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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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年 「不行!」奧斯明頓侯爵說。 艾默芬·哈洛恨恨地跺著腳,美麗的臉上滿佈寒霜,使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平日那 麼動人。 「你怎麼這麼無情、這麼自私?」她說。 「我就是這樣的人。」侯爵回答。「而且這也沒有什麼不對啊!」 「哼!你應該感到慚愧!」她憤怒地叫著。「你只會為自己打算,從來不肯替別人 想想!」 「我早就學乖了。」侯爵反駁她說。「為別人著想會給自己惹上一大堆麻煩;如果 只為我自己打算,一切都會順順利利。」 「現在這件事可沒有那麼順利了。」哈洛夫人吼著。「我真不懂,你幾乎每天晚上 都參加攝政王的晚宴,為什麼就不肯要他邀請我去一次呢?」 「攝政王舉行的這種小型晚宴,邀請的全是他的好朋友。」侯爵解釋。 「為什麼我就不能算上一份呢?」哈洛夫人追問。「是不是因為你吃醋?契爾敦, 如果你吃醋,我倒不怪你。」 「我沒有什麼好吃醋的;攝政王喜歡的是年紀大一點的女人,你大年輕啦。不過也 許在十年之內,他會漸漸發現你的魅力。怎麼樣,我這種答覆該令你滿意了吧?」 「我在十年之內,絕不至於老到那種地步。」艾默芬·哈洛申辯著。 侯爵得意的笑了,他早就料到她一定會上鉤的;這樣或許能暫時轉移她的注意力。 最近被任命為攝政工的威爾斯王子經常在卡爾頓宮舉行小型晚宴,邀請的都是他的 好朋友,還有他喜歡的女人。 目前,他喜歡的是已經五十幾歲的赫特福夫人——她已經代替了費茲赫伯特夫人在 攝政王心目中的地位。 侯爵並不在乎攝政王愛誰。也不在乎哈洛夫人的想法;他早就打定主意,絕不帶她 參加這種非正式的宴會。 因為他心裡明白,艾默芬·哈洛現在對他雖然很有吸引力,不過要不了多久,這種 感覺一定會像他以前的許多羅曼史一樣淡下來。 她曾經處心積慮的想當他的情婦,剛好她的丈夫喬治·哈治爵士又不喜歡參加倫敦 的社交活動,經年累月待在格羅斯特州的封地裡,飼養那些品種優良的牲畜,因此她終 於如願以償了。 艾默芬·哈洛長得很漂亮,丈夫又捨得花錢替她置裝,所以在倫敦社交界,她算得 上是個名人。 她參加過丹沃州、貝德福州、瑞契蒙州的首長所舉辦的盛大宴會,但是卡爾頓宮的 小型晚宴卻一直和她無緣。 為了達到目的,她又換了一種方式,繼續向侯爵遊說,「我想你是愛我的,契爾敦 。」她說話的聲調楚楚可憐,像個小女孩似的,大多數的男人對這種誘惑都難以抗拒。 可是侯爵卻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知道你是不會用言詞來表達愛意 的,不過,你也不能否認,我使你的生活充滿新鮮、刺激,而且我們兩個在一起,一直 過得很快樂。」 她的話裡滿含感情,侯爵臉上嘲諷的神色卻更明顯了。 凡是和他在一起過的女人,都認為自己帶給他無比的快樂,就向他索取金錢、珠寶 或其它她們想要的東西,做為回報。對這種事,他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告訴自己,絕不 會因她的甜言蜜語而改變主意。 他決心堅守立場。他不希望讓自己的羅曼史鬧得滿城風雨,逼得情婦的丈夫趕到倫 敦來找他報仇。 社交界對他和艾默芬的事早有傳聞,不過,傳聞是一回事,他可不願意在行動上給 他們落下口實。 所以儘管在私下裡交往密切,在公開的場會裡,他總是極力避免和她一起出現。 哈洛夫人看展爵遲遲不肯答話,就向他走了過去。他靠在一張舒適的扶手椅上,神 態十分優雅. 奧斯明頓侯爵是上流社會裡最受人推崇和稱讚的人。 他長得非常英俊,身材象運動家一般結實魁梧,肩膀很寬闊,穿著和談吐又十分高 雅,年輕而講求時髦的貴族都拿他做榜樣,對他數不完的風流韻事尤其羨慕不已。 在攝政王的朋友裡,再沒有誰的駕車技術比他更高明,也沒有人比他更擅騎難馴的 駿馬。對他準確的槍法,大家也只有搖頭興歎的份。 「你不但討女人的歡心,契爾敦。」攝政王曾經這樣對他說。「而且,該死的,連 男人都崇拜你。」 侯爵知道攝政王這句話的背後隱藏著不快和嫉妒。 他一直希望能受人尊敬、被人崇拜,但是因為他巨額的債務和特異的行為,所以人 們對他總是毀多於譽。 不過,還是有一些像侯爵這樣的朋友,能夠欣賞他、瞭解他。 因此費茲赫伯特夫人以前常感歎地說:「你給王子帶來了好的影響。我真希望他的 其他朋友都能像你一樣。」 然而。侯爵也有他壞的一面。 他是個很冷酷的人,對人對事都缺乏同情心,而且正如哈洛夫人所說,他極端自私 。 其實這不足為奇。因為他年輕時就繼承了一筆龐大的產業,擁有一個備受尊敬的頭 銜,封地又位在全國最富庶、最重要的地區,所以難怪他會這麼驕傲自負了。 「請你答應我,契爾敦。」艾默芬·哈洛站在他面前說。 她知道,這樣侯爵一定會注意到她薄紗衣裙下的姣好身材。 她的目光柔和,鮮紅的嘴唇挑逗似地撅著,看起來比剛才生氣的樣子美多了。 但是侯爵黑亮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他毫不妥協的說:「我開始不耐煩了,艾默 芬。說話算話,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契爾敦!」她傷心地叫道,嘴角向下撇,一副要落淚的模樣。 侯爵冷冷地笑起來。 「哭對我發生不了作用。」他說。「我不會被眼淚打動的,這樣只會惹煩我。」 他擁住哈洛夫人,伸手托起她的臉。 「如果你不再拿這件事來煩我,」他說,「我就把你昨天在波特街看中的那隻手鐲 送你。」 哈洛夫人心裡有一股衝動,想告訴他,她不要他的手鐲,叫他自己留著。 可是貪婪機伶的本性卻告訴她,再爭執下去,一定會把侯爵惹惱,到時候不但無法 達到原來的目的,而且連手鐲都得不到。 「謝……謝你。」她輕聲說著,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一面說,一面用眼角偷看侯爵,看見他挪揄地牽動嘴角,顯然把她的偽裝做作都 看穿了。 這種表演對他來說,早就司空見慣,因此除了嘲諷之外,根本激不起他任何反應。 她不希望惹翻眼前這個既吸引她、又能抬高她身價的男人,於是雙手環抱住他的脖 子,把他拉了過去。 「我們之間有那麼多快樂的事可談,為什麼還要爭吵呢?」她問。 侯爵淡淡地吻了她,然後飛快地掙出她的懷抱。 「你該走了,艾默芬。」他說。「半個鐘頭以後,我有個約會,還有很多文件等著 我簽。」 「你今晚會不會來看我?」 「晚上我要陪攝政王進餐,」侯爵回答。「不過,如果攝政王不留我留得太晚,我 會在回家的路上去看你。」 「我會等你。你知道,我是多麼渴望見到你。」 他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所以對她的話毫不在意,自顧自的走到門口,哈洛夫人只 好緊跟在他身後。 他送她穿過大理石建造的大廳,廳裡的畫出自喬治·史塔伯斯的手筆,畫的都是他 父親的愛馬。 到了大廳口,他向她行禮致意,吻了她的手。一名馬伕從一列穿著制服、強壯結實 的年輕僕役中跑出來,趕到停在迴廊的馬車旁,打開車門。 侯爵顯得有點不耐煩,但仍很禮貌的站著,等到馬車開動。 然後他轉身越過大廳,不再回到剛才和哈洛夫人待的那間小客廳,走進他獨處時用 的私室。 這是整棟宅邸裡最吸引人的房間,四周放滿了書,牆上還掛了幾幅更好、更壯觀的 馬畫,連攝政王都很羨慕侯爵能有這麼一間屋子。 侯爵走向窗前一張大書桌,在桌前坐下。 桌上有許多等他處理的文件,他拿起第一份,然後搖了搖放在桌上的鈴。 門很快地開了,他的財務總管兼私人秘書走進屋來。 達格岱爾先生是位中年人,長得一副明智果決的樣子。在到侯爵家之前,他一直在 軍中服役,言行舉止都十足像個軍人。 侯爵一邊看手上的文件,一邊說:「給哈洛夫人送些花去,說我今晚不能去拜訪她 了。」 達格岱爾先生在手裡的記事簿上記下侯爵的吩咐。 「還有,派個人到波特街亨特羅斯凱爾珠寶店,去買我昨天看過的那隻手鐲,」侯 爵繼續說道。「店裡的人知道是哪一隻。」 「是,大人。」 達格岱爾先生沒有再說什麼,可是侯爵對他太瞭解了,從他僵硬的態度上,可以看 出他正默默地表示反對。 侯爵知道這位自己視為朋友的財務總管,對他那麼多的情婦一個也不喜歡,對哈洛 夫人也不例外。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達格岱爾,」侯爵帶著笑說道。「雖然我認為這根本不 關你的事,不過,我開始覺得你的想法是對的了。」 達格岱爾先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我什麼也沒說,大人。」過了一會兒,他說。 「算了吧,你心裡想什麼,我可是清清楚楚!」侯爵回答。 他向後靠,把椅子轉了個角度,望著他的秘書。 「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達格岱爾?我在她們身上,找不到一點新鮮的東西。為 什麼她們全像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大人,」達格岱爾先生謹慎地答道,「這或許是因為她們都生活在同樣的環境裡 。」 侯爵思索了一陣,然後說:「這個解釋倒蠻合理的,可是我發現她們的一舉一動都 在我意料之中,她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陳腔濫調。」 「我同意,在您接觸到的範圍裡,這是事實。」達格岱爾先生說。」 侯爵大笑。然後他問:「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跳出這個範圍,朝其他的方向探索? 」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呢?」達格岱爾先生答道。「世界這麼廣闊,我們卻常常把自 己局限在一個小小的天地裡。」 「你說得有理,」侯爵同意道。「等這場要命的戰爭一結束,我們就可以出國去走 走。不過,目前我們只好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裡。」 「是的,大人。」達格岱爾先生說。「現在請您簽這些文件好嗎?其中有一部分是 關於封地宅邪的,我急著要派人送去給桑德斯先生。」 桑德斯先生是侯爵在肯特州巨額產業的管理人.侯爵知道達格岱爾先生辦事一向很 可靠,於是草草翻閱了一下文件,就開始簽字了。簽完那一大疊文件,侯爵低頭看看表 。 「今天下午,浪費了不少時間,」他說,「不過,我想……」 這時,管事開門走了進來,打斷了他的話。 「什麼事啊,亞當斯?」 「大人,有位很年輕的小姐想見您。他說,她並沒有和您約好,不過如果您肯抽出 幾分鐘來接見她,她會非常感激您的。」 「一位很年輕的小姐?」侯爵問道。 「她說她叫愛莉西亞·明頓。」 侯爵揚起眉毛,看著他的財務總管。 「明頓?」他說。「這是我的哪一位親戚啊?」 達格岱爾先生想了一會兒。 「我也不知道,大人。」 「那麼你去看看她到底是誰。」侯爵吩咐道。 財務總管正要走出去,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不,讓她進來好了,如果我需要你來替我解圍,我會搖鈴的。通常,我的親戚一 過了五分鐘,就開始讓我受不了了!」 達格岱爾先生向管事點頭示意,於是管事走出房間,關上門。 這時,達格岱爾先生說:「在您接見這位小組時,我會去查查族譜。我想她一定不 是您的近親,除非她改了名宇。」 「好的,達格岱爾,就這麼辦。」侯爵說。「老實說,我對我那些親戚實在沒有什 麼興趣,幸好這幾年他們已經漸漸學乖了,不會再無緣無故地來打擾我。」 達格岱爾先生走了出去,留下侯爵在屋裡沉思著。他想,自從繼承爵位以來,他的 所做所為應該已經表示得很清楚,整個明頓家族的事情根本引不起他的興趣。 他不想成為家族的領導人,也不願意變成族人依賴的重心,更不希望親戚拿他來向 別人爭榮誇耀。 侯爵站起身來,踱到大理石造的巨型壁爐架前,房門打開了,管事向他報告。 「大人,愛莉西亞·明頓小姐來了!」 一個女孩緩緩走進屋裡。侯爵看得出來,她心裡既緊張又擔憂。 她戴著一頂樸素的帽子,不過式樣很雅致,上面還繫了一根深藍色的絲帶;她怯怯 地抬頭,侯爵發現那小小的橢圓臉龐上,有一雙吸引人的灰色大眼睛。 走到離他還有幾呎的地方 ,她行了個禮,然後就站在那兒,定定地望 著他。她的樣子使侯爵感覺到,她一定是有求而來的。 「你就是……奧斯明頓……侯爵?」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問。 「是的,」侯爵回答。「從你的姓看來,你是我的親戚。」 「是很遠的……遠親。我祖父是你祖父的二表弟。」 他們沉默了好一陣子,最後,侯爵終於打破僵局,問道:「你這次是專程來認我這 門親戚的?」 「不……不是的,』」愛莉西亞·明頓說,「我是想請你幫我忙,不過,希望你不 會認為這是……敲詐。」 「你得先告訴我你的要求,這樣我才能答覆你.」侯爵說道。「我們坐下來談好嗎 ?」 他指指旁邊的椅子,愛莉西亞小心翼翼地在邊緣坐下,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 地放在膝蓋上,好像小孩子見到老師一樣。 她的衣裙很素淨,式樣也有點過時了,可是那種深藍的料子卻充分襯托出她雪白的 肌膚,讓人感覺到她很有鑒賞力。 她栗色的頭髮發出柔和的光芒,大眼睛靈活地轉動著,好像在訴說內心的感覺。 他覺得她似乎還很緊張。 「好吧!」他在她對面的椅子是坐下,翹起腳,問道。「請你告訴我,要我幫你什 麼忙?」 他的口氣比平常對陌生人說話要溫和得多,因為面前這個女孩那麼稚嫩、那麼缺乏 自信。 「家父是亞瑟·明頓上校。」愛莉西亞說。「去年,他生了一場大病去世了,家母 也早在五年前死了,現在由我來照顧全家,所以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把妹妹帶到倫敦來。 」 侯爵靜靜聽著,沒有答話。 「她長得好美,」愛莉西亞繼續說,「把她留在貝德福州閉塞地過一輩子,不讓她 出來見見世面,我覺得真是太可惜了。」 侯爵譏諷地說:「你真正的意思,是希望讓她有機會找個好丈夫吧!」 他輕蔑的口吻使愛莉西亞臉紅了。 「這樣做也許太……不知羞恥了。不過,我想如果家母在世的話,她也會這麼做的 。」 「那麼請你告訴我,這件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侯爵說。 「我聽說,你在倫敦有些房屋,而且還附有整套傢具;」愛莉西亞答道。「你的產 業管理人說,我也許可以向你租一棟來過社交季……可是我手頭的錢不多……恐怕付不 起……太高的租金。」 侯爵非常驚訝。 他在倫敦擁有大批產業,其中的確包括一些附整套傢具的房子,可是出租訂約一向 是由管理人處理的,他自己從不經手這些事情。 如果是別人這樣直接找上門來,侯爵可能認為是在向他推銷自己;可是對愛莉西亞 ,他相信她完全是因為純潔無知,才會這麼做。 「沒有監護人,你和你妹妹兩個人住在一棟大房子裡,你覺得這樣行得通嗎?」隔 了一會兒他問。 「還有一位教我小弟弟唸書的女家庭教師,也和我們住在一起。」愛莉西亞答道。 「而且,我比拉蒂大……很多,應該夠資格當她入社交界的監護人。」 「好吧,就算還有個家庭教師跟你們住在一起,」侯爵高聲說道。「不過,明頓小 姐——既然彼此是親戚,我乾脆叫你愛莉西亞好了——我敢保證,社交界絕不會認為你 是個合適的監護人選。」 「真……的嗎?」愛莉西亞很焦急地問。 「我說的是事實,」侯爵回答。「你以為你能勝任這項工作?你今年多大?」 愛莉西亞遲疑著,侯爵從她的眼神裡看出,她想騙他,但是經過一番良心的掙扎以 後,她終於說了實話。 「我快滿二十一歲了,」她說,「不過,我可以說我已經二十四或二十五歲,反正 別人也查不出來。」 侯爵笑了。 「沒有人會相信你的,」他說。「而且,你還沒有結婚。」 愛莉西亞歎息一聲。 「這的確是個問題。」她頹喪地說道。突然,她眼中閃過一抹光芒。 她問:「如果我在手上……」 侯爵搖搖頭。 「我並不想潑你的冷水,可是我要告訴你,愛莉西亞,即使你在手上戴枚戒指,看 起來也不像結過婚的女人。」 他知道她不會瞭解這其中的道理。 她看起來那麼年輕、那麼天真純潔,除非真有個活生生的丈夫陪在她身邊,否則, 別人絕年會相信她是個有夫之婦。 沉默了一會兒,愛莉西亞問:「如果我聘請一位監護人,費用會不會……很貴?」 「據我所知,你沒有多少錢。」侯爵說。 「兩年前,我發現拉蒂長得美得出奇,從那時候起,我就排命存錢。」愛莉西亞說 道。「我和爸爸一直認為她很漂亮,現在她更完完全全長成了一個美人,所以,我覺得 該讓她……」 愛莉西亞突然住了口,然後無助地望著侯爵說:「我不知道會有這麼多困難。我本 來想住在旅館裡,但是房租太貴了。而且,昨天晚上,旅館裡的男人全都目不轉睛地盯 著拉蒂,我實在不喜歡他們那種眼光。」 「對初入社交界的女孩子來說,旅館當然不是個理想的住處。」侯爵很肯定地說。 「那麼你能不能租給我們一棟房子,讓我們住兩個月?只要小小的一棟!」愛莉西 亞問道。 「監護人的問題怎麼辦呢?」侯爵反問。 愛莉西亞很無助地做了個手勢說:「不知道在你……認識的人裡……有沒有沒有人 肯接受這份工作,我大概能付得起……」 她停下來,盤算了一會兒,然後才說:「……二十五到三十鎊。」 他想,任何一位在社會上有點聲望的貴婦人,都會認為這點錢實在太少,她們絕不 會接受這項工作。 他知道,倫敦有些女房東是專門負責介紹女孩子進社交界的。 通常,她們都告訴別人那是自己的女兒,事實上,這只是一種金錢交易。不過這種 秘密她們絕對不肯公開。 他告訴自己,她只有這麼一點錢,不可能達成心願的。 他應該直接了當地告訴愛莉西亞,說他沒有辦法幫她的忙,要她自己去想辦法。 接著,他又想,或許他可以表現得仁慈一點,叫達格岱爾指引她,讓她和他的產業 管理人聯絡。 他正要開口,愛莉西亞突然問:「你願不願意見見拉蒂?她也和我一起來了,不過 ,我請你的管事帶她到另一個房間去等。」 「為什麼?」侯爵問道。 愛莉西亞凝視著他,然後說;「因為我們是遠親,我怕你會認為我這樣跑來找你太 ……魯莽,如果你因此生氣,我不希望拉蒂在旁邊感到……難堪。」 「那麼,你大概以為自己很堅強,承受得了這種難堪羅。」侯爵譏諷地說。 「我已經說過,我是長姊,父母都去世了,家裡又沒有別人能照顧我們,」愛莉西 亞答。「所以,我得替弟妹著想。」 「我們不是有很多親戚嗎?」侯爵問。 「他們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們。有一兩位表親環境很困苦,媽媽很同情他們,常請他 們到家裡來過聖誕節,可是他們都很老,其中有幾個最近已經去世了;至於那些有錢的 、喜歡到鄉間打獵的親戚,絕不會到貝德福州那種窮鄉僻壤去的。」 「你們為什麼要住在那裡呢?」侯爵問道。 「爸爸在印度的時候,曾經救過一個侍從;那個人一輩子都沒有結婚,臨死的時候 ,把他在貝德福州的房子和一點積蓄送給爸爸。」 「你父親沒有錢?」 「只有養老金,不過他一去世,這筆錢就沒有了。媽媽本來有點嫁妝,可是為了生 活,我們用掉了大部分。」 愛莉西亞望著侯爵,彷彿是在懇求他諒解。 「在這種情況之下,花那麼多錢讓你妹妹參加倫敦的社交活動,你認為有道理嗎? 」侯爵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 他看見愛莉西亞的臉上突然閃過一抹笑容,照亮了她的面龐。她說:「大人,我去 把拉蒂帶來好嗎?等見了她以後,你就知道我這麼做,到底有沒有道理了。」 不等他答話,她就邁開步子往外走。 侯爵覺得,見見他的妹妹,也沒什麼不好,就任由愛莉西亞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她顯然不知道,在習慣上,應該由僕人去把她妹妹帶來。 侯爵靜靜地靠坐著,臉上露出他慣有的譏諷神情。 他相信拉蒂是個漂亮的女孩,但是,他想,她絕不會美得讓上流社會裡見多識廣的 男人對她感興趣。 沒有錢、沒有監護人、又沒有房子住,就貿然跑到倫敦,這種傻事,只有太笨或太 天真的人才做得出來。 他認為自己應該說服愛莉西亞,叫她回到貝德福州去,那才是最可行、也最合道理 的,可是一種難以分析的情緒卻牽制著他,使他不忍心毀掉她滿懷熱切的希望。 正在他沉思的時候,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愛莉西亞拉著她妹妹的手走進屋來。 侯爵一眼就看出,這個年紀比較輕的女孩身上的穿著比愛莉西亞時髦得多,也講究 得多。 她那頂高聳的帽子上有許多精緻的小花,白色棉布長裙上綴著粉紅的絲帶和鮮艷的 玫瑰。 愛莉西亞拉著她走了過來,侯爵緩緩地站起身。在拉蒂行禮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 正面對著這一生所見到的最美的一張臉。 他告訴自己,愛莉西亞的話一點也沒有誇張,拉蒂正是千古以來,詩人、文學家筆 下描寫、稱頌的美人典型。 她的皮膚雪白無暇,金色的長髮亮麗如陽光,碧藍的雙極澄澈如盛開的勿忘我。 她的鼻子小而挺,下巴尖削。飽經世故的侯爵還注意到,她的身材完美得像神話中 的女神。 他那驚愕的神色,使愛莉西亞非常高興.而拉蒂卻正驚歎似地望著他。 最後,她高興地叫道:「你和我想像中的侯爵一模一樣!在到倫敦來之前,愛莉西 亞還說我可能會失望。」 「那麼我很高興自己沒有令你失望。」侯爵說。「請坐!」 拉蒂在她姊姊剛才坐的椅子上坐下,愛莉西亞坐在她旁邊。 迎著窗外的陽光,侯爵看得更清楚——拉蒂實在美得無懈可擊。 她們靜靜地坐在那兒,等候爵開口,過了好一陣,他才說:「你姊姊告訴我,她想 讓你參加倫敦的社交活動。你對這種活動有興趣嗎?」 「參加倫敦的舞會一定很有意思,」拉蒂答道。「我最喜歡跳舞了!」 「她在貝德福很少有機會跳舞。」愛莉西亞插嘴說。 侯爵心想,要是沒有個好監護人替她們安排,即使在倫敦,她們也不見得會有多少 跳舞的機會。 他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不管眼前這個女孩有多美,他都沒有必要插手管這件麻煩事 。 他應該讓達格岱爾把他的產業管理人的姓名、地址告訴她們,叫她們去跟他接洽, 這樣,自己就可以把這件事拋到腦後。 但是,他又禁不住想,如果因此使一個這麼美麗的女孩埋沒在鄉間,那真是一種罪 惡。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努力使自己避開可能會帶來麻煩的事情,此刻,懷著這種自衛 的本能,他說:「我把我的財務總管達格岱爾先生請來,他會幫你們找個住處。可是監 護人的問題,就不知道他有沒有辦法解決了。」 「你想他會不會認識合適的人呢?」愛莉西亞問。 「監護人?」拉蒂詫異地問道。「可是,一向都是愛莉西亞在照顧我的啊。」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愛莉西亞說,「但是大人說我的年紀不夠大,要找個年紀 夠大,結過婚的女人來當監護人。」 拉蒂一臉困惑。 「可是,我們在倫敦根本沒有熟人啊。」 「問題就在這裡。」侯爵說。「不過,我們聽聽達格岱爾先生怎麼說。」 他搖搖桌上的鈴,他的財務總管立刻推門走了進來。侯爵知道,他一定早就站在門 外等候召喚。 「達格岱爾,我們這裡有問題需要解決,」他說。「不過先讓我替你們介紹一下。 」 他轉向愛莉西亞說。 「這位就是我剛剛提到的—一我的財務總管,他會幫你解決困難。」 愛莉西亞向他行禮致意。 「我會盡力而為。」達格岱爾先生很禮貌地說。 「這位是她的妹妹,」侯爵說。「拉蒂·明頓小姐。」他一面說,一面望著他的財 務總管,發現他和自己剛才一樣,被拉蒂的美震懾住了。 拉蒂行了個禮,然後就按捺不住地說:「如果你要替我們找監護人,拜託你,請你 不要找那種又老、又嘮叨,而且事事都喜歡挑我毛病的人,好不好?在貝德福的時候, 那些女人對我總是嗤之以鼻,我做什麼事,她們都看不順眼!」 侯爵知道,這是因為她長得太美了,引起別人的嫉妒,但他的財務總管卻很疑惑地 望著他,問道:「監護人?」 「是的,達格岱爾,」侯爵說。「首先,要替她們找一棟附傢具的房子,其次要找 一個能引介她們參加上流社會社交活動的人,來做她們的監護人;還有,她們沒有多少 錢,所以這兩件事的花費都必須很低廉!」 他覺得愛莉西亞正責備似地看著他,因為對她來說,二十五或三十鎊實在不算「很 低廉」。 但是此刻,他注意的是達格岱爾先生臉上驚愕的神情——侯爵竟然會插手管這種平 日毫無興趣的事,真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要找附傢具的房子,應該沒有什麼困難,」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說,「可是, 監護人……我可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找啊,大人!」 「我請你辦的任何事情,你從來都沒有辦不成的,」侯爵回答他。「我相信你也一 直以此為傲。這件事,對你算是一種挑戰,讓我們看看你要怎麼處理!」 達格岱爾先生用手接著額頭,顯得很困窘的樣子。 但是,他的眼睛卻閃閃發光。他似乎知道,侯爵是故意把他引進陷阱裡,讓他來解 決這個難題。 他轉身望著愛莉西亞。 「明頓小姐,這件事,你希望什麼時候辦成?」他問道。 「現在,立刻!」愛莉西亞答。「我剛才對侯爵說過,我不喜歡我們昨晚上住的那 家旅館,而且那兒比我預料的要貴得多。」 「你和令妹該沒有兩個人孤伶伶地住在旅館裡吧?」達格岱爾先生問。 愛莉西亞對他笑了。 「當然不會。侯爵大人認為我很傻,但是我還不至於笨到那種地步。我弟弟和他的 女家庭教師都跟我們住在一起。」 「令弟今年多大?」達格岱爾先生似乎鬆了一口氣,問道。 「彼得今年七歲。」愛莉西亞回答。 這一下,達格岱爾先生又顯得很無助了。他回頭望望侯爵,卻發現他的主人正在對 他微笑。 他說:「大人,現在一下子,我實在想不出……」 侯爵打斷了他的話。 「你覺得那位經常找借口寫信給我的親戚怎麼樣?」他問道。「為了將來想從我這 兒得到點好處,她或許會樂意管我做些事情。」 他那種譏諷的口吻,使愛莉西亞很擔心地看著他。 達格岱爾先生的滿面愁容卻頓時一掃而空。 「您說的是那位費得史東夫人,」他說。「我想她一定很願意接受這項工作。照她 這麼愛寫信的情形看來,她一定無聊得發慌,沒有別的事可做。」 「你可以跟她聯絡一下;至於找一棟房子,讓他們姐妹安心住兩個月,這應該不是 什麼難事吧?」 「希望一切像您想像的那麼順利,大人。」 「由你這麼能幹的人來辦,一定沒有問題的!」侯爵不甘示弱地反駁道。 他們兩個互望著,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然後,達格岱爾先生彷彿橫下了心,決定接住這個丟給他的重擔,他大聲地說:「 大人,我記得您還有其他約會。我想請兩位小姐到我的辦公室去,商討一下細節問題。 」 「謝謝你,達格岱爾。」侯爵答道。 侯爵和拉蒂握握手。 「達格岱爾先生會把一切事情辦得很圓滿的,」他說,「希望你在倫敦的這段時間 裡過得很愉快,而且為社交界帶來高潮。」 「那一定很有意思,」拉蒂說,「可是愛莉西亞叫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愛莉西亞說得很有道理,」侯爵答道,「不過,她也許太多慮了。」 他向愛莉西亞伸出手,卻發現她正滿懷感激地仰望著他,那種神情使他覺得自己像 個將美人從困境中解救出來的英勇武士。 「謝謝你……謝謝你!」她握住了他的手,一面說,「你對我們這麼仁慈,這麼體 諒我們的處境,我該怎麼表達我的感激呢?。」 「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合你的心願,」使爵說道。「我相信令妹一定會為倫敦帶來高 潮的!」 「我知道你起初認為我誇大其詞,」愛莉西亞笑著說。把我一點也沒有誇張,不是 嗎?」 「是的,你說的是事實!」侯爵回答。「明頓家庭應該為你們兩姐妹感到驕傲。」 這番讚美,使愛莉西亞雙頰緋紅了,她灰色的大眼睛裡滿含羞怯。她微微笑著說: 「謝謝你把我也算進去了……但是真正……重要的是拉蒂。」 她行了禮,然後跟在拉蒂和達格岱爾先生身後走。 到了門邊,她轉過身來,在這一剎那,她的眼中彷彿凝聚著亮麗的陽光。她又說: 「謝謝你……非常……非常……謝謝你!」 終於,房門關上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侯爵發現攝政王的心情非常焦躁。 「你來得正好,契爾敦。」他說,「我需要你幫我決定一件讓我很為難的事。」 侯爵的心往下沉,他知道這件「為難的事」一定和慶祝會有關。 攝政王本來想等攝政宣誓典禮後,立刻在卡爾頓宮裡舉行一個慶祝會,可是溫莎宮 的御醫卻一直表示,這種慶祝活動會撓亂國王陛下的心神,使得攝政王不得不將慶祝會 兩度延期。 「契爾敦,我該怎麼辦呢?」他絕望地看著手上的請柬。 「我告訴攝政王殿下,凡事不過三,」赫特福夫人在一旁插嘴說,「只要他現在決 定一個日期,一定不會再有什麼阻礙的。」 侯爵看著赫特福夫人,心裡想,她貧乏愚昧的思想完全要靠醒目的外表來掩飾。 她長得不錯,善於用華麗的衣飾裝扮自已,舉手投足之間顯得派頭十足,而且又很 富有;從這些方面來看,倒不難瞭解為什麼她比攝政王大好幾歲,卻能令他瘋狂。 侯爵暗自揣測,或許是因為童年時根植在攝政王心裡的某種因素,使他甘心情願受 有威嚴、較年長的女人支配。 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他是深深迷戀著赫特福夫人。他不止一次告訴過侯爵,他 是全世界最幸運的男人,因為他的生命中有了她。 侯爵知道,只要她在倫敦,攝政工每天早上都會去看她;她不在的時候,他就每天 早上給她寫信。 「上帝,她十四年前就老得像個祖母了啊!」有一個大臣這麼諷刺的說過。當時旁 邊另一個人也說,她的樣子讓人難以親近,他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不過據侯爵猜想,使攝政王對她越來越著迷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她堅守自己的貞操 。 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相信這件事,連那些漫畫家都用挖苦的態度來描繪他們之間的感 情。 但是綜合攝政王告訴他的話以及他自己敏銳的觀察,侯爵相信,赫特福夫人雖然接 受攝政王對她的愛,卻不打算當他的情婦。 攝政王的情緒向來很戲劇化,而且常受嚴重疾病的侵襲,對這兩件事,赫特福夫人 一直束手無策。 他經常會發高燒,脈搏跳動加速,神智不清,嚴重的痙攣,還並發肺炎,這些症狀 ,在他以前愛上費茲赫伯特夫人的時候,也發生過。 他自已很明白,這些病主要是因為心理因素造成的。 「真他媽的,」他說過,「契爾敦,有這麼多讓我煩心的事,我不生病才怪呢!」 侯爵擔心他又要為慶祝會的日期焦慮不休,於是趕忙附和赫特福夫人的話。 「殿下,」他撫慰地說,「我相信這次不會再延期了。」 「如果再延期,我就不舉行了。」攝政王暴躁地說。 「那我們都會很難過的。」赫特福夫人接口說。 攝政王望著她笑了,眼中流露著愛意。 「我在內心深處鄭重發誓,」他說,「我決不做任何會使你有一點點不愉快的事情 。」 「那麼殿下就不要再操心了,趕快選定一個日子,這次,神一定會把好運降給你的 。」 她從容地行了個禮,神態雖然讓人不敢親近,卻顯得很優雅。 「你一定要走嗎?」攝政王連忙問道。 「是的,殿下,不過我們今晚還會再見。」 「我會一分一分——噢,不,一秒一秒地數著,直到我們再見的時刻。」攝政王說 。 他送她到大門口,侯爵留在淡黃色的客廳裡等著。 回來的時候,四十八歲的攝政王看起來像個年輕的男孩。 「美妙的女人!太美妙了!」他喃喃自語著。「要是我能娶到像她這樣的女人,該 有多好。」 一想到他那可恨的妻子,他的心頭就蒙上一層陰影。侯爵急忙把話題岔開:「殿下 ,你找我來,是不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 「對我來說很緊急,」攝政王答道。「契爾敦,我這兒有幾幅畫,需要你來替我鑒 賞一下,免得我再像上個月那樣受騙。」 攝政王本身的鑒賞力其實也很高,但是幾乎每一個商場上的騙子都喜歡找他做買主 ,使他防不勝防。 前一個月,他花了一大筆錢買進一件藝術品,後來卻讓侯爵發現那是假的;經過其 他許多專家的鑒定,證明候爵的判斷正確。從此以後,他對侯爵的意見就越發重視了。 「我很願意為你效勞,殿下,」侯爵說,「其實,你也很少看走眼。」 「希望如此,」攝政王說,「不過,沒有哪一個人是從來不出錯的。」 「這倒是事實,殿下。」侯爵答道。 他們正要走出屋子,攝政王突然看見椅子旁邊有一條鑲花邊的小手帕,那是赫特福 夫人的。 他把手帕撿起來,放到唇邊。 「是伊莎貝拉的,」他很多餘地向侯爵解釋著。「我要把它繫在胸前,因為她的影 子深藏在我心底。」 侯爵沒有答話。攝政王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舉功太戲劇化了,於是說:「我真不懂, 契爾敦,你的條件這麼優雅,又有這麼多機會,為什麼從未沒有真正愛過一個女人呢? 」 「殿下,我想,或許因為我不像你,」侯爵微笑著說,「我太自私,所以除了我自 己以外,我不敢把深摯的感情托付給其他任何人。」 攝政王大笑,但是過了一會兒,又正色說:「我覺得這真是太奇特了。你看,你是 上流社會裡最英俊瀟灑的男人,每一位美女都夢想能投入你的懷抱。但是據她們告訴我 ,你對她們一點也不領情。」 「也不盡然,殿下。」侯爵一面說,一面在心裡想著自己曾和多少女人做過愛。 攝政王彷彿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繼續窮追不捨地說:「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契爾 敦。女人在你生命中,似乎都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你對某一個女人厭倦了,就把她 拋棄,再去找另外一個,好像她們都是曇花,只有在盛開的一剎那,才能滿足你。」 「這是最恰當的形容,殿下,」侯爵說。「我喜歡新鮮。」 「因為我很欣賞你,」攝政王繼續說,「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一份愛,一份真正 的愛,就像我一樣。」 侯爵很想說,他希望這種恐怖的命運永遠不要降臨到他頭上,但他還是把這句話嚥 回去了;他大聲地說:「殿下,這都是命。命運注定有些人會碰到自己心愛的人,但有 些人卻要不斷地尋覓。」 攝政王似乎很滿意他這種說法。 「對,正是如此!契爾敦,你說得有理!」他說。「上帝對我太仁厚了,它讓我找 到了我所渴求的;而你,仍要像個探險者那樣,在茫茫的未知中繼續搜尋。」 「你讓我覺得自己的行為好冒險,殿下,」侯爵回答,嘴角還帶著一抹微笑。「現 在,我們來看看,你訂的這些畫究竟真偽如何。」 他知道,倫敦的藝品商和畫商總是喜歡拿複製品來騙攝政王的錢。 在替攝政王從一堆贗品裡找出兩幅真跡以後,侯爵心情愉快地離開了卡爾頓宮。 他很喜歡攝政王,而且他也明白,過去幾個月對他是多大的一種折磨。 當時,國王的健康情況很不穩定,照侯爵的看法,御醫早就應該把他無法治理國事 的事實宣佈出來,但是他們為了保全自己的職位,一直在避重就輕,不願意提出肯定的 答案。 另一方面,保皇黨組成的內閣也抱定「國王會很快的康復」的想法,因為他們擔心 王子如果掌權,就會為了他那些民權黨的朋友而解散內閣。 就由於他們個人的私慾和優柔寡斷,使王子遲遲不能當上攝政王,幾乎影響到國家 的安全。 十一月中,下議院兩度體會,侯爵和其他上議院的議員一樣,受到很大的困擾。 直到拿破侖的大軍橫掃歐陸,才迫使這件事有了轉機。 二月十一日,樞密顧問抵達卡爾頓宮,主持宣誓典禮,王子終於成了攝政王。 宣誓典禮的場面非常動人。儀式結束之後,樞密顧問全都跑在攝政王面前,吻他的 手。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了。」那時,侯爵的心裡這樣想著。 他記得,過去,國王經常使他的長子受挫,不讓他實際參與任何事情,只希望他做 個「快樂王子」。 歸途,侯爵記起自己中午在保皇黨俱樂部還有個約會。 不過,他早上收到一封從鄉間寄來的信,說他的母親——老侯爵夫人——動身到倫 敦來了。想到她從瑟瑞州這樣長途跋涉到倫敦,使他太感意外。他猜想,她這麼做,一 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馬車駛回奧斯明頓府。他從車上下來,向管家問道:「夫人到了沒有?」 「夫人半小時以前就到了,現在正在樓上房間裡休息。」 這棟大宅子裡的一翼,是為老侯爵夫人特別準備的,但是幾年來卻一直空在那裡, 因為她好久不到倫敦來了。 都市裡的嘈雜、擁擠,使她覺得很不自在。她喜歡住在寧靜。冶人的鄉間。而且, 那兒的鄰居都非常慇勤好客,她一點也不覺得寂寞。 聖誕節的時候,侯爵去看望她,覺得她似乎有點虛弱,因此心裡一直很擔心。此刻 看到她經過長途旅行,精神仍然顯得很好,不禁鬆了一口氣。 老侯爵夫人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結婚以後,更成了每一位人像畫家爭取的作畫 目標;她那種優雅動人的韻致,一點也沒有因歲月飛逝而消減。 她的頭髮全白了,但是身材優和當年候爵的父親愛上她時一樣纖巧。 雖然他們夫婦的年齡相差十二歲,但婚姻卻非常美滿,唯一的遺憾,就是他們只有 侯爵這麼一個孩子。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從候爵一生下來,他們就對他百般寵愛。 這時候,母親抬起頭來,看到了他。 「契爾敦,我的孩子。」她說著,一面伸出雙臂。 侯爵吻了她的手,然後又彎腰吻她的面頰。 「您突然到這兒來,我真是太意外了,媽媽。」 「我知道你一定會覺得很意外的。」 「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我怎麼會有這份榮幸的呢?本來我還打算,等社交季過了 以後去看您。」 「我原先先盤算著你那時候會去,」老侯爵夫人答道。「可是皇后寫信給我,信裡 的口氣顯得很絕望,所以我要來看看她。」 「我千方百計都請不動您,皇后一封信就把您給請來了。」侯爵打趣說。 「我不喜歡這樣長途跋涉,太累人了,」老侯爵夫人答道,「可是我覺得自己應該 來探望皇后。孩子,當別人有困難的時候,我們除了盡力幫助他、安慰他之外,還能幹 什麼.呢?」 她停了一下,然後低聲說:「我很震驚,聽說因為國王陛下神智不清,他們已經給 他穿上壽衣了。我覺得這實在是太不敬了,難道除此之外,他們就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來 控制他的病嗎?」 「我也覺得這個法子不好。」侯爵同意道。 「難怪皇后會這麼絕望。」老侯爵夫人用她那溫柔的聲音說。 「您打算住在溫莎宮裡陪她?」侯爵問。 「我想,我沒有辦法長時間承受那裡緊張而沉痛的氣氛,」他母親答道,「而且, 孩子,我相信對你那些駿馬來說,來回接送我是很輕鬆的一件事。」 侯爵大笑。 「媽媽,您真是個十足的外交家,永遠記得留一手。不過,當然,您這麼做是對的 ,要您二十四小時待在那種悲痛、消沉的環境裡,那真是一種折磨。」 「不過,我真的很為皇后難過。」老侯爵夫人說。 侯爵很瞭解她母親的心情,因為這麼多年來,她和皇后一直是好朋友。 他坐下來說:「皇后的不幸倒給我帶來了意外的收穫。我真高興您能到這兒來。」 「我也很高興看到你,孩子,」老侯爵夫人答道。「你的氣色很好,而且很英俊, 就和你父親當年一樣。」 侯爵微笑著說:「媽媽,我倒覺得,您比以前更美。您一到倫敦來,全倫敦的美女 都黯然失色了。」 「包括哈洛夫人?」老侯爵夫人神秘地看了兒子一眼,問道。 「您雖然住在鄉間,消息卻蠻靈通的嘛!」侯爵玩笑似的說。 「她是不是很動人?」 「不,媽媽,她沒有您這麼美,而且也不及您有韻致。」 老侯爵夫人歎了一口氣。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本來還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侯爵問道。 他母親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說:「好孩子,我一直擔心,怕你被某個有陰謀的女人 給拴住。因為你本身的條件很優越,而且做你妻子的女人,還可以分享你的頭銜和財產 。」 「我的妻子!」侯爵叫了起來。「天啊,媽媽,您根本不用操這個心,我不打算娶 任何人——尤其是艾默芬·哈洛!」 「那麼你要小心一點。」老侯爵夫人勸道。 侯爵警覺地望著她。 「您究竟想說什麼?媽媽,請您坦白告訴我。您知道我喜歡別人對我坦白,尤其是 您。」 「我聽說,」老侯爵夫人壓低聲音說,「哈洛夫人打算讓你娶她。」 「如果她真有這種打算,那她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愚蠢,」侯爵叫著。「她是個有夫 之婦啊!」 「她可以離婚啊!」老侯爵夫人說。「最近離婚的例子越來越多,弄得我心神不寧 。」 她修長的雙手突然緊握在一起。 「契爾敦,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要捲入這種糾紛裡,也千萬不要讓我們的家庭發生 這樣的醜事。我受不了!」 侯爵握住了他母親的手。 「媽媽,您聽我說,我發誓絕不會為種事情破壞家庭的聲望,或者毀掉我個人的名 譽。但如果為了艾默芬·哈洛,讓您這麼憂慮,那我現在就向您保證,我絕對不再跟她 見面。」 「她在你心目中,真的不算什麼?」 「說實話,媽媽,我最近對她有點膩了。」 「那我就完全放心了,」老侯爵夫人說。「或許傳言有點過於誇大、渲染,不過據 說她是個很堅決的女人。」 「太堅決的女人,只會讓我退避三舍,」侯爵說。「我剛剛還在聽攝政王向我吹噓 ,說赫特福夫人如何、如何的好,但是我只覺得,像那樣的人,別人都會躲得她遠遠的 !」 「赫特福夫人!」老侯爵夫人激動得叫了起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她的所做 所為簡直讓人厭煩。我真不懂,怎麼會有男人肯讓自己的妻子表現得那麼受人非議。」 侯爵也有同樣的想法。 不過,赫特福爵士本身是個肯犧牲奉獻的保皇黨員,性格開朗,自在悠閒,而且也 是個頗為成功的政治家。 他猜想:或許赫特福爵士和他的兒子雅茂斯爵士,想藉著攝政王迷戀赫特福夫人的 機會,對他產生政黨的影響。 老侯爵夫人仍在自顧自地想著她的心事。 「孩子,」她說,「如果你能娶到一個你真心愛她的好女孩,我真是再高興也沒有 了。」 「恐怕要讓您失望了,媽媽,」侯爵答道,「我覺得這不太可能。第一,我幾乎沒 有碰到過真正的『好女孩』,第二,我似乎很難愛上任何一個女孩。」 「為什麼呢?」他母親問道。「你看,我和你父親是那麼真心相愛。」 「我知道,媽媽,而且我的童年並不缺乏愛,更沒有受過什麼挫折。我想,也許是 因為您在我心目中,樹立了一個太高的標準!我總想找一個像您的女人做我的妻子,但 卻發現除您以外,世間再沒有這麼完美的女人。」 老侯爵夫人對他的讚美微笑了,但眼睛仍滿含企盼地望著她俊挺的兒子。 「我希望你快樂。」 「我很快樂啊,媽媽。我的生活既充實又多彩多姿,我簡直難以形容。我不需要找 個女人來照顧我。」 侯爵笑了起來,然後又接著說:「達格岱爾象母雞帶小雞一樣,整天盯在我身邊喋 喋不休;您一手訓練出來的僕人,把一切事情都處理得服服貼貼,要是多了個女人,反 而會把我的生活步調弄亂了。」 老侯爵夫人擺擺手。 「契爾敦,你只是在找借口,其實你自己心裡明白,你遲早要有個子嗣來繼承你的 。」 侯爵沒有答話,她又柔聲說:「在我死之前,我要親手抱抱你的兒子。」 「那我還可以自由好幾年呢!」侯爵說。「媽媽,您現在這個樣子,離死還早得很 ,您放心吧:」 「我不希望變得像可憐的國王那樣。」老侯爵夫人認真地說,她想起了此行的主要 目的。 「不可能的!」侯爵很肯定地說。「您不用再替我擔心了,媽媽,免得讓您美麗的 臉上生出皺紋。」 「我比來的時候放心多了。」他母親坦白地說。 「您實在不必為別人那些無聊的閒言閒語操那麼多的心。」侯爵嚴肅地說。 老侯爵夫人雖然住在鄉間,終日深居簡出,但是社交界的大小事情一點也逃不過她 的耳目。任何有關俟爵的羅曼史,她更是立刻就會得到消。 侯爵只知道她一直和許多老朋友保持聯絡,其中也包括皇后在內,但是卻想不出她 這些消息是從哪裡來的。 他想,他和艾默芬雖然只是暗中來往,卻傳到了他母親的耳朵裡,那麼,在格羅斯 特州的喬治·哈洛爵士,說不定也聽到風聲了。 「我得立刻跟她斷絕往來,」侯爵暗暗下定決心,他知道這不是什麼難事。 他站起身來。 「媽媽,」他說,「我中午和兩位議員有約,要商討一項特別法案,沒辦法陪您用 午餐了。今天晚上,我們再一起進餐,到時候,我們要痛痛快快的聊一聊。」 「那一定很棒!」老侯爵夫人笑著說。「而且,坦白說,我現在寧願上床睡一覺。 這一趟旅程,路還算平穩,你送我的那輛馬車也很舒服,可是也夠累人的了。」 「那您就睡一覺吧,媽媽,」侯爵說。「您好好睡個美容覺,晚上,我等著看您神 采煥發的樣子。」 他彎下腰去吻他的母親。在碰觸到她平滑柔軟的面頰時,他覺得自己彷彿在親吻著 誘人的花瓣。 他知道,他對她的愛,超過對其他他認識的任何女人的感情。 他下樓的時侯,達格岱爾先生正站在大廳裡等他。 「我母親永遠那麼美,而且消息總是那麼靈通!」他說。 他的財務總管笑了。 「夫人在各方面永遠都跟得上時代。她不斷地給我帶來驚訝和意外!」 「我也一樣!」侯爵說。「請你吩咐廚師,叫他們準備夫人愛吃的菜,還有最好的 香檳。今晚我們要一道用晚餐。」 「大人,我已經吩咐過了。」 「我想也是,你一向都考慮得很周到的。」侯爵幽默地說。 他向門口走去,達格岱爾先生跟在他身後。 「大人,如果您能夠在四點鐘左右回來,我想和您談談關於城堡那兒正在蓋的農舍 的問題。那個工程好像超出預算很多。」 「等我回來以後,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侯爵急忙說,一面加快腳步,走向停在 門口的馬車。 他知道,他的財務總管只要一談到預算問題,就會變得滔滔不絕,而他此刻正急著 趕去參加他的午餐會。 午餐會比他想像中更精彩。因為和他約好的那兩位議員,又邀請了另一位極端反對 那項法案的議員。於是他們就在餐會上展開了熱烈的辯論,彼此舌劍唇槍,你來我往。 回家的路上,侯爵的心情仍然非常興奮。他發現時間已經比他和達格岱爾先生約定 的晚了半個鐘頭,不過他想,此刻離他下一個約會的時間還很久,用來討論新農舍的問 題,應該綽綽有餘了。 他一進屋子,把帽子和手套交給僕人,就逕自走進書房。 「告訴達格岱爾先生,我在這裡。」他對管事說。 房間裡非常涼爽,窗戶敞開著,窗外的花園中,是一片亮麗的陽光。 侯爵靜靜地站在窗前,望著井然有序的花床,以及經過細心照料的草坪,想起了奧 斯明頓城堡的花園,每年此時,那兒的花草總是一片燦然,美得讓人目眩。 那一大片花園一直延伸到湖畔,湖裡有成群的黑、白天.鵝,在銀波蕩漾的水面上 悠悠然地游著。更遠處,那一望無際的森林裡,許多馴良的梅花鹿,正在老橡樹濃密的 樹蔭下休憩。 「夏天的鄉間既美好又涼爽,為什麼大家要在這時候跑到倫敦來過什麼社交季?」 他想。 他聽到門開了,以為進來的是達格岱爾先生,他正想把心裡這個疑問提出來,卻聽 到管事的聲音說:「大人,愛莉西亞·明頓小姐要見您!」 侯爵轉過身來。 愛莉西亞就站在門邊。他一眼就看出,她和初次來見他的時候一樣,仍是那麼憂慮 、那麼緊張。 第一次見她到現在,已經三個星期了。據達格岱爾先生告訴他,她們在梅菲爾區租 下了一棟小房子,租金比愛莉西亞的預算還低了很多,而且費得史東夫人也答應做她們 的監護人了。 時間隔了這麼久,侯爵幾乎已經忘了她們的存在,但是,此刻,愛莉西亞又出現在 他面前,她的年輕、純真,再度使他受到很大的震撼。 「我很……抱歉……來……打擾你。」她猶豫地說。 「你沒有打擾我,」侯爵答道。「我很高興見到你。我想,一切應該都很順利吧! 」 愛莉西亞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你到這兒來,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告訴 我?」 「我……我想請你……幫忙。」 「又要幫忙?」侯爵問道,嘴角牽動著。 她的座位和上次一樣,面對著太陽;他看得出,她非常的緊張。 她仍然把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頭的裙褶上。那條長裙的式樣很簡單 ,侯爵猜想可能是她自已做的。 她還是戴著上次那頂帽子,不過,這次換了一條絲帶。 他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聲調說:「我在等你說話。」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侯爵笑了。 「那就從開始的地方說起吧。」 「你……你對我們太好……太好了,我非常、非常感激。」 「這些話,你上次臨走的時候就說過了。」 「這是真心話,」她說,「所以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再來……麻煩你。」 「不過你既然來了,那麼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對我……很重要。」 「是什麼事?」侯爵問。 她望著他。他覺得她那雙灰色的大眼睛,比她的言詞更善於表達感情。 有某件事嚇住了她,使她不安到極點,不得不來向他求援。 「告訴我,是什麼事?愛莉西亞!」他說。 「能不能……請你去……拜託……摩太爾·威格夫爵士……請他不要……再來…… 找我?」 「摩太爾·威格夫爵士?」 隔了幾秒鐘,侯爵才想趄那個庸俗的中年男人,也記起他在賽馬場上總喜歡高聲喧 嘩,很惹人討厭。 侯爵從來沒有在任何私人宴會上見過他,也從來不打算和他認識。 「摩太爾爵士跟你有什麼關係?」他問。 「我……我一直想請他走……可是他就是不肯……離開。他不斷地到我們的住處去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很幼稚……可是我……真的……被他……嚇壞了。」 侯爵感覺得出愛莉西亞說的是真心話,而且她的眼睛也把她的心事表露出來了。 「你怎麼會和這個人認識的?還有,你的監護人費得史東夫人對這件事是怎麼處理 的?」 愛莉西亞沒有回答,只是害羞地把臉轉開。 「告訴我!」他命令道。 「就是……費得史東夫人……介紹我們……認識的,」愛莉西亞說。「他是……她 的朋友。」 「她難道不曉得他跟你並不合適?」 「我想,」愛莉西亞吞吞吐吐地說,「她……是完全照他的要求去做……因為…… 因為他送了她很多……她喜歡的……禮物。」 「什麼禮物?」 愛莉西亞顯得很無所適從的樣子。 「愛莉西亞,」侯爵嚴厲地說,「如果你要我幫你的忙,你就得把實情告訴我—— 要告訴我全部的實情。」 「這麼做……好像……太不知道感恩……」愛莉西亞喃喃地說著,但是侯爵打斷了 她的話,說:「我在問你,什麼樣的禮物?」 「大部分是……白……白蘭地酒。」 「你是說,費得史東夫人酗酒?」 用不著愛莉西亞回答,他已經從她的表情裡得到了答案。 「天啊!」他叫道。「我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愛莉西亞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手指的關節都變白了。 「問題還……不止……這個。」她說。 侯爵靜靜地聽她說下去:「他還帶了很多其他的……男人……到我們的住處……我 不希望拉蒂認識……那一類的人,我相信,媽媽如果在世……也不會……贊成的。」 侯爵沒有說話,過了一陣,她又繼續說,聲音仍然很微弱、很猶豫,也很恐懼:「 他……他們大吃大喝的……我們實在……負擔不起。」 「你們有沒有參加過什麼舞會、宴會,或是其他的社交活動?」侯爵問。 「拉蒂參加過—……兩個舞會,」愛莉西亞答道,「可是,都不是什麼……重要的 舞會。」 「你為什麼沒有跟她一起去?」 「我沒有……錢買……晚禮服。拉蒂實在太美了,我覺得……沒有讓真正合適她的 那些人……看到她……真是太……太可惜了。」 她定定地望著侯爵,彷彿乞求他能夠瞭解她的心情。 他臉上的寒霜使她覺得很不安,她說:「我使你……生氣了。我本來……不想告訴 你這些事的……除了……摩太爾爵士以外,其他的事……我想……我可以……應付得了 。」 「我沒有生你的氣。」侯爵說。 他忿怒的是,像摩太爾·威格夫這種放浪形骸、舉止粗暴的人,竟然敢糾纏象愛莉 西亞這麼純真善良的女孩,真是太不可饒恕了。 「我這樣來……打擾你……耽誤你的時間……真的很……抱歉,」她說,「可是除 ……你以外……再沒有人可以替我出主意了……而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我們的……錢差不多……用光了!」 「才三個禮拜啊!」侯爵叫道。 用不著愛莉西亞解釋,他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費得史東夫人並沒有盡到做監護人的責任;這個貪婪的女人搾取了兩個從鄉間來的 女孩僅有的一點錢財,卻沒有好好照顧她們,也不替她們安排社交活動。 如果有任何人看上這兩個女孩,只要他不斷進白蘭地酒,即使是摩太爾·威格夫這 種無賴,費得史東夫人也絕不干涉他的行動。 侯爵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自己的計劃受到阻撓。只要他決心做某一件事,他就絕不 容許這項計劃因困難險阻而機淺。對人為的疏忽所造成的缺失,他尤其無法忍受。 此刻,他告訴自己,都是因為他和達格岱爾在找費得史東夫人為監護人之前,沒有 深入調查她的環境背景,所以才造成這次的錯誤。 他們只想到她是明頓家族的一員,又經常寫信來討好侯爵,就貿然認定她是合適的 人選。 侯爵對這件事不埋怨任何人,只深深責怪自己。 看著愛莉西亞那副嬌弱、無所適從的樣子,他決定立刻採取行動,替她解決這些困 難。 「請……請你原諒我。」她說道。 他暗想,絕大多數的女人無論碰到什麼事情,總是喜歡抱怨別人,只有她,竟然會 為了原本就應該由他來承擔的錯誤,而向他卑微地道歉。 其實在他這一輩子裡,碰到的麻煩事已經數不清了。他的每一個情婦,都會給他帶 來一大堆問題,其中大多數都是向他索取珠寶、金錢,此外,還有各式各樣刁鑽古怪的 要求。為了逃避這些問題,他真是用盡了心機,使盡了手腕。 愛莉西亞坐在他的對面。睜谷一雙灰色的眼睛望著他,那種既憂愁又歉然的神態, 使侯爵動容了。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茫然地望著花園中的景物,心裡在盤算,對這件混亂、棘 手的事,該怎麼處理。 突然,他想起了樓上的母親。 「你在這裡等我!」他匆匆地對愛莉西亞說道,然後就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他看見他的財務總管正站在大廳裡,顯得很焦躁不安。 「大人,真抱歉,」他說,「我告訴管事說,您在書房裡有個約會,我的意思是說 我和您約好要談點事情,結果他誤會了,剛好明頓小姐來見您,他以為您約的是她,就 把她帶進去了。」 侯爵一邊走,一邊聽達格岱爾先生的解釋。 「反正我是該見她的,達格岱爾,」他說。「回頭再告訴你,現在我要去見我母親 。」 他急急地說完,就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梯,走進他母親偽房間。 他進去的時候,她正坐在床上,手裡捧著一杯茶。 她的臉上泛著紅暈,困頓的神色消失了,似乎這一覺睡得很好。 「契爾敦!」她叫道。「沒想到你這個時候會有空!」 「媽媽,我要請您替我出個主意。」 「好啊!」他母親說。「來,坐下,你要不要喝杯茶?」 她指指床邊的銀製茶具,侯爵搖搖頭。 「您把不記得我們有個親戚,亞瑟·明頓上校」 老侯爵夫人想了一會兒。 「有,我很久以前見過他一次,是在一個婚禮上。他長得非常英俊,很出色,好像 是我們的遠親。你怎麼會提起他呢?」 侯爵象小時候要傾訴什麼事情的時候一樣,在她的床邊坐下。 老侯爵夫人看著他的臉,一面專心地聽著,直到他說到愛莉西亞剛才告訴他的一切 。「你要是早點告訴我就好了,我可以告訴你很多關於費得史東這個女巫的事情,」她 說。 「她是個很壞的女人,要她好好照顧兩個純潔的少女,這根本不可能。」 「我當初怎麼知道!」侯爵說。 「你當然不會知道,孩子。她的生活圈子和你完全不同,你不可能瞭解她。其實有 關她的事,我也是從你愛蜜麗阿姨那兒聽來的,據說她的朋友都是些放蕩的人。」 「我應該事先把她的為人打聽清楚。那兩個女孩根本還只是孩子。」 「你肯幫她們的忙,這是好事,」老侯爵夫人說,「不過要是那個小的真有你說的 那麼美,那她們把錢浪費在認識那些人上,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也這麼覺得,」侯爵說,「這件事,我要負很大的責任,所以我認為自己應該 替她們解決困難,來補償自己的過失。」 他母親驚訝地看著他。她知道自己兒子向來不肯對別人伸出援手;對他的自私,她 一直引以為憾,卻又無可奈何。 「媽媽,」侯爵不等她開口,又搶著說,「您能不能替我想個合適的人,請她來照 顧這兩個女孩!」 「沒問題,孩子,」老侯爵夫人說,「何不由我來做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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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侯爵一回到書房,愛莉西亞立刻就感覺到有什麼事在困擾著他。 他顯得很煩躁、很懊惱。她緊張地站起來,怯怯地望著他。 「我母親要跟你說話。」他的聲音很粗暴。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穿過大廳,上了樓梯。 宏偉的侯爵府裡,裝飾得金碧輝煌,寬敞的甬道上掛著許多名畫,但是愛莉西亞的 腦海裡一片混亂,根本沒有心情去注意那些。 侯爵打開兩道門,把愛莉西亞領進了老侯爵夫人的臥室。 「媽媽,這就是愛莉西亞·明頓。」他說道。 愛莉西亞看見有帷幕的大床上那張美麗又和藹的臉,急忙行禮致意。老侯爵夫人柔 聲說:「很高興見到明頓家族的親戚。我兒子已經把你跟你漂亮的妹妹的事都告訴我了 。」 「侯爵大人對我們太好了。」愛莉西亞說。 侯爵踱到弧形的窗戶前面,站在陽光裡,愛莉西亞敏感地覺得他很不高興。 「來,坐下,我們好好談談。」老侯爵夫人說。 愛莉西亞往床邊走去,這時,她又說:「契爾敦,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事要辦,別為 了我們給耽誤了。」 「媽媽,這樣太沒有道理,」侯爵說,「我請您先慎重地考慮,然後再做決定。」 「我已經考慮過了,」老侯爵夫人答道,「我想,能介紹我們明頓家的漂亮女孩進 社交界,會給我自己帶來很大的樂趣,何況還是兩位,那一定更有意思。」 愛莉西亞看著她,嚇得目瞪口呆。 「我剛才告訴我兒子,」老侯爵夫人說,「你們姊妹碰到費得史東夫人真是太不幸 了,我們不能讓事情這樣發展下去,所以,我打算親自當你和你妹妹的監護人。」 一時之間,愛莉西亞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她很瞭解侯爵的身份地位是多麼的舉足輕重,如果他母親真的成了她們的監護人, 倫敦的每一扇門,都會為她們敞開。 「夫人,這……真是太好了……太……出乎意料了,」她說,「不過,請您不必替 我費心,我只希望拉蒂能夠有這麼好的機會。」 「你很不自私,很難得,」老侯爵夫人答道,「可是長幼有序,你畢竟是姊姊。」 「在別人家裡當然應該按長幼次序參加社交活動,」愛莉西亞說,「但是拉蒂不同 ,她太美了,我想,侯爵大人大概向您形容過了。我決心把她帶到倫敦,也就是為了這 個原因。」 「我等著想見你妹妹。」老侯爵夫人說。 愛莉西亞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才囁嚅道:「我不能把……我弟弟單獨留在那裡,雖 然有葛拉漢小姐照顧他……可是……我還是不放心。」 「你弟弟當然也要跟你們一起過來啊!」老侯爵夫人說道。 「我知道……侯爵大人……不希望他……來,」愛莉西亞吞吞吐吐地說。 老侯爵夫人想,愛莉西亞的感應力實在很強,因為,侯爵剛才的確吼道:「我不喜 歡小孩子在我屋子裡跑來跑去、打破東西、拿髒手去摸傢具,而且,媽媽,有小孩子在 ,一定會吵得讓你受不了的。」 老侯爵夫人當時笑了。 「契爾敦,你大概忘記自己小時候有多頑皮、多吵了,可是無論你再怎麼頑皮、再 怎麼吵,我從來都沒有受不了過。」 「你弟弟叫什麼名字?」此刻老侯爵夫人問愛莉西亞。 「他叫彼得。」 「我們一起看好彼得,讓他離我兒子遠點,至於我嘛,倒是很高興又有個小男孩在 我身邊轉來轉去。」 老侯爵夫人一面說,一面瞥了一眼侯爵陰沉的臉,然後興奮地說:「我建議,現在 在我起床的這段時間裡,你回你租的地方去收拾東西,然後把你全家帶到這裡來。吃過 晚飯以後,我和你,還有拉蒂,我們好好計劃一下。」 她停了一會,又微笑著加了一句:「幸好今年的社交季不像往年結束得那麼早,據 我所知,六月底,攝政王還要舉行一個盛大的慶祝會。」 侯爵仍舊在旁邊一語不發。愛莉西亞站起身來。 「夫人,您太好了,真是太謝謝您了!」她說。「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 誠心誠意地向您說謝謝。拉蒂聽到這消息以後,也會非常感激您的。」 老侯爵夫人很高興地說:「快去吧,把拉蒂和彼得帶來。我兒子會替你準備車子, 而且順便解雇費得史東夫人,他對這一類的事情是很在行的。」 「我想,我除了照您的吩咐去做以外,大概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了,媽媽。」侯爵 說道,但是語氣裡沒有一點高興的味道。 「你向來都很順從我的意思的,親愛的契爾敦。」他母親揶揄他。 愛莉西亞行了禮,退出房間,侯爵靜靜跟在她身後。 他們沉默地走在甬道上,一直走到老侯爵夫人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地方,愛莉西亞才 停下來,望著侯爵。 「大人,」她說。「請……請聽我……說幾句話。」 「你還要說什麼?」他毫不留情地問。「你不是達到你的目的了嗎?」 「我向你發誓……我絕對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愛莉西亞說,「 雖然……我很感激你母親的仁慈和慷慨……可是我想……我們最好還是……回家好了。 」 侯爵不敢相信似的盯著她。 「我真搞不懂,」他說。「你的意思是說,你拒絕讓我母親做你們兩個的監護人? 」 「我看得出來……你對這件事很……不高興,」愛莉西亞說,「你對我們那麼好… …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做……讓你不高興的事。所以我們最好是回到貝德福,去過以前那 種平靜的生活」 她的語氣裡禁不住流露出幾分遺憾,但是說話的態度卻非常堅定。 侯爵用他那銳利的目光審視著她,彷彿在探索她的話裡有幾分真誠。 「你真的會為了怕惹我不高興,而放棄這個大好機會?」過了一會,他緩緩地問道 。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們住到……這裡來,」愛莉西亞說。「我到這兒來,本來,是 為了摩太爾·威格夫爵士的事向你求援,此外別無他求。」 「這種事將來很可能還會發生,即使不是他,也會有其他像這樣的人來糾纏你!」 侯爵暴躁地叫道。 愛莉西亞早就想到,如果她回家,摩太爾爵士可能會跟她到貝德福州去。 但是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侯爵發現她的眼睛裡仍舊閃著堅定的光芒,彷彿這件事 和侯爵的不快比起來,顯得一點也不重要。 愛莉西亞認為他接受了她的建議。於是說:「我不想再去……打擾你母親了……請 你轉告她……我非常感謝她的……同情和關懷,我會永遠……祝福她的。」 她邁開步子向前走,侯爵愣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 走到樓梯口,他換了一種聲調說:「愛莉西亞,你見過了我母親,所以應該瞭解我 有多愛她,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想使她快樂。」 愛莉西亞點點頭,但是沒有說話。 「她一心一意想當你和你妹妹的監護人,」侯爵續繼往下說,「而且已經決定要帶 你們去覲見皇后了。」 愛莉西亞正在下樓梯,這時突然站住,扶住欄杆,問道:「你……你說什麼?我不 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侯爵回答,「我不願意眼看我母親的希望成為泡影,我不能讓她失望 。所以,我們要照她的決定去做。你得趕快回去收拾東西,把你的弟妹帶到這裡來。」 愛莉西亞看著他,然後用很微細的聲音說:「你知道,我不希望……惹你……生氣 。」 「我想,我會慢慢習慣這種情況的,」侯爵答道。 「我和拉蒂決不會打擾你的。」愛莉西亞向他保證。 「幸虧我的屋子很大。」侯爵自我解嘲式的說完,他們就沉默地下了樓。 愛莉西亞覺得自己彷彿身在夢裡。 侯爵把達格岱爾先生找來,並且吩咐僕人立刻準備好馬車。 幾分鐘之後,愛莉西亞就由達格岱爾先生陪著,坐上等車,往她租來的房子那兒駛 去。 「費得史東夫人的事,交給我來處理,」途中,達格岱爾先生說道。「你叫女僕把 東西收拾好,你自己趕快去把你弟弟、妹妹找來。」 「其實我們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愛莉西亞答。「倫敦的東西好貴,我對每一項 物價的預算幾乎都是錯的。」 達格岱爾先生笑了。 「我一向也是如此,」他說,「我對成本的預估總是偏低,所以每次都發現實際費 用超出了我的預算。」 他心裡在想,在侯爵看來,超出預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對身邊這個女孩 來說,可就很嚴重了。 「現在你用不著擔心了,」他安慰地說,「讓夫人替你安排吧,她和她兒子一樣精 明能幹。不過,如果大人聽到我這麼說,也許會生氣的。」 「侯爵大人……不喜歡我們……住到府裡去。」愛莉西亞低低的說。 達格岱爾先生在心底對自己微笑著。 「我想,或許你對他會有很大的好處。」隔了一陣子,他說道。 「對他有好處?」愛莉西亞問。 「他還很年輕,不應該把自己約束在一種很固定的生活型態裡,抗拒外來的刺激和 變動。」 愛莉西亞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他對他母親的決定很不贊成,我並不怪他。你想 ,不但是我和拉蒂,就連彼得都要一起搬進去住,他怎麼會願意呢?」 「其實屋子那麼大,即使你們搬進去,還是很冷清,」達格岱爾先生說。「老侯爵 在世的時候,屋子裡的人比現在多得多。」 「是不是為了老侯爵夫人的緣故?」 達格岱爾先生點點頭。 「夫人喜歡有人陪在她身邊。這次當你們兩姊妹的監護人,讓她重拾過去的興奮和 歡笑,她一定會變得更年輕、更美。」 「她現在已經非常……非常……的美了!」愛莉西亞喃喃自語。 她想,有老侯爵夫人和拉蒂在,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 「我要好好照顧彼得,」她告訴自己,「還要看住他,絕對不能讓他去打擾侯爵。 」 拉蒂聽到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和愛莉西亞一樣驚喜莫名,但是她的反應卻有點不同 。 「這麼說,我又可以見到侯爵了!」她大叫。「哦,愛莉西亞,自從上次我們見過 他以後,我就常常想起他,我從來沒見過比他更魁梧、更體面的男人。」 愛莉西亞告訴她妹妹,侯爵並不願意讓他母親當她們的監護人,只是為了不使老侯 爵夫人失望,所以才勉強答應的。 「你想,我們會不會因為住在侯爵家,而被邀請去參加攝政王的慶祝會呢?」 「也許會吧……我不知道。」愛莉西亞對這件事知道得不多。 「我最近聽到的事,都跟這個慶祝會有關!」拉蒂說。「據說有兩千人要參加。費 得史東夫人一直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邀請。」 想到費得史東夫人,愛莉西亞不禁擔心起樓下的情形來了。 剛才她一到家,就直接上樓進了拉蒂的臥室。昨天晚上,費得史東夫人帶著拉蒂去 參加一個宴會,回來得很晚,因此愛莉西亞進門的時候,拉蒂還在休息。 宴會裡的一切,對拉蒂來說都很新鮮,所以她覺得很有意思;但是據她告訴愛莉西 亞,那個宴會很嘈雜、很低俗。有幾個想請她跳舞的男人,已經喝得爛醉了。 這件事使愛莉西亞很擔心,不過,幸好拉蒂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困擾,而且很有技巧 地避開了他們的糾纏。 此後,愛莉西亞終於可以鬆了一口氣了。她不必再在床上輾轉,擔心拉蒂碰到什麼 樣的人,也不用再擔心會有象摩太爾·威格夫爵士那樣的人來糾纏她。 摩太爾爵士是個很討厭的人,他不斷找機會親近愛莉西亞,而且常對她說些穢褻的 話。愛莉西亞雖然很害怕,但又不禁暗自慶幸他沒有打拉蒂的主意。 在回奧斯明頓府的途中,愛莉西亞望著天真而美麗的拉蒂想,等候爵再見到她,或 許就不會反對她們搬去住了。 晚餐前。她們在一間小客廳裡見到了老侯爵夫人。 事先,愛莉西亞替拉蒂穿上了一件到倫敦後新買的長裙,式樣和質料都比拉蒂以前 所穿的更美、更好,當然,價錢也貴得多。 一身雪白,綴著碧藍得和她眼睛顏色完全相同的絲帶,拉蒂簡直就像帶來春天訊息 的女神,她走進客廳,滿心感激地向老侯爵夫人見禮。 「夫人,愛莉西亞已經把您的決定告訴我了,」拉蒂說。「您真是太仁慈了!我真 怕自己是在做夢,怕等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是在貝德福的家裡,窗外仍然是那一片荒 蕪,單調得連棵樹都沒有。」 老侯爵夫人笑了。 「在倫敦這個多彩多姿的城市裡,你不會覺得單調的,」她說。「他們告訴我說你 很美,現在見了你,我發現他們一點也沒有誇張!」 「謝謝您,夫人。」拉蒂答道。 她神色自若,沒有一點驚異或是羞澀的樣子。愛莉西亞知道,她對別人的讚美已聽 得太多、太多,早就習以為常了。 這時候,侯爵走進屋裡來。拉蒂轉過身去,忘情地看著他。 他穿著晚禮服,更光彩煥發。白色的領帶系成很複雜的式樣,燕尾服剪裁得非常合 身,上衣中央還別了一顆完美無暇的黑珍珠。 為了討母親的歡心,他沒有穿上流社會年輕人正在流行的緊身褲,卻穿了緞質的短 筒褲,配上絲織的長襪。這種打扮,是老侯爵夫人年輕的時候,上流社會的紳士最時髦 的裝束。 拉蒂看了他好一會兒,高興得叫了起來。 「你真帥!」她叫道。「我覺得你應該當攝政王才對。你這樣子鑄在錢幣上,真是 再合適也沒有了!」 她那種孩子似的純真讚美,把侯爵眉宇間殘存的幾許不快掃除得乾乾淨淨。 「能夠得到客人的讚賞,這是我的榮幸。」他說。 他說完話,拉蒂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行禮。 「愛莉西亞說,你不喜歡我們住在這裡,但你不知道,這件事使我們多興奮。我向 你保證,我們一定會很守本分的。」 老侯爵夫人含笑望著她的兒子,說道:「契爾敦,這樣夠公平了吧?你還能要求什 麼呢?」 「很公平,媽媽,我的確不能再要求什麼了,」侯爵說著,一面吻了她的手,「您 知道,我這都是為您著想。」 「也是為了你自己的安靜著想,」老侯爵夫人補充道。「好吧,我們會盡力不去打 擾你。」 「您從來就沒有打擾過我啊!」侯爵答道。 「看樣子,大家的心情都很好,」老侯爵夫人笑道,「那麼,我就趁現在宣佈,明 天我們要去逛街、買東西。」 聽到「逛街、買東西」,拉蒂突然敏感得把耳朵豎直了,顯得非常興奮。 愛莉西亞急忙對她皺皺眉,這個動作,老侯爵夫人和侯爵都注意到了。 「夫人,您對我們真是太好了,」她說,「不過,我和拉蒂並不缺什麼。」 說話的時候,她感覺到侯爵正輕蔑地看著她身上那件樸素的棉布長裙,那是她自己 做的。 「讓我把話說清楚,」老侯爵夫人說,「參加倫敦社交季活動,最大的樂趣,就是 能夠穿比別人更出色、更獨特的禮服,我可不希望這種樂趣被剝奪掉。」 她笑著對侯爵說:「孩子,當時你年紀還小,或許記不得了,在戰前,我的服裝一 直是大家公認全倫敦最出色的。現在雖然年紀大了,但是我還是不願意讓自己變成落伍 的老古董。」 「您永遠不會的,媽媽。」侯爵答道。他知道老侯爵夫人說這些話的用意在哪裡。 「因為我們要一起出現在社交場合裡,」老侯爵夫人說,「所以必須造成一種嚇人 的聲勢,讓別人只有望洋興歎的份,絕對不能讓她們跟我們並駕齊驅。」 愛莉西亞不知所措地說:「可是……夫人,我們……」 「我想到一個主意了,」老侯爵夫人打斷了她的話。「由我兒子出面,在奧斯明頓 府裡舉行一個舞會。至於禮服,就算是我送的禮物好了。」 老侯爵夫人握著侯爵的手,仰起頭來,探詢似的看著他。 侯爵猶豫了一下,拒絕的話在嘴邊打了好幾轉,最後卻滿面愁容地說:「媽媽,看 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決定舞會的日期了!」 「舞會!」 拉蒂驚喜交集地叫了起未。 「為我和愛莉西亞舉行的舞會!媽媽在世的時候,常常提到這件事,可是我從來沒 想到,竟然真的有實現的一天!」 愛莉西亞的目光停在侯爵臉上。 她知道他一定不贊成這件事。她覺得,這樣強迫他答應,實在很不好意思,但是她 又無法阻止。 侯爵似乎察覺她一直很沉默,於是轉過身,面對著她。 「你覺得怎麼樣,愛莉西亞?」他問道。 「如果……如果你真的……不贊成……或許夫人會……改變……主意。」她給結巴 巴地說。 「我決不會改變主意!」老侯爵夫人反駁道。「愛莉西亞,這舞會不僅是為你和拉 蒂開的,同時也是為我開的!能夠再看到跳舞廳裡擠滿我的朋友,一定會使我覺得很快 樂。而且坦白說,在把奧斯明頓家傳的鑽石給我的媳婦之前,我還想再好好地戴它一次 。」 媳婦! 這兩個字在愛莉西亞耳畔迴響著。 費得史東夫人曾經提過上流社會裡,所有當過侯爵情婦的美人名字。 她也談了很多關於哈洛夫人的事,不過,愛莉西亞知道她是有夫之婦。 像侯爵這麼富有,又這麼有社會地位的人,當然遲早要結婚的。 愛莉西亞只盼望他不要在舉行舞會之前結婚。 他們在大餐廳裡進晚餐,餐廳四壁都掛著明頓家族祖先的巨型畫像,椅子的織錦坐 墊上還繡著明頓家族的紋章。愛莉西亞覺得自己彷彿是在做夢。 她從來沒想到,有了金燭台、溫室裡栽培出來的花,還有塞佛爾瓷器做點綴,一張 餐桌看起來竟會那麼美。 侯爵為了想讓他母親開心,所以不停地談些有趣的事。 他說了一些有關攝政王的趣事,逗得她們哈哈大笑;他又談到自己在賽馬方面的成 就,以及他多想在阿斯克特馬賽中贏得金盃獎。 在談話中,愛莉西亞好幾次發現侯爵在盯著拉蒂,彷彿不相信她竟有那麼美。 飯後,她們伴著老侯爵夫人回客廳,愛莉西亞說:「夫人,我想上樓看看彼得睡了 沒有,能不能失陪一會兒?」 「當然可以,孩子,」老侯爵夫人答道。「他剛到的時候那麼興奮,我想現在應該 累得睡著了。」 「就是因為他太興奮了,所以我怕他睡不著。」愛莉西亞說。 她仍舊為剛才抵達奧斯明頓府時所發生的事,感到不安。 一路上,彼得為了駕車的那幾匹馬,高興得在車裡跳來跳去。 他愛馬的天性遺傳自他父親,自從到了倫敦以後,滿腦一子想的都是馬。 葛拉漢小姐曾經帶他到倫敦塔去看老虎和獅子,回來以.後,他談了一整天,但是 第二天,他的話題還是回到馬的身上。 下車的時俟,不見侯爵的蹤影,愛莉西亞急忙帶路上樓,心想,他們越快找到自己 的房間越好。 她和拉蒂的臥室是緊鄰的,就在老侯爵夫人套房的旁邊,葛拉漢小姐和彼得則住在 更上一層的兒童室。 管家領著拉蒂進了她的房間。愛莉西亞找到了自己的臥房,正想上樓到兒童室去, 突然聽見葛拉漢小姐在喊彼得。 「怎麼啦?」愛莉西亞問。 葛拉漢小姐雙手扶著欄杆。 「彼得有沒有跟你在一起啊,愛莉西亞?」 「沒有啊,」她答道。「我以為他和你一起待在樓上呢。」 「我正在整理東西,忽然發現他不見了,」葛拉漢小姐說。「你去找找看,好不好 ?」 「我這就去。」 愛莉西亞急急地穿過兩道,她猜,彼得可能又回到大廳裡,去看那幾匹駕車的馬了 。 她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侯爵從書房裡出來,同時,她也看見她弟弟正站在那裡, 目不轉睛地望著史塔伯斯畫的馬。 愛莉西。剛要開口叫他,卻聽見侯爵在樓下說:「你一定就是彼得!」 「你看那些馬!」彼得連頭都不轉一下,說道。「你看!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馬 。不過,我要的是真馬,不是畫裡的。」 「或許有一天,你真的會擁有這樣的馬。」侯爵說。 彼得對身旁站的這個人,連正眼都不望一下,只是專心致志地看著牆上的畫。 「載我們來的那些馬,是你的嗎?」 「是的。」侯爵答道。 「那都是好馬!」彼得說。「比我在海德公園裡見到的馬都要好。我能不能騎一騎 呢?」 愛莉西亞倒抽一口冷氣。 她埋怨自己,為什麼事先沒有告訴彼得,叫他不要提出任何非份的要求,而且,她 既然知道侯爵不喜歡小孩去打擾他,就應該把彼得看好的。 「你會不會騎馬?」侯爵問。 「當然會!」彼得答道。「我還會騎馬跳過障礙物!」 「如果我們到鄉間去,也許可以替你找到一匹小馬。」 「我不要小馬,」彼得很肯定地說,「我要跟畫裡一樣的大馬。」 他指著史塔伯斯的畫說:「要大而且有精神的好馬。」 侯爵笑著把手放在彼得的頭上。 「我看,你還是趕快去找你姊姊吧!」他說完就走開了,留下彼得在那兒望著畫出 神。 愛莉西亞很擔心他已經給侯爵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於是緊張地叫道;「彼得,快上 來!」 彼得聽話地上了樓,走到愛莉西亞身邊。 「你應該向侯爵鞠躬,謝謝他讓我們住到這裡來。怎麼忘了呢?」 「我在想馬的事情,」彼得說。「他有多少馬啊?」 「我不知道,」愛莉西亞回答。「彼得,你得記住,要乖乖地和葛拉漢小姐待在兒 童室裡,千萬不要再單獨一個人下樓來。」 她知道,彼得心裡塞滿了馬的事,根本就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此刻,她相信,他 不是躺在床上想馬,就一定是在做跟馬有關的夢。 她上了樓梯,走進兒童室,果然不出她所料,他還沒有睡著。 他向她張開雙臂,她在床邊坐下,緊緊地擁住他。 「愛莉西亞,」他說,「我一直在想,侯爵的馬都在馬廄裡,我明天要到那兒去看 看。」 「我會去問阿達格岱爾先生,看他說行不行,」愛莉西亞答,「不過,彼得,你得 答應我,不能為了馬的事去煩侯爵。我們能住在這裡,已經很幸運了,絕不能再去打擾 他。」 「他說他要找匹小馬給我,」彼得說,「可是我要的是大的馬。你知道我能騎大馬 的,對不對,愛莉西亞?」 彼得的確能騎他父親的馬,因為家裡沒有小馬可讓他騎。 他從剛學會走路開始,就表現出愛馬的天性。 明頓上校發現自己愛馬的個性遺傳給了兒子,於是在彼得很小的到候,就帶著他一 起騎在馬鞍上;等他稍微大一點,就讓他單獨跨騎。 彼得對馬完全沒有畏懼感。馬也都很聽他的話,所以明頓上校的馬伕喬伊准許他在 馬廄裡自由來去,做他願意做的事。 可是,愛莉西亞想,如果他在侯爵的馬廄裡跑來跑去,那可就不同了。 她決定第二天早晨要告訴葛拉漢小姐,叫她看好彼得,千萬別讓他離開她的視線。 她知道現在再怎麼叮囑彼得也沒有用,所以就靜靜聽他做完禱告,憐愛地吻了他的 面頰。為了怕他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會害怕,她出去的時候,沒有把房門帶上。 她剛走到樓梯中間,侯爵正好從餐廳裡出來,要到客廳去,一抬頭,看見了她。 愛莉西亞本能地伸手摸摸頭髮,她猜想彼得剛剛抱住她的脖子,可能把她的頭髮弄 亂了。 她一面走到侯爵身邊,一面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在客廳裡陪她母親。 「我向彼得道晚安去了,」她說。「他今天見到你的時候不大禮貌,我覺得很抱歉 ;他心裡想的全是馬,根本想不到別的事情。」 「我知道!」侯爵回答。 他的口氣很冷淡。愛莉西亞聽不出他對這件事究竟有什麼感覺,也不知道自己還該 說什麼,只得默默地走進客廳去。 他們在客廳裡並沒有待很久,因為老侯爵夫人說她很累了,而且第二天還有一大堆 事要做,必須早點休息。 「我要跟你說晚安了,契爾敦,」她說。「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事。能夠到你這 兒來,而且還能替明頓家的親戚盡點力,我真是有說不出的高興。」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感覺到自己和你們的確是親戚,這種感覺真棒,」拉蒂激動 地說。「我簡直想在脖子上掛個牌子,不但牌子上要刻,嘴巴裡也要不停地說,『我是 奧斯明頓侯爵的親戚!』」 侯爵大笑起來。 「你也許會發現,做我親戚的壞處比好處要多。」 「你怎麼謙虛起來了?」拉蒂揶揄道。「不過,說真的,你真是個最仁慈、最慷慨 、最好的親戚,我非常感激你。」 她一面說,一面行禮告退。侯爵向她鞠躬還禮,眼睛裡閃爍著光芒。 愛莉西亞在一旁羨慕地看著他們,心裡想,要是她有他們一半會講話,能夠把滿心 的感激完全安達出來,那該多好。 但是她行禮以後,卻怎麼樣也想不出該說什麼,只能抬起頭愣愣地望著侯爵。 「愛莉西亞,我想,你現在已經用不著擔心了。」侯爵說道。她覺得他的話裡帶著 諷刺的口吻。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能說……謝謝!」她用很微弱的聲音說。 她又向他低低地行了個禮,然後匆匆地跟在拉蒂身後。 她們攙著老侯爵夫人上了樓,送她到房門口。她親切地向她們道晚安。 「明天我們一定會很開心的!」她說。「偶爾任性的揮霍一下,是最痛快的事。」 拉蒂回到自己的臥房,顧不得身上的衣服,就高興得倒在床上。 「我們馬上就可以穿新衣服了,愛莉西亞!」她叫著。「想想看,這棟金碧輝煌的 宅子裡要舉行一個盛大的舞會,會有那麼多有意思的、有頭有臉的人來參加!」 「侯爵並不願意舉行舞會。」愛莉西亞低聲說。 「可是,他母親希望舉行啊!」拉蒂說。 「我不希望讓他覺得我們很……貪心。」愛莉西亞彷彿是在對自己說話。 「我們沒有!」拉蒂斷然地說。「別人如果給你東西,而你不肯收,這是最容易激 怒他的;就像給侍者小費一樣,他們如果不收,絕不是為了怕客人覺得他們貪心,而是 因為他們看不起這個客人。」 「你碰過這種事?」愛莉西亞把思緒從侯爵身上抽回來,問道。 「有一次,費得史東夫人帶我到一個地方去,」 拉蒂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個地方很豪華,是賣酒和咖啡的,裡面的女待都濃妝艷抹,不像一般的女侍,費 得史東夫人告訴她們,說我會替她付帳——你也知道,她身上向來是沒有錢的——她還 說要付小費,結果女侍很輕蔑的拒絕了。」 愛莉西亞默默地聽著,過了一會兒,拉蒂接下去說;「費得史東夫人當時很生氣。 我猜她是去那兒等人的,但是那個人沒有來。」 愛莉西亞深深吸了一口氣。 聽拉蒂的描述,她知道那絕不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該去的地方。 但是,感謝侯爵和他母親,這一切終於都過去了,此後,她再也不必替她妹妹操心 了。 回到自己的臥室,換好了衣服,她跪在床邊禱告。她想,一定是她的父母,尤其是 她母親,在冥冥中幫助她們。 「媽媽,」愛莉西亞覺得母親能聽到她說話。「您一直希望我們能見到這麼宏偉的 大宅子,現在,我們終於了了您這個心願,而且拉蒂馬上有機會認識那些真正適合她的 人了。」 停了一下,她又說;「媽媽,請您幫助我們,不要讓我們做出任何錯的、違背侯爵 意願的事情來。我知道他不希望我們搬來住,我想,您一定也不贊成我們勉強他,但這 個機會對拉蒂來說,實在太難得了!」 她靜靜地等著,彷彿期待著母親的聲音出現,告訴她,她做的是對的。黑暗中,一 股溫暖、愉快的感覺,在她心底擴散。 愛莉西亞上了床,卻久久不能成眠。 接下來的三天,都花在買東西上。 愛莉西亞從來沒想到,試衣服,選帽子、鞋子、手套、手提袋和陽傘,竟然會這麼 累人。 她也從來沒想到,會有那麼精緻而透明的內衣。穿上以後,她不禁臉紅了。 她一直想說服老侯爵夫人,請她只要替拉蒂買東西,至於她自己,可以穿拉蒂的舊 衣服。 但是老侯爵夫人堅決反對。 「我要帶你們兩個參加社交活動,」她說,「所以,愛莉西亞,我要以你們兩個為 榮,而不僅僅是你妹妹。」 「有您和拉蒂在,沒有人會注意我的,夫人。」愛莉西亞回答。 老侯爵夫人慈祥地笑了。 「你錯了,孩子。世界上雖然有這麼多人,但是每個人的外表、心性都是不同的, 每一個人都有他獨特的氣質和風格。」 她看見愛莉西亞專注的神色,於是繼續說:「如果你問我,一朵玫瑰、一朵蘭花和 一朵蓮花誰比較美,我真的說不上來。人也是一樣。愛莉西亞,你和拉蒂都很美,只是 型態不同罷了。」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美,」愛莉西亞說,「但是我的眼睛象……我媽媽。 」 「我記得別人告訴過我,說她很動人。」老侯爵夫人柔一聲說。 那天晚上,愛莉西亞穿上了一件老侯爵夫人送她的式樣最流行的新衣服。 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新衣服顯出了她姣好的身材,而且襯托出她雪白的肌膚,她 覺得自己的確比想像中美得多。 她知道侯爵對她前一晚的穿著很不以為然,她想,這一身打扮,應該能讓他滿意了 。 拉蒂流了一個最新的髮型,全身上下經過精心打扮,光芒奪目,耀眼得像亮麗的陽 光。 晚餐後,老侯爵夫人說:「我現在要帶你們到瑞契蒙府去參加一個小型宴會,公爵 夫人急著想見你們兩個。下禮拜有個盛大的舞會,我想,在那之前讓你們先交幾個新朋 友,對你們是有好處的。」 晚餐的時候,侯爵並沒有回來,愛莉西亞聽說他到卡爾頓宮去了。 她在心裡盼望他能見到拉蒂這麼美的樣子,而老侯爵夫人暗示她,說他也會到瑞契 蒙府裡去參加那個宴會。 瑞契蒙府裡的畫不如侯爵府裡的那麼突出,但是屋宇建築卻幾乎一樣宏偉、有氣派 。 參加宴會的來賓大約有五十人。拉蒂剛一走進去,就引起了一陣騷動。 男士們立刻向她圍了過去,一旁的貴婦淑女用驚慌畏懼的口吻議論她。 另一方面,老侯爵夫人見到了許多老朋友,受到他們的熱烈歡迎。 「真高興看到你!」他們一遍又一遍,反覆地說著。「我還以為你永遠不到倫敦來 了。」 「我也許不能在宴會裡待太久,得請各位幫忙照顧這兩個可愛的女孩。還有,以後 要是哪一天晚上我需要休息,就得麻煩哪一位代替我來照顧她們。」老侯爵夫人說。 立刻,就有許多人一口答應了下來。愛莉西亞鬆了一口氣,過去那些為拉蒂擔驚受 怕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此刻,一切都那麼順利。此刻,一切都像地期盼的那麼美好。 老侯爵夫人為她引見了幾位年紀比較大的男士,他們向她解釋當前的政治局勢,她 聽得津津有味。 正當國會議員威廉·偉柏佛斯先生,在向她解說他所提出來的保護童工法案,她突 然看見侯爵也來了。 他的英俊魁梧,還有他飛揚的神采,使得她怦然心動。 他向女主人打過招呼以後,就走到他母親身邊。 「媽媽,您累不累?」侯爵問道。 「老實告訴你,契爾敦,我覺得自己飄飄然,彷彿是在雲層上!這也許是喝了香濱 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回到這麼多老朋友的身邊,聽他們對我噓寒問暖,使我陶醉了。 」 「我早就說過,您不該在鄉間待太久,應該多到倫敦來。」侯爵說。 「孩子,你說得有理。對了,你認為我們這兩位親戚怎麼樣?」 侯爵看了看拉蒂,發現她身邊圍了好幾個紈褲子弟,正在對她猛獻慇勤。 看到愛莉西亞的的時候,他的眼睛裡閃爍著光芒。 偉柏佛斯先生在解釋,保護童工法案的目的在禁止僱用童工清理煙囪。愛莉西亞表 情嚴肅地望著他,眼神顯得非常專注,對偉柏佛斯先生的每一句話,都寄予無限的同情 。 侯爵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說:「媽媽,我該送您回家了。」 「我得去向我的朋友說再見,」老侯爵夫人說,「不過,不會耽擱太久的。」 將近二十分鐘以後,他們才終於脫身下樓,女主人和其他客人的祝福、問候,依然 在他們耳畔迴響。 「他們是真的高興見到我,」老侯爵夫人愉快地說。 「這是意料中的事情。」侯爵回答。 「孩子,」她對愛莉西亞和拉蒂說,「你們的表現,真使我覺得驕傲。」 「我覺得自己像一只剛蛻變出來的蝴蝶!」拉蒂說。「我從沒想到會有這麼美麗的 翅膀。」 老侯爵夫人高興地笑了。 「你呢,愛莉西亞?你有什麼感想?」 「我覺得偉柏佛斯先生是個好人,」愛莉西亞答道。「我真希望……每個人都…… 支持保護童工法案。」 她焦急地望著侯爵,生怕他會說他反對這項法案。 「我已經答應支持他了。」他說著,同時看見她眼中亮起了喜悅的光芒。 「他也反對……奴隸制度?」她喃喃地說。 「你對每件事都太認真了。」回到侯爵府,老侯爵夫人正在換衣服的時候,侯爵說 。 「太認真了?」愛莉西亞不解地問道。 「你是去參加社交應酬,不需要為人類的苦難擔憂。」 「可是這是很重要的事精啊!」愛莉西亞說。「社會上有殘酷和不公平的現象,我 們難道不應該關心嗎?」 侯爵沒有答話。 他從來沒遇到過像她這樣關心社會問題、同情別人苦難的女人。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侯爵駕著他的高架馬車,向卻爾希區駛去,打算開始他的另一個羅曼史。 自從他答應他母親,不再和艾默芬·哈洛來往之後,她就不斷寫信來騷擾他。起初 是用命令式的口吻叫他去看她,後來變成懇求,最後成了惡毒的咒罵。 她這種表現,使他感覺到他母親的話是對的,艾默芬的確是想讓他娶她。這件事, 令他起了戒心。 「以後,我一定要堅持自己的原則!」他向自己發誓。「我決不再找那些會給我惹 麻煩的女人。她們得安安分分的,除了金錢的需索以外,不准妄想其他的東西。」 瑞妮·社渥是在萊塞劇院表演的一名女伶,目前住在卻爾希區皇家大道,侯爵為她 租的一棟精緻的屋子裡。 侯爵是在看一出叫做<鄉下姑娘>的舞台劇時,注意到瑞妮的,接著,他輕易地壓 倒了其他的對手,洋洋得意地把她帶走了。 她的外貌和艾默芬·哈洛完全不同,一點也稱不上美,但是那種法國女人特有的媚 態,卻比美貌更吸引人;她的性格開朗,狂野、善變的魅力使人傾倒。 從帶她出劇院那晚以後,侯爵已經好幾個禮拜沒有到皇家大道六號來看她了。 他一向就很忙,老侯爵夫人到倫敦之後,他更為了攝政王、他母親還有那兩個初入 社交界小女孩的事情,忙得沒有一點自己的時間。 但是今夜,他知道瑞妮第二天要在一出新戲裡擔任主角,所以此刻一定在家休息。 「她可以休息,」侯爵微笑自語,「但是得等我走了以後才行!」 同時,他仍然想著拉蒂在舞會上造成的騷動。 那是社交季中最重要的舞會,是麥克斯特公爵夫人為她初入社交界的女兒所舉行的 ,自攝政王以下,每一位重要的王親貴族都應邀參加。 老侯爵夫人非常懂得運用社交手腕,她故意把侯爵府裡晚餐的時間拖長,等到時候 差不多,才肯動身。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們到達的時候,所有的老女人都已經坐在台子上,開始對每個 人評頭論足,而大多數男女舞興未濃,還站在一旁閒聊,一面談論著、觀察著參加舞會 的女士。 在場的淑女貴婦都穿上自己最好的禮服,戴上了所有的珠寶首飾。 男士們的打扮也是五彩繽紛。因為攝政王要參加這個舞會,所以大家都別上了勳章 ,但是卻沒有一個能像侯爵那麼英俊挺拔。 老侯爵夫人戴著奧斯明頓家傳的大鑽石頭飾,胸前綴著光彩奪目的鑽石項鏈,再配 上同樣色澤的手鐲、戒指和耳環。 多年的社交經驗,使她瞭解自己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非常引人矚目,但是她要讓 兩個受她監護的女孩,也和她一樣被人注意。 拉蒂穿了一件白色薄紗禮服,裙擺上綴著嬌艷欲滴的白玫瑰,金髮上戴了一頂花冠 ,鐲子在手腕上閃閃發光。在擁擠的舞會裡,她光芒四射,美得令人窒息。 愛莉西亞穿著老侯爵夫人替她精心挑選的銀色薄紗禮服。頸上那條土耳其玉項鏈恰 好襯托出她灰色的大眼睛,柔軟的栗色頭髮上,別了兩個鑲鑽石和土耳其玉的髮簪。 這一身打扮,使她顯得那麼溫婉靈慧,彷彿月光仙子。 愛莉西亞面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感歎不能讓母親看到她這副打扮,但是接著,她告 訴自已,母親一定看見了,而且也很高興。 「媽媽,您看,我和拉蒂這種打扮,正是您從前日夜盼望的,」她在心底默念。「 我們該怎麼向侯爵和他母親表示謝意呢,」 舞會裡年長的女人都向老侯爵夫人稱讚愛莉西亞和拉蒂,男士們則爭先恐後地請侯 爵替他們引見。 侯爵苦笑著告訴自己,替兩個表面上屬於他的女人介紹追求者,對他來說,真是新 鮮。 「為什麼最好的東西總是落在你手裡呢,契爾敦?我從來沒想到,你對年輕女孩子 也這麼有辦法?」侯爵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再用往日那種嘲諷、不在意的口吻,來回答攝 政王這番話。 「今天晚上真是太盡興了!」老侯爵夫人在回家的路上說。 「真是太棒了!太棒了!」拉蒂叫道。「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那麼出風頭。 請我跳舞的人好多,一首曲子居然要分成兩半。」 「你表現得正如我想像的那麼好。」老侯爵夫人笑著對拉蒂說,然後按住了愛莉西 亞的手。 「你表現得也很出色,孩子。」她溫和地說。「有好幾個人告訴我,說你不但美, 而且很有智慧。」 愛莉西亞一下子臉紅了。 「舞會的場面……好盛大,」她輕聲說。「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侯爵送她們回到奧斯明頓府。 「你不進來嗎?」他母親問道。 「不,我的責任告一段落,現在要去享受我自己的時間。」 「好,你去吧!」老侯爵夫人說。「謝謝你一路上照顧我們。」 「你知道嗎,」拉蒂揚嘴說。「別人聽說我們是你的親戚,而且住在奧斯明頓府裡 ,都覺得好驚訝哦!」 侯爵大笑,駕著馬車揚長而去。 愛莉西亞聽著馬車聲逐漸遠去,心裡很想知道。他究竟去哪裡。 費得史東夫人所說的那些關於他的情婦的事。一下子全部湧進她腦海,她想,他那 些情婦一定都很有魁力、很懂得生活情趣,她們是不是比拉蒂更美呢? 「他……所愛的人一定是非常、非常出色的。」她告訴自己,心裡卻湧起了幾分莫 名的悵然。 侯爵在皇家大道六號門前停了車,把韁繩交給馬伕。 「帶著馬活動活動,傑生,」他說。「我大概一個鐘頭以內就會出來。」 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叫人通報,於是又說:「你先等一下,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 不在,你等我進去了以後再走。」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將近一個月不通音訊,卻仍然不敢斷定他的情 婦是不是在癡癡地盼著他。 他告訴自己,只要他繼續替他付房租和生活開銷,再不時地送她一些禮物,她是不 會有什麼怨言的。 他用力地敲門,過了幾分鐘,一個女僕把門打開。 「小姐在不在?」他問。 「在,不過她沒有告訴我說大人要來。」 「我事先沒有告訴她。」侯爵答道。」 女僕接過他的帽子,說道:「小姐剛洗完頭髮,正在客廳裡休息。」 侯爵步履從容地上了樓,打開客廳的門。 瑞妮躺在長沙發上,身上穿著透明的睡衣,烏黑的頭髮流瀉肩頭,一身邊還放了一 盒巧克力。 她的視線從手裡的劇本移到侯爵身上,然後高興得叫了起來:「大人!我以為你把 我忘記了!」 她想站起來,但是侯爵已經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了。 「你這樣真迷人。」他一面說,一面拂開她肩頭的睡衣。 「我好生氣,」瑞妮噘著嘴,用她那誘人的法國腔說。「你這麼久不來看我,還不 要求我原諒。」 「你會原諒我的,」侯爵說道,「因為我給你帶來一件禮物。」 「什麼禮物?」 她高興地伸出手,眼睛也突然亮了起來。 侯爵從口袋裡掏出以前本來打算送給艾默芬·哈洛的名貴手鐲。 他把皮製的盒子遞給瑞妮,她打開一看,忍不住歡呼了起來。 「大人,你真是太好……太好了!」她說。「我原諒你,完完全全原諒你。」 侯爵把手鐲從盒子裡取出來,替她戴在手腕上。 「真好看!」瑞妮說。 「你得為這件禮物付出代價。」侯爵說完,就擁住了她。 不出侯爵所料,在一小時之內,他就離開了卻爾希區,向奧斯明頓府駛了回去。 此後,他決心再也不沾惹有夫之婦,免得她們的丈夫吃醋,給他帶來麻煩。 而且他也厭倦了那種偷偷摸摸的見面方式——晚上,趁僕人都睡了,悄悄溜進屋裡 ,然後又要遮遮掩掩地離開,生怕被熟人看見——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來去。 他告訴自己,對他來說,瑞妮要安全得多了;雖然她英文的會話能力有限,但是他 向來不會在她那兒待太久,他們用不著談太多話。 今晚,因為很久沒見面了,他特地和她一起進餐,享受了一頓道地的法國菜,又喝 了點從他的酒窖裡取出來的好酒。 「法國女人對烹任和調酒真有一手。」他對自己說。 「大人,你會很快再來嗎?」他要走的時候,她問道。 「以後幾天,你要演新戲,一定會很忙的。」侯爵回答。 「我還有下午是閒的啊,」她說道。「如果你要來,我就把所有應酬都回掉。」 「等我有空的時候我會告訴你。」侯爵答應她說。 然後,他就走到屋外暖和的夜風中,心底感到一片坦然、祥和。 歸途,他心裡並沒有想著瑞妮,卻在考慮,要不要買下那個需要現金還賭債的人想 要賣給他的兩匹馬。 侯爵對馬的瞭解,在賽馬圈裡是出了名的。他投下了大把的時間和金錢來培育好馬 ,而且聘請了全國最好的訓練師來訓練他的馬,準備在最近的幾場比賽中獲勝,更希望 在阿斯克特馬賽中贏得金盃獎。 他打算買下那兩匹馬,加強他的馬的陣容,開始向全國大賽進軍。 車子在奧斯明頓府門前停下的時候,他的唇邊依然帶著微笑,陶醉地想著,要是能 在全國大賽中獲勝,那該有多神氣啊! 「謝謝你了,傑生。」他一面對馬伕說,一面下了車,走進大廳。 出乎意科之外的,大廳裡竟然有不少人聚在那兒。 透過人群的空隙,他看見愛莉西亞站在中央,他看見他的財務總管穿著睡衣、罩著 睡抱,正在跟她講話,顯然是從睡夢中被叫醒的。 人群中有一個穿法蘭絨睡袍的中年女人,侯爵猜想那一定是葛拉漢小姐。另外,還 有幾個僕人和兩個守夜的人。 其中一個僕人連忙接過侯爵的帽子,其他的人都退到一旁望著他。 「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都在這裡?」他問道。 他從愛莉西亞臉上的表情查覺出,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麻煩事。 「彼得失蹤了。」她回答。 然後,她彷彿怕侯爵生氣,急忙接著說:「我真抱歉……,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他不在他房間裡……我們四處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 「我母親知不知道這件事?」侯爵問。 「不,不知道!我們不敢驚動她!」愛莉西亞緊張地說。「舞會回來,夫人和拉蒂 都睡了,葛拉漢小姐才告訴我,說彼得不在床上。」 「大人,」葛拉漢小姐插嘴說,「我當時正在睡覺,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醒了, 心裡感到好焦躁,所以就去看香彼得睡得好不好,誰知道他竟然不見了。」 「僕人來把我叫醒,」達格岱爾先生補充道,「我帶著大家在屋子裡四處搜索,卻 沒有他的影子。我真猜不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很抱歉……又要麻煩你,」愛莉西亞說,「可是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他…… 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自己藏起來。」 她的語氣顯得很絕望,侯爵不得不強作鎮定地對她說:「他不會走遠的。他要是溜 到屋子外面去,應該有人看到。」 「沒有人出過這個大門,大人!」有一個僕人說。 「他要是從廚房門出去,我們一定會看到的啊!」守夜人叫道。 侯爵思索了一會兒。 照這種情形看來,彼得大概是穿過落地窗到花園裡去了。 愛莉西亞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急忙說:「我起先想到他每天早上都去餵金魚,也以 為他到花園ˍ裡餵魚去了,可是。花園裡也沒有他的人影。」 大廳裡的每一個人都看著侯爵,等著他來解決這個問題。他看見愛莉西亞和其他人 信任的眼神,覺得自己必須承擔起這個責任。「我猜你們大概還沒有到馬廄去找過吧! 」終於,他說道。 「對了!」愛莉西亞叫起來。「他一定是到那兒去了!我怎麼沒想到呢?」 「我們趕快去看看吧。」侯爵說。 他轉向他的財務總管。 「達格岱爾,你趁這個時候去換衣服,萬一我們要到更遠一點的範圍去找,你才方 便跟我們一起去。還有,吩咐廚房準備點湯,或是什麼熱的飲料,等我們把彼得找回來 ,好給他喝。」 不等達格岱爾先生答話,他就帶著愛莉西亞走進書房。 室內帷幕低垂,侯爵拉開一幅窗簾,打開通往花園的法式落地窗。 「彼得不是從這裡出去的,」他說,「不過,他可能打開其他屋子的窗戶溜了出去 。」 「我忘了從屋裡到馬廄,穿過花園是最近的。」愛莉西亞說。 「我在這這兒住得比你久,當然比你熟,」侯爵答道,「而且,從我對彼得粗淺的 瞭解,我知道他對馬很感興趣。」 「不只是感興趣,簡直是著迷!」愛莉西亞說。「我想,他一定是等不及讓葛拉漢 小姐帶他去馬廄,所以自己偷偷溜去了」 她跟著侯爵穿過柔軟的草坪,心裡想著,要是彼得發生了什麼意外,那都是她的錯 。 這段時間以來,她和拉蒂一直那麼忙,忙著逛街、買東西、參加舞會宴會,此刻回 想起來,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忽略彼得了。 「對他來說,葛拉漢小姐也許年紀大了點,」她心想,「應該有個年輕男老師來教 他。」 她想起在家的時候,自己每一天都會給他出些作業,到倫敦以後卻沒有這麼做,心 裡不禁又感到一陣愧疚。 「你是不是又在責怪自己了?」侯爵淡淡地問。 「你……你怎麼知道?」她問道。 「我覺得這是你的必然反應,」他答道。「你總想把全世界的重擔都挑在你一個人 的身上。愛莉西亞,我認為你大可不必如此。」 「可是就因為我……沒有親自照顧彼得……所以你看,發生了這種事情!」愛莉西 亞說。「我應該多抽出一點時間來陪他的……我太……自私了。」 「你跟絕大多數的女人一樣,以為別人少不了你。」 愛莉西亞知道侯爵這句話不是在稱讚她。她很想告訴侯爵,彼得的確少不了她。富 有人家的孩子到彼得這個年紀,一定都有男老師教他唸書、管教他,但是他們家負擔不 起這筆費用,而且葛拉漢小姐歲數大了,動作比較緩慢,所以一切都得靠愛莉西亞。 可是她怕侯爵誤會她又在向他求援,因此不敢把這些話.告訴他。 他們越過一大片石南花叢,來到花團盡頭,侯爵打開通往馬廄的門,走了進去。 馬廄裡一個中年男人匆匆跑過來。 「 您好,大人!」他說。「有什麼事嗎?」 「你認識住在府裡的彼得少爺吧,山姆?」侯爵說。 「他突然失蹤了。我猜想他可能會到這兒來。」 「我沒看到他啊,大人,」山姆回答。「不過他早上來過,還為了那匹叫『牧羊女 』的馬跟我爭論了半天。」 「爭論什麼?」侯爵問道。 「那匹馬剛從拍賣場送來,彼得少爺想看看它,可是那畜牲太危險了,我不肯讓他 進去。」 「太危險?」侯爵疑惑地問。 它脾氣很暴躁,馬童都不敢接近它。我想過幾天它也許會好一點,可是在目前來說 ,實在太危險了。」 停了一下,他又很堅決地說;「我不能讓任何人進它的馬房裡去冒險——尤其是彼 得少爺,即使他膽子再大也不行!」 「你做得對,」侯爵說,「現在我們到每間馬房裡去找找吧。」 「是,大人。」山姆答應著,一面打開前面幾間馬房的門。 大部分的馬都已經安靜地休息了。山姆手上的燈照到它們的時候,有些馬憤憤的把 頭轉開。 他們一間接一間察看下去,卻不見彼得的蹤影。走近最後一間時,山姆說:「大人 ,看來我們要白跑一趟了!」 愛莉西亞向剩下的那間馬房走過去,山姆急忙阻止她:「小姐,那就是『牧羊女』 的馬房,它亂踢亂跳,嘶叫了一夜,剛剛才安靜下來,我想您最好別去惹它。」 「我知道……」侯爵剛要說話,愛莉西亞突然驚叫起來。 「馬房的門沒有拴!」 山姆驚喊一聲,趕緊提著燈跑過去。 沒有錯!下面那扇通常都用鐵柱插上的小門開了。 老馬伕顫抖著手,焦灼地打開上面的門,舉起了燈。 那匹牧馬已經睡著了,它身後的角落裡,蜷臥著一個小小的身軀。 愛莉西亞覺得一陣昏眩。 她認為那匹馬一定踢到或踩到了彼得。 他一定受傷了,甚至死了! 她本能地緊抓住侯爵的手,一時之間,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大人,要不要我去把他弄出來?」山姆低聲問道。 這時,『牧羊女』忽然轉了轉頭,耳朵抖動了一下。 侯爵凝神望著角落裡的彼得,好一會兒,才悄聲說:「愛莉西亞,你叫他,不要太 大聲,只要把他叫醒就可以了。」 愛莉西亞吃驚地看看侯爵,然後顫抖地叫道:「彼得!彼得!」 她想,他一定死了,她再也不可能把他叫醒。但是就在這時候,彼得忽然動了,而 且睜開眼睛,打了個呵欠。 「彼得!」她再叫一聲。 「我——一定是睡——著了!」他迷迷糊糊地說。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來。 巴房門口的三個人都屏住氣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他卻向馬走過去,抱住它的脖 子。 「晚安,『牧羊女』,」他說。「明天我再來跟你聊天。」 他用面頰摩擦一下它的臉,然後打著呵欠走到門口。 山姆替他打開門,一面喃喃低語:「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種事——沒見過!」 愛莉西亞在石子地上跪下,緊緊抱住彼得。 「噢,彼得,你把我們嚇死了!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呢?」她說。「你怎麼能半夜三 更地跑到這裡來?」 「『牧羊女』心裡不舒服,」彼得答道。「我上床以前,就在花園裡聽到它的聲音 ,可是葛拉漢小姐不讓我來看它。」 他又打了個呵欠,然後說:「我知道它需要我。現在我跟它聊過天,它不會再不高 興了。」 眼淚從愛莉西亞的兩頰滾了下來,她緊抱住他,吻著他的頭髮,激動得一句話也說 不出來。 「『牧羊女』現在要睡了。」彼得對山姆說。 老馬伕驚愕得忘了答話。 愛莉西亞正要站起身來,彼得說:「愛莉西亞,我好累,走不動了,你抱我好不好 ?」 「我來抱你。」侯爵說。 他伸手抱起彼得,彼得高興地攀住他的脖子。 「你的馬我都很喜歡,」他昏昏欲睡地說,「不過我最愛『牧羊女』!」 山姆關上了馬房的門,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候爵責備他。 「為了防止這種事再發生,從今以後,你每天早上帶著該得少爺騎馬,」侯爵說。 「我想,你一定可以找到適合他騎的馬。」 「我喜歡騎『大力士』。」彼得說。 「那就騎『大力士』吧,」侯爵同意道。「晚安,山姆。」 「大人晚安。」馬伕回答。 他的表情和聲音仍然顯得很昏亂,彷彿對剛才那一幕依舊難以相信。 愛莉西亞擦乾眼淚,跟在侯爵身後往回走。 穿過花園的時候,彼得已經睡著了,小腦袋倚在侯爵的肩頭,前額抵住他的下巴。 「我怎麼會……沒想到彼得在……馬廄裡呢?」愛莉西亞好像在問自己。 「因為你沒當過小男孩,」侯爵說。「小時候,我常常從床上溜走,那種情形我到 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要是我們沒有找到他,他說不定會在那裡待一夜。」 「即使那樣,他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侯爵說道。「他常常這樣去安慰馬嗎?」 「他以前沒有碰到過這種事,」愛莉西亞回答。「不過。只要是他見過的馬,他都 喜歡得不得了。」 「我等著看他騎馬的樣子。」 「你對他……太好了……但是我覺得這麼做……不合適。」 「不合適?」侯爵揚起眉毛問道。 這時候,他們進了書房,達格岱爾先生和葛拉漢小姐都在那兒,管事也焦急地站在 一旁。 「你們找到他了!」達格岱爾先生大大鬆了一口氣。 「我們是在馬房裡找到他的,」侯爵說。「他和我兩天以前買進來的那匹雌馬在一 起。那匹馬很野,連山姆和小馬童都不敢接近它!」 「那他有沒有受傷?」達格岱爾先生問道。 「一點也沒有!」侯爵笑著說。「而且他還抱著那匹馬,跟它說晚安!我要不是親 眼看見的話,真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情!」 「大人,發生這種事,我覺得很抱歉!」葛拉漢小姐說。「讓我抱他上樓吧!」 「還是我來抱他好了,」侯爵說道。「他很累了。這也難怪,要把一匹狂野的馬馴 服,是很費神的!」 他的口氣雖然還像平常那麼嘲諷,但是愛莉西亞卻感覺到他喜歡彼得,她的心裡頓 時升起一股暖意。 侯爵抱著彼得和葛拉漢小姐一起上樓去了,留下愛莉西亞在書房裡。 「你受驚了,愛莉西亞小姐。」達格岱爾先生說。 愛莉西亞歎了口氣。 「我剛才好害怕……我怕他被壞人拐走了,」她說。「我聽說倫敦常常有這種事情 發生。」 她想起偉柏佛斯先生說的關於掃煙囪童工的事。那些小孩大部分都是被人拐去的, 他們被迫爬到炙熱的煙囪上面去清掃,常常把手腳都燙傷了。 「愛莉西亞小姐,」達格岱爾先生說,「你弟弟很聰明,不過你得勸勸他,叫他不 要太冒險了。」 「我常這樣跟他說,」愛莉西亞答道,「可是他根本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達格岱爾先生笑了起來。 「我也常常感覺到,人很難從別人的經驗裡得到教訓的,總要自己親身體驗過,才 會學乖,」他說。「不過,你也不必太為他擔心了。」 他猶豫了一下,才說:「請原諒我的冒昧,我覺得像他這個年紀,應該有個男老師 來教導他。葛拉漢小姐教他的東西,也許大淺了一點。」 「我知道,」愛莉西亞答道。「其實我早就感覺到了,可是我們請不起男老師。」 「讓我去跟侯……」 「不!千萬不要。」愛熱西亞急急地說。「侯爵為我們做了這麼多事,我們欠他的 已經太多了,我不能再向他要求任何事情;等他回來,我還要跟他談談他讓彼得騎馬的 事。」 「我瞭解你的心意。晚安,愛莉西亞小姐,別再擔心了。我相信,上天對一切自有 安排。」 「謝謝你,達格岱爾先生。把你從床上叫起來,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當時正在看書,還沒有睡下。我一天裡只有那段時問是清閒的,可以 做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對愛莉西亞笑一笑,然後走了出去。。 愛莉西亞在屋子裡踱來踱去,最後,在老侯爵夫人的畫像前停下來。 那是她結婚後不久的畫像,美得讓人感覺到,奧斯明頓家族不太可能再出現一個足 以和她匹敵的侯爵夫人。 愛莉西亞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想,也許有一天,拉蒂戴著奧斯明頓鑽石的 畫像也會掛在這棟房子裡。 她奇怪自己以前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拉蒂可能會嫁給侯爵。她也很不解,為什麼 這個想法使她的心情突然沉重起來。 這件事究竟有沒有可能?或者只是她在胡思亂想?不過,她知道,老侯爵夫人一直 希望侯爵早點結婚。 「我這個年紀,早就該有好幾個孫子了,」她這麼對愛莉西亞說,「可是看樣子, 我那個寶貝兒子,要等我老得拖不動的時候,才肯給我生個孫子。」 還有,愛莉西亞想,侯爵鄉間那棟城堡裡有那麼多隱蔽的地方,竟然沒有小孩在那 兒玩躲迷藏,實在是太可惜了。 達格岱爾先生給她看過一幅有將近八世紀歷史的畫,畫的就是奧斯明頓城堡。 城堡初建於諾曼時代,中間曾經因為戰亂而被焚燬,重建之後就開始不斷的擴大、 改建。 現在,那已經是一座宏偉的建築了。愛莉西亞很希望有機會親眼看一下。 但是她又告訴自己,不應該存有這種奢望。因為,等社交季一過,她們一家就要回 到貝德福去。就算那時候拉蒂找到合適的對象結了婚,至少,她和彼得是要回去的。 冬天一到,他們又要每天面對那一大片荒涼單調的平蕪,守著一季呼嘯的寒風。 她望著老侯爵夫人的畫像出神。這時候,侯爵走了進來。 「我以為你已經去睡了。」他說。 「我有話……想跟你……談。」 「該不是又要我替你解決問題吧?」 「你能想出到馬廄去找彼得……真是……太……不容易了,」愛莉西亞說,「我… …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對……你的……感激。」 「這麼說來,你懂得的字彙很有限羅?」侯爵說道。「不過在別人對你的印象裡, 你並不是不善表達的人啊,愛莉西亞。」 「把腦子裡……想的說出來並不難,」愛莉西亞答道。「但是要表達……內心裡的 感覺……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她把心裡真實的感受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侯爵倒了兩杯香按,遞過來一杯,一面驚異地望著她。 「喝點這個,」他說。「你剛才受驚了。」 「要不是……你,我一定到現在還在為找不到彼得擔心呢。」 她啜了一口香檳,彷彿突然有了勇氣,放下酒杯說。 「我有一件事……要對你……說。」 「先坐下再談。」侯爵說。 「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愛莉西亞對他說。「我只是想……請你……不要…… 讓彼得騎馬。」 「你不願意讓彼得騎馬?」侯爵問。「你知道馬對他的意義有多重大嗎?今天晚上 發生了這種事,難道你還忍心不讓他騎馬?」 「你……不瞭解,」愛莉西亞說。「為了他……以後著想……我不願意讓他現在過 得……太愜意。」 侯爵靜靜地望著她。 「再過幾個禮拜,這場美夢就要結束了,那時候,彼得要跟我回到貝德福去。」 她停了一會兒,斟酌著字句,然後緩緩地說下去:「回去以後,我只能讓他騎那些 又瘦又小的馬,或者偶再請附近喜歡他的農夫把運貨的馬借給他騎一下。如果現在他騎 慣了你的好馬,以後他就沒有辦法再適應那種生活了。」 「你自己難道就不會感覺到生活轉變的衝擊?」侯爵問。 「當然會,」愛莉西亞答道。「不過我能瞭解這段日子是永遠不會再來了,除了感 激之外,我不會有任何奢望。但是彼得年紀這麼小,我怎麼向他解釋呢?」 侯爵沒有答話。她停了一會兒,又說:「今晚發生了這件事,使我覺得自己把金錢 和時間全花在拉蒂身上,而沒有讓彼得好好受教育,實在是做錯了。不過在目前這段時 間裡,我還沒有能力替他請男老師,只能暫對由我和葛拉漢小姐盡力教他。」 「或者我……」侯爵沉吟著。 「不!」愛莉西亞堅決地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剛才達格岱爾先生也提過,但 是我阻止了他。我們得到的已經太多,我不能再接受了。」 「你不是很愛你弟弟嗎?」 「我當然愛他!」愛莉西亞說。「剛才他不見了,我簡直……。」 她的眼眶濕潤了,但是她努力忍住淚說:「我仰賴你的已經比我第一次來見你時, 所想得到的多得多。不過我仍然有我的自尊。我們體內所流的,都是明頓家族的血,所 以我相信,我自尊心之強,絕不亞於你。我決不讓彼得做個向你……需索不休的親戚。 」 他知道她想起了費得史東夫人。 侯爵喝完香按,將杯子放在一個盤子上。 「愛莉西亞,」他說,「我們暫時把這個問題擱下。剛才彼得失蹤,你情緒激動了 那麼久,現在一定很疲倦了。」 愛莉西亞輕輕揮動了一下手,但是卻沒有開口。侯爵接下去說:「我要你現在去睡 。明天,母親為你和拉蒂準備了節日,她一定希望你看起來容光煥發的。彼得的事,你 不必擔心了,如果你真像你所說的那麼感激我,願意盡力使我高興的話,你就該讓彼得 騎馬。」 愛莉西亞想答話,卻被侯爵阻止住了。 「假如,你知道你弟弟是個音樂天才,」他說,「別入要送他一把小提琴,或者願 意把鋼琴借給他,你會阻止嗎?」 愛莉西亞沉默著。侯爵又繼續用嚴肅的口吻說:「我覺得彼得對馬很有天分。將來 ,這點天分可能使他受用無窮。要是我們剝奪了他這個機會,使他的天才因此被埋沒, 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心安的。」 愛莉西亞緊握住雙手。 「你說得……很有道理;說……實在的,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才好。」 「那就把事情交給我吧!」侯爵對她說。「在我母親照顧你和拉蒂的時候;就由我 來照顧彼得。我自己曾經也是個小男孩,所以我想,我應該夠資格做這件事。」 他微笑著,但是愛莉西亞的眼裡卻充滿了淚水。「你……說得對,」她的聲音好低 、好低,「我的字彙實在是……太……有限了。」 眼淚從她的面頰上滾落下來。 她急著想掩飾自己的情緒,就匆匆轉身,跑了出去。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侯爵吃完豐盛的早餐,拿起泰晤士報,開始看大標題。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亮整個可以俯瞰花園的早餐室。 這時候,門開了,達格岱爾先生拿著一些剛送到的郵件進來。 「早安,達格岱爾。昨晚事情解決以後,你睡得還好吧?」侯爵放下報紙說。 「我真佩服您反應的靈敏,」達格岱爾先生答道。「我自己都覺據奇怪,為什麼我 就沒想到要去馬廄找找呢!」 「昨晚發生的事,我到現在過不太敢相信,」侯爵沉吟道,「我自己小時候也很愛 馬,但是卻做不到象彼得那樣毫不畏懼。」 「有些人對動物很有駕馭的能力,」達格岱爾先生微笑著說。「就像一些園丁對任 何植物都有有『妙手回春』的本領一樣。」 「馬戲團裡的馴獸師大概就是如此吧!」侯爵說著笑了起來。 他伸手接過達格岱爾先生帶進來的郵件。 「裡面有沒有什麼比較重要的?」 「差不多我都可以處理,除了這一封。」 他遞過去一個信封,侯爵立刻認出,那上面是哈洛夫人的筆跡。 「撕掉!」他恨恨地說。「以後即使她再寫信來,也不要拿來煩我。」 「是,大人。」 達格岱爾先生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知道您昨天晚上到皇家大道去了,那兒一 切還好吧?」 「很好啊!」侯爵說。 他正想談點別的事情,突然感覺到他財務總管的態度有點奇特。 達格岱爾先生替他做事,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彼此早就把對方的思想。習慣 還有表情動作,摸得一清二楚。 「有什麼不對嗎?達格岱爾。」他問。 「沒什麼,大人。只是您事先沒有叫我去通知杜渥小姐,所以我怕您去看她的時候 ,她——可能不在。」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變得很遲疑,侯爵立刻敏感地問。 「告訴我實話,你究竟想說什麼?」 達格岱爾先生遲遲沒有答話。侯爵等了一會兒,然後生氣地說:「達格岱爾,你應 該很瞭解,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自己做了傻事,卻一直被蒙在鼓裡。所以不管什麼事, 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大人,那只是我從報上看到的一點傳聞。」 「你看到什麼了?。」 達格岱爾先生又遲疑了一下,才說道:「有一家專門愛造謠生事、揭發別人隱私的 小報紙暗示說,杜渥小姐和演<鄉下姑娘>這齣戲男主角的那個男演員很要好。」 侯爵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記起自己以前在戲裡看過這個英俊的年輕人,他是最近才 代替了另一個很有舞台經驗男演員的位置,參加演出的。 他正想告訴達格岱爾先生,戲劇界的謠言經常是空穴來風。而且情況比社交界更嚴 重,但是腦子裡卻猛然記起一件事。 前一天晚上,在皇家大道,他在進餐之前洗了個澡。 浴室建在瑞妮臥室的裡面。洗完澡,把身上的水擦乾以後,他發現浴池旁的小桌上 有一把剃胡刀,式樣和他平常用的完全一樣。當時他想,法國女人對自己的情人是最溫 柔體貼的,而且連一些細微末節都會注意到,這把剃胡刀想必是瑞妮為他準備的,於是 他就熟練地刮了鬍子,然後穿好衣服,打上領帶。 現在,仔細回想起來,等他後來再進浴室的時候。那把剃胡刀已經不見了。 還有,在他要走的時候,那個女僕告訴他:「大人,這兒的紅葡萄酒和香檳快要喝 完了。」 「我知道了。」侯爵當時還想著要吩咐他的財務總管送些酒過去。 但是現在想想,不久以前,他才派人送了很多香檳和紅葡萄酒去,而且,瑞妮和其 他演員不太一樣,她是很少喝酒的,即使陪侯爵進餐,頂多也只喝兩杯香檳。那麼,那 些酒都到哪兒去了呢? 想到這裡,侯爵不禁冒火了。 他並不怪瑞妮另給新歡,因為這將近一個月裡,他也實在太冷落她了。 使他氣憤的是,原來她看到他時所表現出來的高興,還有她對他的撒嬌、奉承,都 是為了掩飾她心裡的罪惡感。 一個女人要是心甘情願地做了某個人公開的情婦,那個人不但替她付房租、供給她 一切生活費用,而且還讓她出入有車,那麼她就應該專屬於他。 他對過去那些情婦,有十足的把握,他相信她們沒有背叛過他——至少,沒有讓他 起過疑心。 但是現在,他卻被另一個男人愚弄了。這種受挫的感覺,使他無法釋然。 「達格岱爾,」他沉默了很久,最後終於說道,「開張支票給杜渥小姐,並且.通 知她在一個月之內,搬出那棟房子。」 他的聲音裡不帶任何感情。 「是,大人。」達格岱爾先生的回答很簡單。 「我想再看看從新市寄來的那封信,」侯爵的聲調突然一變。「我昨天沒有時間仔 細看,裡面有幾個重點,我得跟你談一談。」 「我馬上去拿,大人。」達格岱爾先生答道。 樓上的拉蒂,這時候正坐在床上吃早餐。 在奧斯明頓府裡吃早餐,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精緻的餐盤、令人胃口大開的豐盛菜 餚,使愛莉西亞和拉蒂每天都有一個美好的開始。 達格岱爾先生曾經告訴她們,侯爵不喜歡一大早就有女人在他身邊,所以希望她們 能在自己的屋子裡用早餐。 此刻,拉蒂的餐盤裡有一隻加蓋的銀碟子、一盤奧斯明頓城堡裡產的紫紅色大葡萄 ,還有一個比彼得玩的球更大的桃子。 她靠著枕頭坐好,倒了一大杯香醇的咖啡,金色的頭髮襯托著光滑潔淨的肌膚,顯 得好美。 愛莉西亞在這時候走了進來。 「睡得好不好?」她問。 「好極了!」拉蒂答道。「我本來以為會興奮得睡不著的,沒想到竟然一覺到天亮 !」 愛莉西亞覺得她的口氣有點異樣,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事使你這麼興奮?」她問道。 拉蒂嘴裡塞滿了東西,一時答不出話來。 「我猜,你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愛莉西亞在床邊坐下,說道。 「先讓我趁熱把東西吃完,」拉蒂懇求著,「等一下我再慢慢告訴你。」 愛莉西亞靜靜等著,一面想,拉蒂真是越來越美了。 「那是因為她在這兒生活得很快樂,而且吃得又好。」她想。 她非常擔心,假如拉蒂在社交季結束的時候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就得回到偏僻 貧瘠的貝德福去。 「她一定要為自己將來的幸福努力。」愛莉西亞想。 想到這裡,她心裡感到一陣緊張和焦躁。 拉蒂放下刀叉。 「真好吃!」她說。「現在我該吃桃子了。你要不要吃半個?」 「不要,謝謝你,我剛才已經吃過了,」愛莉西亞答道,「我急著等你把那件事告 訴我。」 拉蒂拿起挑子,開始剝皮。 「你能不能保證絕不告訴任何人?」 「如果你不准我告訴別人,我當然不會說。」愛莉西亞回答她。 「尤其——尤其不能告訴侯爵!」 「到底是什麼事啊?」愛莉西亞問。「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從來不會把你告訴我的 事說給別人聽,尤其是侯爵。」 拉蒂歎了口氣說:「愛莉西亞,我想,我是在戀愛了!」 「戀愛?」愛莉西亞急忙問。「跟誰啊?」 聽拉蒂說話的口氣,愛莉西亞以為那個人一定是侯爵,但她還來不及細想,拉蒂又 接著說:「昨天晚上,他告訴我說,他愛我。他還說,這一生中,他從來沒有遇到比我 更讓他傾心的女孩。愛莉西亞,他的話好令我感動!」 「他是誰?你到底在說誰?」愛莉西亞問。 「我說的是格藍伊克公爵!」拉蒂說。 「格藍伊克公爵?」愛莉出正緊張地叫著。「我不記得有這麼一個人。我們是在哪 兒見到他的?」 「不是我們——是我!」拉蒂說。「我一期星以在貝德福公爵夫人開的舞會上見到 他,他向我自我介紹。」 「自我介紹?」愛莉西亞說道。「這樣好像有點違背常理!」 「他後來向我解釋,」拉蒂說。「他跟侯爵爭吵過,而且他母親也和老侯爵夫人合 不來。」 「他想娶你嗎?」愛莉西亞問。 「想!他雖然沒有這麼說,區是他的話裡已經很明白的表示出來了!噢,愛莉西亞 ,他好愛我我!」 「如果他真的愛你,就應該徵得侯爵的同意來娶你,」愛莉西亞急急地說,「我們 既然住在這裡,就應該一切聽侯爵的才對。」 「尤安可能不會這麼做,」拉蒂微笑著回答。「他向來是很獨斷獨行、我行我素的 。」 「要是侯爵不答應呢?」 「他沒有理由不答應」拉蒂緩緩地說。「畢竟,我找到了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對 象。」 「這正是我一直為你祈求的,」愛莉西亞同意地說,「當然,最重要的是,你愛他 。」 「尤安說了好多動人的話,」拉蒂說,「他覺得我美得像個女神,他說他想吻我— —從我美麗的頭一直吻到我纖巧的腳!」 「拉蒂!」 愛莉西亞簡直被這些話嚇呆了。 「你不該讓任何男人對你說這種活,除非你們已經訂婚了。」 「我們是打算訂婚,」拉蒂說。「雖然侯爵那兒可能有點困難,但是尤安說他不能 沒有我。所以下次見面的時候,他要跟我詳細談談這個問題。」 她接著說:「你看,為了兩家之間這點愚蠢的不和——我連為什麼.不和都不知道 ——只要有老侯爵夫人和侯爵在場,我們兩個就不敢公開地跳舞,只好偷偷溜到花園去 。」 她笑一笑,又說:「昨天晚上,我們找到一個很隱蔽的小亭子,在那裡,絕不會被 別人發現的。」 「拉蒂,這樣是不對的!要是被老侯爵夫人知道了,她一定會很生氣。」 「我為什麼要在乎她的想法呢?」拉蒂不高興地說。「你也知道,這些世家之間往 往為一點小事弄得世代不和。這真是大荒謬了!連尤安自己都這麼說。」 「但是他不能不經過侯爵同意就娶你,」愛莉西亞說得很堅決。「你肯不肯讓我去 跟侯爵談談?」 拉蒂驚叫了起來,差點把餐盤打翻。 「不行,愛莉西亞!你符應過不告訴任何人的。」 「我當然會遵守諾言,」愛莉西亞安慰地道,「但是,我很希望能替你解決這個困 難。」 「我自己會把一切事情處理得很好。」 拉蒂的話,使愛莉西亞吃了一驚,因她向來是個百依百順的人,別人怎麼說,她就 怎麼做,自己從來沒做過決定。 所以過去,愛莉西亞雖然很愛拉蒂,有時候也難免對她那種過分倚賴別人的習性, 感到很氣惱。 但是,拉蒂現在的態度,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你聽我說,」愛莉西亞對她說道。「你要懂事。我們欠侯爵的太多了,所以絕不 能再欺騙他。」 拉蒂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你說的或許有道理,愛莉西亞。我先前沒有想到這一 點。」 「想想他給我們的一切!」愛莉西亞說。「他母親在當我們的監護人,他供我們吃 、住,讓我們穿別的女孩做夢都不敢想的最新最好的衣服,還使你成為今年社交季裡最 美的女孩。」 「我知道,我們如果做出使他不高興的事,那就是忘恩負義,」過了一會兒,拉蒂 說。「但是,假如他要我放棄尤安,那該怎麼辦?」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要結婚的是你,又不是他!」愛莉西亞說。 「說不定等他知道這件事以後,會覺得很高興,」拉蒂滿懷希望地說,「因為這樣 一來,他就可以少負擔一個人了。」 「這倒是真的。」愛莉西亞想到彼得前一天失蹤的事。不禁同意地說。 「我告訴你,」拉蒂說,「我已經和尤安約好,要在今晚的舞會上見面。到時候, 我會把你的話告訴他。」 「你一定要記得告訴他,」愛莉西亞說道。「拉蒂,你這麼懂事,我真高興。」 「侯爵和他母親實在是太好、太好了,」拉蒂反覆地說。「我想,如果沒有那些漂 亮衣服,尤安和其他人都不會喜歡我。」 「你還是會很美的,」愛莉西亞說。「只是,站在那些衣著華麗的女人中間,我們 兩個就要象灰姑娘一樣了。」 「我很感激侯爵!真的!」拉蒂叫著。「但是我不明白,尤安怎麼會跟他爭執呢? 」 「他沒有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你嗎?」愛莉西亞問。 「當時沒有多少時間,」拉蒂答道,「他只告訴我,說侯爵和他母親會阻止我們見 面。」 「從那次以後,你們每天晚上都見面?」 「差不多。只除了上禮拜四,那晚的那個舞會沒有邀請他。雖然他事先已經通知我 了,可是我當時還是很難過。」 「你怎麼跟他聯絡?」愛莉西亞問。 拉蒂很為難地看著她。 「我如果告訴你,你也許會生我氣的。」 「我答應不生你的氣。」愛莉西亞說。 「好吧,是尤安拿錢給我,叫我買通了一個僕人,讓他看我們帶信。」 「噢,拉蒂!」愛莉西亞責備地叫道。 「我知道你會生氣,」拉蒂說,「可是我和尤安都怕達格岱爾先生會看我們的信, 然後把這件事報告侯爵。」 「俄不相信達格岱爾先生會拆我們的信。」愛莉西亞說。 「誰敢保證!」拉蒂含糊地回答。「尤安還叫我別把我們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你 在內。」 「他真的叫你不要告訴我嗎?」愛莉西亞問。 「我記不清楚他是怎麼說的了,」拉蒂答道,「大致是如此。反正,他希望這件事 是我們兩個人共享的秘密。」 拉蒂又愉快地笑著說:「不過,你也知道,我對你是隱瞞不了任何秘密的。這幾天 ,我一直想告訴你,但是我不敢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愛我.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真正放了 心。」 「哪麼,你打算怎麼辦呢?」愛莉西亞問道。」 這件事實在使她既震驚又擔憂。 她想,雖然拉蒂喜歡的是跟侯爵不和的人,但是如果這是一樁美滿的婚姻,那麼為 了拉蒂的幸福,侯爵沒有理由反對。 但是從另一方面看,任何人只要能投其所好,拉蒂就會對他與聽計從。而侯爵和格 藍伊克公爵不和,一定有他正當的理中。那麼這位公爵的為人就值得考慮了。 她決心要查出侯爵和他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糾紛。但是,現在她不能把這個打算告 訴拉蒂。 於是她高聲說:「我很高興你能找到這麼理想的對象,可是,你千萬不能做出令侯 爵生氣的事,否則會把這一切都毀掉的。」 停了一下,她又說:「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沒有……愛上……侯爵?」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的確很喜歡他,」拉蒂說。「他是那麼英俊、那麼魁梧 !但是,嫁給一個連把帽子脫下來遞給你,都覺得是在向你施恩的男人,實在很沒有意 思。」 愛莉西亞忍不住笑了。 拉蒂的比喻很滑稽,但是口氣卻是很認真的。而且,愛莉西亞也很瞭解她的意思。 侯爵的優越感十分強烈,即使陪她們去參加晚會的時候,仍然顯得那麼高傲、冷漠 。 「拉蒂,今天晚上見到公爵的時候,你要告訴他,你們不能繼續這樣秘密來往,除 非他有很正當的理由。」愛莉西亞說。 「我會告訴他的。」拉蒂說。 這時候她正好把桃子吃完了,於是一面靠回枕頭上,一面說:「看見男人用迷惑的 眼神望著我,想不出該怎麼形容我的美的時候,心裡就覺得好高興。」。 她接著說:「他們吻我的手,但我知道,他們真正想吻的,是我的唇。只不過他們 大多數都不好意思說罷了。」 愛莉西亞的背忽然僵直了。 「拉蒂,你的意思是說,你已經被別人吻過了?」 「是啊!」拉蒂答道。「不過我只讓我喜歡的男人吻我。」 「可是,拉蒂,你不應該這樣做!」愛莉西亞叫道。「除了你的未婚夫之外,你不 能讓任何男人吻你。」 「你以前沒有告訴過我。」拉蒂輕輕地說。 「我以為你知道。」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拉蒂說。「這樣做也許不對,但卻很有意思。他們都 好興奮,而且還說:「天啊!你真是太美妙了!」 「你該讓他們對你說:『你願意嫁給我嗎?』」愛莉西亞提醒她。 「有兩個人曾經這樣跟我說過。」拉蒂回答。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呢?」愛莉西亞問她。 「因為我不喜歡他們,」拉蒂說。「有一個年紀大老,有點像以前糾纏你的那個可 怕男人。另一個是個笨男孩,他的下巴好短,每次都被衣領遮住!」 「可是……拉蒂……」 到倫敦來之前,她就計劃好,要替拉蒂找個理想的對象。而且因為拉蒂一向對她百 依百順,所以她根本沒想到要徵求拉蒂的同意。 但是,現在,拉蒂突然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意見和看法,連別人向她求婚,她都可 以憑自己的意願而加以拒絕了。 「那是我的錯。」愛莉西亞想。 她覺得自己以前不該那麼專斷,幾乎不把拉蒂當做有感情、能獨立思考的人看待。 她又想,或許拉蒂比她想像的要聰明得多,至少,她已經找到了一位公爵。如果他 真的願意娶她,那不是太好了嗎? 「答應我,」愛莉西亞說,「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跟他談一談,仔細地問清楚。要 是方便的話,最好介紹他跟我見面。」 「今天晚上你們見不了面。」拉蒂說。 「為什麼?」 「因為你和我參加的不是同一個宴名」 「這話怎麼說?」 「老侯爵夫人昨天告訴我,她的朋友布萊生頓夫人今天晚上要專門為年輕人開個小 型舞會,可是女孩人數太多了,所以她決定讓我去參加,她自己帶你到卡爾頓宮去。」 「卡爾頓宮?怎麼沒有人告訴我呢?」愛莉西亞問道。「噢,拉蒂,那你一定很失 望!」 「才不呢!」拉蒂說。「我已經見過那個又老又腫的攝政王了。我真不明白,為什 麼大家都把他看得那麼重要!」 愛莉西亞沒有說話。她瞭解,在拉蒂看來,四十八歲的攝政王已經非常老了。但是 ,她自己卻覺得攝政王是個很有吸引力的人,而且她也明白,侯爵為什麼會把他當做好 朋友。 「好吧,也許明天晚上我可以見到公爵。」愛莉西亞說。 「我會告訴他,說你要見他,」拉蒂說道。「不過,他也許會氣我不守諾言,把這 件事告訴了你。」 「這種事總不能永遠保密啊!」愛莉西亞說。 她想,雖然六月十九日攝政王要舉行慶祝會,所以今年的社交季比往年長,然而, 時間就像砂漏裡的砂一樣,分分秒秒不斷地往下滑落,這段日子總會有逝去的一天。 她正打算勸拉蒂一切要慎重,要跟公爵把話談清楚,拉蒂卻一掀被子,從床上跳起 來。 「我好快樂,我真是太快樂、太快樂了!」她叫著。 她緊緊摟住她姊姊,抱她、親她。 「誰會想到,社交界裡竟然有這麼多令人興奮的美妙的事!」她說。 她望望她姊姊擔憂的神色,又說:「愛莉西亞,別替我擔心,』我不會做出什麼壞 事來的。我要嫁給尤安,跟他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 「這也正是我對你的希望。」愛莉西亞說道。 但是,她的聲音裡仍然帶著無限的憂慮。 環視著宏偉的卡爾頓官,愛莉西亞告訴自己,這段日子裡發生的一切,使整個世界 變得那麼美好,到處充滿了陽光。 老侯爵夫人和侯爵帶著她進入大廳。黃褐色大理石建築的大廳裡,有埃爾尼阿式的 大圓柱,和線條優美的雙層樓梯。 侯爵在來的路上已經說過,今天的小型晚宴,是攝政王為了招待自己的好朋友而舉 行的。 當時,他曾經想到以前艾默芬哀求他帶她來的情景,他很高興,今晚和他一起來的 ,是他母親和愛莉西亞。 因為他相信,愛莉西亞在宴會上一定能表現得很得體。而且在和其他賓客談天的時 候,也會很專注、很敏慧。 愛莉西亞望著客廳裡的賓客,發現自己是最年輕的客人,而且也是唯一未婚的女性 。其餘的人——當然也包括了赫特福夫人——都佩戴著光彩奪目的鑽石珠寶,而且大部 分的女士,年紀都已經相當大了。 但是,使她更感興趣的,是屋子裡的陳設。 達格洛爾先生曾經告訴過她,要她仔細觀賞攝政王舉債買來的溫代克的畫,以及其 他許多英國、荷蘭畫家的名作。 此外,屋裡的高布林地毯、塞佛爾瓷器、古董陳列架和大理石馬,都讓愛莉西亞目 不暇給。她很希望能夠不受任何干涉,好好地看一看。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能應邀參加這個宴會,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應該好好表現,爭 取別人的好感。 因此,在晚宴上,她專注地傾聽左右兩位男士對她說的話,使他們發現跟她談話竟 是那麼輕鬆愉快,於是禁不住去向侯爵稱讚她的美麗和聰慧。 晚宴在十一點半結束。他們回到奧斯明頓府的時候,拉蒂還沒有從另一個宴會上回 來。 侯爵在車子經過保皇黨俱樂部的時候就下車了。在他跨出車門時,老侯爵夫人勸他 說:「別輸太多,契爾敦。錢花在其他用途比在賭桌上輸掉有意義得多。」 「我在賭桌上總是贏家,」侯爵回答。「不過,這大概是因為我在情場上不得意的 緣故!」 老侯爵夫人對他同情的笑笑。車門頭上以後,她告訴愛莉西亞:「我不明白,為什 麼會有那麼多人對賭博著迷。像丹沃公爵夫人,我一直很喜歡她,可是她卻為了賭,把 自己的健康都毀掉了。」 「我要是有錢的話,」愛莉西亞說,「絕不肯拿去做這種傻事。」 「我們的想法一樣,」老侯爵夫人說。「可是男人總是無法抗拒任何挑戰。我常常 覺得我兒子一直在追求刺激,他永遠想克服更多更高的障礙。」 「我很瞭解,」愛莉西亞微笑著說。「侯爵大人的問題,就在於他對一切事情都太 在行了。他在賽馬的時候總是獲勝,玩牌又老是贏,而且每一個人對他都那麼尊敬、那 麼崇拜,他還能追求什麼呢?」 「我知道,」老侯爵夫人說。「他缺少愛!」 她繼續解釋道:「他的生活裡有過數不清的女人,她們愛他、崇拜他,所以一直想 侵入他的生命裡。但是,我知道,他從來沒有真正愛過誰。」 她歎口氣,然後又說:「我日夜祈禱,盼望他能夠愛上一個好女孩,使他瞭解我和 我丈夫過去那種甜蜜的感情。」 這句話,使愛莉西亞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解釋的奇特感覺,但是她對愛情實在是一無 所知,所以只能喃喃地說些安慰的話。 回到奧斯明頓府以後,她問老侯爵夫人道了晚安,就走進自己的房間。 上床的時候,她在想,等拉蒂回來,她要過去問她和公爵談得怎麼樣。 但是她實在太累了,一上床就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早上九點,女僕進來送早餐 ,把窗簾拉開的時候才醒。 「拉蒂小姐醒了沒有?」愛莉西亞問。 「還沒有。她在門外放了張條子,說除非她搖鈴,否則不要去打擾她。」 「她一定是回來得很晚。」愛莉西亞想。 她勉強接捺住心裡的焦躁,洗了個澡,穿好衣服,然後上樓到幼兒室去看彼得。這 時候,彼得正興奮地準備去騎馬。 「山姆說我騎馬的技術跟大人一樣好,」他說,「所以我們今天要把速度加快一點 !」 「那太好了!」愛莉西亞微笑說。「等你見到侯爵的時候,要記得謝謝他。」 「已經講過了。」彼得說。 「你每次見到他的時候,都應該對他說謝謝,」愛莉西亞告訴他。「你知道,並不 是每一個人都肯讓你騎他的馬的,即使他有再多的馬也一樣!」 「他有好多我沒有見過的好馬,」彼得說,「山姆說,他還要買更多呢!為什麼我 們就沒有錢買那麼多馬?」 「也許等你長大後會有錢買,」愛莉西亞答,「不過你一定要很聰明,才能賺那麼 多錢。」 「要是有了錢就可以買馬,那我一定要多賺點錢。」彼得說。 然後,他迫不及待地對葛拉漢小姐說:「快點!快點!山姆一定在等我了。」 「我帶彼得到馬廄去好了。」愛莉西亞說。 「那真謝謝你了,愛莉西亞小姐,」葛拉漢小姐答道。 「今天早上,我的頭好痛,而且覺得手腳都不聽使喚。」 「你應該躺焉休息,」愛莉西亞說,「等彼得騎完馬,我會張羅地吃午餐,然後下 午帶他出去。」 「你真好心,」葛拉漢小姐說道,「不過,我實在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毛病。」 「她是個好人,」愛莉西亞想,「只是年紀太大了。 她想起侯爵答應要親自教導彼得的事,心裡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忘記了。 但是她立刻又責備自己貪婪。她覺得,他們一家從他那兒得到的太多了,她不該再 奢求。 她匆匆地帶著彼得到了馬廄。看著他小小的身影信心十足地騎著「大力士」奔馳而 雲,她又獨自回到廈裡。 時間已經很晚了,但是拉蒂的臥室門口仍然放著那張字條,愛莉西亞只好去看老侯 爵夫人。 老侯爵夫人最喜歡的,就是和別人談前一晚發生的事。她興高彩烈地說起.晚宴上 每一個人的身世背景,逗得愛莉西亞開心得大笑。 在她起床的時候,愛莉西亞努力裝出不經心的口氣問:「夫人,昨天晚上有人談起 格監伊克公爵,我記得好像沒有在任何宴會上見過他,您認識他嗎?」 「格藍伊克公爵?」老侯爵夫人說。「我想他可能也在倫敦。我見過他一兩次。」 她笑了一下說:「你不用去注意他,他不可能成為你和拉蒂的對象。就因為這樣, 所以我沒有請他來參加我們的晚宴。」 「為什麼不可能呢?」愛莉西亞假裝好奇的問。 「因為下個月他就要跟柏威克伯爵的女兒結婚了。他們兩家都是北方很有聲望的大 家族,而且公爵和他未來的新娘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兩個人實在是很合適的一對 。」 愛莉西亞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靜止了。但是老侯爵夫人仍然繼續說:「告訴你 一個很有意思的秘密,這是柏威剋夫人親口告訴我的,她說她那個愛惹麻煩的女兒已經 和公爵先舉行了一個認可的儀式。」 「認可儀式……是幹什麼的?」愛莉西亞從乾枯的嘴唇裡擠出這句話。 「在蘇格蘭,」老侯爵夫人向她解釋,「一對男女只要在證人面前宣佈結為夫婦, 那麼他們就是合法的夫妻了!」 她笑了起來。 「當然啦,高尚的家庭是絕對不願意用這種方式的,而且現在一般也很少用這種儀 式了,除非新娘已經懷了小孩。」 她又笑著補充道:「我想柏威克伯爵的女兒應該不會那麼糊塗,可能只是他們兩個 興之所至的惡作劇。不過,不管怎麼樣,公爵現在已經算是個有婦之夫,所以我覺得沒 有必要把他介紹給你和拉蒂。」 「是的……夫人。」愛莉西亞說著,一面感覺到自己好像要昏倒了。 她離開了老侯爵夫人的房間,她下決心向拉蒂的屋裡走去。 現在,不管她妹妹多累,她一定要把她叫醒,把這件事從頭到尾告訴她。 她憤怒地想,難怪公爵要借口跟侯爵不和,讓拉蒂瞞著侯爵和他秘密來往。 他欺騙了拉蒂純真的感情,另一方面卻準備和別的女孩結婚,他會使拉蒂的自尊受 到多大的打擊!這種行為簡直殘酷得不可饒恕! 拉蒂的房門外仍然放著那張字條,但是愛莉西亞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 房裡一片漆黑。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陽光立刻射了進來。然後,她再轉身去看 床上。 床有睡過的痕跡,卻不見拉蒂的影子。 她以為拉蒂可能剛睡醒,已經到她屋裡去找她了,於是準備轉身出去。這時候,卻 突然看見梳妝台上放著一個信封,上面寫著:愛莉西亞。 她拿起信封,久久不敢打開,不敢面對信的內容。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定下心來打開信封,拉蒂稚氣的筆跡在她眼前跳動:親愛的 愛莉西亞:因為龍安認為我們的結合會受到許多困擾和阻撓,所以,我決定跟他私奔了 。我們計劃在多佛結婚,然後乘他的遊艇沿著南部海岸開到北部。英國的艦隊現在正日 夜巡航,防禦拿破侖海軍的進攻,因此這一路上,我們一定會很安全的。 我很快樂,請不必為我擔心,同時請代我向侯爵和他母親致歉,求他們不要生氣。 最愛你的妹妹拉蒂愛莉西亞把信反覆看了兩遍,閉上眼睛。 「我該怎麼辦?」她問自己。「天啊,我該怎麼辦?」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愛莉西亞知道,現在唯一能夠幫助她的人,只有侯爵。 她拿著拉蒂的信,下樓到大廳去。 「侯爵大人在哪裡?」她問一個僕人。 「大人去騎馬了,小姐,」那個僕人回答。「他在一個鐘頭以內大概不會回來。」 「那麼,達格岱爾先生呢?」 「達格訪爾先生也出去了,不過在午餐之前應該會回來。」 愛莉西亞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她知道拉蒂已經動身到多佛去,等到了多佛,公爵 絕不會像拉蒂所想的跟她結婚,他一定會找借口把她騙上船——到那個時候,一切都太 晚了! 好一陣子,愛莉西亞就那樣愣愣地站著,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理不出一點頭緒。 然後,她斷然地走進書房,在侯爵的書桌前坐下,抽出一張便條紙,開始沉思該怎 麼下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最後,她認定用不著她多說,侯爵一定能瞭解她的意思,所 以就簡單的寫道:我到多佛去了,請幫助我! 愛莉西亞把紙條裝進一個信封裡,和拉蒂的信放在一起,然後上樓上戴帽子,再披 上一件旅行用的銀斗篷。 下樓的時候,她告訴自己,除了侯爵以外,這件事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於是她吩咐一個僕人說:「如果夫人問起,你就說我去看一個朋友。另外,請你轉 告侯爵,說我在他的書桌上留了了張條子。」 「是,小姐,」僕人答道。「您要不要用馬車?」 「我自己到馬廄去吩咐好了。」愛莉西亞說。 她知道等馬車準備好,停在前門,要經過一段時間,但是她現在一分鐘也等不及了 。 她穿過書房,越過草地,一面想著上次侯爵抱著彼得回到屋裡的情景。 「他會幫我去救拉蒂的,我知道他一定會!」愛莉西亞一邊跑,一邊對自己說。 到了馬廄,她看見山姆在那裡,不覺鬆了一口氣。 「山姆,我要到多佛去,而且要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到。」 馬伕詫異地看著她。 「我們要追上格藍伊克公爵。這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馬伕瞭解地望了她一眼說:「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格藍伊克公爵大人的馬車是兩匹 馬拉的高架車。那兩匹馬是好馬,不過還不能跟侯爵大人的馬隊比。」 「那我們就趕快用大人的馬隊追上去,好不好,山姆?」愛莉西亞懇求道。 「小姐,我不知道侯爵大人會不會同意。」山姆說。 但是,愛莉西亞焦慮、懇求的眼神終於說服了他,他說:「好吧,我們追上去,您 不要害怕。」 他揮手招來馬童,在極短的時間裡把侯爵的黑馬隊準備好,套在一輛最新型的旅行 馬車上;他自己也穿上制服,戴著有紋章的帽子,開始熟練地駕著馬車出發了。 車行的速度很快,車上的人很難交談。直到走了大約十哩以後,愛莉西亞才問:「 我們中途需不需要換馬?」 「假如要繼續保持這種速度的話,就得換馬,」山姆答道。「幸好大人在所有的大 道上都有自己的驛站。」 愛莉西亞這才放下了心。 她知道有錢的貴族都有這種習慣。但是她原先擔心,侯爵要是不常到多佛的話,可 能就不會想到在這幾設驛站了。 萬一那樣,他們只有兩個辦法:第一,整段路程裡,就只用原來這些馬,使它們精 疲力竭。第二,就是在途中的旅館裡換普通的馬,使速度減慢。 他們穿過有強盜出沒的加德斯丘陵,終於在洛契斯特停了下來。 愛莉西亞趁著山姆換馬的時候,在古老的旅館樓上洗了把臉,喝了杯咖啡,然後又 匆匆上路了。 雖然已經到了該吃午餐的時候,但是她一點也不覺得餓。 她只感到心裡充滿了恐懼和焦躁,使她的胸口隱隱作痛。 她一直在計算侯爵可能什麼時候才會回到家裡,看到她留下的紙條。她相信,到時 候他一定會立刻騎馬趕到多佛。 「他太了不起了!」愛莉西亞對自己說。「他會像以前幫助我們一樣的把拉蒂救出 來。」 她覺得自己簡直想擁抱他,想為他歡呼。這種狂熱的情緒,使她警覺到:她愛上他 了! 但是,她又告訴自己,她竟然會愛上一個有那麼高的身份地位,而且又完全無視於 她和拉蒂的魁力的男人,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然而在另一方面,她又無法否認早已埋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份感情。 只要有侯爵在場,她的眼睛就會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轉。每晚,她總是想著他才睡著 的。每天早晨醒來,她第一個想到的,也總是他。 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對她太好、太慷慨,所以使得她想討好他。 可是,當她穿上老侯爵夫人送她的漂亮衣服,她知道,她只希望得到一個人的欣賞 和讚美。沒有了他,其他人的喝采也都失去了意義。 她告訴自己,雖然這份感情是那麼的無望,但是象侯爵這麼出色的男人,又有哪個 女人能夠保證不愛上他呢? 或許,拉蒂覺得他冷漠、高傲,所以才放棄了對他的愛,轉向格藍伊克公爵。可是 ,愛莉西亞感受到的,卻是他的仁慈和善良;她記得的,也都是他的溫和,還有他抱著 彼得進屋的情景。 「我愛他!」她對自己說。 馬車瘋狂地向前奔馳,車輪不停地旋轉,彷彿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你愛他!你 愛他!」 通過梅得威低地以後,山姆說:「等我們到城外換馬的時候,您最好吃點東西。」 「我不餓,」愛莉西亞答道。「我只想在洗完臉以後喝杯咖啡。你自己呢?」 「我駕車的時候向來是不吃不喝的,小姐,」山姆咧開嘴笑著說。「我的早餐吃得 很豐富,因為我那口子知道我有這個習慣。」 「我們離公爵的車子還有多遠?」愛莉西亞的聲音有點顫抖。 她知道山姆一定向旅館的人打聽過了。 「小姐,您不用擔心這個,」山姆回答。「我知道我們目前的速度比公爵的車子快 。」 「真的嗎?」 「絕對是真的,所以您不必擔心,我們到多佛的時間不會比他晚多少的。」 愛熱西亞本來希望能在到達港口之前,趕上公爵和拉蒂。因為多佛有不少旅館,要 一家一家慢慢找,會浪費眾多時間。 而且,公爵說不定會直接帶著拉蒂上遊艇出海。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太大,因為拉蒂 一定希望先在旅館裡休息一下,梳洗一番,吃點東西。同時,她還盼望公爵在出海之前 跟她舉行婚禮。 到時候,除非公爵肯坦自承認自己已經結過婚,否則的話,還得費一番口舌才騙得 過拉蒂。 「媽媽,」愛莉西亞在心裡哭喊著,「我一定得趕上她——一定要把她找回來!為 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拉蒂身上呢?」 她知道,這是因為拉蒂太隨和、太容易被人左右,所以才會受公爵的引誘,做出這 種瘋狂的舉動。 他一定把這種事描述得很羅曼蒂克、很刺激,而且拉蒂已說過,他向來是一意孤行 的。 「他怎麼能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愛莉西亞問自己。 答案很明顯地擺在眼前:因為拉蒂太美了。她的美,足以使任何男人沖昏了頭,失 去理智,不惜用任何手段得到她。 他們繼續向前進,直到最後,他們已經要到達多佛了,卻仍舊看不見公爵馬車的影 子。 這一趟路程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但是憂慮和緊張使愛莉西亞一點也不覺得累。她只 擔心自己來得太晚了。 「你想,我們在什麼地方能夠找到公爵?」她問山姆。 她並沒有告訴他,說拉蒂和公爵在一起,不過她相信他已經知道了。 他即使沒有猜到她匆匆趕到多佛的原因,也一定從沿途的旅館裡打聽到,公爵不是 一個人趕路。 「國王旅館是這兒最好的,而且公爵一向都住在那兒。」山姆說。 「那麼我們就先從那裡找起。」愛莉西亞說道。 馬車往城裡駛去。這別候,她看見港口停了各式各樣的船隻,不禁在心裡禱告,希 望公爵的遊艇還沒有出海,仍然停泊在這些船中間。 穿過狹窄的街道,不久,國王旅館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旅館門前停了很多馬車,許多穿著制服的馬伕都站在一旁。愛莉西亞想到自己要到 雜亂的旅館裡打聽拉蒂的下落,心裡不覺害怕起來。 公爵會不會用假名登記房間?還有,萬一他攔阻她,不讓她見拉蒂,那又該怎麼辦 ? 她以為山姆會把車子停在門口,但是他卻緩緩地把車子駛進了旅館的後院。 後院已經停了好幾輛小型馬車。山姆很高興地說:「小姐,公爵大人的確在這裡, 那就是他的馬車。」 愛莉西亞順著他馬鞭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輛空的馬車,一個旅館裡的侍者正在 照顧車前那兩匹精疲力竭的馬。 山姆彷彿看穿了她的心事,說道:「小姐,您在這兒等一下,我去看看公爵大人在 哪裡。」 「謝謝你了,山姆。」愛莉西亞很感激地說。 山姆將馬交給旅館的人,就從旅館的側門走進去。 他剛進去沒多久,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從那道門出來,跨上山姆剛才指的公爵的那 輛馬車。 愛莉西亞緊張得摒住氣息。 那一定就是格藍伊克公爵。他把拉蒂留在旅館裡了。 她看著他把馬車掉頭,駛向出口。在經過一個管理馬車進出次序的侍者身邊時,愛 莉西亞聽見他說:「我一會兒就回來,你替我準備馬廄,等一下好安頓我的馬。」 那個侍者摸摸馬的額毛。 「是,大人。」 馬車往碼頭奔馳而去。這時候,愛莉西亞從自己的車裡跳下來,匆匆走進旅館。 她剛走到門口,看見山姆迎面而來。 「小姐,拉蒂小姐在六號房間裡。」他說。 「謝謝你,山姆。」 愛莉西亞很快地穿過嘈雜的旅館大廳。假裝自己是住在裡面的客人,」直接往樓上 走。 樓上有一條狹窄的甬道,旁邊都是客房。六號房就位在甬道中央,正面對著海。 她沒有敲門,就開門走了進去。 拉蒂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除了脫掉帽子以外,全身衣著都很整齊。 愛莉西亞凝視了她一會兒,反身關上門,喊道:「拉蒂!」 她妹妹睜開眼睛一看,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哦,愛莉西亞,愛莉西亞!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來追你的,」愛莉西亞一面說,一面往床邊走。「拉蒂,你不能這麼做!」 拉蒂坐起身來,像個需要安撫的小孩一樣,伸出雙臂。 「愛莉西亞,我真高興你來了!我太傻了,我不應該不告訴你就跟人傢俬奔的。」 「不管你有沒有告訴我,你都不應該這麼做」,愛莉西亞說。「拉蒂,我跟你說, 公爵己經結過婚了!」 拉蒂的臉上顯出又驚又懼的神色,她說:「噢,愛莉西亞,帶我回家吧。我真是太 愚蠢了!我本來以為私奔出來結婚是很有意思、很刺激的事,可是現在我才發現,一點 也不好玩。一路上,馬車的速度快得像瘋狂一樣,我覺得又累又難受。」 愛莉西亞緊緊地擁住拉蒂。她知道拉蒂仍然是過去那個發現情況不對就要向她求救 的孩子。 「公爵到哪裡去了?」她問。 「他去看看遊艇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拉蒂回答。 她把愛莉西亞抱得更緊,說道:「可是我不想跟他走——剛才他吻我的時候,我就 已經改變了主意。愛莉西亞,他把我的嘴唇弄痛了。」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撫摸著嘴唇。 「我不喜歡他了,」她接著說。「我要跟你一起回家。」 「我瞭解。」 拉蒂激動地叫了起來。 「愛莉西亞,你要阻止他!把門鎖上,不要讓他進來!」 愛莉西亞站起身。 「好的,」她說。「而且我相信,侯爵再過一會兒也會趕到的。」 「侯爵?你告訴他,我到多佛來了?」 「我不得不說,」愛莉西亞答道。「我本來想請他帶我來的,可是他出去騎馬了, 所以我只好先趕來。」 「我現在只想平平安安的回家,我再也不想嫁給公爵了,」拉蒂說。「他弄痛了我 的嘴唇,而且把我抱得好緊。愛莉西亞。我好——害怕。」 「不要緊的,」愛莉西亞安慰她說。「他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她把門鎖上,又插上木栓,但是那扇門卻顯得不堪一擊。她想了一下,說道:「拉 蒂,你起來幫我把衣櫃推過來擋住門,以防公爵破門而入。」 技蒂驚叫一聲,從床上跳起來。 她幫著愛莉西亞把沉重的橡木衣櫃推過去擋住門。 「這樣他應該進不來了。」她說。 她又抓起一張椅子放在衣櫃下,一面四下打量,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個西可以派上用 場。 」我們要盡量拖延時間,」愛莉西亞告訴她。「要是他回來,你就告訴他說你正在 準備,叫他到樓下去等。」 「如果他不——相信我呢?」拉蒂問。 她雖然很害怕,但是看起來仍然顯得那麼美。愛莉西亞很瞭解,就是因為她太美了 ,所以才使得公爵不擇手段的想得到她。 愛莉西亞知道,此刻最重要的就是使拉蒂保持鎮定。 「拉蒂,你的臉上都是灰塵,應該先洗洗臉,」她說。「還有,頭髮也該梳一下了 。」 這是分散拉蒂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她看看鏡子裡的自已,不覺驚叫起來。 「愛莉西亞,」她說,「請你在提袋裡把我的梳子找出來好不好?」 愛莉西亞環視屋內,發現門邊放著她們從貝德福到倫敦去的時候,所帶的一個輕便 提袋。 她打開提袋,裡面凌亂地放著幾件拉蒂的衣服,還有一些內衣、一件睡衣和她的梳 子。 「尤安說,他會在每個停泊的港口替我買我所需要的東西,」拉蒂輕聲說。「所以 我只帶了我認為第——一夜會——用得著的東西。」 愛莉西亞把梳子取出來,放在梳妝台上,緊閉著雙唇一語不發。 拉蒂在梳妝椅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愛莉西亞,我這樣瞞著你出走,你是不是很生氣?」她問。 「我只是為你不信任我而感到難過。」愛莉西亞答道。 「我覺得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拉蒂碧藍的眼裡湧出了淚水。 她啜泣著說:「尤安把私奔形容得好刺激。而且他還強調,侯爵不喜歡他,所以一 定會阻撓我們結合。你怎麼知道他——已經結過婚了?」 「是老侯爵夫人告訴我的,」愛莉西亞說。「他在蘇格蘭已經和一個跟他一起長大 的女孩,舉行過認可儀式了。」 她接著又說:「這種婚禮儀式,在蘇格蘭的高尚家庭很受唾棄,不過卻是絕對合法 有效的。」 拉蒂愣了一會兒,然後,凝視著鏡子裡自己的身影,用顫抖的聲調說:「如果—— 他真的用遊艇把我帶走,我——我就成了他的情婦了!」 她跳了起來,摟住她姊姊的脖子。 「原諒我,愛莉西亞,請你原諒我!我知道錯了。我應該從一開始就把尤安的事告 訴你。」 愛莉西亞緊抱住痛哭的拉蒂。 「沒有關係,我瞭解,」她說。「把這件事忘了吧!」 「要是他不肯——放手呢?要是他——強迫我跟他上船去,那該怎麼辦?」 「他不會的,」愛莉西亞說,「而且我知道,侯爵一定快到了。」 她想,無論他在哪裡,他一定會感覺到她有多需要他。 她對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會有什麼反應,根本一點也不瞭解,萬一公爵在這裡喧鬧起 來,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而且,她曉得,這件事要是在社交界傳開,一定會毀了拉蒂的名譽。 由於拉蒂長得美,而且又受老侯爵夫人的監護,所以引起不少女孩的嫉妒,如果這 件事傳到她們耳朵裡,她們必定會誇大渲染。 「不會有什麼事的,」她大聲說。「不要哭了,去洗洗臉吧。」 她在瓷盆裡倒滿水。拉蒂順從地洗了臉,然後又把頭髮梳整齊。 「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她說。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她的眼睛裡又突然現出了恐懼的神色。 「照我剛才告訴你的話說。」愛莉西亞對她耳語道。 敲門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是誰?」拉蒂用顫抑的聲音問。 「是我——尤安!」 「我—一我在換衣服,」拉蒂說。「你到樓——下去等我——我會盡快弄好的。」 「讓我進去!」 「不!不行!」 「為什麼?」 「我已經告——訴你——我在——換衣服。」 「讓我來幫你。」 「不——不行!我很——快就好了。」 「那麼快點!我們得趁漲潮的時候出海。」 公爵在門外等了一會見,沒有聽見屋裡有什麼動靜,又說:「拉蒂,讓我進去。我 有事情要告訴你。」 」不—一行!我現在衣——衣衫不整。」 「你在我面前不用這麼拘謹。」 接著,公爵壓低了聲音說:「婚禮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在我的遊艇上由我的船長來 證婚。所以,你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 他說完就走開了,過了一會兒,橡木樓梯上響起他下樓的腳步聲。 拉蒂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是個大騙子!」她叫道。「愛莉西亞,要不是你,我真會上他當的。」 說著,她向她姊姊奔過去。愛莉西亞發現她全身都在發抖。 「不要緊的,拉蒂,他傷害不了你,」她說。「我們要在這裡耐心的等,祈禱侯爵 能夠早點來。」 拉蒂緊緊握住愛莉西亞的手,她們並肩在床邊坐下。 幾分鐘緩緩地過去,漫長得有如一世紀。 「他會再上來!他隨時都會再上來!」拉蒂突然說。「到時候,他一定會破門而入 。」 「那他的力氣要很大才行,」愛莉西亞答道。「而且那樣會造成整個旅館的騷動。 我想,他總不希望弄得人盡皆知吧。」 「他說他——一向是予取予——求的。」拉蒂悄聲說。 「這一次,他要失望了。」愛莉西亞回答。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突然,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 拉蒂驚叫著撲進愛莉西亞的懷裡。 有人在外面敲門。 這時候,拉蒂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愛莉西亞想,現在再找借口拖延也沒有用了。 於是,她問:「是誰?」 「愛莉西亞,是你在說話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說。 一聽到這個聲音,愛莉西亞立刻推開拉蒂,跑過去將椅子放下,一股奇異的力量使 她移開了衣櫃,然後,她把門打開了。 門外,站著俊挺的侯爵! 「你終於……來了!」愛莉西亞喘息著說。 「除此之外,你以為我還能怎麼辦?」侯爵一面說,一面走進房裡。 他看看門邊的衣櫃和椅子,微微一笑,然後向床那邊走過去。 拉蒂坐在床邊,怯怯地望著他。 「小姐,你可真是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啊!」他嚴厲地說。 拉蒂眼裡含著淚,難過得答不出話來。 「她已經後悔了,」愛莉西亞急忙說。「因為公爵把事情形容得……太美、大刺激 ,所以她才會上當的。」 侯爵沒有答話。愛莉西亞又緊張地問:「你……你是怎麼對付他的?」 「我打發他回倫敦去了,」侯爵說。「他答應過,不會把這件事對任何人洩漏出去 。」 「他會……遵守這個諾言嗎?」 「我已經警告他,如果他敢洩漏一個字,我就把他這種無恥的行為告訴柏威克伯爵 ,而且還要找他挑戰——他對手槍可是不大在行的。」 愛莉西亞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一定能夠設法保住拉蒂名譽的。」 「她這個麻煩惹得真不小,」侯爵答道。「不過我們總算替她把事情擺平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愛莉西亞問。 「我們盡快吃點東西,然後回倫敦去,」侯爵說。「拉蒂要是覺得累,那是她自找 的,不能怪別人!」 「我——我非常——非常抱歉。」拉蒂的聲音顫抖著。 「你應該感到抱歉!」侯爵嚴酷地答道。「我現在先下樓去叫東西,你們最好盡快 下來。」 「我們會的。」愛莉西亞說。 她看著他,覺得自己的心正在歡唱。因為他來了,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貼貼,使 拉蒂脫離了危險,所以她再也不用擔心了。 侯爵沒有再開口,就轉身走了出去。 愛莉西亞說:「快,拉蒂!我們要換一身乾淨衣服,不能就這麼髒兮兮的跟侯爵進 餐。」 「他——在生我的氣。」拉蒂悶悶不樂地說。 「那你就得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還要顯出後悔的樣等,這樣他很快就會原諒你 的。」愛莉西亞說道。 她把拉蒂帶來的衣服從提袋裡拉出來,想辦法把把痕扯平。 幸好,愛莉西亞和拉蒂的身材差不多,所以大約十分鐘以後,她們已經穿戴整齊, 把收拾好的提袋交給待者後,就神態端莊的下樓了。 拉蒂穿了一件碧藍的紗裙,襯得她的眼睛更澄澈。愛莉西亞則是一身淡綠色。 她們一到樓下,店東就急忙過來,把她們帶到一間私人接待室去。 她們走了進去,看見侯爵手裡端著杯香檳,站在壁爐前面。 「對本人來說,你們的動作倒真是快得驚人啊!」 他那種慣有的諷刺口吻,使愛莉西亞知道他不生氣了,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 「現在可以開飯了。」他對店東說。 「是,大人。」店東答道。 他正打算退出去,這時候,侯爵看見他身後的大廳裡,有一位男士在和侍者說話。 於是,侯爵留下愛莉西亞和拉蒂,也走了出去。 「你想,他是不是還很——生我的氣?」拉蒂問。 愛莉西亞搖搖頭。 「我看一切都沒事了,讓你自己開朗、愉快起來,忘掉這件事吧!」 她們等了好一會兒,侯爵才走回接待室,跟著一位相貌出眾,年齡和侯爵相仿的男 士。 「我替你們介紹一位我的老朋友,」侯爵說,「這位是卡瑟伯爵!」 他微笑著轉向他的朋友。 「詹姆士,這兩位是我的親戚——愛莉西亞·明頓和拉蒂·明頓。」 伯爵和愛莉西亞握握手,然後轉身面對拉蒂。 一時之間,他愣得地站在那裡,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愛莉西亞知道,幾乎每一個男 人在初見拉蒂的時候,都會有這種反應。但是她發現,拉蒂竟然也同樣驚愕地望著伯爵 。 在霎那間,一對陌生的男女竟然一見鍾情,墜入了愛河。 侯爵對眼前的情景似乎毫無所覺,他從冰桶裡取出了香檳酒。 「詹姆士,你累了一天了,應該喝點滴。」他說。 他倒好了三杯,又斟滿自己的杯子。愛莉西亞過去幫忙的時候,他對她說:「我這 位朋友是奉海軍大臣的命,來巡視防衛海峽的軍艦的作業情形。」 「這件工作很有意思!」 「我告訴他,」侯爵繼續往下說,「我們有位親戚從這兒坐船要到醒利茅茨去,我 們是來送行的。」 他瞥了愛莉西亞一眼,想知道她是否瞭解他告訴她這些話的用意,又接著說:「照 說,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回倫敦去了,可是剛才因為潮水退了的關係,我們不知道她 走不走得成,所以耽擱了一陣子。不過,現在她既然走了,我們也應該盡快趕回家去。 」 「當然!」愛莉西亞一面應和著,心裡一面暗暗為他想出來的好借口喝采。 她遞了一杯香檳給拉蒂,看見她仍然癡迷地望著伯爵,對他們剛才說的話充耳不聞 。 那一頓午餐的氣氛很奇特。愛莉西亞和侯爵不時地交談著,伯爵偶而插進來談一兩 句,但是大多數的時間,他都在癡癡地看著拉蒂。拉蒂那種羞怯的神情,使他常常聽不 清侯爵在對他說什麼。 午餐結束後,愛莉西亞和拉蒂上樓去戴帽子、被斗篷。愛莉西亞趁機問道:「你對 卡瑟伯爵的印象似乎很好,拉蒂!」 「他是我所見過最有吸引力的男人!」拉蒂用夢幻似的聲音說。「愛莉西亞,你覺 得他喜不喜歡我?」 「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愛莉西亞回答。 「可是,我怎麼樣才能再見到他呢?請你去拜託侯爵,邀他到奧斯明頓府去,好不 好?」 「他一定會這麼做的。」愛莉西亞說。 她相信,侯爵並沒有忽略伯爵和拉蒂之間這份瞬間進發的感情。 他們和伯爵道別的時候,伯爵握住拉蒂的手,久久不放。 「我明天會去看你。」愛莉西亞聽見他低聲說,同時,拉蒂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在歡呼聲中,在鮮艷的玫瑰花簇擁下,拉蒂和伯爵登上馬車,駛離了奧斯明頓府。 他們深摯的愛情似乎感染了整個婚宴,連平日令人生厭的嘈雜、喧囂,都顯得親切 動人。 拉蒂在侯爵陪伴下走上了教堂中央的通道,愛莉西亞跟在他們身後。站在神壇前的 伯爵急切地看著他的新娘一步一步走近,然後就迫不急待地接過了她的手。 他臉上的愉快神情和拉蒂的光彩煥發,使賓客中一些年長的女人睜大了眼睛。 漢諾威廣場上滿是芬芳的蓮花,唱詩班孩子們清脆的歌聲四處飄蕩。除此之外,愛 莉西亞覺得自己似乎還聽到了天使的聲音。 她相信她母親一定也正在天上注視拉蒂這盛大的婚禮。她想,母親必定會很滿意的 。 伯爵在很年輕的時候結過一次婚,但是妻子已經去世了,而且也沒有為他生過孩子 。 伯爵很坦白地說,本來他和侯爵一樣,打算過單身生活,可是他發現拉蒂是他理想 的對象。 愛莉西亞知道,伯爵也正是她妹妹合適的丈夫。他溫柔體貼,而且會照顧她、保護 她。這些都是拉蒂最需要的。 因為拉蒂沒有要好的朋友,所以愛莉西亞成了她的伴娘。彼得和伯爵的侄子年紀一 樣大,就由他們兩個做她的紗童。 另外,新郎的幾個小侄女穿著粉紅色的紗裙,跟在拉蒂身後當花童。 那是一個盛大而愉快的婚禮。在婚禮前的幾個星期裡,愛莉西亞忙得沒時間想到自 己的事,也沒有考慮到社交季即將結束的問題。 拉蒂的婚禮決定得很匆忙,因為伯爵急著想帶她到他在奧克福州的封地去度蜜月, 而且等攝政王的慶祝會一過,大家都要離開倫敦,同時,伯爵認為沒有必要將婚禮拖到 秋天舉行。 慶祝會是許多人翹首盼望的,但是和拉蒂的婚禮比起來,愛莉西亞覺得那一點也不 重要。她甚至記不清當時的情形了。 應邀參加慶祝會的賓客有兩千人。當天晚上,波墨街、聖·詹姆斯街和乾草市場上 全部停滿了馬車。賓客們和攝政王都裝扮得光彩奪目,令人目不暇接。 有那麼多精彩的事物要注意,有那麼多大人物要辨認,愛莉西亞覺得自己手忙腳亂 ,連在宴會上吃了什麼都搞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些菜餚精美得連侯爵都讚不絕口! 最吸引她的,是攝政王桌子前面那座小型噴泉,噴泉的水分向左右兩邊流去,水裡 還有金、銀兩色的小魚在小橋的橋拱中穿梭。 愛莉西亞雖然對這座噴泉很注意,但是心裡仍然在盤算著,她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在 拉蒂的婚禮之前辦好,這中間只剩下兩天的時間了。 現在,拉蒂已經成了卡瑟伯爵夫人。快樂的淚水,在愛莉西亞的眼眶裡打轉,她把 花籃裡剩下的一些花瓣全都擲了出去。 「再見!再見!」拉蒂叫著。 她戴著有鴕鳥毛的藍色帽子,澄澈的大眼睛裡閃著幸福的光芒。 愛莉西亞站在那兒,望著他們的馬車逐漸遠去,彼得綁的白色拖鞋,在車後上下跳 動著,玫瑰花瓣沿途不斷地從車上落下來。 「真是太好了!完美得像童話故事一樣!」她對自己說。 這時,她看見彼得的新男老師——一個親切、聰明的年輕人,正從一群小孩裡把彼 得帶回來。 和數不清的賓客道別後,屋子裡終於只剩下愛莉西亞、老侯爵夫人和侯爵了。侯爵 跟在她們兩個身後走進書房,反手關上了門。 「要不要喝杯香檳,媽媽?」他問。「喝完以後,我看您也該去休息了。」 「就這麼辦,」老侯爵夫人答道。「真是個完美的婚禮。不過,說實話,我還真有 點累。」 「忙了這麼久,您當然會累啊,」侯爵說。「現在,安頓好了拉蒂,您只剩一個問 題了。」 「一個問題?」老侯爵夫人問道。「什麼問題啊?」 「您得決定我和愛莉西亞結婚的日期!」侯爵說。 他母親和愛莉西亞愣了好一會兒,兩個人都茫然地望著他。 然後,老侯爵夫人說:「你是說……?噢,契爾敦,我的好孩子,這正是我日夜盼 望的事情!」 她張開雙臂擁抱她兒子。他彎下腰去吻她的面頰。歲「我想您應該會同意這件事, 媽媽。」 「我同意!」老侯爵夫人叫道。 她轉向愛莉西亞。 「你正是我希望我兒子能娶到的妻子。」她說,「而且,這些年來,我也一直盼望 著自己……能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兒。」 她激動得哭了。 「媽媽,」侯爵平靜地說,「您先上樓去休息,等您休息過了,「我們再詳細地計 劃一下。」 「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老侯爵夫人高興地叫道。 她吻了愛莉西亞。侯爵送她走出房間,穿過大廳,到了樓梯口,再由女僕陪著她上 樓。 書房裡,愛莉西亞靜靜地站在那裡,覺得自己的腳好像在地上生了根,整間屋宇又 彷彿在風狂的旋轉。 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她在做夢! 從多佛回來以後,她就為拉蒂的婚事日夜忙碌,很少有機會見到他。 但是她的心裡已經覺得很滿足了,因為她知道,他就在這棟屋子裡,就在她附近。 同時,她也知道,他對自己替拉蒂找到了一個好丈夫,感到很得意。 有時候,在失眠的夜裡,愛莉西亞會想起,離她回貝德福的日子越來越近,此後, 她再也見不到侯爵了。 所以,她非常珍惜自己對他的每一瞥。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不斷地對自己反 覆念著。 「我愛他!」她一遍又一遍絕望地說著。 「我愛他,媽媽,」她在禱告的時候說,「可是,我該怎麼辦?」 「我愛他!」『她撫摸著屋裡每一樣東西,因為,這些東西都是屬於他的。 此刻,侯爵走進屋裡,關上了門,定定地凝視著她。 愛莉西亞的眼睛睜得好大。 終於,他一語不發地張開了雙臂。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一剎那間,愛莉西亞覺得自己簡直無法動彈。 然後,她向侯爵飛奔過去,投進了他的懷裡。他抬起了她的臉,炙熱的唇深深地、 深深地吻了她。 這正是她一直渴望、祈求的,而且,比她想像的更美好。彷彿有一道亮麗的陽光投 射入她的體內,使她震顫著,從沉睡中復活了。 一切是那麼完美,完美得讓她難以相信。她覺得在拉蒂婚禮上聽到的天使歌聲,似 乎又在他們四周響起。 分不清是一分鐘還是一世紀,他終於停下來,凝視著她。 她在他懷裡顫抖著,好一會兒,才吃力地問:「這……這是……真的嗎?」 「你是在問,我是不是真的打算娶你?」侯爵說。「我發現我的生活裡不能沒有你 。而且,親愛的,我相信你也少不了我」 他把她拉得更近一點,說道:「你給了我許多問題,讓我去解決,其中最重要的問 題就是你目已。現在,我已經想出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他聲音裡所包含的快樂,是愛莉西亞從來沒有聽過的。她輕地輕說:「請……請你 再吻我……讓我……陶醉在這個甜美的夢裡……永遠不要……醒來。」 奧斯明頓侯爵夫人牽著丈夫的手,緩緩走過草地。 穿著白紗禮服的她,顯得那麼美、那麼飄逸,使侯爵覺得她像是湖中升起的一團霧 。 但是愛莉西亞望著他,灰色大眼睛裡流露出的愛意,讓他感受到她是真實存在的。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經過忙碌而快樂的一天後,他們終於可以獨處了。愛莉西亞知道,在這一天裡的一 切,她都將永生難忘。 他們的婚禮,是在城堡門外一座灰色的小教堂裡舉行的。儀式由教區裡一位看著侯 爵長大的老牧師主持。觀禮的來賓,只有住在附近的侯爵的親戚和好朋友。 婚禮上並沒有唱詩班,但是愛莉西亞卻覺得她的父母和那一群小天使都來參加了。 宣誓的時候,侯爵的聲音顯得好深沉、好真摯。愛莉西亞感到,自己獻給他的,不 只是她的心,還有她整個的靈魂。 「我愛你!」她想說。 這句話,她不但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而且也反覆的在她祈禱的時候念著。她感謝 上帝賜給她一個這麼好的伴侶。她簡直不敢相信,此後,她再也不用面對貝德福那片平 蕪,忍受那種寂寞和孤獨。 從教堂回來以後,他們在城堡華麗的大餐廳舉行了宴會。侯爵即席發表了一篇風趣 的演說,逗得大家開心大笑。賓客們紛紛舉杯祝賀新郎、新娘。彼得是第一次喝到香檳 ,他大叫著,說檸檬汁比香擯好喝得多。 拉蒂也從奧克福州趕來參加婚禮。她快樂的神色,使愛莉西亞知道,她這個妹妹此 後再也不會為她帶來問題了。 「結婚實在是一件太美妙的事情了,愛莉西亞,」她說。「我知道,你一定會跟我 一樣快樂的。」 宴會結束,將近傍晚的時候,愛莉西亞跟侯爵送走了賓客,再去向老侯爵夫人道別 。 在他們度蜜月的這段時間裡,老侯爵夫人要帶著彼得和他的家庭教師跟她一起住。 彼得一方面很高興能夠駕車到一個新的地方去玩,另一方面,又為了要暫時和侯爵送他 的馬分開,顯得有點依依不捨。 「愛莉西亞,你要每天跟『飛翼』說話,」他一本正經地說。「還要告訴它,我很 想它。」 「我會的。」愛莉西亞笑著說。 彼得摟完了她,又去抱住侯爵的腿。 「我會很快回來幫你照顧馬的。」他說。 「真謝謝你了。」侯爵答道。 愛莉西亞有點擔心侯爵會覺得彼得很煩人,但是他卻把彼得抱了起來,放到老侯爵 夫人車前的一匹馬上。 「這樣,他就不會有時間淘氣了。」侯爵微笑著說。 「我覺得,」老侯爵夫人在離開之前說。「除了我自己結婚的那一天以外,這是我 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 她抬頭看著她兒子,眼裡含著笑,說道:「你小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你母親說 的話是不會錯的。當初我不顧你的反對,堅持要當她們的監護人,現在你該承認我做的 沒錯吧!」 「媽媽,您一點兒也沒錯,」侯爵說,「我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反對您的意見 了!」 老侯爵夫人大笑起來。 「我知道你發這個誓是不會算數的,不過,孩子,你要知道,即使找遍整個世界, 你也找不到比愛莉西亞更好的妻子。」 「我尋覓了這麼久,為的就是要找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侯爵答道。「我幾乎認 定自己這一輩子不可能碰到了。」 老侯爵夫人的馬車出發了。彼得並沒有待在車廂裡面,他跑到馬車伕身邊坐著,假 裝駕車的就是他。 目送馬車遠去,愛莉西亞和侯爵相偕到大穀倉去,他們在那款待那些在領地裡工作 的僕人,接受他們熱情而誠摯的祝賀。 回到城堡裡面以後,一切似乎都歸於寂靜了。但是愛莉西亞覺得,奧斯明頓的歷代 祖先仍然包圍在她四周。她相信他們一定會歡迎她,她也認定自己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 了。 她站在金壁輝煌的客廳裡,這時候,侯爵走到她身邊來。 「我想你一定累了,親愛的,」他說,「不過,我要帶你去看一樣東西。我等了一 整天,就為了等這一刻。」 她詢問地仰望著他。他牽著她的手,帶著她跨出落地窗,走到花園裡。 夕陽已經沉入地平線下,只剩下一抹餘暉,殘留在樹梢。夜幕即將籠罩大地,天邊 的第一顆星星發出微弱的星光,照著古城堡遺跡上古老、斑剝的大石塊。 歸巢的白嘴鴉在空中嗚鳴叫著,空氣中瀰漫濃郁的花香。 他們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然後,侯爵說:「你在擔心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在擔心?」愛莉西亞問。 「我感覺得出來,」侯爵答道,「我美麗的小新娘,我根本不用看你,就知道你在 想什麼。」 愛莉西亞不說話,他又打趣地說:「你又給我出了個難題了,是不是?」 「其實……這……不算是什麼……問題。」 「告訴我!」他說。 愛莉西亞依偎在他身邊,緊握著他的手。 「我在……想,」過了一會兒,她說,「你給了我這麼多……這一切……這麼完美 ……我……我覺得自己實在太……幸運了……」 她停了一下,又接著說:「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你瞭解……即……即使 你現在……一無所有……我還是會全心全意地……愛你。」 侯爵感覺得出她聲音裡誠摯的悸動,他用深沉的語調說:「待會兒我再回答你這個 問題,我一定會給你機會,讓你證明的。」 說著,他們已經走到了草地的盡頭,不遠處有一大排茂密的權,形成了城堡的天然 圍牆。 眼前有幾級台階,通向一個小瀑布,水不斷地湧過石塊,流進一個大理石建造的池 塘裡。 侯爵牽著愛莉西亞的手,走上台階。階梯的頂端立著一座狩獵女神戴安娜的雕像, 旁邊有一個座位。 愛莉西亞在位子上坐下,回頭向他們來的那個方向望去。 立刻,城堡的影像出現在她眼前,那宏偉的角樓、高塔聳立雲端;城堡後面,黑色 、白色的天鵝在銀色的湖面上悠然地游者,更遠處,成群的梅花鹿格息在古樹的濃蔭下 。 這份景致實在美得令人震撼。愛莉西亞突然明白,侯爵為什麼要帶她到這裡來了。 望著她臉上的神色,侯爵說:「只要住在城堡裡,每天黃昏的時候我都會來這裡眺 望這番景致。對我來說,這是世界上最美的。不過,雖然我嘴裡不肯承認,但心裡卻明 白,這裡還缺少了點什麼——那就是你!」 愛莉西亞抬起頭來,看著他說:「你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所以……我以 為你……要娶的是……拉蒂。」 侯爵雙手環抱著她。 「拉蒂是我所見到的最美的女孩,」他說,「但是,她的美並沒有打動我的心。而 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你的影子就佔據了我的心靈。」 「是……真的嗎?」 「你成了我心靈的一部分,」侯爵答道,「雖然我不願意對自己承認,可是,事實 上,我想幫助你,想保護你。我對別的女人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愛莉西亞想到他生命裡有過那麼多漂亮的女人,心裡不覺對她們有幾分嫉妒。可是 侯爵又接著說:「後來,我對你瞭解更深,我的思維就完全被你攫住了。我從沒想到, 一個女人會對政治和社會問題那麼認真,這些事情向來都只有男人才關心的。」 「我對……這種問題感興趣……你……不介意?」愛莉西亞問道。 「這樣才能幫助我、鼓勵我,讓我朝這方面努力。」 她高興地笑了起來。侯爵繼續說:「我的小妻子,你佔據了我的思維、我的心,另 外,還有一件讓我難以解釋的事情。」 愛莉西亞探詢地看看他,侯爵說: 「今天在教堂裡,我覺得你就像一 朵供奉在祭壇上的蓮花。除了我母親以外,我對其他女人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愛莉西亞交提著雙手說:「我好怕自己……配不上你。你那麼……聰明……知道那 麼多事情……而我……我對……很多事都……一無所知。」 「例如說呢?」侯爵問。 愛莉西亞把頭轉開,濃綠的樹影襯出她臉部側面的輪廓。 侯爵望著她小巧挺直的鼻子、尖削的下頷,最後,視線停在她溫潤的唇上。他知道 ,除了他以外,從沒有任何男人吻過她的唇。 他想,多少年來,他為自己架構出一個完美的妻子形象,他不斷地尋覓,而且幾乎 絕望了;他曾經認定,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完美的女人。但是如今,這一切都在她身上 找到了。 「你想告訴我什麼?」他把聲調提高了一點。 愛莉西亞沉默了很久,才低聲地說:「我在想……城堡這麼大……應該有……小孩 在走廊上跑……或者在欄杆上滑來滑去。」 她停了一下,又說:「我……知道你母親很希望你有個……兒子……不過……雖然 你對彼得很好……可是我想……你可能不喜歡……小孩。」 她顯得很猶豫,但是終於把心底的話說出來了。 「在我認識你之前,我認為有了小孩,會擾亂我規律的生活,」他答道,「但是現 在,親愛的,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覺得再沒有比看見你懷裡抱著我兒子更美的事情了。 」 「如果……是個……女孩呢?」 「要是那樣,」侯爵答道,「我們只好繼續努力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但是愛莉西亞仍舊顯得很困惑的樣子。 「告訴我,你又在想什麼了?」他溫柔地問。 「你曾經說我……聰明,」愛莉西亞說,「可是我一直……不知道人怎麼會……有 孩子的。」 她羞澀地輕聲說:「我覺得我應該在拉蒂結婚之前跟她談談……這個問題……可是 ,我媽媽去世了……沒有人能替我解答這種事。我這樣做,你會不會認為我……沒有盡 責?」 「照拉蒂那種快樂的神色看起來,」侯爵答道,「我想,詹姆士替你彌補了這個缺 憾。」 同時,他想,愛莉西亞真像一朵清純的蓮花。 這麼多年來,他結交的一直是社交界裡世故、放蕩的女人,使他幾乎忘了世界上還 有象受莉西亞這麼純潔的女孩。但是在他的靈魂深處,他知道,這正是他所追尋的。 她羞澀地別過臉去,那種神態是那麼迷人,使他難以克制自己的情緒。 他把她的臉輕輕地扳了過來。 「我愛你,親愛的!」他說。「我全心全意地愛你。我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告訴你 ,你對我的意義有多重大。」 「我……也愛你」愛莉西亞喃喃地說。「可是我覺得自己……很難用言詞來……表 達。」 「我告訴過你,你的字彙有限,」侯爵笑著說,「不過我倒有一句話要對你說。從 小到大,除了我母親以外,我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句話。」 愛莉西亞望著他。 「我要告訴你,你是我靈魂的一部分。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靈魂全都屬於你。 你就是我的全部,從現在直到永遠。」 「噢……契爾敦!」 愛莉西亞眼裡含著淚水,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太……高興了……我想……哭,」她輕輕地說,「我簡直高興得暈了頭。我只 知道我……愛你!」 「這正是我希望你對我說的,」侯爵說道。 她把頭枕在他的肩上。 「我想找一些話來……向你解釋……當你……吻我——當你碰觸我的時候,我就像 被投進太陽的……中心。」 侯爵吻了吻她的前額,但是沒有打斷她的話。 「我覺得……太陽的熱好像在你……和我的身體裡,這份熱不斷地……升高……變 得像火一樣。」 「然後呢?」侯爵問。 「這……很難解釋,」愛莉西亞說。「我好希望你……不停地吻我……讓我越來越 ……接近你……成為你的一部分……而你也變成我的……一部分。」 侯爵深深吸了一口氣。 愛莉西亞不瞭解她自己的話裡隱藏著對情慾的渴求,但是,他卻瞭解。 他把她拉了起來。 「我們會更接近,親愛的,接近得讓你瞭解,你完完全全屬於我,讓你瞭解我們不 可分離。」 說完,他把她拉進懷裡,吻了她。 最初,他像捧著一件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吻著她,生怕把她嚇住了。 慢慢地,他感覺到她越來越靠近,他知道自己已經喚醒了她體內那道炙熱的陽光。 於是,他的唇變得更渴求、更熱情。 夜霧在他們四周擴散著,空中繁星閃爍。 侯爵用一種激情的,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說:「親愛的小妻子,我們回家吧 。我會用愛來解答你這最後一個問題。」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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