行霸佔,回民怨聲載道,一向有反叛之心的張格爾便煽動回部暴
亂。這明明是一些地方官員所為,有人竟將此事栽在大人您的頭上。」
「哼!真是豈有此理!」
「斌大人查辦此事十分認真,懲治了不少士兵和地方官吏,只是有個別官員,斌大
人也無可奈何。而他們卻是這些事件的幕後指使者。」
「有哪些人?」
「像烏什辦事大臣巴哈布,葉爾羌辦事大臣長慶等人。」
「嗯,你回去告訴你家斌大人,多多費心平叛,並將一切查明,本府不日就到!」
「是!請大人放心,小人告辭了。」
張順和離去,慶祥思索一會兒,一面覺得這次叛亂必與斌靜有點牽連,但與自己也
不能說毫無干系,斌靜是自己的部下,平日裡做法自己早有耳聞。但斌靜和自己的關係
也非同一般,更何況斌靜又是瑞親王綿忻的舅舅,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這樣睜一只眼、
閉一只眼由他妄為。自己這次為兒娶親也確實折騰得夠紅火的,一些官兵的過分做法也
是難免。想到這裡,慶祥像洩氣的皮球癟了下來。想不到,本想借此機會打擊一下幾位
一向與自己不和的對手,竟有人整到自己頭上了。不過,慶祥並不死心,他深信自己的
老謀深算。想至此,又得意地笑了,打皺的老臉也年輕了許多。
張順和回到喀什噶爾,將此行會見慶祥之事詳細匯報給斌靜,又共同商討了下一步
的措施。
斌靜為了給自己消災,另一方面為了不致引火焚身,馬上集合各城官員共同協商平
叛,首先從葉爾羌、烏什兩城各調兵三百名,分頭增加各重要哨卡的防守,又派遣喀什
噶爾領隊大臣色普征額率大隊官兵迎敵平叛。同時,為了討好上司慶祥,顯示自己辦事
果斷,也為了喀什噶爾的安全,又派兵向慶祥求援,希望他撥兵二千來增援。這一切做
畢,斌靜惟恐皇上拿自己開刀,又再次向京城發一緊急奏折,將自己的部署上奏皇上。
各路人馬分頭出兵行動,斌靜方放下心,又把張順和找來,要他火速將幫助他奪取
薩賴占女兒娜佳的有關人處理好,該殺的殺,該關押的關押,該收買的收買,凡知情者
一定妥善處理。張順和走後,他又密書一封派人送往京城,將這裡詳情轉告燕皇貴妃及
禧恩。
喀什噶爾領隊大臣色普征額率領三千清兵,在戈壁荒灘圍住了張格爾的隊伍。張格
爾在兵少將疲又缺糧草的情況下大敗。張格爾無奈之中,丟下傷殘回部人馬,逃離了危
險地域,以圖東山再起。
平叛大捷消息傳來,參贊大臣斌靜聽後興奮異常,自己因一時淫心上漲,惹出了大
禍,他自己也沒想到事態會發展得如此嚴重,驚動整個回疆,張格爾叛亂一事並引起初
登龍位的道光帝注意,倘若嚴加追查,自己必然倒大楣。雖然各方面隱瞞,暫時混過去
了,但必須徹底清除叛亂。想不到色普征額還算指揮有方,出戰就兩次大捷,擊潰張格
爾叛軍。此時,斌靜的心也比以前安穩多了,一切向著自己設想的方向發展,如此看來
問題不大。
色普征額平叛大軍勝利歸來,斌靜率領留守將官出城相迎。斌靜發現色普征額竟帶
回這麼多俘虜,面露不快,可又不好馬上發作,便派人把俘虜帶進城,關入大牢嚴加看
管,不得與其他犯人接觸。
「色普將軍,那些俘虜你為何不……」斌靜做出一個斬的手勢。
「斌大人,我當時已處理二十多人,我怕處死太多,上面怪罪。」
「上面有我頂著,其余俘虜應馬上……」斌靜又做了個示意,「留著反而更壞事,
你明白嗎?」
「明白,不過,什麼時間處理?」
「越快越好,最好今天晚上。」
「好吧,城內城外?」
「先在城內處死,悄悄運到城外掩埋,應挑選一些得力干將,就說留著俘虜會引起
張格爾再次來偷襲。干麻利點,人人有賞。」
「遵命!」
道光皇帝處理完一天大事走出御書房,心裡亂糟糟的。可不是嗎?先皇喪事剛剛結
束,這一段日子真是身心交瘁,雖為一國之君,傳下話去,必有左右大臣來做,但他又
不太放心。一是怕自己剛剛登基,給國家臣民一個懶惰的印象;二是怕剛開始執政就把
一些事交給鉅子處理,長此以往,大權旁落,大臣架空皇上。所以,大事,道光盡量處
處想到、做到,這一來,勞累是不用說了,但也確實鍛煉了自己的才能。雖說年近四十
而即位,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各方面均都成熟可靠,但做為一國之君處理全國大小事
務算是第一次,做起來盡量謹慎、認真,否則,一舉手一投足都可能波及國家興衰、人
民疾苦。自幼接受了嚴格的儒家正統教育,更是明白自己的位置與做法。道光帝勤懇治
國、寬和仁慈、忠孝不奢的人格作風在他執政的開始幾天內就博得了王公大臣和後妃娘
娘的誇贊,自己心裡也是美滋滋的,累是累一點,卻樂意這樣做下去。
道光這樣想著,不知不覺隨御前太監來到坤寧宮裡面。
每天走出御書房的第二件事就是想到坤寧宮,想到綺兒。常永貴也似乎理解皇上的
心,即使皇上不發話,也自然將他領進坤寧宮。
接連多天不回智親王府,孝慎皇後有點不悅,問起只推說國事繁忙,沒時間回去,
孝慎皇後也不便說什麼,作為一國之母,自有國儀風範,怎麼能和一般女人爭風吃醋呢?
皇後不說,道光也就更加放縱自己,索性住進了坤寧宮。
「皇上——」
道光剛踏進門,綺兒就嬌滴滴地迎上去,為皇上取下披風,把皇上輕輕挽至御榻邊
坐下。
「綺兒,以後別這樣叫,朕不喜歡聽,不是告訴你喊二阿哥嗎?」
「皇上,奴才不敢。」
「唉,怎麼又皇上了,快喊,讓朕聽聽。」
「喊呀。」
「二——阿哥——」
「噯——小阿妞——」
道光愛撫地將綺兒擁在懷中,一陣狂吻,說不出的舒暢與快意。
「皇上,不,二阿哥,你每天處理這許多政事,天天熬到深夜,應當注意龍體健
康。」
「多謝愛妃關心,看朕這身體多棒。」
「還沒封妃呢,就愛妃愛妃的,就怕將來把我愛飛了。」
「朕一言九鼎,豈能兒戲,待來春朕一定冊封你。」
「謝皇——謝二阿哥!」
「哈哈,綺兒真可愛,朕願與你永相守,共相廝。」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綺兒情不自禁地用徽州黃梅小調唱了起來。
「娘子,你看,那是打漁的。」道光在綺兒的感染下也幸福地哼了句戲詞。
「哈哈——」道光再次把綺兒抱在懷中,愛撫著。
「皇上,休息吧,你明天還有國事處理。」
「唉,國事,朕真正理解李隆基為何不愛江山愛美人了,能與綺兒在一起,朕又何
在乎什麼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不關心。」
「別說傻話了,皇上應以國事為重,聽說回疆叛亂平息了?」
「你聽誰說的?」道光有點不快。
「奴才只是聽太監及宮女這麼傳說,隨便問問,奴才該死,不該過問皇上這些事。」
綺兒說著,就跪在御榻上給皇上請罪。
「美人兒,別這樣,朕也是隨便說說,朕是一國之君,難得綺兒每天如此關心朕的
健康,天天等朕等到深夜,能夠分擔憂愁,同甘苦、共患難,朕又何樂而不為呢?」
「謝皇上的寬恕。」
「提起回疆叛亂,怎不讓朕焦急?京城距離回疆路途遙遠,朕不能親自到回疆視查,
反憑一些官府文書,難免有一些官吏從中蒙蔽朕。特別是最近斌靜傳來捷報只說平息叛
亂,對於主謀張格爾逃向何方一字未提,對於叛亂原因,朕已發出幾道諭旨,至今仍沒
有文書傳來。今天卻接到長慶和巴哈布等人奏折,說色普征額和斌靜殺死俘虜一百余人,
這裡面可能有問題?而朕卻不知,怎能不令朕擔憂呢?朕初登大寶就有如此重大事件發
生,處理不好,後患無窮。唉!」
「皇上,別考慮這些了,好好休息,明天在朝廷上,再和大臣及諸王商量商量。」
「唉,商量,朕的苦心誰能理解,綺兒——」說著,把綺兒摟得更緊……
第二天早朝,道光皇帝便將回疆平叛一事交諸大臣評議。道光對此事已有自己的看
法,交於眾人討論是想聽取一下群臣見解,希望能從中了解大臣們對此事的態度,逐漸
把握諸人的辦事效率及處事態度。
散朝後,道光帝回到養心殿,又把回部的所有奏折認真看一遍,心中已理解幾分,
又給伊犁將軍慶祥發一道緊急諭旨,讓快騎火速送往伊犁將軍府。
正在這時,御前太監來報,說軍機大臣托津、戴均元求見。
道光帝正想召見二人,因為他讓這二人負責處理先皇陵寢、擬定《遺詔》之事,不
知二人辦理如何?
托津、戴均無二人入內行過跪拜大禮,道光接過擬定《遺詔》仔細審批一遍,一拍
御案,勃然大怒:
「你二人是何居心,如此重大之事竟敢臆想為之,不尊事實,該當何罪?」
托、戴二人自道光登基後就感到事情不妙,認為早晚要找茬整治他們。先皇龍馭上
賓、新皇即位,理應對老臣進行加封,以穩臣心,道光已按常規這樣做了,像禧恩加封
御前大臣上行走,管御書處等事務,儘管道光對禧恩仍有戒心,但道光想以此拉攏禧思,
同時,禧恩在道光登上皇位中出了力。此外加封的還有和世泰、賽沖阿等人,這些人都
是在道光登基時對道光態度鮮明,大有幫助之人。
而托津、戴均元等軍機大臣都是先朝老臣,備受先皇恩寵,但在道光登基的立場上
有點曖昧,迫於情面,道光雖也給他們加封,但加封的官職多是閒職,有其名而無其實。
如封托津為實錄館監修總裁,封戴均元為實錄館總裁。
從對官位的加封上,托戴二人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因此,做事處處認真、
小心,唯恐給道光帝留有什麼把柄,不過,沒想到,厄運竟如此之快便降臨頭上。
道光這一震怒可嚇壞了托戴二人。
「回皇上,奴才確不知哪裡出錯?」托戴二人急忙跪下說。
「我皇考神御之地,這等大事,將佈告於天下,爾等怎粗心搞錯,還敢狡辯,竟說
不知何處出錯?」
「回皇上,臣恭查大行皇帝《御制詩初集》第十四卷《萬壽節率王公大臣行慶賀禮
恭紀》詩注,載高宗純皇帝『以辛卯歲誕生於山莊都福之庭』,臣萬死也不敢妄加推
測。」戴均元跪下叩頭,如雞啄碎米,申辯說。
「臣在《御制詩》第六卷《萬壽節率王公大臣行慶賀禮恭記》詩注中也查閱與戴均
無所言相同,臣萬死也不敢臆說,請皇上明察。」托律也慌忙辯解道。
「一派胡謅,為何不詳加核實,我皇祖於康熙辛卯八月十三日子時誕降於雍和宮邸,
這一說法在皇祖《御制詩集》中三次提及,爾等為何不仔細查閱!怎能以《詩注》為本,
而不以《實錄》為本,此等大事,豈能兒戲?」
「臣等哪有資格觀讀《實錄》,《實錄》為大內寶藏,只能以《詩注》考證,況且
《遺詔》初稿,皇上也已先審查過,臣等——」戴均元還想再辯。
「如此無禮,身為軍機大臣《實錄》未經恭閱尚情有可諒,但皇祖《乾隆》《御制
詩集》早已頒行天下,怎能不讀,還敢巧辯。」道光皇帝龍顏大怒。
托津、戴均無二人知道大禍臨頭,辯解也無用,便沉默無語,靜等皇上發落。
過了一會兒,皇上稍稍緩和一下口氣說:「當初擬定遺詔,朕雖看過,但先皇馭駕
上賓,哀痛迫切,怎有心細閱,朕也有錯,爾等下去吧,此事交吏部議處。」
軍機大臣托津府邸書房。
「托兄,伴君如伴虎呀!」
「戴老弟,別悲觀,你我畢竟是先皇老臣,主子初登九五,拿我等開刀,是殺雞給
猴看。古語,一朝天子一朝臣,識時務者為俊傑,誰讓我等不識時務,悔當初——」
「主子如此小題大作,我愈加懷疑先皇猝崩一事,托兄,我等如何有顏面對先皇恩
寵?」
「老戴,為臣不忠不好,忠,是忠於皇上一人,愚忠也不行,我們是愚忠呀!你看
禧恩、和世泰為何連續加封至顯位?」
「不就是鐍匣問題上,識時務嗎?特別是禧恩身為瑞親王舅舅,一向和燕後過往甚
密,關鍵時不也見風使舵,倒向智親王一邊。」
「那和世泰不也是這號人,他是,惇郡王親母舅,又怎樣,同樣能看準時機,關鍵
時給主子一臂之力。」
「托兄,你我今後也像他們那樣嘍?」
「識時務吧!」
「我戴均元忠心於皇上,但決不忠心於居心叵測的人,今後一定查明先皇崩駕真
相。」
「這話可別亂講,有抄滿門之罪!」
「唉!這一次還不知能否躲過去呢?主子外表和善,骨子裡卻——」
「老戴,《遺詔》一事,你有何準備?」
「托兄,我們只承認工作疏忽,一切按《御制法》注抄錄過來,不能承認是臆想,
這在吏部治罪時相差有天壤之別,一個最多降職或削官,一個卻招致滿門抄斬。」
「我看這次牽連的人可能還有!」
「也是軍機處的?」
托津只笑笑而不回答。
「一切聽天由命吧!」戴均無不無感慨地說。
伊犁將軍府。
伊犁將軍慶祥正在內室和三姨太太李巧巧說私心話兒,將軍府管帶劉鐵根來報,說
又有緊急諭旨從京中送到。慶祥不耐煩地放下姨太太,罵道:
「天天諭旨,諭旨。」
慶祥來到軍務處恭讀諭旨,是道光帝親自給自己的批示:
回部事恐斌靜不能辦理,色普征額亦僅能帶兵,未能籌劃全面,調度得宜。著慶祥
接奉此旨,即日選派得力將佐兵丁,星夜兼程,馳赴該處,將為首滋事賊匪,奮力擒捕,
訊明謀叛情由,按律嚴辦。其余脅從之犯,不可株連,妄加殺戮,致令各回眾相率惶懼,
別滋事端,是為至要。再此次蘇蘭奇等滋事,究因何起釁?是否系內地官兵所為。並著
慶祥到喀什噶爾詳細察訪,將激變事由據實參奏,勿得稍有瞻徇。其伊犁將軍事務,著
慶祥於領隊大臣內,擇一老成曉事者,令其暫行代辦。將此由六百裡諭令知之。
慶祥看罷逾旨,沉思良久。皇上多次傳來諭旨讓我全盤處理回疆張格爾叛亂一事,
皇上特別關心叛亂起因,原打算將此事糊弄過去,事過境遷,皇上必然將此事擱置一旁,
卻不想皇上竟如此重視這次叛亂的緣由,看起來,糊弄是不可能了。
最近外面有人造謠滋事,竟敢將張格爾叛亂之由往自己頭上推,領隊大臣巴彥巴圖
一向對自己所作所為另有看法,在此節骨眼上更不能給他留有任何把柄。斌靜這人對我
是忠心耿耿,但做事卻有點過火,向來在喀什噶爾為所欲為,這次叛亂可能確與他有關,
我不能不好好管教管教,讓他收斂一下。幸好色普征額還算頗有本領,出師剿匪戰績輝
煌,不至釀成大錯,但一些戰後事務難能處理妥當。皇上又再三督促我親赴南疆處理回
部叛亂綜合事務,此行不能不去。我這一走,伊犁軍務由誰負責呢?
慶祥將身邊領隊大臣反覆衡量一番,心中暗暗思量,領隊大臣阿捨爾圖再合適不過,
此人武舉出身,滿州正白旗人,為人正直,領隊也較有謀略,雖然對我另有看法,但還
算一個人才。現在委任他來代為處理伊犁軍務,一可以消除他對我的誤解,將其拉攏為
我所用,其次,如果他仍對我懷有二心,也可就此抓個錯,上奏朝廷將其罷官。
想至此,慶祥傳令升帳,佈置軍務。率領一隊人馬急抵喀什噶爾。隨即參贊大臣斌
靜得知後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姦淫回部少女,搞什麼「服女役」的醜事要暴露,
還有他秘密處死叛亂俘虜的事也恐怕要露餡;喜的是慶祥來處理,他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平素關係甚密,自己對他每年也有一些特殊的貢賦,況且京中還有燕皇貴妃作靠山,慶
祥不看僧面還要看佛面吧。
其實皇上嚴厲追究張格爾、蘇蘭奇叛亂的原因一事,燕皇貴妃早就將信息傳遞給斌
靜,讓他心中有數,早作準備。最近皇上又給慶祥一道加急六百裡諭令的事,斌靜也從
燕皇貴妃那裡得到確實消息,並安排下去,這次伊犁將軍慶祥親自來查,斌靜有恃無恐。
慶祥來到喀什噶爾城外,參贊大臣斌靜率領幫辦大臣福勒洪阿、色普征額等人迎出
城外,客套、寒暄之後進入城內,少不得擺上美酒佳餚給伊犁將軍慶祥接風洗塵。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筵漸入高潮,為了助興,斌靜傳下令去,樂舞助興。
斌靜怎能不了解慶祥的為人與嗜好,預先準備一支女子歌舞隊,這些女子都是斌靜
平時從「服女役」的女子中精心挑選後,然後威逼引誘、收買而來的。人人都青春妙齡,
年約二八,窈窕身材,荷花粉面,特別是那動作、眼神都是精心培養出來的,一個動作
讓你終生不忘,一個眼神保管你魂飛蓬萊,一絲嬌笑准讓你死也不後悔。
個個能歌能舞,人人善彈善奏,她們沒有選進皇宮樂隊,也許是南疆地偏人遠、要
麼是斌靜尚沒玩夠。就在這女子歌舞隊中更有一個佼佼者,人稱南疆「芙蓉花」瑪達姬。
踩著輕盈歡快的維吾爾舞曲《天山流水》,這群女子上來了,儘管這些女子已不止
一次在斌靜的參贊大臣府表演,仍然讓大小官員和將士神魂顛倒,真是喝者忘其喝,說
者忘其說,就連見多識廣、久經妓場的伊犁將軍慶祥也呆呆地瞪著一對黑黑的小眼睛愣
住了,筷子在手中忘記放下,嘴裡啃著鹿耳朵忘記嚥下。
斌靜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多次向慶祥回報軍務,慶祥只是嗯嗯點頭,眼睛始終沒
有離開那領舞的少女。
一曲旋律過後,少女們翩翩而歸,慶祥才回來神,嚥了一下口水,吐出鹿耳朵說:
「斌大人,那領舞的女子是誰?」
「慶大人不知道她嗎?她就是南疆有名的芙蓉花瑪達姬,提起她,在回疆是無人不
知、無家不曉!」
「嗯,聽說過。果然名不虛傳,本人比傳說更有味道。」
「哈哈,慶大人嘗過?」
「沒嘗就聞出味了,嘗一下那才過癮呢!」
「慶大人,你點一支歌,讓瑪達姬唱給你聽,保准讓你比喝酒醉的還快呢?」
「好吧,來一曲《撒瑪斯情歌》」
「好,慶大人真會點,這支曲子可是瑪達姬的絕活。」
在優美動人的舞蹈中,瑪達婭放開了歌喉。起初是黃鵬鳴翠柳、乳燕低吟、黃鶯出
谷,漸漸猶如天山雪蓮從冰峰上滾下,又似雅魯藏布江封冰下的流水,時隱時現,忽高
忽低,隱時若望月入水,現時如魚躍龍門,高處似九天攬月,低處同五洋捉鱉,更高時
大音稀聲,更低時野渡無人舟自橫。
雖然是回疆一首非常流行的戀人情歌,但在瑪達婭的喉嚨裡發出,一切都彷彿變了
樣,有野蠻的味兒,也不缺高雅的風致,既有古樸的情韻,也有《廣陵散》的絕致。
一曲歌罷,整個大廳靜悄悄的,人人如同雕塑一般,許久之後才有人回過神來鼓掌
喝彩。
此時的伊犁將軍不僅不興奮,反而有些懊喪、傷心,傷心自己的大半人生是虛度光
陰,白活了。
斌靜回首見慶祥有一絲不快,不知哪裡得罪了他,急忙說:
「慶大人,讓瑪達婭來陪你喝酒?」
「不用了,不用了。」慶祥可能是傷心過度,也可能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而失態,
急忙謝絕。
酒筵結束,慶祥要求休息,斌靜也不強留,帶慶祥到預先準備好的雅室。尚未進室,
一種清香就吸引人不能不走進去,挑簾一看,啊,瑪達姬又一身淡裝打扮早已等待多時
了。唉,知我者斌靜也,語言在這裡已成為多余,只有動作才能說明一切。
慶祥此時也顧不了什麼大將軍的形象了,餓虎捕食般地撲了上去。
「你叫瑪達婭?這名字真美!」
「是的,我這名字回語是『開不敗的花朵』的意思。」
「美人兒,你真是開不敗的花朵,永遠會開在老夫的心中,帶進墳墓也不會敗的。
你是怎麼到斌大人府上的?」
「我是『服女役』來的,斌大人對我好,把我留下了,我也就同意了。」
「『服女役』是干什麼?」
「大人你真的不知?」
「不知。」
「你是從外地剛來的?」
「是的,隨便來拜訪拜訪斌大人,我們是多年的老交情了。」
「這裡人人都知道『服女役』呢!最近出了點事,斌大人才停止。」
「什麼事?」
「斌大人不讓對外人提起。」
「哦?還保密。我和斌大人是老朋友了,你不提,他也會告訴我的,我就是你斌大
人請來幫忙處理『服女役』的事。」
「真的?那斌大人沒告訴你什麼是『服女役』?」
「正事還沒談呢!今天剛到,斌大人給我接風,讓我好好和你這寶貝兒快活快活,
明天才談『服女役』的事。我要在這多住幾天,你可得好好陪著。」慶祥意識到這與張
格爾叛亂有關,開始哄騙瑪達婭,希望從她嘴裡得到什麼,也好以此管教管教斌靜,讓
他以後再恭順些,有可能的話,讓斌靜把懷中這寶貝兒讓給自己。
「給我講『服女役』的事,我好好考慮考慮,幫助幫助你家斌大人,幫他度過眼前
的難關,你家大人一高興,說不定會賞給你什麼許多珍貴東西呢?」
「哼!大人就會騙我!」
「寶貝兒,騙你是大烏龜,只要我給你家大人說,他一定重重賞你。」
「哼!剛才我家大人也說把你服侍好一定給我重賞。」
「當然嘍。」
「好,我講給你聽,不過,如果大人問你,不能說是我說的!」
「你放心,你家大人讓我來幫忙,怎敢問這問那。」
「服女役,就是本地女子每年到斌大人府幹活三天。」
「這有什麼,我們那裡也這樣。」
「你們那裡服女役的女子干什麼活?」
「不是燒火、做飯、洗衣這一類女人幹的嗎?」
「斌大人的服女役是女子來陪斌大人三天。」
「斌大人讓這些人同他睡覺?就像我們這樣?」說著親了親懷中的瑪達姬。
「就是這樣。」
「她們都是些什麼人?」
「當然是本地的一些出色點的女子。」
「那她們都情願嗎?」
「不情願有什麼辦法,這裡誰敢不聽斌大人的?」
「這裡的人不反抗嗎?」
「哼!反抗,最近不反抗了嗎?有名的商人薩賴占的女兒如何?她還是比魯特比蘇
蘭奇的兒媳呢!結果怎樣?」
「那張格爾叛軍的俘虜呢?」「死的死,逃的逃,被抓住的全都被殺了。」
「殺俘虜的事斌大人不准別人知道,你聽誰講的?」
「我們歌舞隊的姐妹們都知道。」
「她們怎麼知道?」
「達姬的情人就是去執行殺俘虜的。」
斌靜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想使美人兒慰勞慶祥,哄過慶祥的審查,卻不想全壞在
女人身上。
伊犁將軍慶祥了解了事情的內幕,自然十分生氣,但一想到斌靜幾年來給自己的種
種好處,特別是懷中的寶貝兒,也不想將此事公開。況且,斌靜是自己的老部下,把此
事報上去,皇上怪罪下來,自己也有責任,說不定降職革官,最終弄得大家臉上都沒光。
此事不報吧,皇上還連降諭旨催促,追查緊迫,還得和斌靜好好商量商量,將真相暫時
瞞住,即使皇上知道了,事過境遷,也沒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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