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尖叫劃破廚房裡的舞會準備工作。
正在替成堆馬鈴薯削皮的女僕,忙著翻攪爐灶上的香料酒的安太太,在一盤拔了毛
的鵪鶉下偷懶的廚房小廝,他們全停止了動作,面面相覷。
凱琳自處理中的覆盆子抬起頭,災難已來不及避免,瑪莎扔掉手上裝滿洋芋的菜籃
,往長桌衝了過去。一隻牛大不小的鼻子伸進了長桌上的奶油罐。
「小偷!出去!」母老虎沿著長莫奔馳像一道金黑色電光。切菜刀敲到餐盤發出清
脆撞擊聲。蛋碗摔破在地板,蛋黃漿液濺得四處都是。麵粉盆翻倒,空氣中一時飄滿白
色粉霧。
幾名僕人分頭走避,一面揮舞手掌猛咳。
花貓跳上杯盤架並一層一層往上移。來到最頂上一層後,牠坐下來清理鬍鬚。
「老天爺!」雙手捧著面頰的凱琳打量地板上的髒亂。
瑪莎抓起一支掃帚,悄悄地走向那隻貓。「我來抓這個小鬼。」
「別管牠了。待會兒我會把牠弄出去,」凱琳說。「現在妳先去奶品室多拿一些雞
蛋和奶油。提姆,放下那盤鵪鶉去拿抹布和提桶。其他的人立刻恢復工作,不然我們會
來不及了。」
僕役們嘀嘀咕咕地照著她的吩咐辦事。凱琳重新回來整理覆盆子。再八小時舞會就
要舉行,而兩百名賓客準備盛宴的巨大工作就落在她身上,她已經處理了屠夫兒子忘記
送來火腿、奶品女僕將老鼠關在奶油罐中,以及臨時雜工沒工作卻和馬廄小廝親吻等大
小雜事。
就在凱琳認為狀況不可能更糟時,後門砰地被撞開,古愛絲衡了進來。
這個九歲的小女孩直接穿過僕役來到凱琳面前。她停下來,氣急敗壞地嚷:「我哥
哥不見了,凱琳夫人。彼得離家出走了。」
「妳沒弄錯?」凱琳抓著女孩瘦伶伶的肩膀仔細耵著她的藍眸。她散發出風吹後的
甜美,凱琳再次感覺到想要自己孩子的神秘渴望,雖然對未來她已另有計劃。「或許妳
哥哥去釣魚了,不然就是和朋友到荒原上去玩了。」
愛絲用力搖搖她的紅髮辮。「他走了。昨晚爸爸逮到他偷偷溜出獵狐酒館。他輸掉
了爺爺給他的懷錶,爸爸氣得用鞭子抽彼得並把他趕回房中。今天早上他不見了他的床
沒有人睡過。」
「或許他出去玩之前先整理過床。」
愛絲皺皺鼻頭。「彼得?」
「的確不大可能。」凱琳數口氣。「妳父母怎麼辦?」
「爸爸帶了狗去找他了,媽在家一直哭。拜託,凱琳夫人。妳必須跟我回去。」
「對不起,夫人。」歐文步了過來,下巴頂在一疊瓷盤上。「我從儲藏室搬來了這
些。
要放在餐廳嗎?」
「拿去蒸餾室,」凱琳說。「必須先用熱水沖過才能給客人使用。」
「是,夫人。」那名僕役用肩膀在繁忙的廚房中開出一條路。
凱琳咬著唇打量這群僕役,從正在刷地板的廚子小廝到正在清理髒壺的蒸餾室女僕
。除了食物,她還有滿手的事要照料:替客房通風、清洗幾百個香檳酒杯、花園摘來的
玫瑰要插瓶。
她這一走或許無法及時趕回來與里翰共舞。
但是她的心中浮現古彼得挫敗的神情,他那長滿雀斑的小臉上永遠有綹頭髮落在眉
骨上。他可能碰到了危險。
「凱琳夫人?」愛絲喚道。「拜託!」
「好吧!」凱琳解開圍裙,順手自門旁的掛u抓起她的長外套。或許她可以在洛倫
發現她不見之前回來。不論如何,她婆婆的不悅和小男孩的安危比起來顯得無足輕重。
上帝,彼得會去哪裡?
古彼得沿著通往倫敦的馬路踽踽步行。他的胃發出雷鳴。他從母親的廚房偷出來的
麵包和乳酪早就沒有了。午夜時分當他弓著背貼著石牆抵擋來自荒原的冷風時,早被他
狼吞虎嚥地吃得一乾二淨。
他的兩腿痠痛。離家的主意拿定後,彼得連夜趕路。黑暗的荒野顯田陰沈恐怖,只
有指甲大的月亮照著他的去路。終於碰到一座旅店後,他溜進馬廄,在一間放有臭味草
料的馬欄入睡。
天亮時,他被馬廄主人粗魯地喚醒。掃帚向彼得原就痠疼的背揮來,嚇得他倉白地
奪門而出,甚至連那個裝著他換洗衣褲、折合刀及自從他十歲生日就存著的十先令的背
包都沒帶走。
這就是他的勇敢冒險經歷。過去一小時中只有兩輛馬車經過。第一次是輛郵車,還
差點撞到他。而彼得向第二輛打手勢請求搭便車時,那車伕對準彼得的耳朵揮動馬鞭,
到現在他的耳朵還像他的屁股一樣痛。
他歎口氣。現在,媽媽應該是在煎燻肉做早餐了。家裡的人會坐下,盡情享受熱騰
騰的奶油蛋餅,甚至想到那些麥片粥都令他口中生津。
他爸爸是個老蛋頭,彼得想,就算他輸掉了那個老舊的懷錶又怎麼樣?那是他的錶
,隨他怎麼處置都可以。就算賭輸了也行。
不論如何,紐先生像他的外表一樣玩得很公平。他還好好地教彼得牌戲規則,輸掉
的那局牌是彼得自己發牌的。
他踢起一顆石頭滾下斜坡。所有的紳士都賭博。此外,他必須贏得足夠的錢才能加
入騎兵團。
他的思想天馬行空起來。老拿破崙已逃離聖赫勒那島。那個瘋狂的法國人只有英勇
的古彼得少尉阻止得了。只見他的軍刀奕奕生輝,他騎戰馬深入陣地,左揮右砍地殺死
那些法國仔,一面閃躲呼嘯過耳際的子彈……轟隆的馬蹄聲打破他的幻想。一輛彼得生
平見過最華麗的馬車疾駛而來。那是一輛高低彈簧座廂型車,雙輪艷黃,由一對紅棕色
大馬拖曳,衣著華麗的駕駛人身旁坐著一位淑女。
駕駛座後面繫著一個旅行箱。
經歷過那場想像的戰役,彼得覺得神功蓋世。他站到馬路中央,揮舞他的手臂。馬
車在他面前停住,近得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馬鼻噴出的熱氣。
那個年輕人站起來,肩頭一皺,戴著手套的手垂著緞帶。「嘿,小鬼,讓開!」
「你們要去倫敦嗎?」彼得問。
「關你什麼事?」陌生人用馬鞭朝他指。「快讓開,不然我要輾過去了。」
「我想搭便車,拜託。」
「我為什麼該帶你去倫敦?」
「因為……」彼得急中生智。「昨天我父母去倫敦了。我有十二個兄弟姊妹,荒亂
之中他們竟然沒帶我就走了。」
「胡說!你更可能是離家出走的農家子弟。還不回去看你的豬和羊。」
那位金髮淑女俯身向前,因而她的胸脯看起來像兩個豐滿的羊乳房。「得了,吉維
,」
她說。「別逗這個小可憐了。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彼得。呃,魏彼得。」
「好,魏彼得,你幾歲了?」
他挺起胸膛,盡力拉高自己。「十三歲,女士。足夠外出打天下了。」
「嗯。」她同情地瞟他一眼。「他長得可真純真,嗯?鄉下長大的,完全沒有經驗
。」
「我不是鄉下土包子!」彼得抗議,雙手插在膢上。「我會玩牌。」
她格格一笑「喲,還是個小玩家哩!吉維,想想看,帶著他或許會恨有趣。」
吉維狠狠地瞪她一眼。穿著黃色短外套、淡黃色長褲、黑色及膝長靴的他第一眼看
過去顯尋時髦俊俏。
他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揚起。「黛拉,我的小可人,妳的腦筋動得真快。我相信不久
之後我們必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跳上來吧,小子。」
里翰的背靠著山坡頂上的楓樹,就著一瓶白蘭地和一包冷雞肉解決他的午餐。一隻
黃蝴蝶在石楠花間飛舞。山坡下一群綿羊正在咀嚼青草,晴朗的藍天映著幾片白雲。清
脆的鈴聲混著小羊走失母羊時偶爾發出的低鳴。
里翰喝一口白蘭地,手指無意識地敲擊銀色酒瓶。甚至在這片田園牧野,他仍感受
不到寧靜。不安的情緒像荒原上永不歇息的風騷動他的內心。
曾經,他會把那種感覺解釋為無聊並且出門找一局高賭注牌戲自娛。但是近來他的
不滿更形尖銳。他就是無法解除對凱琳的迷戀。
慾望他可以了解。他也刻意將她貶為身體誘人的一群。楚楚動人的臉蛋,凹凸有致
的身材,既誘惑又嘲諷的琥珀色眼睛。
他無法理解的是他那看透她過去的超感能力。突然間他有了新的領悟。自從他來到
石氏莊園,他見到的幻象就變得愈發生動、詳細,真實得令人發瘋。
只有一個答案。一個怪異玄奇到任何有理性的人都無法接受的想像。真的這麼相信
他無異該關進瘋人院。
他拒絕繼續朝那個方向鑽進去,硬生生將思緒拉回至凱琳身上。不論他有沒有瘋,
他渴望看到牠的笑容、渴望得到她的尊敬。他想贏得牠的心想得心痛。
見鬼了!他不需要她,來到約克夏是個錯誤。一等他安排好她的財務,履行了他對
亞烈的誓言,他就會離開。永遠不再回來。
洛倫答應星期五交出凱琳的錢。再過兩天他就能回到他的產業,獨自生活時他就能
克服自己對死去好友遺孀的邪惡需要。
日子久了那些幻象自然會消失。一定得消失。不這麼想他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再喝一大口白蘭地,蓋上瓶口後塞回他的外套口袋,雞骨頭則丟在草地上餵禿鷹
。
登上在坡地吃草的馬,里翰凝望遼闊的荒原,尋找他和凱琳熱烈擁吻的放牧小屋。
難怪他無法忘了她。那次的啜飲激起了他對那個輕視他的女人的胃口。
那個他絕對不能據為己有的女人。
隔著幾哩的荒原,放牧小屋看起來只是一團黑點。按著他瞧見它附近有什麼在移動
。他騎上坡頂,用手遮日地極目瞭望。
是兩個女性,一高一矮地迅速從石氏莊園穿過荒原走向瓦倫比村。小女孩蹦蹦跳跳
地走在前面,不時停下來撿拾石頭或採摘野花。
他的胃抽緊了。他認出了那位步履優碓的女人。她就像賭徒見到牌桌一樣吸引了他
。
馬兒回應了他的命令向山下胞去,將一群咩叫的綿羊拋在身後。天空似乎突然亮了
起來,空氣中充滿大地的清香。陽光對著青草覆被的岩地微笑。軟綿綿的白雲在寶藍色
的天空上輕盈流動。
凱琳和她的小同伴快到達村莊時里翰追上她們,穿著樸素棕色裙子,裹著舊外套的
凱琳,泛著健康紅暈的面頰旁浮散著幾絲鬈髮,看起來比什麼時候都美。
他真想吻她。
但是他只能問:「出了什麼事嗎?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她心不在焉地膘一眼瓦倫比村。「沒什麼你能做的。」
她焦慮的眉頭出賣了實情。「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他堅持。
他看得出來她的猶豫,只見她唇瓣微噘,審慎的眼神彷彿在評估該不該信任他。他
的好心情一散而空。
「我哥哥離家出走了,」小女孩在一旁和盤托出。「凱琳夫人要去找他。」
里翰這才仔細瞧一眼女孩長滿雀斑的臉。不可能。但是一股冰冷的虛幻抓住了他。
黑暗自他的神志邊緣爬了出來。
他認得這女孩。他曾在一次幻象中見過她。她坐在一群孩子當中聽凱琳唸書。
難道他的瘋狂永不會停止?
「愛絲,別說了,」凱琳的聲音夾緊。「妳母親還在家等我們,我確信爵爺還有更
重要的事要做。」她撩起裙子,急急地走過拱橋。
里翰尾隨其後。馬蹄在石橋板上敲出空洞的回聲。他沿著泥土徑進入散佈著茅草屋
的村莊,沿途經過一間小酒店及村民聚會所。
村子盡頭矗立著一座教堂,它有八角形鐘塔及用杜鵑花妝點的墳場。里翰抗拒再喝
一口
放在口袋中的酒的衝動。亞烈應該葬在這裡,而不是比利時的麥田。
教堂後面,凱琳走進一棟有著紅磚煙囪的住宅。想要揭開她生活中每個層面的慾望
促使里翰繼續前進,他想知道她為什麼會丟下莊園中的職責而急急追尋一個離家出走的
男孩。他旋身下馬,將馬韁繫在鏤花牆上,敲敲門。
愛絲開門讓他去。「你也來幫我們嗎?」
她藍色的大眼睛吸引了他。那是一種全然的信任。「嗯。」
她的雀斑臉龐綻開滿意的笑。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她用小手握住他,將他拉進擁
擠的圖書室。
里翰興趣盎然地打量四周。凱琳是在這棟牧師府長大的。
一個用報紙做成的風箏自書架上層垂落尾巴。書桌上,一塊吃了一半的麵包放在地
球儀旁邊。什麼人將一根大頭針插在法蘭西的位置。一根跳繩躺在綻了線的地毯上。
凱琳低聲安慰沙發上那位飲泣的女人。她的灰髮披在肩上。凱琳的腿上則坐著一個
手抱布娃娃、嘴吸大拇指的小女孩。
見到她們的真情流露,里翰領悟出他內心的空虛。他覺得自己像個一文不名的孩子
臉貼著糖果店的玻璃窗向內窺伺。能夠認識不吝於向別人表達關懷及感情的人非比尋常
。
凱琳對他皺緊眉頭。「你來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幫忙找孩子。」她還沒能爭論,他已在婦人面前蹲下。「妳一定是女主人
了,能否請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爵爺,」她不很認真地撫平頭髮。「我是古太太,牧師的妻子。真不好意思告訴
你我們的羞恥。」
她深吸一口氣。「事情是在昨天晚上古先生發現彼得賭博所引起的。天啊!我兒子
怎麼學壞了?」
「你一定去過獵狐,」凱琳對里翰說。「可曾在那裡看過一個淺栗色頭髮的男孩?
彼得今年十歲。」
她指控的口氣點燃了他的憤怒。「沒有,」他說。「妳逼得我不得不承認我只去過
那裡一次。」
她不信地揚起一眉。
古太太繼續說:「古先生抽了那頑皮的孩子一頓並且罰他不准吃晚餐直接回房。他
這是罪有應得,不是嗎?」
「他的屁股的確痛得要命,」愛絲不識相地說道,一面將瘦伶伶的手肘搭在沙發背
上。
「他幾乎不能坐下。」
「今天早上我上樓叫他起來幹活時,他已經不見了。走了!哦,我的乖兒子在哪裡
?」
古太太再次撩起圍裙哭泣。
凱琳腿上的小女孩跟著哽咽。「凱琳夫人,彼得在哪裡?」
凱琳將她擁緊。繼而對古太太說:「古先生會通知行政官。彼得很快地就會安全回
到家。」
「這孩子一向不安分,」古太太寬闊的臉沾滿了淚。「有時太愛冒險,總在作美夢
。一直煩他父親將他送到倫敦的叔公家。好像我們要餵飽五個孩子之餘還有能力負擔到
倫敦的旅費似的。」
「我們來列一張他可能去的地方清單,」凱琳說。「我想到米德的市集去找找看。
他一直喜歡那裡的狗表演。」
「或是他可能躲在聖瑪麗修院的廢墟,」愛絲說,她的眼睛一亮。「那裡有鬼喲!
」
就在眾人齊聲獻議時,里翰站在這間狹窄的圖書室踱步。他的視線落在書架下層的
彈弓上。這東西看起來有點眼熟。
他脖子後面的寒毛豎了起來,那種刺激感向上延伸至頭皮,向下直竄脊桂尾端。壓
力在他的額頭悸動,黑暗一湧而上。
不要,他的心在嘶喊。不要在這裡也會。
幽暗的圖書室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燦爛的陽光。
古彼得坐在牧師府臺階上,仔綑瞄準他的彈弓,發射出一顆石子。他注視那顆飛彈
越過石牆掉進墳場。按著巨大的馬蹄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跳起來,扔掉彈弓,光著腳
跑過來。
他將馬韁繫在一根柱子上。「早,先生。你才從倫敦回來嗎?凱琳夫人說你去城裡
一個月了。」他拍拍馬脖子。「有一天我也要騎著漂亮的大馬住在倫敦。」
「很好。她在哪兒?」
「凱琳夫人正在幫媽媽烤麵包。」栗色頭髮男孩軟口大氣。「如果我住在倫敦,我
會每天都出去觀光。倫敦塔裡有一間刑室,還有聖詹姆士花園裡換衛兵的儀式……」
影像而搖晃後漸漸淡去。里翰站著眨眨眼,剛才的幻象震撼了他的心底。他彷彿剛
做完百米安跑般全身冒汗。他真的見過古彼得?他一點也不記得他見過,但是男孩長著
雀斑的臉卻清楚地映在腦海。
他搜索合理的解釋。那男孩長得的確有點像克凌。
里翰咬緊牙關抗拒痛苦。他哥哥在彼得這個年紀時死亡。他也有金栗色頭髮,喜歡
說話的習慣,甚至也鍾愛彈弓和調皮。
因此,他一廂情願地將兩者合而為一,是他的心在玩把戲。
一隻手輕撫他的手臂。
里翰感覺他的肌肉抽動一下。按著他領悟凱琳在他身旁盯著他看這個穿著僕役服裝
的黑髮精靈。
「你在皺眉頭,爵爺。如果你有比拯救一個男孩更重要的事待辦,請不要被我們耽
擱了。」
他放鬆肌肉。「我說過我會幫妳找就會。」
她的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梭巡,彷彿懷疑他的可靠性。「嗯,既然你有馬,你可以騎
馬去史瓦黛查看那些鉛礦區。彼得或許會去那裡看礦工採鉛。」
「不對。」
「不對?」
服從他的直覺絕對是神經失調的現象。但是里翰卻不由自主地說:「我願打賭一百
鎊我們要找的對象已經飛得老遠。」
「拿一個男孩的安危打賭,這正像妳的為人。」她諷刺地說。
里翰知道他活該讓她諷刺。他的想法或許根本是捕風捉影。但若真讓他猜對了,凱
琳眸中的冷漠質疑或許能稍稍化解。或許就這麼一次,她會用溫暖而尊敬的眼光看他。
「我相信,」他慢慢地說道。「彼得去倫敦了。」
凱琳騎著花斑灰馬以抖散骨頭的速度前進。她必須一心一意地讓自己固定在馬鞍上
,對陽光照耀下的鄉間景致根本視而不見,為了趕上里翰的速度,她咬緊牙,像個新手
般握緊韁繩。
而她的確是騎馬生手。
騎馬是淑女打發空閒的一種嗜好,凱琳在亞烈的命令下曾學過幾堂課。但是高踞在
一頭如此局大野獸的背部,她從來鬆弛不了神經。只有她對彼得的關心才說動她爬上這
匹借來的最初她嘲笑里翰。彼得應該不至於試圖獨自走上這麼遠的一段路。但是里翰對
男孩思想方式的權威改變了她的想法,因此她堅持陪他一起來。
在通往倫敦路旁的一家驛站,他們發現了一絲希望。馬廄主人宣稱那天早上才趕走
一個符合彼得外貌的男孩,凱琳非常確信那男孩留下來的背包就是彼得的東西。
自此,他們遇到任何私家馬車、農夫、驛車,沒有不停下來加以詢問的。但是彼得
似乎消失在空氣裡了。
現在,隨著日影開始西斜,他們只剩幾小時找到他。天知道天黑後,對一個男孩單
獨行走會多可怕。想到這兒,她的胃揪成一團。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冒險偷看一眼前面。里翰像名士兵,挺直著背坐在馬上
。他的棕色外套及鹿皮褲穠纖合度地裹著他的身體。他炭黑的頭髮在微風中拂動,看起
來倒像是來郊遊。
他騎馬時不費吹灰之力就散發出貴族的高傲。這是另一個他不適合她的原因。
但是她的心靈一角仍對他溫暖的擁抱、細膩溫柔的吻流連不捨。凱琳顫巍巍地吸口
氣。
她必須停止那樣想他,彷彿他能提供穩固的感情及雋永的愛似的。葛里翰只在乎他
的下一任玩伴女郎。
或者他不是?
她不只一次地納悶為什麼他會選擇在約克夏待這麼久。他已做了石府的貴賓一個多
星期,總是白天外出,直到晚上才回去和石府的人共進晚餐。他宣稱不常光顧獵狐,但
她就是無法相信他每天出去是像觀光客般看風景。
他一定是在和女人幽會。
但是他又沒有性生活圓滿的特徵。事實上大多時候他顯得恰巧相反,神經緊繃得像
彈簧。難道他真的從那位用妓女給朋友做結婚賀禮的狂徒改變了。
不論如何我總會和妳跳舞。就我們倆。沒別人。在妳的臥房。
他是在引誘她。想到這兒她的小腹溫暖地抽緊。這就是他自願協助尋找彼得的原因
?贏得她的感激因而擊垮她抗拒的圍牆?
若是她不小心,她真的會中計和他上床。
她握緊手中的韁繩,一面告訴自己他們之間絕不可能發生任何風流韻事。她不能在
沒有交心的狀況下對男人袒露身體。而她是再也不肯把看透她靈魂深處的力量交給任何
男人了。
那個力量也能傷透她的心。
「我們在那裡暫停。」
里翰的喊叫令她驚跳一下。他已將馬調整至與她平行,用手指著遠處的驛站。
「彼得真的能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嗎?」她問。
「如果有人載他就能。」
她警覺地催促母馬跟著里翰快跑。這條通衢大道上的挀客形形色色都有,她並沒有
天真到認為他們全都是規規矩矩的市民。
來到驛站前院時她的體會更深。這地方疏於維護,石屋搖搖欲墜,窗戶骯髒,馬廄
飄來陣陣薰人欲嘔的臭氣。驛站前附設公共食堂,一陣男人的爆笑自裡面傳出。一個年
輕的小伙子胞來牽住他們的馬。
「嗯,真糟糕。」里翰咕噥。
凱琳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馬廄那頭。她只看到一輛車輪艷黃的漂亮四輪篷蓋馬車。
「怎麼了?」她問。
「等在這裡,我進去問就好。」
「不。」她毫不優雅地滑下馬背,腳步踉蹌地穩住身子。「我和你一起去。」
他扶穩她,手指溫暖而堅實地握著她的手臂。「凱琳,妳要講理。這裡不是淑女該
去的地方。」
他的保護感令她既高興又煩躁。「若是彼得在這裡,我要立刻親自得知他的安危。
這一點絕無商量餘地。」
他聳聳肩,放開了她。「隨妳。但別插手干涉。」
他轉過身,走進驛站,她尾隨而入。一股混雜著菸味的霉味襲向她的鼻息。隔著接
待室的門,她可以看見公共食堂,男人聚在裡面玩牌、抽菸、喝酒。
瘦長的店主自櫃梒後面斜躺的椅子跳起來。他瞟一眼里翰高貴的服飾頓時綻出了笑
容,露出泛黑的牙齒。「啊,爵爺,需要房間嗎?」
「不,」里翰說。「我們在我一個十歲男孩,金粟色頭髮,可能今天來過這裡。他
的名字是古彼得。」
「這個嘛!伍斯特可不會偷窺客戶的隱私的。」
凱琳的耐心到了盡頭。她急步向前。「我發誓,」她脫口而出。「如果你拒絕回答
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們不得不叫行政官」
里翰接住她的嘴,一把將她拖在身旁,同時說道:「原諒我的妻子。她有個干涉男
人的事的壞習慣。」
凱琳抵著他強壯的身體扭動,想要否認她和他有任何關係,雖然他們曾說好假扮夫
妻以保護她的名譽。她可以嚐到他手套的皮味。但是不論她怎麼掙扎,他猶自牢牢地將
她鎖在臂彎。
伍斯特讚賞地看著他們。「嗯,男人如果對每個過路客嚼舌根,他就不可能經營成
功的事業。」
「你的謹慎令我欽佩。但是或許你需要一點代表我誠意的表示。」里翰拿出一枚金
幣扔在桌上。
伍斯特的淺色眼珠突了出來。他一把抓起那枚金幣,就著窗口的陽光檢視。「爵爺
真是慷慨大方。讓我想想。小矮個,嗯?滿臉雀斑,栗色頭髮?」
凱琳掙脫了她的嘴。「就是他,是彼得。他在這邑隉H」
但伍斯特不理她,眼睛仍看著里翰。「他或許是和一位年輕男子和他的女伴一起趕
路?
那個紳士的名字是吉維?」
「非常可能。」
伍斯特用拇指指向身後的通道。「右手第二間。別說你怎麼知道的。」
「那將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里翰板著臉保證。
他護著凱琳經過一群喧鬧的男人。接下來的走道陰沈而狹窄,木板的油漆已經剝落
。她用力掙脫他的掌握轉身面對他。「你不可以再如此粗魯地對待我。」
「我們暫且先把少女的敏感擱在一邊,」他的聲調嚴厲。「我必須想如何救出彼得
。」
「你?你要知道,自從他一出生就是我照顧他。他就像我親生的兒子。」
「哦,是嗎?」
里翰尖銳的視線令凱琳領悟她透露了什麼。她揚起下巴。就算她的僕役背景令他不
快又怎麼樣?他對她的看法一點也不重要。
「妳猜我認得外面的馬車是猜對了,」里翰說。「彼得已落入潘吉維爵爺手中,他
是紈桍子中最惡劣的那種。」
「像你?」
他丟給她陰沈的一眼。「正是,我懂得潘吉維扭曲的心思。現在妳閉嘴,聽我告訴
妳我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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