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澤﹒馬利亞﹒德﹒埃薩﹒德﹒克羅茲,1845年生於葡萄牙的波武阿-德瓦爾
津,1900年在巴黎市郊的訥伊逝世。他於1861年就讀於科英布拉法學院,在那裡結
識了後來被稱為「七十年代派」的成員,這些人發起了「科英布拉問題」,即主張
現實主義的「新思想」、與浪漫主義代表人物對壘的論戰。完成學業之後他在裡斯
本定居,開始為「葡萄牙新聞報」撰稿。他曾一度到埃武拉領導反對派報紙「埃武
拉區報」工作,但在1867年又返回了裡斯本。
1867年末,埃薩在裡斯本又與當年在科英布拉在被稱為「晚餐室」的聚會上發
起「科英布拉問題」的「七十年代派」中的部分人再次會面,參加的有後來頗有聲
望的其他知識界人士:安特羅﹒德﹒肯塔爾、熱依梅﹒巴塔裡亞、雷依斯、奧裡維
拉﹒馬爾丁斯、薩洛芒﹒薩拉加、洛勃﹒德﹒莫拉、格拉﹒若蓋羅、奧古斯托﹒馬
沙多和若澤﹒豐塔納。
在他們的經常探討和交換意見的過程中產生了「娛樂場會議」計劃。「七十年
代派」想通過一系列的會議把葡萄牙社會從文化冷漠中喚醒,使之了解歐洲各大城
市正在發生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想使之思考他們醞釀的新思想,進而影響這個社會,
改造這個社會。
這樣,「娛樂場會議」就有了一個社會改革的宏大計劃,「七十年代派」試圖
通過文化界推動它,宣傳它,把它稱之為「革命計劃」。第三次會議在6月12日舉行,
由埃薩﹒德﹒克羅茲主講,題目是:「藝術中的新表現形式:現實主義」,主張現
實主義是文學的新道路。
政府突然作出決定,禁止這些會議進行,但它們所引起的論戰確實有助於人們
的思維和美學模式的改變。
在其社會和文化改造計劃中,「七十年代派」規定了一個基本任務:系統地觀
察葡萄牙社會。所謂系統地觀察,系指對社會的結構及其運作方式的特點進行有系
統的調查工作並對這些因素進行分析。如果僅限於研究這個社會,就不可能真正了
解它、找到它的弊端並鞭撻這些弊端。所以還必須喚起所有人的覺悟,使他們投身
於集體變革的進程之中。
1872年,埃薩被任命為領事,前往哈瓦那,中斷了他與拉馬略﹒奧爾蒂崗共同
撰寫的社會批評專欄「投槍」。從此,他便把外交生涯與文學創作結合起來,給我
們留下了他的主要著作,例如《巴濟裡奧表兄》(1878)、《阿馬魯神父的罪惡》
(有三種說法:1875、1876和1880)、《馬亞一家》(1888)、《拉米雷斯顯赫之
家》(逝世後出版)等等。
所以,埃薩﹒德﹒克羅茲是在「七十年代派」綱領的框架中構思他的「葡萄牙
生活場景」或者「葡萄牙場景」的文學創作計劃的。1878年,他宣佈這一計劃由一
系列的對當時葡萄牙社會生活的「研究」組成,各著作獨立存在,但在總體上形成
一個對這一現實進行全面分析的畫面。在這一時期寫給安特羅﹒德﹒肯塔爾的信中
他提到了《巴濟裡奧表兄》,說這本書是根據真實的模特即典型寫出的「家庭畫卷」
和人物畫廊。《巴濟裡奧表兄》描寫的正是一個其組成非常典型的資產階級社會群
體的生活。
所以,這部小說是服務於「七十年代派」的綱領的,即系統調查那個時代的社
會、行為和思維結構。它的作用在於淋漓盡致地把現實中的不同階層表現出來並對
其進行探討。
確實,在《巴濟裡奧》一書中,我們看到的是七十年代的葡萄牙社會、尤其是
裡斯本資產階級及其周圍的一系列性格鮮明、特點突出的人物。更重要的是,在整
部作品中都可以看到表現這些人物的舉止和他們之間關係的場面。在這些構成作品
情節的舉止和關係中,埃薩不僅勾畫出了他那個時代的某種現實,而且對其進行解
釋,展示出其最深刻的動機,以揭露堅實而和諧的平衡所掩蓋的虛偽根基。這虛偽
根基就是社會機構的痼疾和弊端。
那麼,我們來看看《巴濟裡奧表兄》吧。
我們可以簡略地說,這部作品中展開的是個通姦造成女主人公死亡的故事。但
這樣綜述未免太簡單化了:它忽略了其他平行或交叉的故事和各個事實邏輯關聯的
合理性,並且所強調的主題也會模糊不清。
書名並非點明通姦的人物,而是將來造成這場悲劇的主人公:巴濟裡奧﹒德﹒
布裡托,他是露依莎的表兄。在整個故事中,巴濟裡奧出場和與露依莎接觸之前已
經有表妹從報紙上讀到他從波爾多來到的消息和對他的回憶,這一事實引起了她的
期望和讀者的好奇心,使兩者對「現狀」的改變有所準備,而這種改變是會產生後
果的。
露依莎是這樣一種女人:她起到了社會賦予她的部分作用:結了婚,3年來一直
過著婚後輪迴反覆的生活。在小說的一開始,我們看到的她正是在這種生活之中:
午飯過後,正在讀報,旁邊有丈夫陪伴。
如果說在毫無變化的日復一日的生活中露依莎倒也有事可做,那麼她的心理卻
是空虛的:她深受著迷地讀的小說造成的幻想的影響,這正是產生幾乎意識不到的
不滿足感和有助於通姦的對新鮮感和激情潛在的渴望的溫床。確實如此。後來,頭
一次去與巴濟裡奧偷情的時候,她想象中的通姦地點像保羅﹒費瓦爾的小說中描寫
的一樣,感到一種不同尋常的幸福的希望。當聽她的女友萊奧波爾迪娜談論其婚外
關係的時候,她似乎覺得,只要有激情,一切都是合理的。
在露依莎眼裡,巴濟裡奧是作為這樣一個人物出現的:他不落習慣勢力的俗套,
具有在巴西發了財的葡萄牙人的威望,而這種威望因為三個因素顯得更加突出:是
她的頭一個戀人(再加上對18歲年華的溫馨回憶);他正在旅行(帶來並且將要遇
到她認為新鮮、異樣和冒險的東西);他善於調情(重新燃起了婚後單調的生活使
之在她心中沉睡的激情)。
通姦是在兩條線上展開的過程,每條線上有其人物:男人和女人。這使人看到
一個硬幣的兩面,即男性和女性的期望:巴濟裡奧被「夏天的浪漫生活」那具有刺
激性的迷人之處所吸引,露依莎則想他們曾「同樣墜入情海」。期望和生活態度相
悻,這一區別產生的心理--生活道路不能相交。當巴濟裡奧離開裡斯本一段時間
時,仍把他們間的關係視為「一次冒險」,而露依莎則最後承認是個「錯誤」。
本作品的開頭描寫的人物個性的差異也是通姦發展的出發點:丈夫和妻子對待
婚姻的態度和過婚後生活的方式的區別。若熱滿意得心花怒放,因婚後甜蜜的生活
而身體大有好轉,得知必須到阿連特茹省去幾個星期幹那個「煩人的差事」之後,
他已經預先感到留戀之情;露依莎呢,丈夫還沒有走,她就覺得生活枯燥無味,懶
得穿戴和開始一天天單調的日子,想「泡在玫瑰色大理石浴盆裡,在溫暖清香的水
裡打個盹,或者關上窗戶,躺在綢緞吊床上,在音樂聲中搖晃」,看看小說。
從讀小說這一細節,不僅可以分析露依莎的生活,也可以發現丈夫和妻子世界
觀差異的跡象:在學生時代,若熱從來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那些讀纓塞作品的同
學們稱他「資產階級」和「假正經」。並且,若熱對情人、女裁縫埃烏弗拉西婭看
小說也不滿意。
夫妻之間生活的差異在導致結婚的戀愛過程中就產生了。母親死後,若熱感到
孤獨,決心結婚,遇到了露依莎,喜歡上了她,就結了婚。而露依莎呢,巴濟裡奧
讓她絕望之後認識了若熱,一開始並不喜歡他,後來,雖說不愛他,但站在他身邊
就覺得軟弱無力,要依靠他,於是同意訂婚,對此她像個「白癡似的」,自己也覺
得突然,或許是為了讓母親高興、放心。婚後,她開始「熱愛丈夫」,經常把別的
女人的丈夫,與自己的丈夫比較。
在《巴濟裡奧表兄》的一開始,就提到了大仲馬的《茶花女》,這隱喻著露依
莎的悲劇道路。露依莎回憶的她與巴濟裡奧少年時代的戀愛更加強了讀者的這種預
感:「那事」是在辛特拉開始的,在一張沙發上度過了多少個愜意的午後休息時間,
其結局是巴濟裡奧寫來的一封「表示非常痛心的信」。在一定意義上說,通姦是這
個故事的再現,」所不同的是,如果說露依莎雖然病了一場但畢竟熬過了第一次戀
愛風波,而第二次就置她於死地了。巴濟裡奧卻毫無變化地通過了這兩次和其他的
風波。
由此可見,通姦和婚姻形成了兩個平行的過程,發展成為一個三角關係,其中
若熱受了欺騙,對這種關係並不知曉(他是後來才知道的);露依莎欺騙了若熱又
被巴濟裡奧欺騙;而巴濟裡奧欺騙了兩者。不過巴濟裡奧欺騙不了讀者,因為有作
者通過兩種方法使讀者了解真相:揭露他在得知若熱有四個星期不在家、表妹「近
乎寡居」之後的唐突的機會主義舉動;讓讀者了解巴濟裡奧的想法和他與其朋友雷
納爾多的對話。
所以,巴濟裡奧和若熱在兩個相反的極點上活動:知與不知。前者知道想從表
妹那裡得到什麼、如何得到和這樣做對她產生什麼效果;後者對通姦一無所知,直
到後來才了解。他們之間存在著另一個不對稱:巴濟裡奧改變現實,而若熱則受改
變之害。兩者對待通姦假設的態度上,在那個時代男性思維允許的範圍之內也真真
假假,似像又不像:這種想法對兩者都有誘惑力,只不過巴濟裡奧去實現它,而若
熱則以女人對他的垂青和可能成為「阿連特茹的唐﹒胡安」揶揄地自慰。
欺騙而又受騙的露依莎是個漸漸改變認識的人物:她逐步知道了現實和通姦的
後果、巴濟裡奧的「卑鄙」、丈夫在阿連特茹省的生活和訛詐帶來的痛苦。對這些
的認識改變了的她的情感和生活。
後來露依莎成了雙重欺騙的犧牲品:表兄和品質惡劣的女人、女傭儒莉安娜。
第二個欺騙的後果越來越嚴重,將置它於死地。這兩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明顯地互相
厭惡,但儒莉安娜出於野心和戰略上的考慮加以掩飾,但一直瞪大眼睛、豎起耳朵,
時刻尋找可以獲利的機會;獲悉有姦情並且拿到作為證據的信件之後,儒莉安娜控
制了露依莎,並且敲詐她。這一知悉扭轉了權力關係。她越來越粗暴地對待露依莎,
最終導致後者病倒和死亡,而若熱發現了通姦更加速了這一過程。
所以,儒莉安娜是使通姦三角關係失去平衡的第四個因素,讓這種關係難以存
在,並把它推向結局。她加速通姦的過程,決定露依莎和巴濟裡奧的行動。但是,
她對露依莎的殘暴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導致塞巴斯蒂昂的介入,造成她本人的死
亡。在這個結局中出現了一個帶有諷刺意味的新的平行線:女傭和女主人犯有不同
的罪過,卻都死於頭腦中日益積累的感情原因。
就女人而言,露依莎和孩童時的女友萊奧波爾迪娜形成的兩極性也貫穿全書。
開始,前者「美滿」的婚姻與後者「不幸」的婚姻適為對照;露依莎是作為一個以
其無可挑剔的舉止受社會尊重的女人出現的,萊奧波爾迪娜則相反,被戲稱為「一
清二白」,是眾所周知的輕浮女人。後來,隨著露依莎姦情的出現和產生不幸的後
果,萊奧波爾迪娜沒有造成什麼後果的與多人通姦便相形見絀了。總之,她們面臨
的是那個時代女人生活的兩種可能性,兩種模式,而一開始她們對這兩種模式都是
暗暗向往的,這從書中陸續出現的露依莎的知心話和思想中可以看到。
在《巴濟裡奧表兄》這部書中,埃薩主要講了露依莎與若熱的婚姻,她與巴濟
裡奧的通姦和她與儒莉安娜的關係這三個方面。講述的方式是以一個接一個的面畫
為主,這些畫面勾勒出了七十年代裡斯本社會的背景下發生這些故事的時刻。有些
場面是當時發生的,也有一些是人物回憶的,而回憶又使人物逐漸意識到其道路的
現實,準備承受這樣走下去的後果。不論是當時發生的還是回憶的(包括評論中講
述的),各種場面都給讀者留下極深的印象,使之對創作的故事加以思考(甚至預
想故事的發展),考慮以它們為典型的現實人群,並且讓讀者注意每個人行為舉止
的邏輯性。
埃薩在《巴濟裡奧表兄》的整個構思中使用的相似和不相似之間的懸念、對照
和平行的手法加強了作品的感染力,把讀者的注意集中到所強調的方面,並在語義
學和結構上擴大這種效果。
在這部巨著呈現的畫卷中,還出現了亞卡西奧顧問、若熱的好朋友塞巴斯蒂昂、
巴濟裡奧的朋友雷納爾多子爵、小埃爾內斯托、祖扎特、女傭若安娜、費裡西達德
太太和朱里昂。這些人物以其數目、種類和混雜性構成一個真實可信的群體,有助
於故事情節的發展,其中一些特點鮮明,令讀者難以忘懷。
本書在空間上逐步勾畫出了七十年代的裡斯本,其地貌以帕塞約、羅西約、希
亞多、聖﹒彼得﹒德﹒阿爾坎塔拉為主,還有格雷米奧、中央酒店、直布羅陀酒店
和聖﹒卡洛斯劇院等地。市外,還可以望見辛特拉和阿拉馬達。
這樣,克羅茲的小說就逐漸畫出了一幅載有現實、社會和空間座標的地圖,越
來越為十九世紀的裡斯本讀者所熟悉,與他們周圍的一切越來越相似。
對場景的描寫過程產生了在語義與結構上加強對比和平行手法的作用,而書中
對於文學和音樂的插敘又加強了這一過程。
正如前邊已經看到的,對文學的引用有助於讀者了解人物及其未來,例如露依
莎第一次看到「天堂」時發現她原來想象的和看到的大不相同,這是她幻想破滅和
絕望過程的開始。還有,在得知露依莎和若熱開始戀愛時,朱里昂評論說那是巴爾
扎克筆下的歐葉妮和葛蘭台的故事。
關於音樂,我們發現提到的最多的是奧芬巴赫的輕歌劇,用於突出場面的層次
或者揭露人物ヾ。就揭露人物而言,還有「心上的信」。儒莉安娜唱這首小曲(那
些信是通姦的證據,將給她控制女主人的權力),她唱的方式是她如何判斷所處狀
況的重要標志,例如,在觀察身邊情況時她「哼」那首曲子,而把若安娜趕走時她
興高采烈地用尖利刺耳的聲音「唱」。奇怪的是還有一封信(即巴濟裡奧從巴黎寫
給露依莎的那封),使著熱發現了奸惰,審問妻子,致使她因腦病死亡。
其他提及音樂之處使從人物角度看到的狀況具有特點,例如,在塞巴斯蒂昂看
來,關於露依莎和巴濟裡奧關係的謠傳就如同「塞維利亞理發師」裡的「誹謗」唱
段一樣。
從其整體和所起作用來看,小說中的插入引用有助於《巴濟裡奧表兄》情節發
展的脈絡,亦即有助於以類似對現實世界作漫畫式勾勒的方式創造出這個世界的堪
稱典範的構思。埃薩創造了這個世界的目的是讓讀者消遣,而更重要的是讓讀者思
考並正視改變行為方式和思維方式的必要性。在本書中就是為了產生一種不同的教
育,造就一種看待婚姻和過婚後生活的新形式,以期避免通姦及其消極後果……
教育問題,尤其是婦女教育問題,正好屬於埃薩在系列專欄「投槍」中的一篇
關於通姦的長篇文章所探討的範圍。他認為,通姦是不正確的教育造成的符合邏輯
的後果,因為這種教育不能培養女人在建築於感情、互助、理解和對話基礎上的婚
姻中充分成為男人的女伴。《巴濟裡奧表兄》雄辯地發揮了這一論點,令讀者心悅
誠服ゝ。
安娜貝拉﹒麗達
1994年5月於裡斯本文學院
ヾ:關於埃薩的小說和奧芬巴赫的輕歌劇的關係,見馬裡奧﹒維埃拉﹒德﹒卡
爾瓦略的作品。「思想即死亡,或從十八世紀末至今的社會傳播制度改變中的聖﹒
卡洛斯劇院」,裡斯本,官印局/制幣廠(1993);「向公眾講話:十九世紀的聖
﹒卡洛斯劇院」(第65-129頁)。
ゝ關於在《馬亞一家》中出現的類似情況,參見若奧﹒梅迪納:「《投槍》和
《馬羅一家》:從《投槍》的社會學批評到1888年的小說傑作和《埃薩和馬亞一家》
(第一屆埃薩作品國際研討會文集),波爾圖,ASA出版社,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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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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