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紫禁城翊坤宮內哭聲一片,一群身穿孝服的妃嬪們圍著一大一小兩只梓棺呼天搶地,
哀哀痛哭。
    哭聲最大的是全妃,她邊哭邊訴:「詮兒啊,皇後姐姐呀,你們這樣去了,讓俺多
難過啊,老天爺睜眼看看啊,好人不長壽啊。」哭得一旁的太監、宮女也不停地抽泣抹
淚。剛滿兩周歲的小奕濘由一名宮女抱著哇哇直哭。
    綺兒早已哭啞了嗓子,聽見奕濘的哭聲,站起身來,走到全妃跟前勸道:「全妃姐
姐,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快別哭了,四皇子要媽媽呢。」
    全妃放低了哭聲,半晌才抽泣道:「姐姐實在吃不下,心裡只想哭。」抬起頭瞪了
宮女一眼道:「把四皇子交給奶媽,我多陪詮兒和皇後姐姐一會兒。」
    坐在全妃下首的是兩個懷有身孕、腆著大肚子的女人,靜妃和祥妃。她們沒有全妃
的哭聲大,也沒有像全妃那樣邊哭邊訴。她們只是低聲抽泣,表示對死者的哀悼和難過。
    綺兒勸不住全妃,便又過來勸靜妃:「靜妃姐姐,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要節哀保重
身體,回宮歇息去吧。」靜妃止住悲聲,點點頭,由宮女扶著走出房去。
    祥妃也由素娟勸著回宮去了。
    「皇上駕到。」禮儀太監一聲高喊,人們往兩旁一閃,道光帝走進翊坤宮。
    「慎兒,詮兒!朕來遲一步,你們就匆忙而去,叫朕情何以堪!」道光帝眼望皇後
和長子的梓棺,一行熱淚潸然而下。伸手接過太監手中的香燭,往皇後棺拜上一拜。
    「禧恩。」道光帝喊道。
    「奴才在。」內務府大臣禧恩一甩馬蹄袖,跪倒在地。
    「朕命你總理喪儀,務必隆重。」
    「臣遵旨。」
    孝慎皇後和奕詮的喪事才畢,道光帝就接到漕運總督顏檢的奏折:運河敗壞,清糧
受阻。
    「國家大計,莫過於漕,今運河淮安府清江浦水道泥沙積墊,堤壩崩塌、運糧敗壞,
漕糧受阻。諸臣可有良策?」道光問計與眾臣。
    和世泰道:「既是漕運不暢,可否考慮海運?」英和接著道:「江浙溪臨大海,商
船由此裝載貨物,駛至北洋,在山東。直隸、奉天各岸卸貨售賣,每年乘風開放,往返
數次,由此可見海運並非不可行。」
    曹振鏞道:「海運須要謹慎,一是風高浪大,朝廷尚沒有太多的大船用以海運;二
是須委派員並照料護押,以防海盜;三是何處起運,何處停泊,需勘察明白。」
    道光帝道:「海運一說,歷代臣工曾經提出,有人說可行,有人說不可行,一直沒
有定論,朕打算向各省督撫發出廷寄,交各督撫討論,具體到何處起行、何處停泊,其
後朕再作定奪。」
    散朝之後,道光帝回到養心殿批閱奏章。這時御前太監馬晴晴一陣小跑進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祥妃娘娘剛剛產下五皇子。」
    道光帝聞言龍顏大悅:「快……帶朕去看看。」
    馬晴晴前面帶路,道光帝興沖沖地疾走。剛到乾清宮轉過彎來,突然迎面跑來一個
宮女,馬晴晴躲不及防,被那宮女撞個正著。道光帝怒道: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那宮女一看是皇上,慌得喘著氣道:
    「道……喜皇上,靜妃娘娘生了一皇子。」
    道光帝瞬間得到兩個皇子,心花怒放,也不再計較宮女的莽撞,匆忙道:「快,先
去靜妃宮中。」
    靜妃所生二皇子奕綱、三皇子奕繼,先後在二歲、三歲時夭殤。靜妃精神上受到強
烈的刺激,曾一度神智失常,後幾經醫治,更主要是道光帝的關切和寵愛,才恢復正常。
所以道光帝先去靜妃宮中。
    道光帝來到儲秀宮門口,一聲宏亮的哭聲傳來。
    靜妃產後體弱,躺在軟榻上,看見皇上進來,慘白的臉上露出笑容,低低的聲音叫
道:
    「皇上!」
    「朕明白愛妃的心思,」道光帝也不去看哇哇大哭的小皇子,卻先到靜妃的榻前,
握住靜妃的纖纖玉手道:「愛妃受苦了。」這才仔細去看奶媽懷中的孩子。
    孩子看見道光帝,突然止住了哭聲,一雙大眼炯炯地瞪視著。道光帝一看,心中砰
然一動,此子氣質不凡,將來必有大成。
    道光帝正想著,就聽房頂「喀嚓」傳來一聲瓦響,心中驚疑。忽聽宮外有人大叫:
    「房頂有人。」
    「抓刺客。」
    馬晴晴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囉囉地道:「皇上,怎麼辦?」
    這時大批侍衛聞聲趕到,將儲秀宮圍個嚴嚴實實。
    道光帝強自鎮定,命道:「傳朕旨意,關閉宮門,嚴密搜捕,勿使刺客逃出宮去。」
    第二天早朝,一夜驚魂甫定的道光皇帝又遇上了更令他心驚肉跳的事。
    湖南、湖北、四川三省督撫同時發來告急文書,湖南永州府瑤人趙金龍聚集瑤民一
千多人,舉旗造反,攻城奪寨、殺死官吏。四川彝人馬林率彝民二千多人,火燒清溪縣
城,殺死守城官吏。官員屢剿屢敗,匪勢漫及川南。湖北崇陽人鐘人傑聚眾三千餘人向
朝廷發難,用火藥炸開城牆,崇陽城破,知縣師長治被活捉,斬首示眾,並捕殺書吏二
十余人。
    「王鼎剿捕白蓮教多日,至今尚無消息,今湖南、湖北。四川匪亂又起,眾卿有何
對策?」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一個人開口。
    道光帝無可奈何地看著這群平時巧舌如簧的臣子們。
    這時,皇門官奏稱:「東河河道總督林則徐發來奏折。」
    道光帝接過一看,只見奏折寫道:
    「臣奉旨治河,欲乘雨歇間隙,別築新堤,改北堤為南堤,取中挑疏引河,導流入
海。誠請戶部撥銀三百萬兩以資治河。」
    道光帝沒等看完,就氣得將奏折甩在一旁。忽然想起自己曾親口許諾林則徐,只要
是治河用銀,保證隨時調撥。
    「花良阿!」道光帝叫道。
    「臣在。」靜妃的父親戶部尚書花良阿出班應道。
    「朕命你速撥銀三百萬兩送往治河工地。」
    「臣遵旨。」花良阿奉旨而去。
    道光帝隨手又抽出幾份奏折,道:
    「這是廣西、貴州、雲南、湖南要求采礦的奏折。廣西有鐵、貴州有銅、雲南有銀、
湖南有金。若是開采出來,於國於民都有利。眾位愛卿有什麼看法?」
    曹振鏞出班奏道:「臣以為萬萬不可。我大清自立國以來,歷朝從無開礦之先例。
況且,我大清江山,得來非易,若是亂開亂挖,一旦傷了龍脈,觸犯神靈,我大清大禍
將至矣。」
    「曹學士此言謬也,」道光帝反駁道。「我朝雖無開礦之先例。但我皇祖康熙卻說
過:『天地自然之利,當與民共之,不當棄之。』我大清發祥地在東北,與廣西、雲南
等相去何止千里,恐傷龍脈,觸犯神靈,實為杞人憂天。」
    「皇上,」軍機大臣、工部尚書穆彰阿奏道。「臣以為,現在開礦尚不合時宜。礦
石藏於地下淺則七八丈,深則數十丈,開采極為危險,動輒傷人性命……」
    穆彰阿正說得口吐白沫。忽然皇門官進來報:「戶部尚書花良阿求見皇上。」
    道光帝一怔,花良阿不是去府庫撥銀子了嗎?怎麼回來了!立即命道:「宣他進
來。」
    花良阿疾步進來跪在御案前。
    「皇上,庫銀只有二百萬兩。」
    道光帝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
    「府庫有銀多少?」
    「只有銀二百萬兩。」
    「胡說!」道光帝勃然大怒:「我堂堂天朝府庫怎麼會只有二百萬兩銀子?」
    「千真萬確,臣親自清點了三遍。」
    「登記入庫賬簿可在?」
    「臣帶在身邊。」花良阿說著,從懷裡掏出賬簿,雙手呈上。
    道光帝仔細一看,新收常捐各款均與應存之數相符,舊存各年正項虧空九百二十五
萬二千兩。
    堂堂大清國庫一下子缺了這麼多銀子,道光帝龍顏震怒,痛斥道:「眼下朝廷正缺
錢料,庫吏膽敢通同作弊,任意所以擢取,喪心昧良,如同叛國盜賊。來人,將花良阿
摘去頂戴,關押大牢。」
    「啟稟皇上,」花良阿毫不慌張,似乎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臣失察之罪,斷難推
脫。但是此起府庫被盜,使國家受損失,個人榮辱,何足以道。臣懇請皇上再留臣任上
十天,臣一定竭力核實查辦,追回竊銀,洗刷臣的清白。」
    「你……」道光帝一聽,花良阿說得句句在情在理,但他一時怒氣未消,便半晌沒
說話。
    這時,按察御史趙佩湘出班奏道:「聖上,臣以為府庫被盜的直接責任應在管庫司
員、查庫御史及庫丁兵役身上。花良阿大人,乃一品大員,怎麼能具體管理到每一銀庫?
花良阿大人失察有罪,但眼下追查竊銀要緊,皇上不如命他親查此案,戴罪立功。」
    「趙愛卿所言也是,」道光帝聽著,漸漸消了怒氣道,「朕准奏,著花良阿戴罪立
功,追查竊銀。」
    花良阿一拜倒地:「臣願以死報效皇恩。」
    「趙愛卿,」道光帝轉向趙佩湘道,「朕著你奉旨會同花良阿追查此案,不得懈
怠。」
    「臣遵旨。」趙佩湘領旨退去。
    漕糧北運受阻,府庫款銀被盜,京師官餉軍餉要糧要錢,剿捕逆匪要錢,治理水患
也要錢。道光帝真是焦頭爛額,怨恨地看著大殿上呆呆站立的臣子們,他要指望這些臣
子做成什麼事,真是難之又難。
    「為充盈府庫,朕決定開源節流,詔諭廣西、貴州、雲南。湖南等省解除礦禁,准
予開采。各地官員不得借故推辭、阻撓或壓制勒索商民。因府庫銀兩虧短甚巨,諭令京
師各府、部、堂衙門及駐京官兵各項需用,一概從儉,京師所有大小工程及支領可裁則
裁,可省就省。」
    「鑒於漕糧北運受阻,京師不可一日無糧,朕決意試行海運,敕諭江蘇、浙江、山
東、直隸、奉天各地省撫實地查勘海運線路,提出具體意見,戶部應即派員赴江浙一帶
辦理租借商船事宜。」
    「敕令湖南、湖北、四川及兩廣督撫,對肇事逆匪火速合力進剿,不分區域,不得
使賊匪漫蔓、逃竄。」
    「退朝!」
    回到養心殿,道光帝心緒煩亂,看著御案上撂得一尺多高的奏折,那種登基伊始,
銳意振興大清王朝的勃勃雄心,瞬間蕩然無存。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和疲勞。
    「朕時時以天下為念,苦心孤詣所為者何?」道光帝喃喃自語,「誰人憐朕?誰人
理解朕?」
    「馬晴晴,擺駕坤寧宮。」道光帝叫道。
    「綺兒恭迎聖駕。」坤寧宮門外,綺兒跪拜在道光面前。道光帝注視著綺兒,這眼
神,這話語,多麼像她。一個曾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道光帝心裡怦然一動,伸出寬大
的手掌,輕輕摟住綺兒的纖纖細腰,相依相偎著走進宮去。
    「綺兒,只有你關心朕,理解朕,朕要好好待你,朕要立你為皇後。」道光帝依偎
在綺兒溫暖的懷抱中喃喃低語。
    「皇上萬萬不可。」綺兒卻推開道光帝道。
    「為什麼?」
    「綺兒並不企求名分,只要能跟皇上傾心相愛,就是綺兒最大的滿足。並且皇上也
要為大清江山著想。全妃、靜妃、祥妃都生下太子,皇上應選其中之一立為皇後。綺兒
確實不想做皇後。」
    「綺兒不愧為朕知己。」道光帝更覺綺兒賢淑可敬,便又道。「你看朕該立誰為皇
後呢?」
    綺兒嚇了一跳,連連搖頭道:「後宮干政,歷代先皇懸為禁例。皇上怎好拿此話問
我。綺兒斷不敢言。還請皇上自己做主。」
    道光帝微微一笑道:「朕倒偏愛那性行溫厚的靜妃。」
    「皇上,那素娟丫頭近來性情憂鬱,面色憔悴,恐怕是想念那個趙明飛了吧!」綺
兒故意引開話題。
    道光帝答道:「王鼎剿逆尚無音訊,只要他回來,素娟丫頭就可夫妻團聚。」
    戶部尚書花良阿府邸。
    「老爺,你這是何苦呢?」尚書夫人富察氏唉聲歎氣地哆囉著,「皇上要定你個失
察的罪,你就認了唄,反正過了這個風頭,讓靜兒丫頭跟皇上說個情,你就能官復原職。
偏你逞英雄,非要去捅這個漏子。弄得這麼多天也不回府,瞧你這髒樣。」
    「你有完沒完片花良阿氣惱地離開太師椅,扔掉長煙袋,站起身來,「你愛怎麼嘮
叨就怎樣嘮叨去吧。」轉身離去。
    花良阿下了狠心,一定要將失竊案查個水落石出。為此,他在府庫裡找了一處空房
子,把府裡的廚子、奴僕也帶了去,吃住在庫裡。從嘉慶五年以後的賬簿逐一核實,光
是核實賬簿非得三五天不可。
    花良阿氣呼呼地乘轎來到府庫,看看時辰還早,便到自己的臨時住房小憩。家人永
安怕打擾老爺,便去外面打掃房間。
    這時按察御史趙佩湘走了進來,看見永安問道:「你們老爺呢?」
    永安趕緊迎上前去答道:「老爺正在小睡。趙大人您稍等,奴才就去喊醒老爺。」
    「不,讓他多睡一會,」趙御史擺擺手道,「你們老爺這些天太累了。我就坐在這
兒等他。」
    「是啊,我們老爺可是個大好人。」永安說著泡上一杯茶,端到趙御史跟前。
    「趙大人,您請用茶。」
    「好、好。」趙御史呷了一口茶贊歎道,「好香。」
    突然趙御史叫道:「不好。」雙手拚命抓住胸部,雙目圓睜,口中「啊,啊」連叫
幾聲,「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口鼻噴出烏血,氣絕而死。
    這一切,只是瞬間的功夫,永安嚇得愣了半天,才驚叫道:「趙大人,趙……大
人。」
    在裡間小憩的花良阿,被喊聲驚醒,走到外間一看,直驚得目瞪口呆。
    紫禁城太和殿。
    道光帝接過馬晴晴呈上的奏折,展開一看,龍顏大悅。這第一份奏折是兩淮鹽政總
督陶澍打來的。陶澍到任後,大力整頓鹽務,改綱鹽法為票鹽法,在淮北試行,並訂章
程十條。此法已初見成效,官府稅收日見增多。
    第二份奏折是王鼎發來的。王鼎已會同河南、安徽兩省督撫一舉剿滅了穎州地方的
白蓮教逆匪,教匪首領朱麻子被擊斃,趙明飛下落不明,現正四處緝拿。
    道光帝一看,奏折裡還夾著一張緝拿趙明飛的圖像,暗道王鼎做事果真精細。便拿
起趙明飛的圖像道:
    「傳朕旨意,交刑部將此人圖像多多印製,張貼京城內外,懸賞緝拿。」
    「扎。」馬晴晴雙手接過圖像,走下殿去。
    這時皇門官進來稟奏:「戶部尚書花良阿人宮見聖。」
    道光帝一聽,莫非庫銀案有眉目了,便道,「宣他進來。」
    花良阿神色淒然,跪爬到殿前,聲音帶著哭腔道:
    「皇上,趙御史不幸中毒而亡。」
    「啊!」道光帝吃驚地半天說不出話來,「趙愛卿怎麼中的毒?」
    「皇上容奏,是這麼……這麼回事……」
    道光帝不等聽完,勃然大怒,一拍御案斥道:「大膽花良阿,竟敢謀害朝廷命官,
其罪難容!來人,摘去頂戴,扯下官袍,送交刑部議處。」
    花良阿大驚,高呼:「臣冤枉,臣沒害趙大人。」
    兩名內侍不容分說,上前扯去穿戴,拖下大殿。
    道光帝余怒未息,連聲叫道:「喪心昧良,天理難容。」
    這時,瑞親王綿忻出班道:「皇上,本王以為,花良阿必是與府庫被盜一案有關,
毒死趙御史,是怕趙御史查出證據,所以就先發制人毒死趙御史。本王呈請皇上敕令刑
部從嚴治罪,以震懾膽大妄為的不法之輩。」
    「瑞親王所言極是。」道光帝道,「朕即刻降旨責令刑部從嚴治罪。」
    「皇上,」道光帝正要降旨,軍機大臣禮部尚書賽尚阿喊道,「老臣以為此案尚未
查明了,不宜重懲大臣。」
    道光帝心裡不快,念他是兩朝遺老面上還得客氣點,便道:
    「老愛卿以為還有什麼不明了?」
    「皇上請想,花良阿若是盜竊府庫之人,他何必請命調查此案?他如果要毒死趙御
史又何必非在自己房中?豈不是不打自招?趙御史尚未查到不利花良阿的證據,他為什
麼毒死趙御史?此案真正的盜竊犯尚未查明,怎好治花良阿之罪?」
    道光帝一聽,也是。眼下還確實沒有證據說明花良阿竊盜庫銀。這樣匆匆定罪,靜
妃那裡也說不過去。於是說道:
    「到底老愛卿慮事周全,朕就將花良阿暫交刑部關押,查明之後,再作定奪。」道
光帝把臉轉向群臣。
    「哪位愛卿願意審理花良阿一案?」
    大臣們面面相覷,沒人應聲。
    道光帝一見,心中歎了口氣。這些人個個謹小慎微,遇事先考慮個人得失。要他們
去審理這樣大案,真是勉為其難了。只得道:
    「既是無人願意審理此案,朕只有調外官入京了。」便向馬晴晴道,「傳朕旨意調
署河南巡撫王鼎入京。」
    「奴才遵旨。」馬晴晴應道。
    散了早朝,道光帝在養心殿剛剛坐定,馬晴晴進來奏道:「主子,靜妃娘娘要見
您。」道光帝一聽,心想,朕也正想見她,便道:「請她進來。」
    靜妃走進殿內,臉色灰白,一雙烏黑的眸子含著淡淡的憂鬱,呆呆地看著道光帝。
    「皇上,妾身聽說戶部尚書花良阿毒害按察御史趙佩湘,是真的嗎?」靜妃問道:
    「愛妃,朕也不希望這是事實。」道光帝字斟句酌,唯恐傷害這位兩次遭受失子之
痛的愛妃的心,「但是府庫被盜,花良阿身為戶部尚書負有無可推卸的失察責任。趙御
史又是在他房中,喝了他的家人獻上的茶,中毒而死。花良阿有謀害趙御史的最大嫌疑。
堂堂的國庫被盜,朝廷命官被害,朕若不處置花良阿,將何以面對天下臣民。」
    「不,」靜妃哭叫道:「我阿爸不會害死人的。妾身最清楚,最了解阿爸,他為人
謙和正直,溫厚慈愛,怎麼會盜竊府銀,怎麼會害死人命呢?」
    道光帝只得安慰道:「愛妃先不要著急,花良阿的案子,朕正調軍機大臣王鼎進京
審理,要查明罪證,才能定花良阿之罪。」
    靜妃卻等不及,大聲道:「妾身要去問問阿爸,要他親口說,是不是竊了府庫的銀
子,是不是毒死了趙御史。」說罷,也不等道光帝開口便轉身奔出。
    靜妃哭泣著往自己宮中趕來,一心只想出宮找阿爹問個究竟,正低頭趕道兒,忽聽
有人喊道:「靜妃妹妹。」
    靜妃聞聲抬頭一看,不知何時已走到了翊坤宮,全妃正從宮口外走過來。
    「靜妃妹妹,匆匆忙忙的,怎麼啦?」全妃走到近前,看著靜妃紅紅的眼睛問道。
    靜妃忙掩飾道:「沒有什麼!」
    「好妹妹,到我宮中坐坐。」全妃哪裡肯信,拉著靜妃進了翊坤宮。
    「好妹妹,有什麼事值得哭鼻子抹眼淚的。」全妃勸慰道,「說出來姐姐也能幫你
出個主意,要是這後宮哪個欺負了你,姐姐一定幫你出氣。」
    一席話說得靜妃感激不盡,便把阿爸被關押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全妃驚訝地道,「花良阿一向官聲頗佳,怎能犯下這樣的
大罪?妹妹放心,只要你阿爸是清白的,姐姐幫你在皇上面前說話。」
    「全妃姐姐,妹妹就是想出宮去問問阿爸,他是不是真的做下了傷天害理的事。」
    「你阿爸會跟你說真話嗎?」
    「會的,一定會的,阿爸從小就疼愛我,他一定不會騙我的。」
    「妹妹可以去問問,只要花良阿沒做傷天害理的事,姐姐一定幫你在皇上面前討回
公道。必要時,姐姐幫你請太后出面。」
    刑部大牢陰暗潮濕,散發著陣陣霉味的牢房裡,一個身材瘦長,發卷不整的老人仰
面躺在一張木板床上,他一動不動,兩只混濁的眼睛呆呆地看著房頂。
    「唉,也許還是老妻說得對,」他在心裡歎息道,「當初皇上定自己失察之罪,自
己要是認了,今天怎麼會呆在這種地方,那時女兒靜妃也能在皇上面前說個情,等過了
風頭,就能官復原職。可是自己生性耿直,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非要請旨調查此案。
如今那個陰險狠毒的盜賊又毒死了趙御史,栽贓陷害自己,弄得自己滿身是口也說不清
楚,皇上自然會降罪。這叫女兒靜妃也無法為自己開脫。」
    「蒼天有眼啊!」老人喃喃自語,「但願哪位清正忠直的官員,能查明案情,為老
夫申冤。」
    「花良阿,」獄卒開門進來喊道,「靜妃娘娘看你來了。」
    「靜兒。」花良阿驚喜地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
    靜妃走進牢房,眼睛還不適應牢房內昏暗的光線,茫然無措地搜尋著。
    「罪臣花良阿拜見靜妃娘娘。」花良阿跪倒在女兒面前。
    「阿爸!」靜妃哭叫著跪倒在地,雙手抱住阿爸的雙肩,終於看清楚了,阿爸瘦削
的臉頰,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阿爸,你受苦了!」靜妃扶起花良阿,到木板床邊坐下。
    「阿爸就住這種地方?」靜妃看著簡易的木板床,床前連張凳子也沒有,「回頭,
女兒讓他給您換個地方。」
    「孩子,不用了,」花良阿搖頭歎息道,「阿爸是罪人,還講什麼條件。」
    「不,阿爸,你沒有罪。」
    「阿爸有罪。」
    「難道真是阿爸盜竊了庫銀,毒死趙御史?」靜妃吃驚地問道。
    「不,」花良阿堅決地道,「阿爸沒有盜竊庫銀,也沒有毒死趙御史,阿爸只是犯
了失察之罪。」
    「阿爸說的是真話?」
    「阿爸不騙你。阿爸要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可以騙別人,甚至可以騙皇上,唯獨
不能夠騙女兒,阿爸哪裡有臉面騙女兒。」
    「只要阿爸沒做傷天害理的事,女兒一定要皇上還您一個公道。」靜妃語氣堅定地
道。
    「孩子,萬萬不可。」花良阿連忙勸阻道,「阿爸被人誣陷,沒有證據皇上是不會
相信的,弄不好,皇上會遷怒女兒的。」
    「女兒不管。」靜妃激動地哭道,「阿爸被人誣陷,皇上為什麼治阿爸的罪。」
    靜妃出了牢房,吩咐侍女春燕給獄卒賞錢。
    「多謝娘娘。」獄卒們慌忙跪倒磕頭謝恩。
    「給花良阿換一間上好的房子,好好侍候。」
    「啊……這……」獄卒啊了半天才道,「奴才們只能將房子收拾乾淨,好好侍候他
老人家,至於換間房子,奴才們不敢,請娘娘恕罪。」
    「胡說!」靜妃惱怒起來,「快去換間上好的房子,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娘娘的
意思。」
    「扎,奴才遵命。」
    靜妃這才乘上軟轎回宮。
    乾清宮內,道光帝批閱完大臣們的奏折,不禁長長地出了口氣。馬晴晴一見,慌忙
上前道:
    「皇上日理萬機,太勞累了,奴才給您按摩幾下怎麼樣?」
    「好。」道光帝正黨勞乏,便起身盤腿坐在軟榻上。馬晴晴雙手輕輕揉著道光帝雙
肩,然後用指頭揉著肩腫穴位。
    「皇上,覺得怎麼樣?」
    「舒服極了。」
    馬晴晴雙手漸漸下移到背部,雙手輕輕地捏著脊椎骨。
    「真是太舒服了。」道光帝高興地道,「馬晴晴,你從哪兒學的這幾手?」
    「奴才這是跟全妃娘娘學的。娘娘說您最喜歡她按摩,奴才就向娘娘討教,全妃娘
娘就教了奴才。」
    「嗯。」道光帝不覺笑了。這全妃不光會侍候人,而且頗有些妖媚手段,在後妃當
中,孝慎皇後、靜妃素來貞靜,道光帝每在她們房中過夜,都是按部就班,匆匆了事。
綺兒雖是甜甜可人,柔情似水,但缺乏主動,只是一任皇上自由耕耘。只有全妃,不僅
妖媚迷人,而且極力主動迎合,使皇上感到最為快活。道光帝每次臨幸全妃,那種快感
總是好幾天不能忘記。只因他日理萬機,無暇顧及。又兼道光帝素來喜歡溫厚賢淑的女
人,對全妃的精明乖巧很是不以為然。
    道光帝正被馬晴晴侍候得愜意,內監進來奏道:「太后懿旨,請皇上去慈寧宮。」
    道光帝忙起身道:「朕就去。」馬晴晴慌忙侍候皇上穿戴整齊,內監們趕緊準備轎
子。
    「朕步行去。」道光帝說完,疾步出了乾清宮。
    「母后晚上召見皇兒有什麼事?」道光帝禮畢問道。
    「沒有什麼事,母后只是覺得你白天太忙,才叫你晚上來的。」孝和太后溫和地道:
「最近朝廷上可好?」
    道光帝歎口氣道:「還好。」
    孝和太后看出道光帝的心情,只得道:「這朝廷上是好是歹,你都要擔著,母后沒
辦法,大清的江山全指望你了。」
    「是,母后。皇兒一定盡力而為。」
    「皇兒,這後宮的事,母后倒想問一問。」
    「母后要問什麼事?」道光帝問道。
    「這冊立皇後的事,皇兒也該考慮一下了。」
    「皇後,詮兒去後,皇兒心裡難過,沒考慮過,一切請母后作主。」
    「母后不愛聽這話,也懶得管太多的事,你要是喜歡誰,就立她為皇後好了,母后
只要大清有位皇後就成。」
    道光帝一聽,心裡對太后又添了幾分敬仰,於是道:「母后放心,皇兒會慎重考慮
的。」
    孝和太后問道:「皇兒打算立誰為皇後?」
    「皇兒想立一向溫厚嫻靜的靜妃為後。」
    「好,就由著你吧!」
    這時,屏簾後一個宮女輕輕走出宮去,消失在夜色中。
    翊坤富中,燈光明亮,全妃正坐在香榻上陪著燕太妃敘話,燕大妃已經是五十歲的
人了,歲月在她姣美的臉上無情地刻下了兩道皺紋。
    「想當年,先皇在時,我也是倍受思寵,風光一時,哪裡想到如今人老珠黃,門庭
冷落。」燕太妃感歎道。
    「不管怎樣,先皇對太妃還是恩寵有加,哪裡像俺,只怕今生今世也討不著皇上的
歡心。」全妃很善於聯想,其實是在安慰燕太妃。
    「你這丫頭,好運就要來了,還在這兒糊弄太妃。」燕太妃神秘兮兮地道。
    「什麼好運?」全妃不解地問。
    「這皇後的位子早晚還不是你的嗎?」燕太妃道。
    「皇上寵愛的妃子多著呢,哪裡輪到俺?俺不敢有此奢望。」
    「你這鬼丫頭,裝什麼糊塗,那綺兒沒有生龍子,皇上斷不會立她做皇後,那靜妃
呢,她老子出了事,牽連著那麼大的案子,皇上會立她做皇後嗎?」
    「那也未必,靜妃要是不管她老子的事,皇上也不會遷怒於她……」
    「你這丫頭,想當皇後,就不會加把勁兒?」
    「俺又沒有親近的王公大臣向皇上保薦,怎麼加把勁兒?」
    「這個包在太妃身上,只要太妃開口,那瑞親王,惇郡王,內務府大臣和世泰、禧
恩都會聽的。」
    全妃喜出望外,一下子跪倒在燕太妃跟前。
    「先別忙著謝恩,太妃還有事要你做。」
    「太妃放心,奴婢一定盡力而為。」
    「給皇上吹吹枕邊風,催他快點解決花良阿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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