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就這樣,阿馬羅跟濟貧院路的關係又密切起來了。他總是早早吃好晚飯,然後
就讀祈禱書,不等大教堂的鐘敲完七下,他便披上斗篷,向廣場方向走去。當他靠
牆從藥舖旁邊走過時,總看到一些過路人用濕漉漉的手輕輕撐著傘柄,在談論著鎮
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看到餐室窗口上的燈光,他所有的欲望便在全身激盪。
但有時候聽到那刺耳的門鈴聲,想到阿梅麗亞的母親可能對他已有疑心或者阿梅麗
亞可能會對他非常冷淡,他就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為了避免厄運,他進
門時總是右腳在前。
甘索索姐妹和唐娜﹒若塞帕總是先到;現在經常在胡安內拉太太家用餐的大教
堂神父這時候一覺已經睡好,正四肢舒展地靠在椅子上。看到阿馬羅進來,他總是
一邊大聲打著呵欠,一邊說道:
「這位漂亮的小伙子萬歲!」
阿梅麗亞坐在桌邊做針線,阿馬羅就在她旁邊坐下。他們每天交換著意味深長
的目光,這目光是一種無言的表示,說明他們相互之間的愛慕之情在與日俱增。他
們還經常在桌子下面用膝蓋興奮地碰來碰去。接著,閒談就開始了。大家感興趣的
話題總是那麼幾個:濟貧院裡出現的問題啦,代理主教講過什麼話啦,坎波斯神父
怎樣解雇了女僕啦,人們在私下對諾瓦埃斯的老婆議論些什麼啦……
「更愛你的鄰人吧!」大教堂神父在椅子裡動了動,喃喃地說道。接著他打了
一個飽嗝,轉了一個身又開始打起瞌睡來。
過了一會兒,若昂﹒埃杜瓦多的靴子聲便在樓梯上吱嘎吱嘎地響了起來;這時,
阿梅麗亞馬上打開小桌子,準備玩瓜德利爾[注]:由甘索索兩姐妹,唐娜﹒若塞帕
和教區神父四個人湊一桌;因為阿馬羅不大會打牌,便由精於此道的阿梅麗亞坐在
他後面做指導。剛出過頭幾輪牌,他們倆便討論起來了。這時,阿馬羅轉過臉來跟
阿梅麗亞的臉靠得很近,兩個人的呼吸也混在一起了。
「出這一張?」他問道,眼睛懶洋洋地看著一張牌。
「不!不!等一下,讓我們看一看,」她回答道,滿臉漲得通紅。
她的手臂在神父的肩上摩擦著:阿馬羅聞到一股科隆香水的味道,她在身上灑
了不少。
若昂﹒埃杜瓦多坐在對面儒瓦基娜的旁邊,用嘴咬著小胡子,痛苦地注視著他
們兩個。為了擺脫那兩只緊盯著自己的渴望的眼睛,阿梅麗亞最後對他說,在非常
注重禮節的神父面前,他竟然整個晚上坐在那裡,帶著懷疑的目光盯著她看,簡直
太不像樣子了。
在其他時候,她會笑著說道:
「呵,若昂﹒埃杜瓦多,到那邊去跟媽媽講講話吧,不然,她就要睡著了。」
於是,若昂﹒埃杜瓦多便走過去坐在胡安內拉太太旁邊,她眼鏡架在鼻尖上,
正一邊打著毛線一邊打瞌睡。
阿馬羅每次離開胡安內拉太太的家,都對阿梅麗亞愛得更深了。他慢步走在街
上,愉快地回味著這種愛情給他帶來的甜蜜的感覺——她某些時刻的眼神,她那可
愛的胸部的誘人的顫動,碰到她的膝蓋和手時的那種快感。一回到家,他便馬上脫
掉衣服,因為他喜歡在黑暗之中裹在被窩裡想她。他在腦子裡逐一回想著她給他的
一系列表明其愛慕之心的證據,彷彿每一個證據都是一朵鮮花。他把花的芳香深深
吸人肺部,直到最後他完全陶醉在得意之中:她是鎮上最漂亮的姑娘!而她竟看上
了他——一個教士,一個永遠不能對女性想入非非的人,一個憂鬱的、不該有情慾
的人,只能在感情之門的外面徘徊,一生遭人懷疑!想到這裡,他的熱情便跟對她
的感激之情融為一體;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地說道:「她真是太好了,這親愛的
小姑娘,她真是太好了!」
但有時候,他的情慾使他感到一陣陣強烈的衝動。當晚上跟她在一起呆上三個
鐘頭,被她迷住的時候,他便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富有挑逗性,情慾壓得他
透不過氣來,他只得強行控制住自己,不然他就會在客廳裡,當著她母親的面,做
出輕狂的舉動來。但事後,當他回到家單獨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絕望地扭動著雙
臂;他巴不得她馬上就能來到他的身邊,讓他發洩一通他的情慾。後來他想到,他
應該用點計策——他要給她寫信,他要安排一個秘密的小房子在裡面尋歡作樂,他
要安排到某農場去散步。但一想到大教堂神父的姐姐那銳利的目光和好管閒事的甘
索索兩姐妹,他又覺得這些辦法太不完善、太不保險了。這些困難就像城堡的一道
道圍牆矗立在他的面前,他只能像從前一樣恨恨長歎:他永遠也不能自由了!他永
遠也不能公開地走進她的家門,請求她母親把她嫁給他,他要快活,要占有她就要
犯罪!他們為什麼要讓他做教士呢?這都是那個年老的話匣子達萊格羅斯侯爵夫人
幹的事。他根本不是自願放棄做一個男人的權利的!他所以變成一名教士,就像牛
被趕進牛棚一樣,完全是被迫的。
於是,他一邊在房間裡激動地來回走著,一邊就大罵起獨身主義和教會來。他
們為什麼不允許生活在眾人之中,同樣也是人的教士們享受甚至連言生也享有的那
種最自然的樂趣呢?誰能想象,當年老的主教一說到「seras casto」[注]時,強壯
小伙子的一腔熱血就會突然變冷?誰能想象,一個嚇破膽的神學院學生哆哆嗦嗦地
講出「accedo」[注]這樣一個拉丁詞,就足以永遠壓制住肉體那種可怕的反抗?這
一切都是誰搞出來的名堂啊?是一幫老朽的主教,他們或者來自陰森的修道院,或
者來自死氣沉沉的學校,一個個都像羊皮紙一樣乾癟,像受過閹割的人一樣陰虛陽
痿!他們對於肉體和肉體的誘惑知道些什麼呢?如果他們能到這裡來,在可愛的阿
梅麗亞身邊呆上兩三個鐘頭,他們就會看到,雖然他披著神聖的斗篷,但他的情慾
卻勃然而起,猛烈地沖激著他!一切都可以躲開,一切都可以逃避,唯獨愛情不行。
既然愛情不可逃避,那他們為什麼要阻止教士去體會這種感情,不讓他不失尊嚴而
純潔地滿足他的欲望呢?也許他最好是到花街柳巷去尋求愛情!因為肉體是經不起
誘惑的!
肉體!於是他便開始思索起靈魂的三大敵人——物質世界、魔鬼和肉體來。他
把它們想象成三個活的形象: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一個長著獨只銅眼、單只羊腿
的黑乎乎的東西;而物質世界則是模糊的、奇異的(財富、駿馬、宮殿等等)——
在他看來,裡巴馬爾伯爵足可以做它的化身。但這些東西對他的靈魂有什麼危害呢?
魔鬼,他從未見過;那個美麗的女人是愛他的,而且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安慰。說到
物質世界或者伯爵大人,他從那兒得到的也只是保護、好意、緊緊的握手……他用
什麼辦法可以防止肉體和物質世界對他的影響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像過去那些聖徒
一樣,逃到沙漠中去,或者逃到野獸群中。但是神學院的教授們不是對他說過,他
是屬於跟邪惡作戰的世間教會的嗎?這些教授們不是還曾告誡過他,禁慾主義捨棄
了神聖的職責,因此是錯誤的嗎?
「我真不能理解,我真不能理解。」
於是他便拿聖書中的例子為自己的愛情辯護。《聖經》中就描寫過很多婚禮。
多情的女王們穿著鑲有寶石的衣服,她們未來的夫君裹著潔淨的亞麻布頭巾,牽著
白羊羔的耳朵前來迎接她們;利未人敲著銀盤子,口中喊著天主的名字;大的鐵城
門打開了,讓載著新郎新娘的大篷車通過;盛著嫁妝的檀木箱子用紫色繩子扎住,
放在駱駝背上,一路上不停地吱嘎作響。馬戲團裡那些受盡折磨的演員,在獅子的
鼻息下和觀眾的歡呼聲中,只一個接吻就算拜了天地!就是耶穌自己也並非一直過
著他那種不通人情的聖賢般的生活。在耶路撒冷的街上,在大衛城的市集上,他的
確是冷冰冰、愛沉思的;但在伯大尼,在拉撒路花園的埃及榕樹下,他卻溫情脈脈,
放縱無忌。在那裡,當他的朋友們——那些瘦瘦的拿撒勒人一邊喝著牛奶,一邊嘁
嘁喳喳地在一旁密謀策劃時,他就在殿宇金黃色的屋頂前面,看著那些羅馬士兵把
鐵餅擲到金門下面,看著從客西馬尼園的樹下經過的對對情侶——與此同時,他把
手放在馬大那漂亮的、金黃色的頭髮上,馬大是他鍾愛的女子,此時正坐在他的腳
下紡紗。
這麼說來,他的愛情只是違犯了教規,而不是靈魂的犯罪了。雖然代理主教會
對此不悅,但天主卻不會生氣。如果對教職人員的法律更富有人情味的話,這種感
情就是正當的了。他想到要提出抗議,但是到哪裡去向誰抗議呢?在他看來,這比
把古老的大教堂搬到城堡山頂上去還要困難。
他聳聳肩,根本不把那些含含糊糊,錯綜複雜的爭論看在眼裡——都是些哲學
上的空談和不著邊際的幻象而已!他愛那女孩子,簡直要發狂了。這才是實實在在
的東西。他需要她的愛,他需要她的親吻,他需要她的靈魂……如果主教大人不是
那麼一把年紀,他也會需要這些東西、教皇也一樣!
他就這樣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一直到凌晨三點鐘。
若昂﹒埃杜瓦多在深夜走過索薩斯路時,不知有多少次看到從阿馬羅神父的窗
口透出一道微光!因為近來若昂﹒埃杜瓦多像許多在戀愛中不順利的人一樣,也養
成了一個深夜還在街上游蕩的壞習慣。
打從一開始,這位書記員就注意到阿梅麗亞對阿馬羅神父的愛憐之情。但是他
知道她受過的教育,知道她們一家一向虔誠,所以他把那些近乎謙卑的殷勤歸因於
她對他的教士身分和他作為懺悔神父所享有的特權的虔誠尊敬。
然而,他還是本能地恨起阿馬羅來了。他過去一向就是教士們的敵人,他把他
們看作是對文明和自由的一種威脅;他一直把他們看作是一些陰謀家,奢侈成性,
終日在策劃著要把世界拉回到中世紀的黑暗中去;他憎恨懺悔室,認為它是破壞家
庭和睦的一種可怕的武器。他有一種模糊的信仰——敵視對神的崇拜、祈禱和齋戒,
但是對於作為詩人、革命家和窮人之友的耶穌,對充滿整個宇宙的天主的崇高精神
卻滿懷著仰慕之情。只是在他愛上阿梅麗亞以後,為了使她和胡安內拉太太高興,
他才開始去做彌撒。
他特別希望能趕快跟阿梅麗亞結婚,這樣他就可以把她帶走,使她脫離那些虔
誠的女教徒和教士們的環境;因為他生怕她以後會變成一個一想到地獄就嚇得發抖
的女人,每天要花好幾個小時在大教堂的耶穌受難像前祈禱,向那些專愛從懺悔人
那裡打聽新婚之夜床榻上的種種秘密的神父們懺悔。在阿馬羅重又開始經常去濟貧
院路以後,他感到很煩惱。他想,好呵,那個流氓又回來了!當他注意到阿梅麗亞
現在對神父比過去更加情意綿綿、親熱無間時,他感到厭惡透了。這裡面實際上就
存在著某種愛。每當他進來時,她臉漲得多紅啊!她聽他講話時帶著怎樣一種天真
的羨慕的神情啊!在玩「排號」牌戲時,她是怎樣想方設法,總是坐在他的身邊啊!
一天早晨,他為這事感到焦慮不安,便來到濟貧院路,趁胡安內拉太太在廚房
裡跟人講話的時候,他唐突地對阿梅麗亞說道:
「你知道嗎,阿梅麗亞小姐,你對阿馬羅神父那種親熱的樣子使我感到討厭。」
她抬起頭來,顯出很吃驚的樣子。
「什麼樣子?聽你說的!那你要我怎麼對待他呢?他是我們家的朋友,還在這
裡做過房客……」
「是的,是的。」
「啊,請放心好了。你要是對這事不高興,那你就看著吧。我再也不走近他了。」
若昂﹒埃杜瓦多氣消了,心想是自己誤會了。她的舉動只是一種過分的狂熱,
對教士集團的一種過分的熱情。
打這以後,阿梅麗亞決定把心中的真實感情隱藏起來。她一向認為書記員有點
遲鈍,如果他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那精明的甘索索姐妹和大教堂神父那位心腸狠
毒的姐姐又會怎麼樣呢?因此,她一聽到阿馬羅上樓來的腳步聲,就裝出一副漫不
經心的樣子。可你瞧:等他一開始用他那溫柔的聲音講話,或者把他那對黑眼睛轉
向她的時候,她的每一根血管都會感到激動,她那冷淡的態度就會慢慢地消失,像
薄薄的一層積雪在驕陽下慢慢融化一樣,於是她的感情便漸漸地在她的神情中表露
無遺。有時候,她沉浸在極度的興奮之中,竟會忘記了若昂﹒埃杜瓦多在旁邊,所
以當她聽到他憂鬱的聲音從屋於的一角傳來時,她便要大吃一驚了。
另外,她覺得,她母親的朋友們是以一種善意的、默默贊許的態度看待她對阿
馬羅的傾慕的。正像大教堂神父常說的那樣,阿馬羅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而老太
太們的態度和神色中也都流露出對他的一種愛慕之情,這就為阿梅麗亞感情的發展
創造了有利的氣氛。聖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有時候就在她耳邊悄聲說道:
「只要看他一眼就能讓人激起熱情!他是教士的光榮。沒有哪一個教士比得上
他!」
她們都認為若昂﹒埃杜瓦多是個沒用的飯桶!所以阿梅麗亞並不試圖掩飾她對
他的冷淡:她過去一直在給他繡的那雙拖鞋早已從她的針線籃裡消失不見了,而且
她現在再也不走到窗口去看他上班了。
於是,若昂﹒埃杜瓦多的猜疑得到了證實,這想法牢牢盤踞在他的心中——而
他的心中,正像他自己說的,現在是漆黑一團,勝過夜晚的黑暗。
他的結論是:姑娘愛上了神父。他既為自己失去幸福感到痛苦,也為她的名譽
受到威脅感到惋惜,兩種感情交織在一起。
一天傍晚,他看到她從大教堂走出來,便在藥舖門前等著她,然後很堅決地說:
「我想跟你談談,阿梅麗亞小姐。咱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我不能……
你愛上了阿馬羅神父!」
她臉色變得煞白,她一邊想跑開一邊咬緊嘴唇氣憤地說:
「先生,你這是在侮辱我。」
他抓住她的上衣袖子把她拉了回來。
「聽著,阿梅麗亞小姐。我根本不想侮辱你,我只是在懷疑罷了……我一直很
痛苦,心都要碎了!」他激動得嗓子也沙啞了。
「你沒有理由擔心,毫無理由,」她喃喃地說。
「那你對我起誓,說你和那個教士之間沒有什麼關係!」
「我以靈魂永久的得救起誓,沒有關係!我還想告訴你,如果你再提起這件事,
或者企圖侮辱我,我就統統告訴媽媽,到那時候,先生,你就別想再進我們的家門
了。」
「啊,阿梅麗亞……」
「我們不能再呆在這裡講話了。唐娜﹒米莎埃拉已經在注視我們了。」
唐娜﹒米莎埃拉是個老太婆,她撩起一扇矮窗子上的薄紗窗簾,正在暗中監視
他們。她那萎縮的臉頰貪婪地貼在窗玻璃上,一對小眼睛睜得亮亮的,急於想發現
一些可供日後閒聊的談資。於是他們分開了,老太婆大失所望,放下了窗簾。
當天晚上,當老太太們大驚小怪地談論著當時正在巴羅薩布道的傳教士時,阿
梅麗亞悄聲對阿馬羅說:
「咱們必須當心。不要經常看我或者走得離我太近……有人已經注意到了。」
於是,阿馬羅便拉出一把椅子坐到唐娜﹒瑪麗亞旁邊去了。儘管阿梅麗亞發出
了警告,他仍帶著焦急不安的詢問目光,默默地盯著她看。他怕她的母親已經起了
疑心或者那些不懷好意的老太太們會散佈一些流言蜚語。用過茶點以後,眾人挪動
著椅子準備玩「排號」牌戲,阿馬羅便借著椅子搬動時發出的響聲,焦急地問道:
「誰注意到了?」
「沒有什麼人,我只是擔心而已。咱們要更加當心才行。」
打那以後,他們便不再向對方投以甜蜜的一瞥或者在桌旁輕輕相碰,一切秘密
活動都停止了;他們相互間故意裝出一副冷淡的樣子,但內心卻感到一種激動的快
意,因為他們確信對方心中燃燒著熾熱的感情。當阿馬羅神父離她遠遠地坐在一邊
跟老太太們聊天時,阿梅麗亞雖然兩眼一本正經地盯住若昂﹒埃杜瓦多的拖鞋——
她也真乖巧,現在又把它拿出來繡了——但她仰慕著阿馬羅的風采,傾聽著他的聲
音,玩味著他饒有風趣的言談,心裡感到樂滋滋的。
書記員仍然心神不定:他見阿馬羅每晚必到,翹著二郎腿坐在那裡,臉上帶著
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態,陶醉於老太太們對他的崇敬之中,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小阿
梅麗亞現在倒很循規蹈矩,忠實於他——是的,她對他是忠實的,但他知道得很清
楚,阿馬羅神父對她不懷好意,一直在動她的腦筋;雖然阿梅麗亞以靈魂永久的得
救起了誓,並一口咬定他們之間沒有什麼關係,但他很擔心,老太太們把阿馬羅神
父視若天使,她們這種愚蠢而固執的愛慕之情會慢慢滲透進她的心靈,使她受到感
染。只要他能把阿梅麗亞從這個充滿宗教狂熱的家中帶走(一旦他在地方長官那裡
謀到一個職務,他就能做到這一點),他就心滿意足了;但這一幸福的時刻卻遲遲
不來,他每天晚上離開濟貧院路時,都是爐火中燒,對阿梅麗亞越來越愛,對教士
們越來越恨,但他又缺少勇氣,捨不下這一切。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他養成了深更
半夜在街上游蕩的習慣,有時候他還會轉回來仰望她家已經緊閉的窗子。然後他便
走到河邊的林蔭大道去,但冷清伸展的樹枝和黑黝黝的河水使他更感到傷心;於是
他便到彈子房去,先看一會別人打彈子,再看看那位斜眼的記分員,見他正靠著彈
子捧在打呵欠。一股難聞的石蠟油味使他感到窒息。他離開彈子房,慢騰騰地向
《地區之聲報》社走去。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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