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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第三者
AND BABY MAKES TH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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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簡介】
第三者未必是婚姻終結者…激情的蜜月!在旋風式的戀愛及蜜月後,美國實力派
女記者史慕蘭仍沉醉在濃濃愛意中,沒想到小小第三者竟然要來到,對她如日中天
的事業形成威脅。這樣的“三角習題”,她應如何破解?
作者心語
寫本書時,我與丈夫雷恩正準備慶祝我們結婚二十四周年紀念日。令人難以置信的
是,我們竟然共同生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快樂時光轉瞬即逝,誠然不虛!
正如故事中的凱依及慕蘭般,我和雷恩也是致力新聞事業多年。我們在《洛杉磯時
報》工作時相識相戀,婚後,我們在家鄉共同經營一份小型週刊,期間也出版些雙週刊。
雖然我們夫婦分享了共同的興趣,但在新婚期間,我們已學到愛和興趣之分享仍免
不了導致誤解。在此同時,我也體認列夫妻間溝通,不僅得清楚,而且要及時、精確。
有一次,雷恩在狹窄的車道上試著將他心愛的汽車倒車出來,而我未及時指引他在轉角
處停車,結果出了差錯。他雖然原諒了我的疏失,但仍將此事提出與我討論。
我給讀者的建議是:愛一個人!因為有了愛,生活才會變得更美好,愛可提供源源
不絕的安慰、力量、魅力、以及學養。對作家而言,愛是靈感的泉源。
玫莉﹒簡恩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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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什麼聲音啊?”由慕蘭輕輕把頭從丈夫的肩膀抬離,睡眼惺忪地問。雄壯威武的
樂聲此時正在室內流竄著。
史凱伊還閉著眼,一只手順著慕蘭的背脊柱下滑,一路滑到她的臀部為止。“什
麼……你說什麼?”他迷迷糊糊地問。
房內一片黑暗,感覺像在陌生的地方。她吸吸鼻子,企圖搜尋赤素馨花的香味,然
而聞到的卻是更有家的味道:新塗油漆味、清潔劑味,和一個溫暖的、兀自沈睡的男人
氣息。
她再度把頭靠回他堅實的肩膀,“你聽!”她輕輕晃動他的肩膀,“那是什麼音
樂?”
音樂在四周環繞著,把她從半夢半醒間喚醒了。那是電影《星際大戰》的配樂嗎?
“凱伊,親愛的。”她再次抬起頭,此時她已清醒得聽得出那是鬧鐘響的聲音。她
伸手向前,記憶中那裡應該有個床頭櫃。凱伊的手正緊緊壓在她的臀上,令她動彈不得,
她努力想關掉鬧鐘,卻只摸到那上面的兩隻杯子和一個酒瓶。
她現在幾乎已經全醒了,而且非常渴望能立刻關掉那惱人的音樂聲。她爬到凱伊身
上,打算越過他到那邊搜尋鬧鐘,但是他把她拉了回來,另一只手則飛快地繞過頭,然
後不知怎麼的,那尖銳的鬧聲就嘎然而止了。
四周立刻安靜下來,凱伊的雙手開始沿著慕蘭大腿的外側往上爬,“怎麼?這次你
想在上面嗎?呃?”此時的他聽來那麼清醒,而剛才,他甚至連刺耳的音樂聲都沒聽到
呢!
“我只是想……呃……想把鬧鐘關掉。”只消一觸,她就能重溫昨晚的溫存,不,
應該說這兩周的纏綿。她靠在他身上,想起鬧鐘聲響表示他們兩個星期的蜜月已經結束,
他們現在已回到位於奧勒岡州梅裡魏勒市的家裡,回到現實世界。“我還沒弄清楚我們
身在何處呢!噢!”
他察覺到她打了個寒戰,但他知道怎麼樣能讓她立刻從現實逃回雲端。
“你知道有我在你身邊。”他在她的唇邊低語:“這樣就夠了。”他把舌尖伸入她
的嘴裡,而她熱切地吸吮著,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
愉悅的感官享受凌駕了一切,驅使著他們,也溶化了他們。慕蘭把凱伊帶進她的身
體裡面,並且一路把他帶至最高峰,她既溫順又理所當然的準備快快樂樂地將他帶至顛
峰,就像他對她做過的一樣。
然而,在他抽身前出,慢慢令她放慢速度,逗弄著他向前追趕時,她滿的一抹微笑
逐漸消失。他的臀部優美地搖動著,微微的向上傾斜,令她整個人被卷進那股旋風之中,
不斷的向上旋轉,直到她腦子裡出現美好的樂音為止。
※ ※ ※
慕蘭把淡紫色的毛衣往下拉,一直蓋過了牛仔褲,然後再把及肩的黑髮從毛衣領口
裡拉了出來。貼著綠色磁磚的台面上放了一個塑料化妝包,她打開化妝包說:“哪天我
們要是把這間浴室重新改裝過,把這面小鏡子換成兩面大鏡子的話,我就幸福嘍!”她
打開睫毛膏,拿著睫毛刷的手朝著浴室裡那個小小的鑲鏡小櫃子揮了揮,“你看什麼時
候才有可能?”
站在她身後打領帶的凱伊,透過鏡子給她一個慘兮兮的微笑,“一輩子。這一年來,
我所有的空閒時間都花在這棟房子上,而我只不過才完成了樓下那三個房間。”
“這棟房子一共有七個房間。”慕蘭睜大了眼睛,把睫毛膏刷在睫毛上,這個動作
令她嘴形扭曲,口齒也模糊不清,“你如果想一手包辦所有的裝潢工作,當初就應該買
小一點的房子。”
“這是棟中看不中用的房子,所以才這麼便宜。”他伸手去拿梳子,“不過現在我
有了幫手,你說過,你對貼壁紙很有一手。”
她挺直背脊,把睫毛膏的蓋子蓋上,然後把它丟入化妝包裡。她對著鏡子裡的他溫
柔地一笑:“我騙你的。”
已將濃密的深色金髮理整齊的他,把髮梳扔回去,伸手拿下掛在浴室門後的外套,
皺著眉問:“為什麼騙我?”
“這樣你才會娶我呀!”她轉過身,大膽地看著他那雙深藍色的眸子,臉上還掛著
可愛的微笑,“《號角報》社裡的每個人都說,老闆想要找一個會刷油漆和貼壁紙的有
錢女繼承人,做他的新娘。”
為了表示懲罰,他捏了下她的鼻子,然後走進臥室,以便有更大的空間穿上外套。
他在她跟著進來時,故意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我知道,在繼承人這個條件上,
你沒有騙我。”
她的微笑變得黯淡無光。她的父母是他們婚禮中唯一未臻完美的部份,她的父母總
是帶著微笑,暗自評斷他們,一副給了他們多大的恩情似的。
“我很抱歉我父母這麼待你。”她幽幽地說,一邊伸手拿床腳旁的大提包。
凱伊從梳妝抬上拿起了他的皮夾和鑰匙,轉身對她微笑,一邊把皮夾塞進長褲後面
的口袋裡。我想他們比我要難受多了。他們很難相信,他們引以為傲的女兒,竟然甘心
做一個胸無大志的小鎮男人的太太。
她上前環抱著他說:“我不但愛你,而且以你為榮,因為你是個出色的編輯和報
人。”她圈著他的脖子,在他懷抱中往後仰看著他說:“《號角報》具備了地方報紙所
應該扮演的一切角色--看守者、鼓吹者、紀錄人以及家庭傳承的保存者。我父母因為長
久從事廣告代理的工作,因而忽略了生命中還有其它的東西。原諒他們,畢竟他們遠在
三百哩之外呢!”
凱伊仔細地審視她,很難相信這個精力充沛、勇猛無敵的可愛女子,竟然是兩個勢
利鬼所生的女兒。
兩個月前,慕蘭靠在他桌旁的角落上提出找份工作的要求時,他以為她是個想藉著
每週發行兩次的小刊物而成名的大都市女記者,而打發她走。然而,她倒著看出了他當
時正在校對的一份稿子裡的錯字,而這個錯字是他先前所忽略的。她微笑看著他,具備
編輯、校對能力的記者,可謂少之又少,而能夠使他動心的女人更是難得一見。
他給了她一個機會。從那時開始,她便在魚罐頭工廠裡和糾察隊員們一起游行抗議;
和一組海岸巡邏隊的隊員,搭直升機前往河口地帶從事一項救援行動;對住在橋下的兩
名流浪漢做了一個專題報導,並且使得《號角報》在西北報紙出版商協會每年舉辦的競
賽中,獲得當年度最佳特寫獎的提名。
在她工作之外的時間裡,她則讓他無可救藥地、瘋狂地愛上了她。
他把她拉得更近些,好讓他能真切地感覺到她完美的曲線緊貼著他,“我真希望此
刻我們還在夏威夷。”他把一只手伸入她的毛衣裡。
她笑著說:“我知道。但是我們已回到這裡了,而且現在已經是星期一的早晨了。
我們還剩三天的時間,可以用精彩的報導來填充那十頁版面。”
他用鼻子在她耳旁摩擦著,“我有一群很棒的工作伙伴,過去兩個星期沒有我們,
他們不是也應付過去了?”
她輕輕推推他,“但他們個個都累慘了。”
“那對他們有好處。”
“他們會群起罷工或辭職的!”
“這麼說,即使在辦公室,我們也可以獨處了。”他攔腰將她抱起來,帶到床上,
“我們可以在辦公桌或複印機上做愛,而不用擔心有人偷看。”她發出銀鈴似的笑聲。
他把她放在床中央時,她又慨歎說:“凱伊!光憑我們兩個人絕對無法讓報紙出刊
的。”她把毛衣往下拉,蓋住他正在她淺褐色蕾絲胸罩上游移的手指,“過去兩個星期,
我們每天做愛三次,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二次,而現在才九點!”
“這要怪誰呢?”他俯身在她象牙色的肌膚上輕輕咬了一下,“誰堅稱婚煙可以使
我們重生?誰在夏威夷的沙灘上穿著比基尼泳裝到處閒逛?誰擁有西方世界中最渾圓、
最令人振奮的臀部?”
她誇張地歎口氣,停止與他抗爭,“噢!我想是我吧!。”
“沒錯!”他把她的毛衣往下拉,抓著她的手,把她從床上拉起來,然後他伸手抬
起她的下巴,含笑看著她,他的目光既狂亂又邪惡,“我要你整天都想著你那些淘氣的
小把戲……”他纏綿不已地吻了她好久,然後再度看著她的眼睛說:“然後今晚,再以
更有創意的方式用在我的身上。現在……”他把她的身子轉向門的方向,在她的臀上打
了一下,把她往前推,“別再企圖迷惑我!再過半個小時,我們就要和公司同仁見面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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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凱伊和慕蘭受到公司同仁熱烈的歡迎,包括兼做接線生和排版的祖母級員工威瑪,
晚上采訪、白天寫體育搞的大學工讀生芬妮,以及擁有三個六歲以下男孩的單身父親、
負責市政新聞、閒時兼賣廣告、同時也是代理負責人的哈瑞。大伙兒看到他們兩人時,
都松了一口氣,彷彿卸下千斤重擔似的。
芬妮在他們的杯子裡倒滿了咖啡,威瑪拿出盛滿甜甜圈的盒子,而哈瑞則向他們演
示文稿最近發生的新聞。
“市長夫人生了雙胞胎。”
“梅密德被歐洛夫的德國狼狗咬傷了。她把票夾在他車子的雨刷下,但是狗兒可不
喜歡她這麼做,因此在她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計劃委員會認可了貝弗德旅館的獨特性。”哈瑞說:“因此,他們可以在橋西南
的那塊河灣地上大興土木。”
正在篩選郵件的凱伊和正在找尋最近一期《號角報》的慕蘭,不約而同地抬頭看著
哈瑞,並問:“你說什麼?”
“你們不知道嗎?”哈瑞把一小片蘋果屑丟進他的咖啡杯裡,“這曾是我們報社的
頭條新聞,我很驚訝你竟然沒有看到,慕蘭。”
慕蘭一面打開報紙尋找頭條新聞,一面不好意思地對大家笑了一下,“抱歉,我總
是從〈凱西卡通專欄〉開始看起,噢,有了!”她皺著眉看著那則圖文並茂的報導,照
片中有一只光彩奪目的藍色大蒼鷺,站在他們剛剛所說的那個地點上。她很專注地讀報:
計劃委員會的委員長柯約翰今天宣佈,美國陸軍工兵團已發出建築許可,允許貝弗
德旅館股份有限公司在梅裡魏勒灣的沼澤池上,建築一棟六層樓的旅館和綜合大樓。
海岸生態的保護者--〈沼澤戰士〉組織的領袖皮大衛,立刻向市議會提出抗議,並
因此延緩了工程的進行。他宣稱,大型藍色蒼鷺的覓食區即使不被破壞,亦難保不受影
響;而且貝弗德方面所提,另建人工沼澤以取代那塊建池的構想,從開始到完成需時十
年,即使到那個時候,也不可能仿真同樣的生態環境。〈沼澤戰士〉已經受邀在六月十
六日的市議會聽證會上發言。
金市長說:“貝弗德集團可以刺激梅裡魏勒市和整個北海岸地區的經濟發展,而綜
合大樓的興建,象征了為大家帶來工作機會和收入。”
雙方人馬已經摩拳擦掌,準備掀起一場大戰。
慕蘭重重地把這份報導放在凱伊的桌上,“我真不敢相信!我們這裡是少數幾個僅
存的自然生態保護區,而今竟然有人為了謀利,就把它變成另一個南加州!”
“旅館沒什麼不好。”威瑪兩手各拿著半個甜甜圈,“我們需要觀光客帶來的財
富。”
“沒錯,但是只需少數幾家旅館。”慕蘭同意:“只要再有一家出現,觀光客就不
會再來這裡了,因為這裡已經沒有特色了。”她眼睛裡充滿了戰鬥的眼神,轉身面對她
的丈夫,“我要采訪後續報導。”
他拿起電話一邊撥號,一邊微笑著對她說:“我們一起采訪。”
她對他轉動眼珠,“拜託,凱伊,這次我們可沒時間玩你那套保持專業中立的原
則。”
以前他們對具有爭議性議題的處理,往往從問題的正反兩方面來探討,而且一直沒
有遭遇過困難,“這個問題只有一個答案。你不是也不希望旅館蓋在河灣上嗎?那我們
為何還要依循“同意的人怎麼說,反對的人怎麼說”這個原則來處理這則報導呢?”
“親愛的,因為你是個激進的極端分子。”他籍著微笑和俏皮的眨眼來淡化這個批
評,“而且事情向來都有正反面。由於伐木和釣魚等活動受到法律嚴密的規範,才有源
源不絕的觀光客選擇這裡,使得梅裡魏勒市生生不息。未來要走的路,是結合發展和保
守的作風。在這方面,那些人工沼澤可說已跨出相當了不起的一步。”他對著聽筒說:
“請接金市長。”
※ ※ ※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說我是個激進分子。”慕蘭戴著護目鏡,拉下面罩,音量
高過打磨機的聲音。她跪在即將成為他們飯廳的地板上,打磨著一大片地板。
站在工作梯上的凱伊,正在為天花板上的坑洞補土,“我指的並不是政治上的激
進。”他大聲回答:“我指的只不過是一般性的激進。不管你在一個問題上持何種觀點,
你總是一頭栽進去,似乎毫無妥協的余地。”
她關掉打磨機,站了起來。儘管那是事實,他對她的評價仍太過嚴苛。她感覺有些
不快,但卻無從否認。她脫下面罩和護目鏡,把它們丟在一邊,“我煮了咖啡。”她對
他伸了伸舌頭,“可是你一口也喝不到,因為我對咖啡已有成見,所以我不想把你也拖
下水。”她走到梯子下,雙手抱胸又加了一句:“當然,如果下水的人真的是你,那又
另當別論了。”
“帶著你那狡猾的舌頭一起回來!”他在她朝廚房走去時在她背後大叫:“看看它
還能做出什麼更具毀滅性的事,”“你想得美!”
廚房的門在她身後晃了一下,凱伊放下刮片和填土,爬下樓梯,跟著她一起進了廚
房。他在她切下兩塊剩下的結婚蛋糕時,為自己倒了杯咖啡。
“那不是要留到我們慶祝結婚周年慶時才能吃的嗎?”他問。
她轉轉眼珠子,驚訝他對此一風俗習慣的一知半解,“那是上層蛋糕,我已經把它
放進冷凍庫了。”她打開冰箱冷凍庫的門,讓他看看以錫箔紙包好的蛋糕,“其它的部
份都可以吃,除非你不願接受一名激進極端分子的服務。”
他拉出了桌邊的一張椅子,一直等到她把兩個盤子都放下來後,才環抱住她的腰,
拉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如果你不希望我對你采取什麼非常手段,”他輕聲警告她:
“就別再說那些刻薄話,只管吻我就好了。”
“我才不要咧!”她叉起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裡,漫不經心地吃著。
“是誰付你薪水啊?”凱伊問。
她把嘴裡的東西嚥下肚,然後轉身,不在乎的看著他,“我可不怕威脅。”
“是誰叫你做本地人口動態統計,看得你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呢?”
她皺緊眉頭看著他。
他用厚實的手掌將她的頭轉過來,輕輕朝她的耳朵吹氣,“是誰懂得按摩你的背,
讓你舒服得不管我要你做什麼,你都願意去做?”
想到他們蜜月期間他在她背上按摩的情形,她就不由得放下所有矜持,全身酥軟起
來。
“誰表面上看起來是社會中堅分子,”她的臉靠近他輕聲細語著,唇在他唇邊一公
分處逡巡,“私底下是個腦子裡只想著那件事的魔鬼?”
“誰?”他更靠近她,但是還沒接觸到她的唇,“我嗎?”
慕蘭再也忍不住地用雙手環繞著他的脖子,去除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們的舌立刻
纏繞在一起,爭奪對彼此的控制權,有時佔上風,有時俯首稱臣,有時並駕齊驅。他將
舌伸入她的毛衣裡,她則拉開他的領口,一路沿著他的肩膀輕咬著。她想,結婚真好。
※ ※ ※
“凱伊!慕蘭在黑暗中走入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她打開走廊邊的燈,再過去就是凱
伊的辦公室、暗房和其它的房間,“親愛的?”
“我在暗房裡!”凱伊大聲說:“等一下。好了,可以進來了。”
慕蘭小心翼翼地走進只有一只紅色燈泡照明的暗房裡。凱伊正把一些照片掛起來瀝
干。照片中顯示出一所高中狂歡會的情形,其中有許多張發著光的、洋溢著歡笑的臉孔。
“如果你找個專業技工來幫你沖洗底片,”她拿著一個聞來令人垂涎的白色袋子在
他面前晃了晃,企圖使他放下工作,“三個小時前,你就可以回家繼續粉刷飯廳的工
作。”
“我希望能親自控制品質。”他一手攬著她,把她拉過來親了一下,“反正你也去
參加〈沼澤戰士〉的會談,一個人在家做沒有意思。這是什麼?吃的嗎?”
“對!你要在這裡吃,還是回去吃?”
“回去吃。”他在毛巾上擦擦手,然後把燈關掉。
慕蘭挽著他走入黑夜之中。遠處傷感的汽笛聲隨著輕風傳到耳邊,空氣清新得幾乎
可以裝瓶出售。
“你知道嗎?如果你肯把某些事分派給別人,”她輕聲埋怨道:“你就有時間到東
奧勒岡去看看,尋找一個適合開分社的地點。”
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扶她坐進車裡,“我不想開分社。我只希望報社能順利經
營下去,善盡一份社會責任。”
她在他坐進駕駛座後,挨近他說:“這些你都已經做到了。”她真希望他們是坐在
後座裡,這樣他們就可以在紅燈停車時親吻對方,“現在該向外擴充了。”
凱伊轉進另一條街,這條上坡路可一路通到家門口,我現在這樣很好。”
“但是生命不只是好就夠了,傻瓜!生命需要開創的勇氣和冒險精神。”
凱伊在紅燈停下來時,偏著臉對她一笑,“你這些話聽來好像是你父母寫的廣告詞。
過來!”他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嘴靠近自己,讓她忘了接下來的抱怨。
※ ※ ※
“那些〈沼澤戰士〉們真是不錯。”慕蘭一邊把醬油灑在白飯上,一邊說:“他們
手中握有關於蒼鷺、海灣、沙地和工程的詳細資料。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市政府會允許商
人在富於自然資源的土地上大興土木,然後又要在四分之一哩外的地方,複製一個人工
生態環境來安慰自己的良心。我繳了會費,現在已是他們的會員之一了。”
他們面對面坐在客廳地板上,中間隔著一張咖啡桌和一盞點著臘燭的水晶燭台。凱
伊抬頭看她,眉頭微皺。
“問題是市府需要錢。”他說:“我們是可以保存天然環境,但是就本地的情況來
說,人們並不會樂意群聚在這裡享受自然,因為他們還是必須回到城裡工作。人造的自
然環境總是強過六線道的公路,而且他們倒未必那麼在乎。〈沼澤戰士〉過去給人某種
負面的印象,因為在保護生態環境的純潔使命上,他們有時相當不顧一切。”
慕蘭也皺著眉對他說:“他們為了貫徹使命,充滿了獨斷獨行的勇氣。”
“他們……”他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使用這樣的字眼,但是最後他還是說出了心中
所想的:“太極端了!”
不出他所料,她爆發了。她激烈的情緒變化是她吸引人的特質之一,受她吸引的人
當然也包括他在內,但是這也是她唯一最令人生氣的部份。然而,生氣與否沒有什麼特
別的意義,一想到他愛上的是來自紐約的一個坦率且勇於社交的女孩,他立刻做出了
“愛是沒有理性可言”的結論。
“極端?”她生氣地說:“你怎麼突然變得這樣?任何人只要對某件事有強烈的感
受,都被你現為極端?記者應該保持中立的態度,但是身為一個市民,難道你就沒有自
己的立場嗎?”
“有。”他冷靜地說:“理性、經過深思熟慮和仔細計劃,事後又不會讓自己後悔
的行為。”
她發出嘲弄的聲音,但接下來令他驚訐的是,他看到她的目光柔和下來,並且帶著
微笑,“這套理論似乎不適用於我們婚禮的那個晚上。”
他揚起眉問:“你事後可曾後悔?”
“沒有。”她把手伸過桌面抓著他的手,“我很高興我做出了離開大都市,轉而在
一家小報社工作的決定。我很高興我走進了你的辦公室,只看了你一眼,就決定要嫁給
你。”
他的下巴擱在他另一只手上,“只看一眼,呃?”
她點點頭,“我一眼就看出了你需要我,你看來十分認真。”
“你是個需要認真對待的人。”
“要把剩下的蛋糕留下來當早餐嗎?”
“好。”他攔腰將她抱起,朝著臥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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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快要開始以為,他生來就在現在這個十尺高的階梯上了。他們已經雇了專人用壓
花壁紙,把天花板上所有填補不平的坑坑洞洞都遮掩起來,現在他正專心一意的在做需
要全心投入,似乎永無止盡的粉刷工作。
樓上傳來的驚叫聲害他手上的刷子差點掉下來,而牆上的漆也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
的痕跡,“慕蘭?”他大叫。他並不慌張,從他們過去四個星期的夫妻生活得知,任何
人都會以一個簡單的歎息來表現的事,慕蘭卻會報以尖聲大叫。
當她又尖叫了一次後,他把刷子放在打開的油漆罐上,從工作梯上跳到舖著帆布的
地板,跑上樓去。他忐忑不安地跑到浴室門外,看到她瞪著大眼睛,滿臉驚恐的樣子。
“怎麼了?”他問。
她揮揮手裡的東西,“粉紅色的!”她尖叫著,又對他揮了揮:“粉紅色的!”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漸漸回復正常。雖然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是,他也不認
為會有什麼粉紅色的東西能把人嚇成那樣。
他走進浴室,伸手想擁她入懷:“什麼粉紅色?慕蘭,你在說什麼?”
她不住地後退,直到她碰到了長長的棉布窗簾,“別碰我!”她帶著受傷的眼神,
生氣地低語。
他迷惑地垂下手,“慕蘭,怎麼了?”
她微微傾身,把剛才手裡揮舞的東西遞給他,那是張長長的小片試紙。
“這是我的驗孕結果。”她的聲音依然尖銳絕望,然後她轉身背對著他,愁眉苦臉
地說著:“答案是肯定的!它是粉紅色的!”
凱伊覺得他的心跳又加快了,興奮之情溢滿他全身上下。“真的?”他把她的身子
扳回來,看著她生氣的臉龐。“已經有了?”
“你說“已經”是什麼意思?”她猛地掙脫他的雙手,往復退了一步,“結婚的那
天晚上,在我的化妝包連同我的避孕用子宮帽一起遺失時,是誰不肯花點時間到店裡去
重買一付來的?你有什麼好驚訝的?”
“慢著,”他以溫和的語氣耐心地說:“如果你願意回想那天的情形,我們可以好
好談談。”
她發出一聲嘲諷的聲音,一面從他手裡搶回那張試紙,然後猛然甩動,好像那樣就
可以把上面的粉紅色小點甩掉一樣。
“我說我們應該做點預防措施,可是你開始吻我……”
看到那張試紙上依然有著粉紅色的小點,她瞪大眼睛、生氣的抬頭看著他說:“你
那時怎麼不說“我們好好談談”?”
他雙手抱胸,“後來你做了什麼?”
她回想著,然後她的肩膀垂了下來,因為她記起,經過長途飛行後,她是多麼渴望
能夠接觸他的身體,那種急切的需要甚至已經到了瘋狂的地步。
“我要你把衣服全部脫掉,”她的怒火一點一滴的消散了,她記起那種不顧一切的
狂放感覺。把事倩歸咎於他,不僅無濟於事,也不公平,“我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做給
我看。”
凱伊在矮櫃邊上坐下來,把她拉入懷抱裡,她沒有反抗。
“難道我沒有照你說的去做?”他把幾根散落的髮絲撥到她耳後。
她歎口氣,雙手圈著他的手臂說:“有,而且顯然做得非常好。”
他緊緊抱了她一下,在她的臉頰上吻了吻,“慕蘭,這真是太好了!想想看,我們
就快要有孩子了!”
我知道。她嘟著嘴說:“孩子是很好,但是要來得是時候才行。我還有很多事情要
做,不想這麼快有孩子。”她深情地看著他,知道他並不能明白她的想法,“我的事業
對我很重要,凱伊,你和“號角報”對我都很重要。以後我再也不能為你做那些事情了,
我們再也不能一起做我們想做的事情了!”
“慕蘭,”他再度收緊一下他的摟抱,有點耐不住性子地說:“你只不過是懷孕了,
又不是快要死了。況且我們身邊有太多的女人可以證明,即使生了孩子,女人同樣可以
擁有自己的生活。”
她搖搖頭,雖已認命了,但並不快樂,“不一樣了,那樣的生活是屬於孩子的,我
的生命再也不屬於我自己了。”
“我會和你一起承擔這份責任。”他溫柔地撫摸她的肩膀,“我知道我們的生活會
因此而改變,但是會變得更好。這些改變一定會朝好的方面改變!”
她帶著疑問的眼神抬頭看他,“包括我開始孕吐?要在我的柳橙汁裡加些酸的東西?
我的肚子會愈來愈大,行動會愈來愈遲緩?”
他把一根手指壓在她的唇上,警告她不准再說下去。但是她在他的眼神深處看到一
抹愉快的神色。“如果你繼續說下去,”他警告說:“我就用水淋你,讓你清醒一下。”
“我必須用“不求人”(編按:長柄抓癢器)來按計算機鍵盤,因為我的肚子會讓
我夠不到它。”
“慕蘭,這可是你自找的。”
“每天早上和晚上你都得幫我穿、脫鞋子,因為我無法彎腰。”
“聽我說--”“我們得要求肉販搬來和我們同住,因為我胃口會好得似乎永遠也填
不滿似的--”“夠了!”他讓她坐在矮櫃上,拉掉她無鞋帶的網球鞋,兩手一抄,把她
連人帶衣服的抱進那老式的四腳浴缸裡。原本就光著腳的他,跟著也爬進去,然後打開
水龍頭。
他先把她放在蓮蓬頭底下淋了一會兒水,再把她拉出來,“我警告過你不要再說
了。”
她圈著他的脖子,微笑著說:“我為什麼要停?反正我知道你會和我一起淋水。”
她歎了口氣,靠著他說:“你確定我們可以應付得來?其它該做的事也都不會受到影
響?”
他抹開黏貼在她臉上的濕頭髮,“確定!”
“我不像你那麼有把握。”
“那麼就相信我。”他開始替她把衣服脫掉,“快樂一點!我會全力協助你的,你
既可以保有你的事業,又可以一邊享受做母親的樂趣。
她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倡他總是那麼容易就令人信服。水繼續打在他們兩人的
身上,她迎向他,微啟的唇已準備好接受他的吻,她願意相信他是對的。
※ ※ ※
慕蘭盤腿坐在市長接待室的地板上,左右兩邊,一位是〈沼澤戰士〉的領袖皮大衛,
一位是戴著時髦圓框眼鏡、身穿三件式西裝的年輕人,他普自我介紹是位開業律師。圍
成一圈席地而坐的人群中,還有位抱著小孩的年輕婦人、一對關心住在他們後院裡的蒼
鷺將何去何從的老夫婦、一位牧師、擁有一座農場的年輕女人,以及經營兩個公營電台
的男士。
“這樣做並不妥當,不是嗎?”慕蘭問皮大衛:“我是說,兩個星期內你就可以排
上市議會的議程了。這個時候靜坐抗議適合嗎?難道你只是單純的反對市政府?”
皮大衛聳聳肩,好像這件事跟他沒關係似的。他個高體瘦,輪廓分明的相貌猶如聖
經中的人物,毛茸茸的棕髮干掙得沒有一絲雜質,六零年代激進派特有的胡須也整理得
十分整齊。她猜他的年齡大約將近四十。
“我想是市政府在反對我們。”他答道:“每次見面時,市長說的都是新蓋的旅館
將會為梅裡魏勒市帶來多少財政收入,吸引多少觀光人潮。他是我們選出來的,他應該
為我們服務,為住在這裡的人服務,然而他卻不在乎興建中的工程會殺死水中生物,我
們也會因此而無法生存。”他溫和地笑了笑,“到觀光旺季時,我想人潮會多得連你打
電話到大飯店訂位都辦不到。”
“如果議會不理會你們的抗議,你們接下來會采取什麼行動?”
她努力把問題帶出來,並盡量在他回答時,表現得很專注地記筆記,這全都是她身
為一名記者該有的直覺反應,但事實上她正極力壓抑住一股想吐的衝動。
她從口袋裡拿出一片蘇打餅乾,放進嘴裡咬了一小口,希望藉著那上面的鹽分,能
趕走那份噁心想吐的感覺。
結果並不奏效,於是她站起來拍些照片,希望舒活一下筋骨能有些幫助。她拍了一
張柯瑞塔的小娃兒咯咯笑的模樣,柯瑞塔說她丈夫是海岸巡邏隊的隊員,目前正在進行
為期兩個月的巡航。慕蘭還拍了〈沼澤戰士〉身上以網版印刷印上蒼鷺的T恤,以及市
長秘書讀著一名〈沼澤戰士〉交給她的一張宣傳單的模樣,宣傳單內容談的是:一個有
益健康的沼澤地對我們的重要。她還拍下了市長喝完早晨的咖啡回來後,看到有人靜坐
抗議,臉上所出現的驚異表情。此外,她還拍了皮大衛和市長雖文明、但實際卻針鋒相
對的特寫照。
接下來她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向大家告退後就匆忙跑向洗手間,不巧卻發現那裡因
清掃內部而暫時關閉,不得已,她只好改去隔壁圖書室的洗手間,而且差點就吐在半路
上。
※ ※ ※
稍後她蒼白著臉走進凱伊的辦公室,而他正在講電話。她關上辦公室的門,把膠卷
放在他桌上,然後躺在那張他從基瓦民斯俱樂部贊助的一個跳蚤市場裡買來的長椅上。
她拍拍角落裡的一個小枕頭,把臉朝下埋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他在旁邊坐了下來,用他那只大又溫暖的手掌撫摸她的頭髮。
“慕蘭,你還好嗎?”
“不好。”她的聲音透過枕頭模模糊糊的傳了出來。
“想吐?”
“快死了!”
他笑起來,然後拍拍她的臀部,扶她起來,把她抱在懷裡,“快死的女人中,有你
這麼豐滿的嗎?要不要喝點果汁?”
“要,謝謝。”
他走到辦公室角落的一個小冰箱前,拿出一瓶蘋果汁,又拿了兩個紙杯,再把果汁
倒進杯子裡。
“靜坐抗議的事,情形如何?”他在她旁邊輕鬆地坐了下來,並遞給她一杯果汁。
“很平靜。”她喝口冰涼的果汁,“因為市長不在,我訪問了皮大衛,而且拍了一
卷很不錯的照片,他非常具有群眾魅力。市長回來後不久,我就因不舒服而非走不可
了。”
“我馬上就把你照的底片沖出來。”他以大拇指摩搓著她粉紅色的臉頰,“它將會
是本周末出版的新聞中,一則重要的報導。你何不回家小睡一下呢?”
她喝了果汁後覺得舒服多了,她搖搖頭,深呼吸了一口氣說:“我必須報導昨天學
校董事會開會的情形,還要打幾通電話。況且,我還沒有做有關人口動態的統計。”
“都交給我。稿子你回家寫,晚上等我吃過飯回來後,我再把它輸進計算機。”
她俯身親吻他的臉頰,然後把空紙杯捏扁,“謝了,我知道你是體諒我才這麼做
的。”
大部份的大報社都把當地人口動態統計資料的搜集和打字工作,交給新進記者去做,
而在小報社裡,這份工作就由大家輪流做,“這個星期輪到我做,我可以做得來的。”
她深吸口氣,覺得真的好多了,然後她再度親吻他,這次既熱情又肯定,“今天早上我
還不是做了采訪,又拍了照片?”她拍拍尚未隆起的小腹,“也許這終究不會對我造成
什麼影響。”
他攬著她,詭異的挑挑眉說:“如果你感覺那麼好的話,想不想一起回去吃午餐?”
隨同他的眼神一起送來的這個“午餐”的字眼,毫無疑問的包含了各式各樣的內容。
她已經迫不及待的要享用它……和他了。
※ ※ ※
慕蘭很不滿意地檢視鏡中的自己。再過不久就可以看出她懷孕的樣子了,陰霾的情
緒暫時為一時興起的興奮所掩蓋,懷孕六個月時看來會是什麼模樣,她拿起杯邊椅子上
的一個小靠枕,把它塞進毛衣底下。
她再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邊看,一邊轉動身子,完全為她自己這副小腹突出的
模樣給迷住了。她心想,記得從圖書館借來的一本書上詳細寫著,懷孕六個月時,胎兒
已有幾磅重了,而且已有指紋,眼睛也可張開了。
她的興奮慢慢地向外延伸。七個月時,胎兒已可分娩。只比半年多一點點的時間,
她和凱伊的生命就要從此改觀,惶恐和興奮在她心裡交戰。
“哇啊!”凱伊剛從浴室出來,一面用毛巾把手擦乾,一面帶著微笑,驚訐地說:
“是懷了雙胞胎,還是吃得太多了?”
慕蘭把枕頭拿出來,在他前去打開收音機時,朝他丟了過去。
他機警地躲開了,“嘖嘖,”他說:“要注意胎教啊!”他坐在床緣穿鞋。
新聞快報前的音樂輕快地響了起來。
播音員的聲音傳出:“我是班唐恩,今晨稍早在金市長被送往哥倫比亞紀念醫院所
做的現場報導。”
正拿著梳子梳發的慕蘭,聽到後趕緊坐到他旁邊,看著他把收音機的音量轉大些。
“金市長,你覺得怎麼樣了?”這是廣播記者在現場的聲音。
金市長飽滿而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了出來,微微有些失真,“很好,唐恩。”
“金市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靜坐抗議的群眾何時開始使用暴力的?”
慕蘭頓時臉色蒼白的跳了起來,凱伊則面色凝重的凝神傾聽。
“有趣的是,”金市長怪異的聲音顯然是因為鼻子被打斷了,“竟然有團體可以闖
入某個人的辦公室,發洩他們歇斯底裡、不正確的滔滔雄辯,然後在那個人對他們的指
控有所辯解時,勃然大怒。”
“〈沼澤戰士〉方面說這是個意外,你是不小心才被嬰兒的奶瓶迎面打到的。”
“那是他們的片面之詞。”市長口氣中的憤怒,顯示他根本不相信。
“聽說你把〈沼澤戰士〉比做披頭散發的法西斯主義者,可有此事?”
“沒這回事!”
“你當時還對抱著孩子的柯女士說,她應該把孩子帶回家好好照顧,而不應該讓孩
子面對這種激進的場面?”
現場沉默了一下。“並非完全如此。”
“這麼說,你並不確定這一拳是故意的,還是只是孩子不經意地重重一揮。市長先
生,是誰打中你的?”
“我不確定,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他們像一群憤怒的暴民,將我團團圍住,然
後……”他戲劇性地停了一下,“我就發現我躺在急診室裡了。我要感謝哥倫比亞紀念
醫院裡勇敢的醫生護土們,因為他們……”他的聲音聽來乏味,凱伊隨手把收音機關掉。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慕蘭冷靜地走到鏡子前,繼續把頭髮梳好,表面上看
似平靜,其實暗潮洶湧。
凱伊走到她後面,“回家前你已經看到了你那部份的版面了。”他小聲說:“你拍
得很不錯。”
“是啊!不錯。”她一面說,一面把她閃閃發亮的黑髮往後攏,並用絲帶綁住。
凱伊看出這是個危險的訊號,她總是在生氣時,把頭髮扎成馬尾,對她來說,這彷
佛是個整裝上戰場的動作。
“你可以到市政府去,拍一張市長鼻子上貼著膠布的照片。不會有人知道,事情發
生時,你並不在場。”
她突然對他發作:“但是我知道!”她憤怒但冷靜的說:“市長在抗議靜坐的民眾
前被人打了一拳,這條線是我跑的,而我卻漏掉了。”她臉色漲紅,聲音高漲:“我漏
掉了!”
“慕蘭,這不是你的錯!”
“那不重要!”她大聲叫道,一股腦兒的全盤托出,“我漏掉了!什麼樣的記者必
須早早的急著跑她要跑的新聞,但是卻漏掉了其中最重要的部份?那就是我,史慕蘭!
必須找地方孕吐的史慕蘭!”
“親愛的!”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臂膀,“你又不是漏掉了水門事件這類的大新聞。
你的生命正面臨了一個重大的轉變,你總不能期望完全不會受到它的影響。”
她瞪著他,“我不在乎被影響,我只是不要它完全走樣!”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沒耐性。他雖然非常愛她,但他也非常想要這個孩子。千不該,
萬不該,他第一次覺得他不該既是她的老闆,又是她的丈夫。
“慕蘭,你愈來愈像你父母了。”他說。
一抹痛苦的神色閃過她憤怒的眸子,但是他仍然必須告訴她他心裡的感受。
“好像你正在追逐的是某種可以讓你在平面媒體或主要聯播網報導新聞的重要合約,
否則就要有人倒霉了。但這不只是在黃金時段報導三十秒鐘的新聞而已,慕蘭,這是真
實的人生。我們正在孕育一個小生命,你不能期望一切都沒有改變。”
“孕育生命的人是我!”她大聲咆哮:“必須在會開到一半時,一只手掩著嘴跑出
來的人是我!事情只能做一半的人不是你!”
他無計可施,只好發出一聲呻吟,“拜託,你做得很好,你的新聞圖片拍得和以前
一樣好,而我相信你的稿子也會寫得和以前一樣好。”
“我的工作一向做得十分出色。”她熱切地詛:“我一向全程參與,深入瞭解。但
是只因為我的晨起孕吐……”她努力壓抑激動的情緒,“我錯過了報導的焦點,和一條
重要的頭條新聞。”
凱伊諒解地點點頭,這不單純是個無理的情緒反應,她是個充滿活力的好記者,然
而今天早上,懷孕卻使得她的腳步落後了。
“為了孩子著想,”他溫和地說:“我可以接受一則稍有瑕疵的報導。雖然我們都
齊心想出一份好報紙,但是新聞總不如生活來得重要。”
他說得不錯,她衷心明白。但是從小到大,她父母就一直教導她努力工作的重要,
以及為了拚命達到顛峰,必須把其它一切都擺在第二位的道理。她早已認定那些事的重
要性在她之上,也早已設定他們必須成為社會上重要的人。
她看著凱伊,彷彿他們使用的並非同一種語言。
“慕蘭,”他滿懷愛心地問:“你要這個孩子吧?”
“我當然要!”她暴躁地說,然後轉向床,用力把皮包丟下來,“但是,我希望是
你在懷孕!”說罷她立刻掩著嘴,向浴室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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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確定要我采訪這條新聞?”慕蘭問。
凱伊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慕蘭則坐在他的大腿上,其它的人全走光了。這是星
期三傍晚,報紙都已寄給訂戶了,其它人也都回家了。
即使這個工作周而復始,年復一年,他此時的成就感和輕鬆亦不普稍減。事實上,
自從慕蘭來到他身邊一起工作後,他的生活樂趣比以前要多出一倍。
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我確定。市議會這次的會議是在晚上舉行,所以你應該
不會有晨起孕吐的問題。”
她大笑起來。她知道通常一個懷孕的女人隨時都會吐,不管白天或晚上,只是她早
上起床時,感覺特別強烈。
“另外也訪問一下皮大衛,我們要做一篇有關他的特別報導,並且要把它放在星期
四的內幕消息版上。”星期四這天,食口雜貨業會上全版的廣告,〈號角報〉在各書報
攤的銷售率也最好。
“好。”她把臉頰貼著他,滿足地發出一聲歎息。他為她計劃的膳食,比她想象中
要來得美味,傍晚的散步,也成為他們不用加班時最值得計劃和期待的歡樂時光。
凱伊非常信守承諾,在他自己一面做著一大堆惱人的工作時,他仍然盡其所能的,
幫助她做一切需要費體力的家事,並且在公事上助她一臂之力。為了對他有所回報,在
懷孕這件事上,她也努力表現出和他一樣的愉快。
在她不用上班時,要這麼做並不難。逛逛家具店,看看嬰兒用品,為嬰兒想名字,
幻想嬰兒出生時的一切情景,對她來說已愈來愈令人興奮。唯有在她工作受到懷孕干擾
時,她才需要深深地吸口氣,默默地花點時間對肚中的胎兒解釋,令她如此沮喪的,是
懷孕引起的不方便,而絕不是他的存在使然。
“我想我們應該出去吃晚餐慶祝一下。”她邊從他的膝蓋上坐正邊說。
“好啊!”他懶洋洋地對她微笑,手指在她腰部凹下的柔軟部位輕輕地劃著圈子,
“慶祝什麼呢?”
“今天是我們結婚第四十九天……”她看了一下她的米老鼠卡通表,“又大約九個
小時紀念。”
“結婚四十九天又九個小時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她俯身把臉貼著他,感覺到他那扎扎的胡髭。她用粉紅色的肌膚搓著他短短的胡子,
她喜歡這種耳鬢□磨的感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值得紀念。”她抬頭望著他的
眸子,對他微微一笑,感覺他柔和的眼神裡充滿了感情和溫柔,“而這並不是因為我們
正在新婚期間,而是因為我們彼此適合。”
他把她抱在懷裡,像嬰兒般搖晃著,然後他吻了她,他的心中泛起絲絲甜美,因為
她剛才的那番表白令他感動莫名,同時他的心中也燃燒著一股熱情,只因他擁有了她。
慕蘭感覺他的愛給她帶來了活力。所有的事都將接踵而來。再過一個月,孕吐的現
象就會消失,生活將會正常起來。雖然她最終還是會變得體型碩大、行動遲緩,但是她
現在覺得她比較能應付了,至少她不必在開會途中,沖進盥洗室裡。
他讓她坐正身子,又一次吻她,“這麼說,若非我有先見之明,事先為你準備了禮
物,否則我豈不是太遲鈍了?”
她驚訝地瞪大眼睛,“什麼禮物?是睡衣嗎中?”然後她假裝皴著眉說:“凱伊,
原來的那件黑色睡衣,一如往常的,令我們即使在半夜仍然精神百倍啊!”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他拉著她一起站了起來,“去拿皮包,我們……”
她的手臂仍然纏繞在他的脖子上,一副不願放開的樣子,他不得已只好弓著身子。
“現在不能給我嗎?”
“不行。”
“為什麼?”
“因為放在家裡。”
她皺皺眉,放開了他,“我什麼也沒看到。在家裡的哪裡?”
“在我們打算拿來當作書房的房間裡。”他把她放在桌旁椅子上的皮包拿起來,交
到她手中,然後把掛在辦公室門後的外套拿下來,“我們愈快離開這裡,你就愈快知道
我送你的是什麼東西。”
“好吧!我們回家,我們可以帶披薩或其它東西回家吃。”
他推著她走向門口,“不行,你得等一等。”
“你可知道,”她很明智地問:“我們的孩子可以聽到他父親正在欺負他的母親?”
他笑著摟著她,帶領她走過外面黑暗的辦公室,一直到大門口,“如果生的是男孩,
這正好給他一個訓練,些微的暗示對某些女人來說,根本不奏效,他的母親就是一個活
生生的例子。”
※ ※ ※
慕蘭的禮物是一部與辦公室聯機的計算機。凱伊已經買了一套簡單的橡木家具,並
且在尚未裝修完成的一個房間裡理出一個角落來安置這套家具,另外一邊則散置著帆布、
磨石工具和油漆罐。
“當你覺得不舒服時,”他在她坐下來檢視計算機系統時,彎身對她說:“你可以
把這整套計算機一起帶回床上,在那裡輸入你的稿子。孩子生下來後,你可以隨你的意
思在家裡工作,或者我們可以把嬰兒床和圍欄帶到辦公室,輪流照顧孩子。”
她感激地抬頭望著他,他什麼都考慮到了。雖然她會想念辦公室熱鬧的氣氛,想念
身在美麗而繁忙的市中心區的那股興奮與刺激,但是只要她願意,她隨時可以回到那裡
去,這個設備只是為了她可能會出現不舒服的狀況所準備的。
她突然懷念起過去未懷孕前的那種單純的自由,但是她很快就屏除了這個想法。生
命裡充滿了妥協,這個孩子可以帶給凱伊快樂,也可以帶給她快樂。她只願他沒來得這
麼快。
“太美了!”她把一只手放在計算機屏幕上。
“你可以在這上面做本地死亡人口的統計。”他認真嚴肅地說:“看看是否可用。”
她抬起頭看他,眼中有著疑惑,“這個星期輪到你做本地人口動態的統計?”
他抿了一下唇,瓦解了他臉上的無辜表情,“我是說,得試試這個系統是否可用。”
“那麼我就在上面試試有關港口佣金的報導。”她站起來,雙手環抱著他,輕咬他
的耳垂說:“不過,你設計的不錯,我差點就上當了。”
他誇張的歎口氣,“我還以為能騙過你。”
“我只是懷孕了,頭腦可沒有報廢。”
※ ※ ※
慕蘭和與會團體一起圍坐在一張長桌子旁,這家餐廳的食物在梅裡魏勒市來說,可
謂名聞遐邇。
市議會的會議已經結束。這場會議對每年負責籌畫郡博覽會的委員會和〈沼澤戰士〉
的每個人而言,只不過是一場老調重彈的會議罷了。皮大衛提出了一項慷慨有力的辯解,
力陳保留一個不受干擾的海灣之重要性;著名的鳥類學者黑韋恩博士,也詳細解說貝弗
德旅館的興建,可能會給大蒼鷺的生存帶來重大的威脅。
這兩個人的態度都很熱切,但是卻也都極力避免情緒性的言詞。皮大衛甚至還對市
長在靜坐抗議時所受到的傷害,表達遺憾之意,他堅稱那是柯太太的小孩漫無目的地拿
著奶瓶亂揮的結果。
錄音機裡的錄音帶仍在轉動著,慕蘭錄下了每個細節。
市議員們一直很有禮貌地表現出很有興趣的樣子,還問了很多問題。然而這個團體
的成員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有著一種莫名的預感,他們以前也看過市和郡的行政官員們
表現出禮貌和有興趣的樣子,然而最終卻還是把他們維持生態系統的希望擺在腳底下踐
踏。
“你的看法如何?”一名團員向他們的領袖問道:“他們會有何決定?”
“很難說。”皮大衛心情沈悶地看著他的咖啡,然後抬起冷靜的藍眸,向在場的團
員看了一眼,“我想我們應該要先有腹案,以防他們做出令我們失望的決定。”
現場有片刻的沉默,然後慕蘭把錄音機轉向他,問了一個每個人都想問的問題:
“什麼樣的腹案?”
皮大衛向後靠著椅背,唇邊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他
說:“如果他們真的核准了旅館的興建,我們至少要想辦法讓州長知道我們的不滿。”
大家紛紛點頭,“我知道這將很難改變他的決定,但是卻可以成功的令本市感到難堪。
全市都會感到難過,也許下次他們便會因此而多加考慮。這一切都還是未定之數,但是
這也是我們目前唯一能夠做到的事。”
這次把小孩和年紀較大的女兒放在家裡的柯瑞塔滿臉擔懮地說:“我們如何讓州長
知道我們的不滿?我們又沒有一顆威力強大的炸彈。”
每個人都在等著皮大衛的回答。慕蘭把錄音機的音量轉大了些。
“很簡單。”皮大衛答:“州長有一艘二十四尺長的快艇送去華倫登的船廠修理。”
眾人點點頭。柯瑞塔現在看來更加人道主義了,“我不參加任何破壞性的行動。”
皮大衛對她微微一笑,“我也一樣。我計劃在州長前去把他的船開走時,發動一次
示威行動。因為他會溯河而上,前往峽谷地區度假。”
有位男士皺著眉問:“他在河上怎麼看得到我們呢?你認識有船的朋友嗎?”
皮大衛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我們要吊掛在橋下。”
這次現場的沉默比上次要來得久了,但是皮大衛輕輕笑了出來,俯身靠著桌子小聲
繼續說:“利用齒輪帶動繩索,他一定看得到我們。我們要拉起一面長長的布條,要求
保留蒼鷺的生存環境。那必定能引起注意,我們要的就是這個。”
現場立刻有了響應。他們不斷發問,興奮地交換彼此的意見,關心那些沒有齒輪傳
動工具的人如何為自己找到一個。
慕蘭把錄音機轉向那名正在發言的牧師,腦筋一邊漫無目的地打轉。
她擁有登山用具。她上過新漢普郡的學校,並且曾是懷特山脈的一名繩索登山隊員。
她的心跳劇烈,她可以感到興奮的心情在她的血管裡翻騰。
和〈沼澤戰士〉們一起以繩索滑行將會是一次千載難逢的經歷。她幾乎可以感覺到
自己綁在和橋樑相連的繩索上,飄蕩在藍天和河流之間,以抗議市政府所做的、有欠考
慮的決定。但是接下來她才想到,她是個懷有八周身孕的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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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凱伊站在警察局的矮櫃前,翻閱著警局每天提供給媒體的資料,心裡想著,如果他
不是個到處尋找重大新聞、填補報紙版面的報社編輯的話,這個僻靜的小鎮倒有許多樂
趣可尋。市議會今天早上發出的准許見弗德旅館興建的新聞,可以佔去許多版面。他離
開辦公室時,慕蘭還坐在辦公桌前憤怒地敲打著計算機鍵盤,所以他需要一些其它的新
聞來平衡版面。
“你們昨晚實在應該早些打烊才對。”他對坐在櫃格後的那位年輕小姐說。
她端著咖啡杯,對他微微一笑,“總要有人阻止那些瘋狗到處亂叫。史先生,沒挖
到什麼狗皮倒灶的犯罪事件或丑聞嗎?”
他抬頭看她一眼,“說話別那麼難聽,凱倫,我只是在做份內的事,你上次企圖煮
東西,結果把消防隊員引來的事,我可沒當成頭條新聞大肆渲染,對不對?你可是欠我
一次。”
這名鎮定的辦事員在這裡當差的時間,和凱伊擁有〈號角報〉的時間一樣長。他每
天都例行公事地來這裡和她愉快的交換新聞,要要嘴皮子。
局長在角落裡向他做了個要他進去的手勢,然後拿掉了隔開他和凱伊的那道門栓。
凱伊向他揮了揮手。
“米契爾,我馬上過去。”他收拾他的筆記本和檔案夾,“下次找點新聞給我,我
可不是來這裡做健康檢查的。”
她用杯子向他行了個禮,“你也不是來這裡做視力檢查的。”他聞言,停下來回頭
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揮揮手,對他甜美地微笑。
局長在凱伊進來後隨手把門關上,然後措指桌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他自己則帶
著一副飽受折磨的表情,坐進辦公桌後的椅子裡。
“你已聽說市議會拒絕〈沼澤戰士〉們停止興建旅館的請願了?”他問。
凱伊點點頭,“這一點也不意外。本市需要錢,而旅館的經營可望為本市帶來財
富。”
局長搖搖頭,“我毫不在乎誰是誰非。我擔心的是現在即將引起的大亂,以及執行
市、郡和州的法律所將面臨的兩難局面。”
凱伊皺著眉頭,“你是擔心現場舉行的示威活動搞得你忙不過來?”
局長茫然的看了他一會兒,“我想吊掛在橋下的場面要比一般的示威活動可觀得
多。”
現在輪到凱伊露出錯愕的表情,“吊掛在橋下?”
局長調整一下坐姿,“開報社的人不是你嗎?怎麼我也會有你不知道的新聞?你們
報社裡不是有人負責采訪〈沼澤戰士〉嗎?”
一絲不妙的預感悄悄爬上了凱伊的背脊,“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據說〈沼澤戰士〉計劃在星期二早上十點,州長從華倫登市的船廠把船開出沿河
而上時,以繩索從橋上吊下來。那時他和他妻子正要前往峽谷區度假。”
他的話一字一句的向凱伊襲來,條理分明地如他親眼目睹一樣,身兼〈號角報〉記
者和〈沼澤戰士〉極端分子的懷孕婦女,將從橋上吊下來。他感到自己霎時臉色慘白。
“這個謠言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局長聳聳肩,“沒有人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我是聽我兒子說的,而我兒子又是
從他就讀的大學裡聽來的。我猜是皮大衛自己放出來的消息。反正我誠心的要求是……”
局長自顧自的說下去。凱伊之所以留在這裡聽,是因為這是他的工作。他用自己尚未被
恐慌和憤怒佔據的部份,機械式的記著筆記和所有的細節,“……我希望有人能從執法
的觀點來報導這個新聞。從環境保護論者的觀點來看,你們過去的新聞報導工作一直做
得不錯,而我也相信這將是今年最大的新聞,但是請你幫幫忙吧!雖然在我們警局裡,
也有很多主張環保的人士,但是我們的職責是保護人民免受他人的攻擊,以及必要時免
除彼此間的攻擊。因此,當我仍不得不把這些人拖離時,我希望有人能從我們的觀點來
報導道件事。”
凱伊點點頭,嚴肅的做了個決定,“我會親自到場。把你的計劃告訴我。”
※ ※ ※
“凱伊?凱--伊!”慕蘭走進黑暗的客廳裡。她把皮包扔在沙發上,邊走邊脫身上
那件粉紅色的絲質外套,然後在她走進空無一人的廚房後,把外套被在一張椅子的椅背
上。咖啡爐上的保溫燈還亮著,表示凱伊人在屋子裡的某處。她和當地一名藝術家進行
訪談,結束的時間比她預期的晚些。
通常她在這個時候回家時,都會發現凱伊在廚房裡弄東西吃,或者會聞到比薩或外
帶的中國餐在烤箱裡保溫的香味。
但是今晚沒有這種溫馨的家的味道。奇怪的是,原本親密溫暖的屋子,此時卻出奇
的安靜,微微地透著一股不安的氣氛。
她向飯廳裡瞄了一眼,眼睛自然地瞟向工作梯的頂端。凱伊在家時,有百分之九十
的時間都是在這上面度過的,但是此時工作梯好端端的靠牆折放著。
糟了,事情有些不妙。她不知道確實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的第六感告訴她,她有
麻煩了。然後她聽到他的腳步聲從地下室的樓梯間傳了上來,那沉重但不急忙的腳步聲,
很可能代表了他此刻的心情。慕蘭把自己武裝起來,準備和他面對面,他知道皮大衛的
計劃了!
他把樓梯口清理了一下,然後穿著滿佈灰塵的牛仔褲和破爛的奧勒岡大學運動衫出
現在廚房裡。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冷靜,但是她看得出隱藏在那之下的怒火。
她上前去攬著他的脖子,親吻他的臉頰,“嗨!”她故意裝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你在修理烘乾機嗎?抱歉,我回來晚了。和布珍妮進行的訪談比我預計的時間長,她
畫的田園畫其是好得沒話說,我們應該弄一幅來放在--”她住口了,因為他把她的手拿
下來,自己則雙手抱胸的靠在矮櫃邊,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彷彿一眼就能把她看穿了似
的。
“我以為你出城了,”他慢條斯理的說:“但忘了告訴我。”
她發出一聲輕笑,再次企圖虛張聲勢,“好像我真的會做這種事似的。”
他揚起眉,“好像你真的打算從橋上跳下去,卻忘了告訴我。”
他有權生氣,她可以理解。回顧過往,瞞著他去做這件事一直就不是明智之舉。但
是她又不願表現出內疚的模樣,因為她骨子裡是個獨立的女性和固執的新聞記者,現在
她除了表現憤慨外,別無他法。
“是誰告訴你的?”她問。
他慢慢搖頭,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沒有人合訴我。米局長合訴我〈沼澤戰
士〉要在州長行船經過時,從橋上吊下來。這是我自己獲得的結論。”
“你的意思是,你遽然做出的結論。”
“如果我的想法有誤,”他不改其嚴峻的表情,“為何你不事先把皮大衛的這項示
威計劃告訴我?”
她放下一切偽裝,抬起下巴,感覺他們之間這短短的距離,突然有如撒哈拉沙漠一
般的遼闊,“因為我知道你會怎麼說。”
“很好,但是我反正還是會說的,我不准你和〈沼澤戰士〉一起從橋上吊下去。”
火氣像艘精密的火箭般從她的體內沖出。她氣紅著臉繞過一張桌子,在距離凱伊一
碼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你以為你是誰?”她對他尖聲大叫。
“你的丈夫兼老闆。”他和先前一般冷靜,“看準你的目標,我們只能挑一樣。”
她走上前,在距離他六寸遠的地方停下來,身體往前傾,並且微微顫抖著,“你
敢!”
他放開手臂,頭往前壓,直到他們的鼻子幾乎都快碰在一起,“我已經這麼做了!”
他大叫著。他突然冒出的怒火令人大吃一驚,使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他轉身一把抓起垃圾桶裡的塑料袋,另一手則用力地推開後院的門。她跟在後面,
在他把垃圾袋丟入外面的垃圾桶裡時,繞到他面前,瞪著地說:“我不管你怎麼說,”
她用力按上垃圾桶上的蓋子,跟著他回到了廚房裡,“但你也管不了我要怎麼做。我除
了是你的妻子和僱員外,我還是我自己!你只不過因為我懷孕了才--”他走到一半,突
然回過身,用他那雙憤怒的藍眸盯著她,令她不敢再上前一步,“你錯了!即使你沒有
懷孕,我也不會讓你去的。”
越來越重的挫折感使得她怒火暫且消退了一些,“為什麼?我有繩索攀登的經驗,
我以前就告訴過你了!我擁有最佳的裝備,皮大衛知道他--”“皮大衛是在譁眾取寵!”
他憤怒的說:“你這麼做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保護自然景觀和救人命,或者只是單純的
從事一項體能運動,你是在--”“我是在做我的工作!”她打斷他的話,舉起一根手指
在他眼前晃動,“為了報導所發生的事,新聞記者必須上戰場、進監牢,即使是下地獄,
只要情勢需要,他都得去!”
“你之所以這麼做,”他抓著她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是因為你更有興趣當明
星記者,而不是我史凱伊的妻子!在我心裡,我認為〈沼澤戰士〉和那些旅館對你的意
義並不如想象中的重大,你只不過是用他們來向你父母證明,你並沒有如他們所想的失
去一切。”
她面無血色,不發一言。從她最近幻想她父母可以從晚間新聞上看見她的想法來看,
她知道自己多少有點問心有愧。她從他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確實有點心虛。
“我一開始就知道了。”他雙手下垂,怒不可遏的看著她,“你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橋樑會承受不住他們的重量的,他們危害的不只是他們自己的性命,還有前來阻止他們
的警方人員的性命。這做得太過火了,慕蘭。我不能讓你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她挺直背脊,目光直視著他,倔強地說:“這是我負責采訪的新聞,你不能阻止我
用自己的方式采訪。”
他嚴肅地審視了她好一會兒,開口說:“我當然可以。”她看到怒火取代了固執,
點燃在他的眼中。“你被開除了!”他說完便逕自走開。
她動也不動地站著,只聽到時鐘的滴答聲、冰箱馬達的轉動聲,以及水龍頭的滴水
聲。
很好,她心想,我可以以一名〈沼澤戰士〉的身分前去參加,然後杷采訪到的內容
賣給某家肯花錢,又具有國際性銷售網絡的大報社或雜誌社,讓他去後悔。
她鎮定下來,走過去把水灌進茶壺裡,再把它放在爐火上燒。受傷的情緒在她做著
這些事時,一遍又一遍的侵蝕著她的心靈,她甚至無法有條理的思考。
她把矮矮胖胖的雞肉湯麵罐頭拿出來加熱,一面告訴自己,被你的另一半開除,完
全不同於一般的開除。一般的開除,僱主是在一定的距離下,檢現過你的工作表現和行
為後,才做出了不值得僱用你的決定;然而凱伊之所以開除她,是因為他很生氣,並不
是因為她不是個好記者,而是為了她堅持要做好記者。她懷疑他生氣的主要原因是,她
並沒有把她所知道的重大消息告訴他。
她不得不承認,那是不公平的。
一旁的馬克空湯杯,等待被盛入微微沸騰的雞肉湯麵,她盯著杯子,思索著下一步
該怎麼做。她可以端著自己要喝的湯,上去所謂的書房,找個乾淨的小角落,邊吃邊看
她今天所做的筆記,或者她也可以再給凱伊一次機會。
她利用把芝麻麵包盒拿出來的短暫時間,再次考慮。整楝房子除了廚房裡的響聲和
凱伊從地下室傳來悶悶的敲打聲外,空洞又寂靜。
緊張的氣氛詭異地凝結在空氣中。他們以前也曾有過意見不合的時候,但是他們從
沒有不理會對方的紀錄。她不喜歡這種感覺,這讓她想起小時候父母持續不斷的冷戰,
帶給她的不愉快的童年。
雖然凱伊不見得同意她說的每句話,但是他從來不會給她這種感覺,彷彿她這次要
是不順從,便會被他精神制裁,屏除在外。她必須向他解釋如此做的動機,她覺得這在
溝通上十分重要。於是她走到地下室的樓梯口,大聲喊著他的名字。
※ ※ ※
他並不是沒轍了只好一走了之。他把烘乾機的背蓋闔上,然後把一枚螺絲釘放進針
孔裡,然而那枚螺絲釘卻從他的指縫間掉了下來,滾進烘乾機下面的水泥地板上。
他暗自咒罵一聲,粗魯的把這部笨重的機器用力推開。它尖銳地摩擦著地板,移開
了約一尺的距離,露出底下藏著的三枚一分錢硬幣、一條橡皮筋、他幾個月前遺失的一
把短刀,以及那枚螺絲釘。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控制住脾氣,然後把那枚螺絲釘鎖進原
來的位置。
他絕不是什麼大男人主義者。他一生中曾和許多女人共事過,他知道她們的能力非
常好,也知道在新聞工作中,沒有什麼事她們不能做得和他一樣好,甚至做得比他出色。
但是在新聞的追蹤上,有些危險是男人可以擔負,而女人卻不應該承受的;好比吊
掛在橋上,他想不出來有什麼樣的危險是應該交給一個懷孕的女人去承擔的。
此外,他也不欣賞慕蘭刻意隱瞞有關皮大衛有何計劃的作法,就他對她的關心而言,
這無異於說謊。他不能忍受他的家庭和公司是在這樣的方式下運作。他最好現在就讓她
明白這點,因為他打算和她維繫一段長久的婚姻關係。
凱伊聽到她大叫他的名字時,他又不小心弄掉了第二枚螺絲釘。他再次低聲暗罵,
然後朝她聲音的來處皺了下眉頭,這倒令人驚異,原先他還以為她會氣呼呼地跑進房裡,
把他鎖在門外。
“干嘛?”他帶著火藥味、沒好氣地問。
她立刻沒了回音。他猜她一定不喜歡他這種口氣,現在她一定會怒氣沖沖的跑上樓
了,然而,相反的,她的語氣和他的一樣令人摸不著頭腦,“你吃過了嗎?”
在這種情況下,她的關心特刖令他感到驚訝。他覺得有點內疚,“還沒。”
“要喝點湯嗎?”
“好。”
“已經好了。”她說:“我可以先讓它保溫,多給你一點時間。”
他撿起那第二枚螺絲釘,乾淨俐落的把它放進針孔裡,“馬上來!”他大聲叫道。
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反應完全在他預期之外,但是他轉念一想,她又
何曾如他所料的行事過。就是這樣的個性讓他對她又愛又贊歎,直到他成為她的丈夫以
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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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見到她俯身向前,點燃桌上那根單支燭台上的白蠟燭,連身印花圍裙遮住了她的
絲質衣裙。這幅溫馨的家庭景像感動了他,他並不常見到她以家庭主婦的形像出現。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轉過身,臉上的表情令他猜不透。他覺得歉疚,是他令她出現
這般神情的,他多麼渴望立刻掃除她眼中的陰霾。他微笑著說:“好香啊!”
她朝桌子做了個優雅的手勢,“經過我精心調理的罐頭食物。”
“真的?”他為她把椅子拉出來,“你怎麼做的?”
“我加了切碎的荷蘭芹,而且在餅乾上塗了奶油。”
“我一定得把你調去負責〈飲食版〉的編輯工作。”
他不假思索地說出這句玩笑話,直到他在她坐好,為她把椅子推進去,而自己也坐
定了以後,才想到他已把她開除了。
她起初看起來有些不自在,但是後來又面帶微笑地把裝餅乾的籃子遞給他,“我已
經復職了嗎?”
他把餅乾籃放在他們兩人之間,目光平和地看著她,“好吧!我們把事情挑明了
說。”他理智地說:“你雖然是〈號角報〉的准主筆,但是那並不表示你有權把新聞占
為己有。我從未直截了當的要求你把和皮大衛見面的細節全部告訴我,但是我大膽的假
設,如果我開口問的話,你一定會把他的計劃告訴我,對嗎?”
她覺得歉疚,“當然,我為自己所做的差勁決定道歉,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的新
聞。”
他認為她想的是她父母對她的看法,但是他沒有說出來,因為他不想再挑起他們之
間的沖突。他點點頭,“我也為我的大吼大叫向你道歉。”
他們一邊喝著湯,一邊聊著慕蘭下午請問那位著名藝術家的情形,寧靜的家居氣氛
又慢慢地回到了他們之間。
慕蘭感覺自己輕鬆了下來,那道阻礙相對的也輕易地清除掉了。她心想,婚姻並不
真的那麼難。你只須保持冷靜,再給你的另一半一點轉圓的空間即可。
吃過飯後,她搶先朝飯廳走去,她相信凱伊一定想花點時間貼壁紙,但是他攔腰將
她抱起,直接往樓上走,令她發出一聲驚呼。
“我們這樣、水遠也無法完成這棟房子的裝漢工作。”她邊笑邊埋怨道。
“它會等著我們的。”
“飯廳裝滿完畢後,我們還要著手佈置育嬰房,孩子可不會等我們。”
他走進涼爽黑暗的臥室裡,把她放在床中央,然後俯身親吻她,並且在她伸手摟住
他的脖子,以一種他可以感覺出來的需要攫住他時,他同時感覺到她強烈的佔有慾和一
種說不出口的溫柔。他抬起頭深情的望著她,她的眸子和戶外夜空裡的星星一樣明亮。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事比和你做愛來得更重要。”他認真的口氣,使她忘記日常
生活中的摩擦對婚姻所造成的影響,也使得她堅信他們的婚姻和一般人的不一樣。
他感歎地微笑著說:“現在我們這裡有三個人彼此相關。”他打開一只手掌,輕輕
壓在她的肚子上,“你懷著的是我們的愛情結晶。”
她知道,從時間上來說實在是太快了,但是她可以發誓,她真的感覺到肚裡的小生
命在他的觸摸下動了一下。
她對他敞開心扉,接著她的肉體也自動自發地纏繞著他,引導著他,那種強烈的付
出,即使在他們結婚兩個月後,仍然令他感到驚訝。她一向既溫柔又可人,而且宛如一
塊未經開發的處女地。但是這次,她的表現不只是急於想從他那裡學到什麼而已,她的
反應簡直熱烈得過了頭。
這不只是單純的反應,而是一種自發性的付出,而這份付出,源自從她對他深沉的
愛。這份愛在他們一起以緩慢、和諧的動作做愛時,淹沒了他,將他整個人包圍了起來。
慕蘭驚訝於自己感情的深度。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熱情,她對任何事都充滿了熱情。
但是伴隨著那份熱情而來的感情,令她大感震撼,她對凱伊強烈的愛慾,彷彿她即將和
他永遠分開,彷彿他們不曾共同生活過。
她試圖將他推至必可獲致極度愉悅感受的邊緣,但是他抗拒著,一邊騎乘著她,一
邊等待著她。然後他們齊聲大叫,一起達到了顛峰,整個世界也隨之迸發出優美樂聲、
繽紛色彩和月光。他們瘋狂地旋轉進入似乎永無止境的境地時,她想到了愛,這就是真
正的愛。
凱伊轉開她的身體,摟著她枕在自己肩頭上,感覺他身體的速率慢了下來。她總有
辦法使他超越曾為自己設定的任何界線,剛結婚的幾個星期,這個想法一直在他腦海浬
揮之不去。他並不是個容易失去控制的人,他記得有段時間,失控對他而言,甚至是件
不可能的事。然而現在,慕蘭只要稍微碰他一下,他就覺得自己的身體非他所能管轄,
腦筋也不管用了。
現在他再也不覺得害怕了,因為他已經明白,這就是愛。
她偎近他,令他感覺她溫暖的鼻息吹在他的肌膚上,然後她的頭抬起又低下,想尋
找個舒適的位置,柔軟的髮絲在他的頸邊輕擦。
她發出一聲輕歎,定定的躺著說:“我很高興李察基爾不曾向我求過婚。”
“你見過他?”他驚訝地問。
“沒有。”她斷然否認,“但是我一直確信他知道我在這裡癡癡地等著地。我相信
有一天我的事業會飛黃騰達,我會在為洛杉磯時報采訪影劇新聞的某天,和他在某個好
萊塢的燕會上相遇,而他會為我的智能、我的魅力、和我那雙勾人的眼睛所擄獲。”
凱伊驚訝得哈哈大笑,“你想跑好萊塢路線?”
“當然不是。”她的語氣顯示她很失望他竟然這麼想,“我跑的是引人注目的、需
要深入探索的路線,只不過當時正在流行感冒或什麼的,所以我必須代替生病的娛樂新
聞版記者上場,一切都是巧合。”
“你要他干什麼?”凱伊故意不解地問:“他能給你的只不過是財富、英俊的相貌、
幾棟遍及世界各地的高級住宅,也許再加上一個銀幕角色,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咯咯大笑,並親吻他的頸項,“我知道,所以我說,我很高興他從不知道有我這
個人。”她仰身吻他,久久之後滿足地嘻嘻一笑,“如果他知道有我這號人物的話,我
就會錯失嫁給你的機會了。”
“嗯。”他好奇心又起,想了一下說:“你是在告訴我,我比廣受歡迎的大明星還
有吸引力?”
她在他胸間親了一下,“當然。”她輕聲歎息著把她的臉頰貼著他,“我已經不想
去貼壁紙了。”
他伸出手腕,看了腕上的手錶一眼,“快九點了。我們再去吃點餅乾,喝杯咖啡,
就宣告打烊了,好嗎?”
“好主意。”她坐起來,用腳把扔在床緣的運動衫勾過來,然後從頭上套下,“我
得去看看我的裝備,我已經十年沒用了。明晚開會時我要把它帶去,讓皮大衛--”她已
經從床腳的一張椅子上拿到了她的運動褲,轉身準備穿上它時,她突然住了口。凱伊鐵
青的臉色告訴她大事不妙,她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來究竟是哪裡出錯了,就在剛剛,她還
赤裸裸地躺在他的臂彎裡。
“你是說登山繩具?”他輕聲詢問,但他的語氣傳達出了他的質疑和些微不妙的預
兆。
“對。”她很驚訝他有此一問。
“你聾了嗎?”他向前跨出幾步,然後又改變了主意,彷彿他根本不信任自己似的,
“我剛剛在廚房裡跟你說了什麼?”
她把運動褲扔在床上,她以為在這個問題上,他們已達成了協議,其實不然,他們
仍然相互對立。雖然她安逸的小世界已然粉碎,但是她的脾氣卻依然安在。“你憑什麼
對我大吼大叫,我要你道歉!”她對他尖聲大叫:“是你無理!從十九世紀開始,就再
也沒有一個做丈夫的可以有那樣的行為!”
他再向前走一點,和光著腿僅著一件寬大運動衫的她,僅僅相隔幾寸之遠,“我不
會為我們所爭吵的事道歉!你不准和皮大衛一起吊繩索。”
她縮短了他們之間僅余的那點距離,“我要去,不管我是不是〈號角報〉的一分子。
我是這個團體的會員,我可以以抗議者的身分參加,然後再把采訪到的新聞賣給某個懂
得欣賞新聞的編輯!”
他威脅地壓低身子,“你何不直接把它寄給你的雙親?整件事的重點就在這裡,對
吧?它是你整個人生的重點。”
“我的人生,”憤怒和即將掉落的淚水改變了她一向強硬的語氣,“全奉獻在一件
事上,那就是確保有人可以告訴民眾,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事。”
他點點頭,以同樣令她生氣的冷靜態度看著她,“好崇高的目標。但是在這件事上
你簡直是昏了頭,慕蘭!你毋須向任何人證明什麼。”
“我們必須向自己提出證明。”
“我們必須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
“是你為我設定的極限,”她雖生氣但卻清楚地說:“因為你想擁有控制權,在辦
公室裡,你從不曾授權任何人辦任何事,大家都這麼說。不過那並不是因為你不敢發號
施令,而是因為你要監督所有的事,不肯放棄任何做決定的權利。”
他斜著頭,彷彿同意她所說的話似的,“那是我的報社。”
她吸了口氣,雙手抱胸,“但就現在而言,這是你的家。可惜我不屬於你。”
他搖搖頭,“你錯了。雖然現代女性可能還不會同意這種說法,但是你確實屬於我,
就好像我屬於你一樣。我們不再是你或我,而是整體裡的一部份。你的父母和你未來要
走的路,這兩者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慕蘭。”
和他根本是有理說不清,她兩手下垂,冷冰冰地問:“我到底被開除了沒有?”
“你被開除了。”
“很好。”她撿起床腳下的運動褲,昂著頭走到門邊,然後回過頭高傲地對他說:
“這幾天我會睡在走廊盡頭處的書房裡,抗議活動結束後,我還會留下幾天撰寫稿子,
然後,你可以另外找個貼壁紙的幫手,因為我要離開這裡了。”
她轉身把門打開,然而門卻又在她手底下砰然關上了。她轉身發現他抵在門上,而
且凱伊長長的手臂按在她頭頂的門上。
“你是我的妻子,”他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又懷著我的孩子,你就給我待在這
裡。你可以待在書房裡,寫你的長篇大論,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是我們之間的協議,
你非遵守不可。”
她抬頭瞪著他,“我曾和一個理智的男人有過約定,不過他似乎不見了。”
“那個男人之所以會如此,”他答道:“是因為他的女人先失去理智。”然後他放
下手臂,伸手把門打開,“放棉被的櫃子裡有多余的枕頭和毯子。”
既憤怒又狼狽的慕蘭伸手在他的腰上一推,然後跑出房間,嘴裡喃喃說著一連串永
遠不會出現在〈號角報〉裡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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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慕蘭讀著她為那篇報導寫的幾句開場白,然後悶悶地盯著計算機屏幕上打的那幾行
字。她按下消除鍵,看著屏幕上的字逐漸消失,感覺若有所失,現在的作家再也不用像
以前一樣在寫得不滿意時,把稿紙揉成一團,憤憤地丟進垃圾桶裡了。也許就是這樣,
才使得她滿肚子的郁悶無從發洩。
凱伊說要開除她,並不是開玩笑的。她以為他會在冷靜過後,打電話來要她過去上
班。但是電話一直沒響。中午休息時,他帶著中國菜回來,並且端了其中的一盤和一杯
牛奶到已經被她當成起居室的書房裡給她,“稿子寫得怎麼樣了?”他隨口問。
“再好不過了。”她盯著計算機屏幕,言不由衷地說:“我相信它一定會很搶手。”
“裡面都講些什麼?”
她大聲順口胡縐:“懮慮、戰爭、熱情、背叛。”
他咧嘴而笑,“噢,一個愛情故事。”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他似乎沒有看到,“要不要我把公司裡的行軍床帶回來,
好讓你今晚可以睡得舒服點?”
她想起昨晚被書房的硬地板折騰得一夜難眠,最後還勞駕他把她抱回床上的情形。
他這麼問,對她簡直是一種傷害和侮辱,因為她還暗自希望他向她道歉,然後他們又可
以共享那張床。“好啊!”
“好吧!那再見嘍!”
她真想殺了他,那樣她就有寫作的題材了。她可以把一切都忘了,宣佈投降,但是
那樣無異自毀原則。她也可以試著和他談談,但是那很可能白費周章,因為他和她一樣
頑固。
她感覺腹中有點小小的動靜。她知道孩子太小,不可能活動,所以一定是她自己。
怕嗎?胡說!大家都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這是凱伊說的。她只是沒想到會和他在這
個問題上相互對立,最後還導致了……導致了……她不想用這個宇眼,但是這個宇眼圍
繞著她,給了她迎面的一擊:分居,甚至還可能離婚。
這個念頭真是可怕,他們才結婚短短的兩個多月啊!但是她感覺非參加這次行動不
可,而凱伊卻又強烈地想阻止她這麼做。這其中似乎沒有妥協的余地。她是個記者,她
的工作就是,哪裡有新聞,她就要到哪裡去,而這次恰好需要吊掛在橋下。
她痛苦地閉上雙眼,然後再度睜開眼,努力恢復她原有的堅強。
※ ※ ※
午夜過後,凱伊腋下夾著折疊的行軍床,走進慕蘭的房裡。房裡的計算機仍開著,
但是她卻未坐在桌前。他聽到房裡的一個角落有點動靜,他看到衣櫃的門開著,而她則
穿著結婚禮服,站在那面鑲有穿衣鏡的櫃門前,雙手放在身後,極努力地想把拉鍊拉上。
他立刻想起婚禮那天,她穿著這套結婚禮服走向他的美麗模樣。
他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地板上,然後走向她。他看到鏡子裡的她,臉上掛著一滴眼淚。
“再也穿不上了。”她的表情很痛苦。
“也許你只是需要有人幫個忙。”他抓住兩邊闔不攏的衣緣,“深呼吸。”
她雙手下垂吸了口氣,結果他把拉鍊拉上了。
拉練是已經拉上了,因為他從她的眼裡看到了沮喪,因為原本十分合身的禮服,如
今卻因為她略為突起的肚子而顯得緊繃。
她發出了痛苦的呼聲,反手尋找拉鍊頭。他為她把拉鍊拉下,“你不能期望穿上它
時看來還和以前一樣。”他溫柔地說。
她任由禮服由肩頭滑落,然後套上她原來的運動衫,“我知道。”她把禮服掛起來,
接著再穿上運動褲,“我想我只是企圖再次捕捉我們的婚禮和蜜月帶來的魔力。”她迅
速瞥了他一眼,“我竟然笨得以為我還能穿下它。”她在計算機桌前坐了下來,假裝很
有興趣地看著屏幕,“今晚誰幫你做本地人口動態統計?”
那不是他想說的話題,但是此時她看來似乎很脆弱,“芬妮。我答應這星期五放她
假,讓她有個長周末。”
她不由得傷心起來,沒想到沒有她,事情仍然進行得很順利。“我很高興一切都很
好。”她很快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假裝很忙碌地編寫著最後那幾行字,“等我走後,
事情對你來說就更容易了。”
他雙手抱胸,慢慢走向她,“你不會這麼做的。”他信心十足地說:“你愛我。”
他十足有把握的樣子惹火了她,但是她決定和他一樣的保持冷靜。她按下保留鍵,
把已寫好的內容儲存起來,然後嚴肅地皺著眉看若他,“沒錯,我是愛你。”若是否認,
豈不等於說請,“但如果懷孕會讓你把我囚禁起來的話,那我就不能留下來了。”
他走過她身邊,一直走到窗口,然後轉身坐在窄窄的窗台上,“也許,必須有個人
將你鎖起來。你不是為了采訪新聞才參與這次行動的,你是因為它的驚世駭俗、可以證
明事情並無改變才這麼做的。”
她生氣地站起來,說:“凱伊,你雖然是個很具洞察力的記者。”她朝他的右邊跨
近了幾步,“但是你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所以請別告訴我,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不必是,”他的手支撐在窗台上,溫和地說:“你的父母在這裡時,我從你的
眼神就可以看出來,你要他們以你為榮。然而他們認為你竟然笨得讓自己懷孕了,所以
你想向他們證明,不管懷孕與否,你都和以前一樣能幹。”
她背轉身,不願看著他,“我這麼做是為了我自己。”她的聲音沒有預期中的堅定。
凱伊知道她在說謊。有好長一段時間,整個屋子裡都沒有一點動靜。然後他柔聲問:
“你知道我的看法嗎?”她聽見他走近她,兩手握著她的臂膀,把她轉過來,藍色的眸
子深沉而狂亂,“我認為你是我最美的一段際遇,而你無須向我提出任何證明。你的確
與眾不同,慕蘭,你對我別具意義。”
她情不自禁地投進他的懷抱。她知道他的愛和她一樣深刻,但是愛應該是助你高飛,
而非絆住你。
“我愛你。”她哽嚥著說:“但是我不會因為懷孕而放棄工作。凱伊,我是個記者,
我必須維護人民知的權利。”
他放下手,把手塞進口袋裡,“這麼說,你要拿你的生命和我們孩子的生命,來證
明你永遠是你自己生命的主人?”
“你應該明白,”她說:“想要控制一切的人是你。是你決定哪張照片可用,哪張
不可用,哪篇稿子可以登、哪篇不可登,哪篇可以繼續追蹤、哪篇可不管……”她吸口
氣,意味深長地補充道:“以及你太太可以做哪件事,不可以做哪件事。可是生命畢竟
是我的,凱伊。”
“也是我們孩子的。”他終於控制不住了,“而這個生命卻和我緊密相連。”
她默不做聲,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處境。她的心跳漸快,她的眼睛發痛,“那麼你
使我不得不切斷這份牽絆,好讓我可以做我必須做的事。”
他立刻從房間沖了出去,把她的枕頭和毯子從床上抱過來,丟在行軍床上,“好
吧!”他說:“如果你只能藉由冒險犯難來證明白己的價值,那你儘管去做,我不會阻
止你。你只需想想,這件不法作為可以為你贏得多少尊敬。”
她皺著眉,困惑地問:“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這件事能保護你一輩子嗎?”他誇張地做了個手勢,“你父母對你的贊美能持續
到你九十歲嗎?還是只能維持一個星期?有人要求你向他證明你的能力時,通常你必須
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這項證明。屆時你工作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要發揮才能,而是因為
你若不設法展示你的能力,他便無法看出你的價值--這將會是個一輩子的工作。”他轉
身準備離去,然後在門口停住腳步,“好好睡。”他說罷輕輕替她把門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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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皮大衛檢查慕蘭帶來的工具,包括繩索和用來扣住繩索以便和固定點緊密相連的鐵
鎖。“很好。”他把它交還給她,又微皺眉頭,“你確定不會有問題嗎?你看來有點蒼
白。”
慕蘭環視了一下聚集在柯瑞塔家的成員,覺得他們個個看來都很熱切,甚至很興奮。
她試著展現屬於她的熱情,可是就是辦不到。她已經失卻了那股熱情,而她一點也不明
白是為了什麼。她不知道“失去英雄氣概”這句話是否能形容女性,才結婚兩個月,她
就已經……失卻了鬥志。
她勉強地對他們的領袖做出了勇猛的微笑,“我很好。我要前去捕捉你們每個人迎
著晨曦的模樣。”唯有和他們一起吊掛,她才能做到這點,“你們都將成為頭版的新聞
人物。”
他拍拍她的肩膀,“很好,那正是我們需要的。好了,各位,注意聽!”大家向他
靠攏過來,“我們的計劃有點小小的改變。”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問號。“州長的預算
會議提前一天結束了。”他說:“所以他今天下午已經下來提船了,並且打算明天回
去。”每個人都緊盯著他,等著他具體地說出下文。慕蘭感覺她的胃部猛地抽動了一下,
喉嚨也收緊了。“我們今晚就行動。”他說。
“可是今天是星期天。”那位牧師說:“星期天船廠是不開門的,對吧?”
有人笑了起來,“對州長而言,可沒這回事。”
“今晚?”柯太太眉頭深鎖,“今晚沒人能替我看小孩。”
皮大衛諒解地點點頭,“你可以不來。有多少人可以去?”
除了他以外,包括慕蘭在內,還有五個人舉手。
“仍然有六個人可以去。”皮大衛說:“已經很夠看了。”
這項計劃如軍事行動般極端謹慎的精密策劃後正式敲定。慕蘭奮力忍住一股嘔吐的
衝動,並且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行,她不能讓它發生。這是一條大新聞,她不能出
狀況,她要和他們一起行動,拍下他們和橋下的河流搏鬥的難得照片,然後她還要寫下
扭轉她事業的新聞報導。
他們對過時間後離去。凌晨三點,他們將在橋上見面,然後秘密地安置好他們的裝
置。皮大衛借用了瑞塔女兒的黑板,在上面潦草地向大家解釋,為了避免被人從上面拉
上來,他必須設法讓他們的繩索在橋下相互交叉的情形。他想確定州長不會因為某個好
心的文職官員決意將他們救起來,而錯過了他們。
※ ※ ※
慕蘭進來時,凱伊正在飯廳裝一具新吊扇。她站在門檻處欣賞他們花了那麼久的時
間和心力才完成的美麗成果。
他穿著泛白的舊牛仔褲,運動衫的袖子拉到了手肘處。他的眼睛盯著手上的工作,
即使在她進來時也沒移開。
“嗨,”她說:“看起來很棒!”
“謝謝。”他拉了一下細繩,四個呈喇叭狀、聚集在葉片中央的燈泡立刻亮了起來,
屋內頓時大放光明,“會開得如何?”
“很好。”她說:“我們把時間改到今晚。”她在回家的路上就決定把這項改變告
訴他,他說過不會阻止她,她必須相信他,“好像州長的行程提前了一天。”
凱伊點點頭,小心旋緊一顆燈光閃爍的燈泡,“我今天在船廠遇到他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從梯子上爬下來,“真的?你沒告訴他吧?”
他看著她,顯然很失望她竟會如此問,“當然沒有。”他把梯子收起來,帶進廚房,
“皮大衛檢查過你的用具了?”他問。
她跟在他身後,“檢查過了,都很好。”
“很好。”他把梯子靠在一個角落裡,然後伸手拿他的外套。
慕蘭皺著眉看他把外套穿上,然後她舉起手上拿著的小袋子說:“我買了甜甜圈和
其它好吃的東西。”
他搖搖頭,迴避她的目光,“我沒時間吃。今晚我得做本地人口動態統計,還要想
法子把版面補齊。芬妮下星期休假,我得獨力完成。”
“我可以幫你。”
“你已經被開除了,記得嗎?”
他經過她身邊準備走向客廳和大門時,她抓住他的衣袖,“你說過我可以去的!”
她大聲叫道,幾個星期以來的緊繃和憤怒如開了閘的洪水般,一股腦兒的沖了出來。
他下巴殭硬,眉頭緊鎖,“我從沒說你可以去。是你說如果我不讓你去,你就要離
開我的。我既不能把你鎖起來,也不能把你綁在樹上,我無法阻止你。我不會做這些事
來羞辱、傷害你,但是那也不表示我會心甘情願地送你去。我很失望,你竟然選擇讓我
們的孩子和你一起去冒險,我也非常氣你一點也不顧慮我的感受。”他用力甩脫開她的
拉扯,“好好享用你的慶功宴吧!看來你好像就是為了這個才必須做這麼多事的吧!”
※ ※ ※
慕蘭起身穿上牛仔褲,月光從窗外流瀉了進來。褲子的拉鍊拉到一半就拉不上去了,
她有些驚訝。她吸了一口氣,終於把兩邊的褲頭拉攏了過來,不過要扣上腰上的扣子倒
沒有什麼問題。
在她一邊穿上運動衣,一邊對懷孕這項事實做心理調適時,她任由拉鍊口開著。過
去幾天她在身體上覺得又好又強壯,但是心理上卻一直沮喪地沒法去想它。
她走到窗口,遠眺那座連接華盛頓市的大橋,除了橋的頂端有幾盞航空照明燈,其
余的部份都隱入黑暗中。她伸手輕撫著肚子,對腹中的胎兒輕聲說:“小寶貝,就是那
座橋。我們要去搶發生在那座橋上的大新聞了。”
慕蘭把頭髮綁在腦後,抓起她的外套和相機,打開門,靜靜地沿著走廊走下樓。她
先把東西放在門邊,然後去倒杯水潤澤她干燥的喉嚨,最後再靜靜地走出去,一直走到
她的車子邊,她很放心,因為她知道凱伊不會企圖阻止她。
※ ※ ※
凱伊雙臂枕在腦後,眼睛盯著天花板,她的一舉一動他都聽見了。他聽到她近乎無
聲地走下樓梯,聽到廚房開水龍頭的聲音,聽到大門開了又關,還聽到她發動引擎把車
子開走。
他可以直截了當地把她拉回來,但是那樣她會恨他。他感覺他的無能為力快要讓自
己崩潰了。一等到再也聽不到她車子遠去的聲音,他立刻從床上跳起來,穿上牛仔褲和
毛衣。他也有個新聞要去跑。
警方以為〈沼澤戰士〉要到明天才會采取行動,但是,既然他們可以從傳聞中聽來
這個消息,他們當然也可以從傳聞得知計劃已經有了改變。不管是何種情況,他都必須
到場。他只希望,在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從幾百尺高的橋上吊下來,垂掛在哥倫比亞河的
上方,而背上僅捆著一條簡單的繩子時,他的腦子還能照常運轉。
他抓起放在壁櫥地板的相機袋,快速跑下樓。到了下面,他突然收住腳步,因為他
看到慕蘭放在門邊餐具櫃上的相機。他想起曾聽到她離開前,腳步聲繞進了廚房裡。她
可能是進去喝杯水或果汁什麼的,而把相機遺忘了。如果她回來拿的話,一定會浪費寶
貴的時間。他知道皮大衛一定想在黎明前越過到橋的另一端,以免被人發現而前往阻止
他們。
他心想,如果慕蘭不能拍到封面照片來配合她的報導,不知會不會氣得瘋掉?
※ ※ ※
那位年輕律師興奮地和慕蘭打招呼。橋上的強風吹著他的頭髮,他挽著她的手臂,
帶她到每個人都仰頭往上看的地方,看著皮大衛把他們的繩索都接在一起。慕蘭把她的
裝備拿出來,看著她的裝備一宣傳到了皮大衛的手中。
一切都沒問題後,他就把繩子一條條的拿過來,對準他們蕩下去,把他們綁在中心
橋孔的底下,那樣即使有人在上面也無法干擾他們。在他們進行這項工作時,沒有任何
一部車子從橋上經過。
在大家熱烈談論著州長見到他們後會做何反應、是否會采取行動阻止旅館的興建時,
慕蘭橫跨過雙線車道,身體倚靠著對面的橋欄杆,看著港口裡的燈光和駛入碼頭停泊的
艘艘船隻。那幅景像寧靜而美麗,而且將永久存在。她肚子上那一點輕微的壓力,突然
變得有如挨了一記拳頭似的難受。一陣反胃向她襲來,她向後退開了一步,然後做了個
深呼吸。
她必須讓自己恢復正常。
現在每個人都靠在那頭的橋欄杆上,看著皮大衛弄那些繩索。慕蘭走到橋的另一端,
試著安撫她的肚子和緊繃的神經。她理智地告訴自己,她只是有點害怕,而害怕是可以
克服的。她十分明白,只是她一下子還想不出辦法讓她的孩子相信這點。
這是她第一次想到自己有可能會掉下去。一名頗負盛名的專家正在捆綁她的繩索,
但是以前也曾有意外發生過。那就是生命的絕大奧秘。無論你準備得如何充份,自然之
母的力量仍舊大過一切。
她低下頭,看著遠在下方、平靜而黝黑的河水,夜風迎面吹來,輕掃著她的頭髮,
她努力幻想一個更糟的情節發展,企圖以此來面對她的恐懼。
她冷靜地自我反問,萬一我掉了下去怎麼辦?
一股突然爆發的毀滅感襲捲著她。喚醒她這種感覺的,並不是她個人的死亡意識,
而是一股強大的失落感,因為她想到死亡將使她和凱伊永遠分離,使他們的孩子喪失了
生存的權利。她兩手放在肚子上,耳中聽到的是她自己的呼吸聲。
“好了,史小姐,一會兒就輪到你了。”她有點看不清面前那人的臉孔,那人抓著
她的手臂,懮心地問:“史小姐,你還好嗎?”
她好嗎?她不太確定。但是她直覺地點頭微笑,“當然,我只是在欣賞風景。”
“可是你看來不大好。”
“可是我得摸黑上妝啊!”
皮大衛哈哈大笑地陪著她走進那群抗議的人群裡。她看著他們為那位牧師套上他的
裝備,然復慢慢把他放下去,內心不住的顫抖,當他蕩離支柱,下滑三十尺的距離,完
完全全的懸在下面時,眾人齊聲歡呼。
慕蘭伸手想取下相機的背帶,卻只摸到了她的外套,她楞了一下,隨即摸了一下另
一邊的肩膀,結果也沒有。她想,她一定是放在車裡忘記拿了!
然後她既生氣又懊惱地低叫了一聲,不!這下慘了!這時她腦中清楚地浮現出她把
相機和外套放下,到廚房去喝水的那幕情景。在她走出廚房、朝大門走去的路上,她因
為和凱伊的齟齬而心情低落,心裡只想著這種情形不知何時才能結束,因此才心不在焉
地只拿了外套而忘了相機。
天啊!怎麼會這麼大意?我這個記者是怎麼當的?
她的胃在翻滾。也許是這個孩子搞的鬼,因為他不想參與她帶著恐懼的英雄行動,
或者是說他不想參與她這種愚蠢的行動。
世上沒有一個母親可以拿自己孩子的利益做賭注,而她也絕不會故意那樣做。她心
情激動地吸了口氣,現在有了一個退縮的好理由了,她心裡明白,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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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凱伊的車呼嘯在前往大橋的路上,他遠遠看到已有兩個人吊在橋外了,當然,他無
法辨識出那兩人是誰,甚至連他們是男是女都看不清。他暗自祈禱,希望慕蘭還沒下去。
到了交叉路口,他把速度放慢,但是沒有停下來,因為整條路上除了他,再也沒有
其它人了。這時,又有一個人身手矯健地滑到橋下,一直滑到先前那兩人的身邊,中間
甚至沒有任何停頓。
然後,他看到〈豬肉薄餅〉餐廳裡走出了一名警察。凱伊狠狠暗罵了幾句,確信那
名警察是看到他闖紅燈而要來攔他的車子。但是他很快瞥了一眼後才知道他弄錯了,那
名警察正呵欠連天的看著橋的另一邊。
他把車停在已停了七、八輛車的路旁,然後抓起後座的相機。他朝著另外三個人和
皮大衛站在一起的地方走去,其中有一個已經裝好了裝備準備下去,而這人是個女的。
“慕蘭!”他大叫:“等一下!”
他擋在皮大衛和那個女人中間,結果他發現看到的是張陌生的臉孔。這個女人指著
另一邊說:“慕蘭在那裡。”
他轉身尋找他的妻子,結果看見她雙手抱胸,瑟縮在冷風中,她的面容憔悴而蒼白,
綁了馬尾的頭髮在風中飛揚,他站在和她隔了幾寸的地方,強忍著想把她摟過去、抱進
懷裡的那股衝動。
“嗨!”他輕輕說:“我很高興我趕到了。”
她的目光饑渴地在他臉上逵巡,他喜歡這種感覺。“為什麼?”她問。
“因為……”他沒有時間再把事情想過一遍,他在車上時都已經想過了,雖然那似
乎並無道理,但是那終究是他的感受,也許婚姻多半時候都是這樣的。“因為我不喜歡
你現在做的這件事,我覺得既愚蠢又危險,而且也不值得……”
慕蘭感覺一陣失望襲捲著她。
“但是……”他繼續說:“你走後,我躺在床上想起了我們的婚禮,我們的蜜月生
活,以及那棟因為有你才顯得美麗的房子。我想起你在報社裡給予我的許多幫助,想起
你和我並肩為房子裝修的情形,於是我告訴自己,雖然我愛你,但那並不表示我有權利
決定你做哪些事才是安全無虞的,包括你必須去做的那件事。”他歎了口氣,調整一下
站姿,“我一下子還調適不過來,因為你說對了一件事:我喜歡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下。
但是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我這項〈丈夫〉的工作,將會少一點保護,多一點支持。”他
又歎口氣,堅強地說:“所以……你需不需要人幫忙下去那裡?”
一滴淚水滑落她的臉頰,這同時也是個不明確的信號。她不管生氣、傷心、悲傷或
快樂都會流淚。
她搖搖頭,吸了口氣說:“不要。”她的手臂仍然緊緊地環抱著,“我不去了!”
他頓時感到完全的快慰,但是他聰明的沒有表現出來,“為什麼?”
她忍住激動的心情說:“我忘了帶相機。”
他伸手觸及他肩上的相機帶,把它拿下來,遞到她面前。
她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才伸手把它接過來,然後她看著他,眼中除了愛,還有些微的
驚訝,“你明知道沒有了相機,我可能就無法參與此次行動,然而你還是把它帶來給
我?”
他笑了一下,微微地聳聳肩,“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她抱著相機,帶著令人困惑的表情回報他一個微笑,“而這裡也有了個全新的我。”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感覺他強烈地需要觸摸她,需要把她抱在懷裡親吻,
需要感覺她緊緊靠著自己。但是,事情還沒有完全結束,他必須小心行事,“我喜歡原
來的那個慕蘭。”他說。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再把臉貼上去,但仍然維持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好在你
喜歡的那部份還在,所不同的是……”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艱難地嚥了下口水,“做
為母親的那部份。”
他緊張地等著她說下去,她是說,是母親的角色將她拉回來的,而不是自己心不甘、
情不願的妥協了?這種想法,對他們這個小小的家庭而言,實在稱不上健康!
她挺起身在他的手上吻了一下,然後把他的手從她的肩膀上拿下來,而且手指和他
交握在一起,但是仍然保持著距離,“我可以很平安地跳下去……”她不好意思地微微
一笑,“即使忘了相機。我知道我可以辦到的,而我相信這是最好的辦法。但是後來我
想到,從小到大,我一直要什麼有什麼,然而我在我父母心中的地位,就是永遠不及他
們的事業。我曾經發誓,永遠不會這樣對待我自己的孩子,而現在我卻……正打算這麼
做。”
“慕蘭,孩子現在還不會有這份知覺的。”他安慰的緊壓了一下和她相握的手。
她微笑著,“他當然有!孩子有種能力可以讓你知道他有多重要,像他這麼小的孩
子也有。從現在開始,對我而言,再也沒有什麼事比你和他更加來得重要了。”
他把她拉進懷裡,天長地久地吻她,直到他們感覺麻木了為止。然後他抬起頭,緊
緊擁著她,在此同時,周圍傳來轟然的笑聲,此刻他覺得已無所求。
慕蘭從他的臂彎裡隱隱察覺治安官的副手們和州警已經來了,現場還有不停轉動的
警示燈、無線電對講機的聲音,以及穿著制服的警察滿佈橋上。她和凱伊現在還有事要
做,但是此刻她只想靜靜享受他們對彼此的諒解和接受因為那就是愛,是維繫他們婚姻
的力量。
他終於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做結,然後放開她,“我們把其餘的留待回家再做。”他
說:“現在我們先分頭做事,你負責〈沼澤戰士〉的部份,我則負責執法人員的部份。
你去照幾張好相片,而我保證會把沖洗的工作做到最好。好嗎?”
她背起相機,忍不住匆匆回吻了他一下,然後分頭做各自的工作。
這是個漫長的早上。當他們看到州和縣的警車抵達時,皮大衛和最後一名已經裝好
裝備的抗議者,正好跳了下去。皮大衛在橋下做的新奇結繩方法,效果正如他原先計劃
的一樣。警方人員因為怕傷了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而不敢貿然行動,也因此別無選擇的,
只有等他們自己願意上來。
州長乘著裝飾橡木條的美麗游艇從橋下揚帆而過,船帆在清晨的風中鼓漲著。他和
身邊的女人集中眼力讀著抗議布條,不可思議地盯著那些從橋吊下來的人。然後州長的
游艇改變方向轉入碼頭,於是〈沼澤戰士〉爆發出一陣歡呼。
慕蘭的身影不停地穿梭,遍及橋的四周,她捕捉到船隻駛入碼頭的鏡頭,也捕捉到
了三百尺下的皮大衛迎著潮水做出勝利手勢的模樣。
※ ※ ※
“這張可以做我的頭條新聞照片。”慕蘭抱著凱伊的腰,隨著凱伊一起把定影劑盤
子裡的照片拿過來,放進有水緩緩流入的沖洗盤裡。
這張相片照的是州警在皮大衛爬上橋時,面容嚴肅地抓著他外衣的肩膀把他拉上來
的情形。皮大衛的頭髮和胡須潮濕而落曲,滿佈皺紋的臉龐洋溢著勝利的光芒,而在他
們身後那那構造複雜的橋樑,使這則報導更加有力。
“我是不是很棒?”慕蘭緊壓了一下凱伊的腰,興奮地問。
凱伊以鑷子夾起了另一張照片。這張照的是〈沼澤戰士〉坐在囚車上和站在後面的
州長談話的鏡頭。他們最後聽到的消息是,法官已在尋求保釋中。
“這張照的切中要點。”凱伊說:“它讓人們知道他們已達成了這次的任務。至少
州長聽到了他們的陳情,而且答應要和議會談談。”他夾起另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堆
被州警當成證物沒收的繩具,相交糾纏地放在空無一物的橋上,它告訴了人們,凡事都
有其代價,即使是一個人勇於按其信念去做的事。“這張也很不錯,可以用在後續報導
上。”
“凱伊……”她走到他面前,望著沖洗盤裡那張皮大衛和警察在一起的照片,這張
比較好。我們不能用在頭條嗎?”
他把其它的照片都放回水盤裡,笑看著她,“這是你準備在〈新聞週刊〉發表的封
面照,慕蘭,把它連稿子一起寄去,看看會有何結果。我主動放棄贏得〈西北報導出版
商協會〉的大獎,好讓你成為一個赫赫有名的大記者,只要你答應我,別讓他們僱用了
你。”
慕蘭凝視那張照片,任由自己沉醉在想象中,想象自己拍的照片上了某個頗負盛名
的新聞性刊物的封面……。那是一個夢想的實現,但是她一直有著另一個夢想,一個被
愛、被欣賞的夢想,而這個夢想在凱伊帶著她的相機奔上橋時就已經為她實現了。
“我不想這麼做。”她靠著桌緣,皺著眉頭說:“因為在橋上時,我對自己有了可
怕的發現。”
她突然變嚴肅的表情,令他不由得注視她,“什麼發現?”
她歎了口氣,“我想我變膽小了。”
他強忍一股想笑的衝動,“為什麼?”
“我之所以決定不跳了,是因為我真心決定不讓我們的孩子屈居於我想做的事之後;
或者為了我的工作,或信念或什麼的而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之後。”
他點點頭,他相信慕蘭的誠懇。
她抬眼看他,謙遜地眨眨眼,“不過我很高興,我有了一個不去做那件事的好借
口。”她低頭看著地板,歎口氣後承認,“我當時其的很害怕。”
“慕蘭,”他倚著後面的矮櫃,把她圈在臂彎中,他的語氣略帶責怪,“你不覺得
懸掛在幾百尺下的河流上,本來就應該害怕的嗎?”
“我做過很多驚險的事,但是當我站在那上面,我甚至不記得曾經做過那些事了。”
“以前你不需要考慮別人的生命。”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肩膀,“現在你要。可能使
你害怕的並不是你自己,而是孩子,母性的本能使你有了那樣的感受。”
“不只如此,”她圈著他的脖子,想起在那一刻,她想到可能會危害到孩子的生命,
並且從此失去和凱伊相處的機會,“我還必須為你珍視自己的生命。我想,以前我工作
之所以無所畏懼,是因為我沒什麼好怕失去的。而現在……”她充滿感情地吐口氣,
“現在我的生命裡盡是珍寶,我不想失去它們。”
“我很高興你這麼想。”他的聲音凝重:“如果你發生了什麼事,我真不知道該怎
麼辦。”他的唇覆上她的,想起那天早上,他完全不敢奢想自己還可以安全地把她抱在
懷裡。
然後他放開她,“現在我們要把這張照片和你寫的稿子傳真給任何你想傳去的地
方。”
她搖搖頭,“我想過了,但是這則新聞太具地方性了。”
“不,”他堅稱:“〈綠色和平組織〉正在邀請皮大衛出國訪問。聽我說,他是上
新聞性刊物的好材料。”
“我寧願贏取〈西北報導出版商協會〉的獎項。”她伸手在他的下巴捏了一下。
他試著說服她:“錯過這次機會,你可能--”她結結實實、滿含情慾地用吻堵住了
他的嘴,她終於放開他時,他已無話可說了。
“我不再需要這麼做了,凱伊。”她微笑著說:“你說過我們彼此互屬,因此我們
相互結合,共同成立一個單獨的實體--一個家,我正在朝這方面努力。把那張照片放在
〈號角報〉的頭版上吧!就讓我們做個公正的報導人,讓讀者大眾對我們史家班的專業
技術刮目相看吧!你說呢?”
他看著她眸子裡溢滿著如夢似幻的熱情,感覺他的思路開始阻塞了。他當時唯一能
肯定回答的是:“我要說,我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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