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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定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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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定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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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楔子】
性格內向的美國姑娘凱特得知在巴黎的未婚夫移情別戀，愛上了一位法國
姑娘。一向怕坐飛機的她決定趕赴巴黎，勸未婚夫回心轉意。在飛往巴黎
的班機上，凱特遇見了一位性感而神秘的法國男子呂克。心事重重的凱特
情不自禁地向呂克說出了自己的煩惱，兩人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然而呂克一直受到法國警官讓·保羅的注意和跟蹤。保羅覺得呂克的活動可
疑，認為他是一位罪犯，所以一直跟蹤他。呂克十分熱心地幫助凱特尋找
他的未婚夫，同時也想利用凱特甩掉跟蹤自己的保羅。於是凱特和呂克一
起經歷了一次走遍法國的奇遇：從南方普羅斯的葡萄園，到戛納陽光明媚
的沙灘；離開了藍色海岸的海濱大道，又在中世紀的古堡出現。在這段旅
程中，凱特和呂克之間漸漸產生了愛情，演繹出了一候始料未及的浪漫故事。
貝思羅伯特《一切從失戀開始》FrenchKiss
【故事簡介】
失戀的感覺是怎樣的？孤寂、落寞、失意……連串悲哀的形容詞相信也未能捕捉失戀
的痛苦感覺，但本書的主角凱特卻會加上：浪漫、驚險刺激、有趣……
凱特知道未婚夫查理在法國有外遇，便遠赴巴黎，企圖挽救戀情。怎知在飛機上遇
見善良的小偷呂卡，從此她的生活起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一切從失戀開始！
作者以細膩的筆觸，為讀者獻上一段陰差陽錯的愛情故事。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對
各人物性格的刻畫非常細緻，如凱特的天真可愛；呂卡的調皮；查理的優柔寡斷，每個
人物的性格都活靈活現；再透過作者神來之筆，連綿不斷的浪漫情節、幽默的對白，令
本書流露出強烈的電影感。事實上，木書的同名電影已經上映，在美國票房一枝獨秀，
口碑載道！
最後，本書封面圖片由PolygramFilmProductionsBV及安樂影片有限公司提供，謹
此致謝！
林鳳珊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第一章
查理總是喜歡說凱特移居加拿大是出於一時激起的冒險衝動，但她心底裏仍然是嚮
往安穩日子的，所以當她安頓下來，便不再折騰了。其實，對於凱特這種性格，查理打
從心底裏感到高興：這兩種心理在凱特身上形成一定比例的結合，使她成為查理的理想
女伴。當他還在醫學院寒窗苦讀的日子裏，他常常會靜心下來，憧憬著他倆美好的未來
－－他已經成為查理醫生，凱特自然就是查理太太，他們同心合力，在多倫多努力工作
，穩步地邁向成功的事業。那時候他仍滿足於一種模模糊糊的憧憬，愈往前走，生活會
變得更舒適、更快樂、更充滿自豪感。至於他倆最終在什麼地方，以什麼方式達到什麼
人生目標，他並沒有一個確切的概念。
凱特則不然，她心目中的未來，幾乎可以畫出一張從目前直到遙遠將來的旅行地圖
，上面詳細地標明他倆在人生旅途中每一站的地點變更、職業擢升的情況。
凱特的童年是在俄亥俄州阿克倫市的家中度過的，後來才移居到加拿大。凱特對她
的第二祖國可謂忠心耿耿；甚至對於人們經常嘲諷的加拿大人食古不化的思想方法，她
都由衷地喜愛。她喜歡加拿大人尋求社會承認的迫切心態、她喜歡潔淨的街道、她喜歡
人們和睦相處，她甚至喜歡看到公共汽車站前人們排隊等車的景象。但是她心裏最喜歡
不過的，卻是加拿大人已經習以為常而不再意識到的方面－－北美洲人的求新欲望和根
深蒂固的英國禮儀在加拿大這塊土地上獲得的理想統一。簡而言之，這是一塊消失在美
洲大陸上的英國殖民地，是開始新人生和組織新家庭的理想地方。對於凱特來說，愛上
查理也就是愛上了加拿大這個國家。
她和查理第一次相遇，要追溯到她的第一次多倫多之行－－她來參加一次有關「公
眾教育的前途」的教師會議。那次多倫多之行可謂精彩紛呈，而精彩的頂峰是一次盛大
的社交聚會，聚會的地點在羅斯代爾鎮－－她的一個同事的父母家中，那裏陳設豪華，
品味高雅。無巧不成話，這位同事的父母哈巧也是查理最要好的一個朋友的父母。他倆
的愛情開始於房子中間的樓梯上。樓梯的一邊是會客廳，很多教師在翩翩起舞；另一邊
則是飯廳，一大批醫生正在裏面喝酒－－喝了酒才能鼓足勇氣去跳舞。
凱特找到工作，獲得工作簽證，並且永久地移居到多倫多。查理在快要畢業時，經
過了一番努力，在學府大道上一家名聲頗佳的診所裏謀到一個職位。為了慶祝他找到好
的工作，並且獲得等待已久的經濟獨立，查理堅持凱特立即搬去與他同住。在布洛大街
附近，他們挑選了一間舒適的現代化房屋，裝修了一番，以米黃、淺灰和乳白色為主色
；沒過幾天，他們就舒服地住在裏面了。
他們一起同居了幾個月後，凱特向查理透露了一個她的秘密－－一個小小的秘密，
但影響深遠。凱特在旅行時總是坐火車，火車到不了的地方，則坐汽車或公共汽車。
「是為了體驗火車旅行的浪漫，欣賞美國聯邦車站的建築風格之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喜歡火車，查理。我只覺得坐火車的感覺很好，要不我哪兒都
去不了。」
「那你最後一次坐飛機是在哪時？」查理問道。
「在唸第十班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坐飛機。那一次占美的父親駕
著他的雙引擎小飛機把我們全班同學送到蘇島去露營。回來時我拒絕再坐飛機，他們不
得不謊稱我得了急性闌尾炎，叫了一艘水上救護艇把我送出了島。」
「你已經有十年沒有坐飛機了？」查理感到難以置信。
「八年，不是十年。不過你不用擔心，這種情況不會永遠不變的，我正在努力解決
這個問題。請相信我吧。」凱特故意看了看查理的眼睛，很有把握地朝他笑一下。「等
我們度蜜月時，我會從移動登機梯上爬上飛機的。」
「現在已經不再使用移動登機梯了。」
對於他未婚妻的這一秘密，查理確實大吃一驚。他感到很奇怪，他對她了解得那麼
多，卻會忽略了這樣一個嚴重的神經官能方面的問題。他很想知道他的家人對此會作什
麼反應呢？他們對凱特的喜歡程度，此起查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在他們眼裏，凱特
一直是查理的最佳選擇，但查理的家人對度假是看得很重的－－特別是到那些遙遠偏僻
的地方去度假。
當然，對於凱特獲得坐飛機的勇氣，第一次重大的測試將是由查理而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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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沒問題。」凱特大聲地說。克服飛機恐懼症將是她的頭等大事。首先她研究了幾
種可供選擇的方法－－心理分析療法、催眠療法、冥想療法、藥物治療以及各種綜合性
功能恢復療法。最後，她決定參加一個叫做「你能飛行」訓練班；這是一種新的訓練法
，尚處於試驗階段，但是那些大的航空公司都推薦這種方法。經過一個月的訓練後，她
開始感到懷疑：為什麼所有的自助課程都像幼稚園上課的方式。她總是感到她不應該去
參加這些莫名其妙的活動，她的問題不像班裏其他人那樣容易醫治，不過她還是決定堅
持到底。她暗自在心裏下了決心：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去試一下飛行模擬器。到了模擬
器上，她必須經歷一次噴射機的模擬起飛和著陸，然後再決定是否放棄進一步訓練。她
同時也沒有忘記，如果訓練失敗，學費可以全額退還。
終於到了進入模擬器的測試日，凱特鄭重其事地打扮一番，像要遠行一樣。雖然她
已上了一整天的課才決定參加這一天的測試，但是她腦裏想的仍然是發動機的轟鳴聲、
臭氧層的氣味，甚至還有慣性力把身體壓在粗糙的、色澤單調的座椅靠背上的感覺。測
試定於下午五點正。她一整天都在走來走去調整步速，她顯得是故意這樣在調速－－似
乎她的勇氣是計畫供應的，所以她正在定量使用，以留下足夠的勇氣對付測試。
凱特緊緊抓住淡黃色的飛機座椅靠手，努力用膝蓋後面夾緊座墊。她心裏愈是想枚
鬆，實際上卻抓得愈緊。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起來去聽擴音系統裏傳來的平和而單調的
聲音。
「歡迎乘坐加拿大航空公司多倫多到巴黎直航班機，飛行時間大約是七小時二十分
鐘。請檢查安全帶是否已經繫好，座椅靠背是否處於垂直位置。我們馬上就要起飛，祝
各位旅途愉快……」
聽到引擎發動的轟鳴聲，凱特的手指發僵，眼睛緊閉，似乎想把一切都鎖在視野之
外，以免她以往的災難幻象再一次穿透她的武裝。
當她進一步鼓起勇氣時，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凱特。」
「什麼事？」她遲疑不決地回答了一聲。聲音是從擴音系統裏來的，那使她想起電
影《二OO一年太空漫遊》中會講話的電腦「Hal」。
「你對旅途愉快作好準備嗎？」凱特搖了搖頭。(擴音系統中)帕麗的聲音接著又問
：「告訴我，凱特，你在想什麼？」
凱特似乎正處於昏昏入睡的狀態，她回答道：「扭曲的鋼板，好多火球，還有一個
赤著身體的小孩子在驚叫著找她的媽媽。」
「你怎麼啦，凱特？不是叫你去想一個安靜的景象嗎？不是叫你想美麗的鄉村景色
嗎？好吧，讓我們現在開始想象那幅美麗的景色吧。」
凱特感到自己像一隻在實驗室裏被人作實驗的白老鼠。帕麗又說話了，凱特在座椅
上難受地挪來挪去。
「好了，不要忘了起飛口令。在大腦裏慢慢地、輕輕地唸口令。你的口令是什麼，
凱特？」
凱特深呼吸，放鬆了緊張情緒。但是她一張嘴，說出來的卻是：「我們在下降，我
們在下降，在一團火球中像熔化著的鋼鐵一樣下降。」
「凱待，我們重新開始吧。好了，唸口令。」
帕麗從布幕後面悄悄地張望了一下。雖然凱特緊閉著雙眼，但是帕麗仍然看得到她
的眼球在轉動，而且感到很難受。「我喜愛巴黎的春天，巴黎的秋天落葉……落下……
落下。」她突然睜開眼睛。「我真懷疑你給了我一個錯誤的口令。」
「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口令是錯誤的，凱特。」帕麗也開始著急了，但還是指望用
自己的言語使凱特安靜下來。她通過擴音器傳出有規則而緩慢的深呼吸聲，想藉以影響
凱特，但凱特卻顯得愈來愈焦躁不安。
「不，我不愛巴黎，你是知道的，我恨法國人，我不願意作這一次旅行。」
此凱特更難的病例，帕麗也處理過，她有把握力挽狂瀾，使凱特感到起飛成功－－
只要讓凱特明白她已經取得很大進展就行。她用手指尖繞過控制器，輕輕地按了一下那
枚看不見的按鈕。她剛按下按鈕，發動機立即發出更大的轟鳴聲，電子設備響起嘀嘀聲
，顯示飛機馬上要起飛了。這時傳來飛機駕駛員的聲音：「機員，準備起飛。」
凱特靜靜地發出一聲沉重的呻吟：「啊，上帝……」
「凱特，你能做到的。」帕麗的聲調仍然有耐心，但很堅持。
「我做不到，我不是坐飛機的人，即使是這一架我也不能坐。」凱特坐直起來，強
壓住驚慌，她看見下面的跑道一閃而過。她伸手從大腿上一把拉掉安全帶，側身一大步
跨到中間通道，向氣動出口門衝去。當她發瘋一樣把長長的操縱杆往上提起時，她似乎
聽見帕麗在對她說話。
「不！」她大叫起來。「讓我出去，我不想死，我們要死在這兒了！」由於大聲尖
叫，凱特一陣激動，一下子就把操縱杆掀了上去。她用肩膀向彎曲的塑膠蓋板上撞去，
猛一下打開巨大的機門，飛快地衝了出去。
她啪的一聲摔在模擬器下面的混凝土地面上。昏昏眩眩地過了一會，她終於鬆了一
口氣，抬起頭來，她看到聚在她周圍的帕麗和實驗室技術員們，她終於露出了勝利的笑
容。她看了看用電影放映機打出來的雲彩背景布幕，從地面上爬起來，離開了實驗室。
她對自己的行為並不感到內疚，是訓練班有負於她。她坐在主任辦公室裏，瞪著主
任，直到主任打完她的電話。「我想該把學費退給我吧。我肯定你的訓練班對別人有效
，可是對我來說，我只能拿回支票。」凱特說得很有禮貌，在等待開出支票的過程中，
她不停地摸摸隱隱作痛的肩膀。她慢慢地拿過支票，整齊地摺好，臉上閃過一道勝利的
微笑，然後離開了辦公大樓。
過了幾天的一個晚上，查理快要整理好行李了。他在準備去機場之前，最後一次請
凱特再考慮一下。在法國巴黎玩十天，那是一個充滿美酒珍饈、浪漫享樂的花花世界。
查理做夢都在盼望著這一次旅遊。
「聽我說，凱特。」他以懇求的口吻說：「我讓你服十毫克安定(鎮靜劑)，再喝一
杯加冰塊的伏特加，等你一覺醒來，我們就到了巴黎啦。你怎麼可以不去巴黎呢？何況
你還是位歷史教師吶！」
凱特搖了搖頭。
「聽著，查理，從一個歷史教師的觀點來看，法國人有許多見不得人的醜事。你隨
便點哪一個世紀，我都能開出一張法國醜事的清單。而且他們特別愛好吃奶製品，真叫
我受不了……」
她還沒有講完為了證明自己不能去旅行而早已排練好的一番話，他們就聽到查理的
父母在樓梯下叫他們。查理壓低嗓門：「你有沒有注意到，自從我們訂婚以後，他們從
來不曾敲過我們的房門？」他還想作最後一次努力。「我必須承認我盼望著能夠單獨和
你在一起。要是我們能在巴黎過一個多星期，在愛戀中度過，在路旁的咖啡茶座休息，
深夜在塞納河邊漫步，還有艾菲爾鐵塔……」
凱特聽著聽著，有點失了神。「是啊，我很想去看看艾菲爾鐵塔……」她說到這裏
突然打住－－可不能讓查理抱不切實際的希望。她趕緊接下去說：「遺憾的是，在移民
局和我面談之前我是不可以離開這個國家的。要是我離境，他們會查到的，他們肯定會
這樣做的。一旦發生了這樣的事，嚴重性就跟被發現吸食大麻一樣。我一輩子就只吸過
一次大麻，就那麼短短的一會兒。我並不想吸大麻，但我卻遇上了大麻煩，而最糟糕的
是羅尼的弟弟竟然打電話報警。我們全被捕了，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件犯法的事。」她
停了一下，似乎還在回想那件事。
查理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只見他妹妹莉莉的腦袋探進房間來問道：「你們兩位是
不是想在這兒吃飯啊？」莉莉今年十五歲，性格中既洋溢著對生活的濃厚興趣，又夾雜
著一種青少年對成年人常有的肆無忌憚態度，而且這兩種性格的結合在莉莉身上體現得
恰到好處。她和凱特很親密，主要是因為家裏多了一名女性成員。
查理吃了一驚：「不在樓上吃，謝謝。我們一會兒就下來，我和凱特正在說話吶。
」
莉莉手裏拿著一碟意大利薄餅走了進來，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坐，嘴裏接過查理的
話題：「是嗎？在談什麼呢？」
顯然他倆的討論該結束了。查理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總是讓家人打擾，弄得他
沒有一點時間清靜下來。「天哪！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而且已經是第三次去歐洲了，
還需要全家人來為我送行嗎？」但是凱特對此倒一點不介意，她處身於他的家庭裏感到
很愉快，這是她所希望有的那種家庭氣氛。
查理看著凱特和莉莉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出房間，再走下樓去，有時還說幾句悄悄話
。她倆親密無間，一點不拘束。對這一點，查理自己也弄不清他持的是什麼態度－－仇
恨？厭惡？還是僅僅害怕他父母對他的態度會對凱特起一種潛移默化的感染作用？有些
情侶一結婚就消失在某一方的家庭裏，似乎僅僅是在原有的家庭裏添上了一個異姓子女
而已。查理對此是很不以為然的－－豈不是太不浪漫、太索然無味了嗎！
他收拾好了行裝，看看巴黎之行還需要些什麼物件。他很興奮，遺憾的是凱特不能
一起去。
凱特剛下樓，就在走廊裏見到查理的母親－－羅絲。那是一位身材修長、舉止高雅
、滿頭銀絲的女士。羅絲特別善於說服人，而且樂於使用她的說服力。她勸說別人時總
是很有風度，舉止也很得體。現在她正在等待一個時機讓她丈夫也能聽到她的話。赫勃
正安坐在客廳裏，聚精會神地觀看電視上的曲棍球比賽。當比賽休息時赫勃才能聽到她
說話，此時她以充滿感情而又帶著歉意的語氣說道：「凱特，親愛的，看來這兩塊薄餅
上都是芝士，可是我訂的兩塊中其中有一塊是沒有芝士的。大概赫勃沒有仔細檢查一下
就拿回來了。」說到這兒她朝丈夫示意一下，然後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說：「親愛的，你
再去換一塊來。」
赫勃讓她倆弄得很不好意思，他正要開口說什麼，凱特搶先說：「沒有關係，我會
把芝士刮掉的……真的沒有關係。」赫勃一下子開朗了，他向妻子點點頭，示意一切都
已解決，然後他又專心地看比賽去了。
凱特向羅絲微笑了一下，意思是叫她放心好了。
查理有點猶豫地走下樓來，先停了一下，聽一聽電視裏的曲棍球比賽。他正站在沙
發後面看運動員們在冰上飛速奔跑，聽著電視裏的觀眾喧嘩聲，但他同時也還能聽到廚
房裏他母親、妹妹和凱特在說些什麼話。很明顯，大家都還以為凱待要和他一起去巴黎
呢。當莉莉開始要凱特為她買若干樣法國紀念品時，查理不想再聽下去了。「凱特不去
了，」他大聲說：「她已經決定留在這兒了。」
誰都不感到吃驚。「是不是因為移民的問題？」莉莉問道。
「嗯，她和移民局的面談定在下個月。我能夠理解她的謹慎小心。」羅絲說，她完
全支持她的未來媳婦。
「不是因為移民的事，是因為坐飛機的事。」查理直截了當地點明。直到這一刻之
前，全家人都心照不宣，大家都知道凱特有飛行恐懼症，但是從來不提起，他們都堅信
她會克服這個毛病的。雖然查理點明了這件事，可是大家都一致認為凱特很明智；不怕
一萬，只怕萬一，寧願犧牲一次免費的巴黎旅遊，也不去冒被移民局人員抓住的危險－
－哪怕這種可能性很小。查理的話不可信，凱特是不會做錯的。
查理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從這個問題上轉移開。「凱特，我們該走了，怕去機場的路
上會交通擠塞。」
事實上，時間還早著呢。不過，大家都知道查理由於把個人問題公之於眾而心神不
定，因而一個個都站起來準備離開。查理看著人們走開，他的緊張心情也緩和下來了。
當他穿上雙排扣的雨衣時，他的父親面露喜色地告訴大家：「我剛發現梅狄斯家正要出
售他們的房屋。如果你們仍然有興趣，也許我可以和他們講一下。」查理一下子感到木
然不知所措，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這種反應，但是這個消息確實使他感到憂慮。
「查理！」凱特從廚房裏高興地叫著，她剛處理好最後一堆紙碟和餐巾。「查理，
你聽到那消息了嗎？」如果去巴黎旅遊使查理的夢想成真，那麼梅狄斯的賣屋告示則意
味著凱特的理想也將要實現了。她情緒高漲起來，欣喜若狂得已經在憧憬未來的房子了
。「查理，查理－－」她停了一下，然後才想起查理現在對此是不會發表任何意見的。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一進到車裏，凱特就說服查理在梅狄斯的屋前停一下，看看那座房子。「萬一你不
在時別人出了價，我們必須盡快作出反應，我們該怎麼辦？」她知道查理的態度還不明
朗，所以盡量克制住內心的激動，顯得平靜些。
他們朝北馳過兩個街區，轉進另一條街。這兒的房屋都是磚砌灰刷、小巧典雅的都
鐸武建築。查理把車泊在路邊。梅狄斯的房屋就在對面，前面有個風景如畫的院子，使
這座房屋格外令人注目。門廳和客廳裏懸掛的枝形吊燈發出金色的光輝，屋內的銅器全
給照得閃閃發光，連那些垃圾箱都安放得井然有條。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令人賞心悅目
。
查理望了望對面的房屋，他見到梅狄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在客廳裏輕鬆自在
地走動。「凱特，我們來看一所買不起的房屋幹什麼呢？」這一帶的房子又少又昂貴。
凱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長長地、大聲地呼了一口氣。「查理，有件事我得對
你說，」她頓了一會，準備簡要地說出這件重要的事來：「自從我二十一歲開始，我就
一直有儲蓄，每周都存，全儲在一個存摺上。我總是及時地把存款轉為利息高的定期儲
蓄，利率高達百分之十四。」
「你說什麼？」查理還在看梅氏夫婦。他不知道那兩口子是在互相為對方整理衣服
上的扣子，還是在爭議什麼。
「我給我倆預備了一筆備用金。」凱特坦率地說。
查理只是掃了她一眼。「多少備用金，凱特？」他十分困惑，但還是想問多一點。
「六萬二千，」她又說。「美元。」
查理終於把眼光從梅氏夫婦移到凱特身上。「哇，那折合加元就是七萬五千多。凱
特，以前你為什麼沒跟我說過？」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凱特鼓著腮幫，等著他的反應。
但查理只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最後他輕輕地說：「真是個驚喜……大大的驚喜
。」
凱特不知道查理聽了這消息心裏是怎麼想的，也看不出查理的心思，她不禁有些不
安。為了得到明確的答案，她乾脆說。「我曾想過，只要你父母稍微幫一下，我們現在
就買得起這所房子了！」
查理不自然地咯咯一笑。「親愛的，」他說：「我的一生都在眼前了，原來這都是
我父母親的生活，而不是我的生活……」
凱特靠近查理，把查理雙手從方向盤上拉過來，嬌嗔地對他笑著，緊緊地靠著他，
把身體埋到查理的懷中。她抬起頭來要親吻他，他們一下子就放鬆了，他倆深深地吻起
來，像是誰也離不開誰似的。
晚上，凱特望著查理的飛機飛入空中，她想象著兩人的生活也從此飛進了一個新的
階段，像這架飛機一樣迅速而平穩地飛上去了。她滿懷信心地回到家裏，盼著這十天能
很快過去，然後繼續發展他們的愛情。她喜愛生活中的這種驛動感覺。
第二天晚上，凱特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她是那種雖不喜歡看新聞但又離不開新聞的
人，她不願意錯過電視裏的新聞節目。正當時鐘從六時五十九分跳到七時，熒幕上出現
NBC的標誌時，電話響了，還是挺準時的，凱特滿意地笑著，這下可以不聽電視上說什
麼了。
「喂，是我。」她按下了電視遙控器上的閉音鍵。
「Bonsoir,cherie(晚安，親愛的)。」查理打趣地在電話中說。
「呀！發音還蠻不錯，你怎麼樣？」由於接線的關係，凱特等了一會兒。她一邊聽
一邊仍看著電視熒幕。
「一個接一個的研討會。這個城市，天啊，美極了！真使你神魂顛倒……」
「晚餐怎麼樣？」凱特打斷了他的話。
「美極了，調味料真棒，我從來沒嘗過，真是妙不可言。」
「查理，要蓋住那種馬肉的膻氣，當然得用妙不可言的調味料啦。我在《六十分鐘
時事雜誌》裏見過這種調味料的介紹。」
查理聽著她的評頭品足，感到既親切又遙遠。他自己也覺得驚奇：才過了二十四小
時，他就感到凱特和她帶給他的精神纏繞已經顯得那麼遙遠。最後他回答說：「親愛的
，你要是老看那種節目，就永遠不能出家門了。」
這時候已是巴黎的夜晚了，查理很疲倦，而凱特也正好對電視上的一個新聞節目發
生了興趣，所以他們很快就掛了線，互相約定第二天以及此後每一天的這個時候再通話
。
查理不在，凱特仍然按計畫去洽談買那房子的事，同時又在策畫他們的婚禮。在他
們晚間的短暫談話裏，凱特盡量多講一些資料給查理聽，同時也盡可能套出一些查理的
話來。可查理總是匆匆忙忙的，不容易套出他的意見來。她感到他儘管很高興，可總有
一點怪怪的。她決定沉住氣，慢慢來，下次通話時讓他說出他的意見－－他心裏的意見
。
第二天當電話響時，她正在廚房裏執拾食品，她一把抓起聽筒。「喂！」
「Cava？C'estmoi(你好嗎？是我)！」傳來查理在遠處的說話聲。
「喂，猜猜有什麼事？我和梅氏夫婦談過買房子的事了，他們還沒有僱用經紀，這
樣我們可以省去一筆佣金，你覺得怎麼樣？」
「真抱歉，甜心，我想這事還得等一等。明早八時我要做縫合手術表演，今晚得好
好睡一覺。好像過了好幾個星期似的。」查理就這樣轉移了話題。
凱特臉色蒼白，不知道查理說的是好幾周沒有睡覺還是好幾周沒見到她。她只好打
住說：「我們明天談這事好嗎？我不願意讓這事吹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查理。」她
一邊等他回答一邊把手伸到抽屜裏，拿出一大塊巧克力，漫不經心地剝開包裝紙，像咬
麵包一樣吃起來。
「試試看吧，甜心？我愛你，晚安！」查理輕輕地掛上了電話。
第二天，她發現查理仍然是躲避的態度，凱特也不感到特別奇怪了，年青人總是不
大情願買下第一所房子，也不太想要孩子，除非是「生米煮成熟飯」。她決定還是要積
極爭取，除非她確實發現另有原因。第二天晚上，她一聽查理的聲音就又開始了。「喂
！」
「喂！」他回答。「我現在真沒辦法談，我正動身出發，我們和另外一些人就要去
一家新式俱樂部。」
凱特盡量掩飾內心的不滿。「我親愛的寶貝，我真的要和你談談買房子的事。」
「我知道，我保證明天和你談。」一會兒，他又變得活潑可愛了，他就是這樣子。
凱特一心準備著下次的談話，她已準備了好幾次，這一次晚上七時的談話，她得把
要說的都說出來。可是這一次，查理卻沒按時打電話回來，直到七時三十分，凱特懷疑
是不是看錯鐘了，又過了幾分鐘，莉莉按門鈴來了，是凱特請她過來吃晚飯的。她倆一
邊切菜準備下鍋，一邊談買房子的事。
「我已和梅氏夫婦談過了，已準備好開個價。因此，查理一來電話，我一定要他作
出決定，我覺得已經到了決定買還是不買的時候了。」
莉莉一直專心聽著，還不時微微地搖搖頭。十五歲的她對於大人的事還頗為認真。
「我決不會買房子或任何值錢的東西。」她對凱特說。
「為什麼？」凱特大吃一驚，語氣還不完全是開玩笑。
「你看，你以為擁有了財富，可我卻認為是受了束縛，它只會使你更操心：裝修、
布置、粉飾、綠化，它成了你生活的全部。然而，有一天什麼人忘了熄滅煙頭，呼！」
她一擺手。「一把火把它燒成灰燼，那時你怎麼辦？」
凱特笑了笑，說：「可是我不會讓人在屋裏抽煙的。」
見到莉莉臉上有了一絲笑容之後，她不安地看了看鐘，又看看電話。
「你們相約總是這樣不守時嗎？」見到凱特頗為不安，莉莉問道。
「不，查理從不這樣，從來不是。這完全不是他的作風。」凱特的話說出口後，自
己都覺得沒趣了。這時電話響了，她立即跑過去，盡量顯得開心些。「喂，甜心？」她
費很大的勁聽對方的聲音，可能是線路不好，也可能查理是在另一個「新式俱樂部」裏
面。
「凱特？凱特？」查理的聲音糟透了。
「是我，查理。」她回答。「你還好嗎？出了什麼事？」
查理的聲音聽起來仍然很不對勁：「沒有，有的，我指……出了一件事。」
「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了？」凱特感到腦子裏像爆炸了似的，她低頭看見莉
莉正在把一個紅辣椒切片，她盡量讓自己保持鎮靜，緊緊抓住電話線和聽筒，也壓制住
內心的震動。
「啊，凱特，」他接著說。「我很高興又很不安……我真的很不安，但這是命運安
排，我想，就這麼回事，只能如此。」聽起來他像是又疲倦又醉熏熏的。
「什麼？查理，什麼命運安排，你說什麼？」凱特盡量表現出冷靜和關心，以便查
理能說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凱特感到肚子都在打結了。
「這是命運，凱特，我遇到了一位仙女，一位Goddesse。」
「Goddesse？」她學著他沒吐準的字問道。
「是的，是法語中的女神，她就是了，凱特，請你理解我，我從來沒有……從來沒
有過這種感覺，我感到自己什麼都能做得出來，登山、征服世界、走到擁擠的男廁裏撒
尿都行，哪怕後面還站著一個大個子，什麼都行。」
「什麼？你說什麼？你是什麼意思？查理……」凱特眼睛一遍茫然，目光落在哪兒
，一邊等著電話那頭的聲音。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回來了，凱特，我墮入情網了，像一首十四行詩、像一部電影
、像愛情本身，凱特，我很抱歉。」他掛上了電話，咯嚓，什麼都沒有了。
「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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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世上沒有什麼療法或訓練能產生這通電話所起的作用，只有這通電話能使凱特登上
飛機。一接完電話，凱特望了望莉莉，就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趕到巴黎，無論如何
都得去，面對查理，叫他回來。她知道自己能做到，她不會聽之任之的。
「歡迎乘坐加拿大航空公司七一六航機直飛巴黎。」一聽到空姐那熟悉的、令人噁
心的聲音，凱特就產生條件發射，她的脊梁都僵硬了，緊緊地皺起眉頭，肚子裏直發痛
，手指抓著座位扶手像鳥兒抓住樹枝一樣。她暗暗慶幸，她對即將來臨的飛行的恐懼還
遠遠不及對「消除飛行恐懼」訓練課程的憎恨。不知道這種課程的真正目的是不是使你
把對飛行的恐懼轉移到自我訓練課程上。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幾乎要歇斯底里地發作了
，只不過是在竭盡全力自我掩飾而已。
「你坐到我的座位上了。」她的思緒被打斷，有人大聲粗暴地用法語在說話。她抬
頭一看，見到一個不修邊幅的粗壯法國人正氣勢洶洶地對前兩排座位上的一名商人在說
話。「我說你坐到我的座位上了！」那法國人又說。此人顯得生硬粗暴，穿著破舊的皮
外套，厚厚的黑色牛仔褲，一邊說話一邊氣吁吁地揮動雙手，那是雙被尼古丁熏得黃黃
的，像是幹體力勞動工作的手。
「我想是你弄錯了。」那商人語氣堅定而又不失禮貌地回答。
凱特望著眼前的景象，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左邊空著的座位，她把手放在座位上使
它看起來是有人坐的樣子，試圖遮蓋自己內心的恐慌。離她兩個座位，靠通道的座位上
坐著一名古怪的乘客，他穿著橄欖綠的花呢套裝，對前面兩排發生的事似乎一點也不在
意似的，他正在打理自己那塊小地方，以適應這次飛行。這邊放的是枕頭，那邊塞了一
些雜誌，旁邊有一瓶水，伸手可取，前面袋子裏有一包香口嘐和糖果。看起來像是一個
記憶力特別好的太空人正在進入太空似的，這是個標準乘客。凱特聽到那法國人又叫起
來了。
「喂！什麼？呸！我就是不該去撒了泡尿！走，出去，出去！我才離開五分鐘。」
法國人四周看看，像是要找人支持似的，可是沒人附和他。
一個空姐威嚴地從通道上走了過來。「先生，請坐好，請大家都在座位上坐好，扣
上安全帶之後，飛機才能起飛。讓我看看你的登機證好嗎？」她見到他外衣口袋上的登
機證，伸手去拿。
法國人的反應很快，像是和她過不去似的，把外衣突然從她面前晃開，他轉身時，
見到這個空姐十分漂亮，這時他顯示了法國人的本色，頓時改變了態度，他溫柔地笑著
，直盯盯地望著她，既獻慇懃又不無挑逗地主動把外衣口袋擺回她面前。
空姐看了看登機證，然後沿著座位號碼尋找那個座位。這時，凱特又用手摸著她身
邊的空位，心裏默默禱告起來：千萬不要是這個座位，千萬，千萬，千萬不要。當她睜
開眼睛，抬頭一看，發現人們的眼光都望著她。媽的！
那法國人拿著行李，像一頭公牛從通道裏擠過來。凱特幾乎聞到他身上的煙草味。
他朝凱特走過來，頭上一縷縷油膩的頭髮一會兒披到肩上一會兒遮在臉上。此時，就連
那位標準乘客也轉過頭來看著她了，那是一種既驚奇又困惑的眼光。
凱特讓法國人從她大腿上跨過來時，見他砸砸嘴，點了點頭。法國人仍然在生氣，
一副傲慢的樣子。他看了看凱特和標準乘客，好像是被流放到傻瓜的角落裏，與一些笨
蛋坐到一塊兒了。
凱特感到唯一要做的就是要避開他。她本來希望能不時向標準乘客那邊望幾眼，以
便在起飛時、用餐時，或是遇到氣流時能從他那兒學到些應付的辦法。可現在不成了，
要迴避這法國人，就不好往標準乘客那邊望了。她把注意力轉回自身，開始唸起口令來
：「我討厭巴黎的春天，我討厭巴黎的秋天……為什麼，唉！我為什麼要討厭巴黎呢？
因為我的心上人在那兒……竟然向一個臭女人求婚……」
一開始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在自言自語。當她睜開眼睛時，法國人正盯著她，一言不
發，只是盯著她，像個心理分析家似的。
「這是我第一次乘飛機。」凱特禮貌地說。「我有點兒緊張，懂嗎？」她見到法國
人的表情並沒有變化，不免有點懊惱。她伸出食指，接著說：「是第一次，你懂英語嗎
？」他吃了一驚，仍沒答話。這時凱特徹底厭倦了，她挖苦地說了一句：「難道你父母
沒跟你說過盯著人不好嗎？不禮貌。」
他終於開口了。「你在想什麼？飛機墜毀，燒成火球，人人都掉到地上，成了碎片
，死了？」
凱特沒料到要對付這樣一個傲慢的笨蛋。「你是法國人，是不是？」
哈！這句話打動了他，他向她伸出手來。「是的，我叫呂卡。」見她並不願跟他握
手，他聳聳肩，把手收回去了。「告訴我，」他又說。「我真想知道，你是怎樣生活的
？是不是整天呆在家裏鎖著大門？」
凱特的手指在座位扶手上移動著。「我無拘無束，想去哪就去哪。」她乾脆說。「
乘汽車去。」這時傳來擴音器裏空中小姐的聲音。這次說的是法語，講得又快，句子又
長，重要的詞句凱特根本沒聽懂。她望著呂卡，問道：「她說什麼，聽起來很嚴重。」
「不嚴重，」他笑得很噁心。「引擎上有個髮絲大小的裂縫，他們馬上就修好，馬
上，然後我們起飛。」
凱特立即噁心起來，終於出事了，她得下飛機。她解開安全帶，準備起身，然後又
聽到空中小姐的聲音，這次說的是英語：「女士們，先生們，請記住，在起飛時不得使
用電腦、流動電話及其他電子產品……」
知道剛才受騙了，她一下子又坐到椅子裏，她氣壞了。「真不知道你在法國是怎麼
受教育的，但是粗魯和有趣是兩回事。」說完，她想安靜下來，準備適應起飛。可是飛
機離開登機坪時猛地搖晃了一下，她不自覺地尖叫起來。從眼角上的餘光，他看見呂卡
在發笑。她乾脆把窗口遮陽板拉下來，才不去看外面是怎麼回事呢！一下她又瞧見漂準
乘客正在細心地閱讀著摺成幾頁的緊急情況指示說明。她也從前面椅背口袋裏拿出一份
，閱讀起來。
「各位乘客，我們是跑道上第三架起飛的飛機。」傳來機長的聲音。「請放鬆，馬
上就要起飛了。」
凱特愈發緊張起來，她沒料到會有這點短暫的延誤。她把扶手抓得更緊了，又閉上
了眼睛，試著作深呼吸，有規則的呼吸以求放鬆。可她覺察到呂卡向她靠過來，正在仔
細觀察著她。她睜開眼睛對他說：「喂，我能見到眼前的事，請你……」
「不可思議！」他說。
「什麼？」她問道：「什麼不可思議？」
「你身上每一片肌肉都很緊張，就像一隻拳頭，甚至你的眼皮都很緊張，你是怎麼
做到的？」
凱特剛要回答，引擎的轟鳴聲止住了她，飛機正在加速準備起飛。她緊張地、短促
地喘了一口氣。
呂卡不慌不忙地伸出手，越過她把窗口的遮陽板拉上去，然後又往後一靠看凱特有
何反應。「我喜歡飛行，這個時刻妙極了，飛機就要衝上去，引擎轟鳴作響，氣壓升高
，把你搖來搖去，然後，嗚－－哇－－你就到了空中，一切都消失在你後面。只有另一
塊地方能找到同樣的刺激感。」
「哦，」凱特平淡地說。「讓我猜猜這一塊地方是哪兒。」
這時又傳來機長的聲音：「機槍人員請注意，作好起飛準備。」
凱特一下癱住了。「我怕是做不到了。」
呂卡把她手上抓著的指示說明書拿過來輕輕地壓平，又把它放回袋子裏。「你有沒
有想過，也許不是因為飛機的緣故？」他以略帶權威的口氣問她。
「什麼不是飛機的緣故？」凱特大為惱火。
「哦，也許是別的什麼事令你恐懼。」呂卡顯得如此無禮，凱特真想給他一個耳光
。
「你在說什麼？」她不讓他說完。其實她並不想知道對方說什麼。
「你要我說嗎？」
凱特嘲諷地笑。「我能制止得了你嗎？」
「其實你怕的完全不是飛機，這在我看來明白不過。我知道你這種類型。」
「什麼類型？」引擎又一陣轟鳴，飛機衝上天空，凱特突然身子都僵硬了，她想解
開座位上的安全帶，呂卡按住了她的手，她趕緊把手抽開。此時此刻，厭惡之感覺比需
要安全感更強烈。
「你害怕真正的生活。」他接著說：「你怕的是生活，是愛情，是快樂的性生活。
」
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你真是荒唐之至！」
她的反應未能止住呂卡，他又說。「從你臉上、你的打扮、你這襯衣扣子一直扣到
脖子上我就看出來了。」他指了指她的襯衣。「你是那一類女人，在床上，躺在被下面
，一熄燈，才像隻小兔子……」他作出一隻兔子做愛的令人厭惡的鬼臉。
「什麼？什麼！！」凱特不知是要大笑還是要大叫。「你竟敢胡說八道！你根本不
認識我！你甚至不知道我怎麼……查理從來沒有抱怨，查理從未……只有短暫一陣……
那是許久以前的事，那時我正好沒工作，可這完全不關你的事！你竟敢坐在這兒，那麼
洋洋得意……」她還在說，但飛機已離開跑道，衝上天空的轟鳴聲淹沒了她說的話，也
淹沒了她的喊叫。「我要告訴你的是，你是神經不正常才會跟我說我的生活有問題，我
跟查理之間有問題。那是……我是說，瞧你自己，你不就是一個自高自大被尼古丁熏透
了的法國佬！」
呂卡不理會她說什麼，朝窗外望著。「多美的景色，不是嗎？」他們已經上到空中
了。凱特已經在空中飛行了。呂卡笑著，站起身來。「對不起，我得起身，憋不住了。
」他擠過正在聽隨身聽的鄰座，消失在通往洗手間的通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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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呂卡去了很久還沒回來，已經到上飲品和食品的時候了。凱特不知要給他取哪一種
。她自己要了雞肉，因為標準乘客要的是雞肉。他肯定知道什麼最好。她也不知道這些
食物能不能吃，雞肉是加工過的，塞在小小的食物盒裏。她可以肯定裏面盡是些化學品
、防腐劑、人工調味料等等。然而她的那位偶像卻正在享用這些食品，而且還吃得津津
有味。
呂卡終於走出了洗手間，外面已排上了長隊，他就從排長隊的人們跟前走過。走到
食物車前時，他客氣地要了一杯冰水，當空中小姐轉過身給他取冰塊時，他敏捷地從車
上抓了一小瓶酒，轉眼就放到外套裏去了。他不慌不忙地回到座位上，開始調酒。當覺
察到有人在注視他，他抬起頭，發現凱特確實在盯著他。
「打擾一下，我想問問你，你叫呂克嗎？」凱特禮貌地問。
「呂－－卡。」他把「呂」的u音發得較長，並且在「卡」後加一個eh音。
凱特又模仿了一下他的發音。
「不，不是呂克，是呂卡。」他顯得很神氣。
凱特的睥氣又來了，她斜著眼看了看他，然後試著在喉嚨裏發出r音。「Rrrrr。這
就是法語Luuuc－eh？」
他並不當回事。「你想問我一點事，對嗎？」
「沒什麼，算了吧！」她把臉轉向窗口。
「好吧，我已經早忘記了。」呂卡坐在座位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眼睛到處轉
，像是要尋找什麼似的。他的小餐台上放著一塊方形餐盤，裏面的食物看起來令人噁心
，根本無法吃，可是卻不知往哪兒放。他擺擺手，裝作已下了決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酒。
凱特咬著下巴，垂耳拉著臉，她不想放過他，呂卡的話還在刺傷她的心，令她氣惱
，她覺得要討個公道。她轉過身來，突然脫口而出：「是這樣的，我們起飛時你說過的
那些話，你是真的那樣看我，還是故意惹我生氣？」她等他把話聽明白，接著又說：「
我是說，我看起來是不是真像一個不懂生活、不懂快樂的人？」
呂卡向上翻了翻眼珠，想了一會，呷了一口酒，然後遞了一杯給凱特，等著她去接
，臉上毫無表情。「告訴我，你是多大時失去它的？」他一邊說一邊把酒遞過去。
「它？」凱特回答說：「什麼它？」
「它。」他用手指做了一個粗俗的動作。「你的花瓣。」
「哦，得了，我的花瓣與你毫不相干。」凱特簡單地回答他。
呂卡若無其事地聳聳肩。「我之所以問你，是因為有些人迫不及待地衝向那個重要
時刻，熱切地、如飢似渴地，全力以赴去開發它；而有的人呢……他們卻總是守護著它
，好像無價之寶似的，他們等啊，等啊，等待著。」
凱特輕蔑地朝他一笑，她知道他是想把自己捲進去。「你呢……是衝上去的嗎？」
「是的，像頭公牛一樣。」
她挖苦地點了點頭。「我能想象你那樣子，我很清楚。」
「是年少的公牛樣子，是吧？」呂卡問。
「有多大？」
「十三歲。」
「十三歲？」凱特在找尋著更年輕的呂卡。
「不，你說的對，」他激動起來。「那時我才十二歲。女的是個妓女，住在城外一
座小橋旁。她不算漂亮，但眼睛和嘴巴還不錯。梅達的嘴唇可真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
令人等待的世界。」他停了停又說。「可那時我沒錢和她接吻，只能搞她。」
這些話像是激起了他的胃口，他開始食用小餐台上的食品。味道糟透了，可他卻不
在乎。
「我不明白。」凱特還想聽他說。「為什麼你沒錢和她接吻呢？」
「和妓女接吻的花費更大，沒啥好說，總是這樣的。」呂卡還說得很實在。
凱特態度有點緩和。「這也有道理。」她思索著。「我是說接吻是更為親密的行為
。別的都可以一刀了斷，而接吻卻總是接吻：兩個人的嘴唇貼著嘴唇，呼吸連著呼吸，
甚至兩個人的心靈都……」凱特一想到這就有點激動。她還未想過接吻是性交易中最昂
貴的部分，這幾乎使她對呂卡和他的妓女刮目相看了。她靠在座位上，抬頭想著，陷入
沉思之中。當發覺呂卡在盯著她時，她又打起精神挺直了身子。「我的意思是……它是
愛情的真諦－－一切都在接吻之中。不是嗎？」
呂卡發現了她的真正興趣所在和他倆的共同處。從她的言語中他幾乎覺察出她心靈
閃出的火花。他也對她另眼相看了。他慢慢地說。「是的，我也這樣認為。又說回那件
事吧，我後來從我兄弟那裏偷了五十塊錢，找到悔達，和她親吻了半小時，感覺真好。
好了，輪到你了。」
飛機下降了一點，後面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凱特不禁呻吟了一下，緊緊抓住座位
上的安全帶。見到呂卡並未注意到她的衝動，凱特又鎮定下來，盡量控制著自己。
「輪到我？什麼？」
「我已告訴你，該你講給我聽了。輪到你了，我洗耳恭聽。」呂卡直盯著她，靠到
座位上等待著。十秒鐘過去了。
「好了。我可不是衝上去的，你說對了。」凱特很勉強地說下去。「可我也不是躲
躲藏藏的，我只想要它真正有意義。我那時十八歲，是情人節那天，和杰夫在我家的地
下室……」她開始回憶。「電視正在上演《Jeopardy》－－那是一個有獎遊戲節目。杰
夫說一邊看電視分散注意力能玩得久一些。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分散注意力，可到中途我
也想分散注意力了。他除了體育，其他的問題都答錯了。在節目進入第二回合時我們就
幹完了，到最後回合時，他已經在回家路上了。」
凱特停了一會，有點傷感，伸手拿過那瓶酒，打開瓶蓋把酒倒在杯裏。她接著說。
「第一次感覺不太好，但自那以後一直都不錯。後來我遇到一個特別稱心如意的人，那
真是美妙極了。你相信愛情嗎？那種天長地久的愛情？」
「我愛媽媽。」他回答說。
「人人都愛自己的媽媽，就是恨媽媽的人也會這樣。我想知道的是：有沒有一個男
人和一個女人的愛情是天長地久的？這才是問題所在。」凱特仔細地盯著他，等著回答
。
呂卡抖動了一下，好像是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他感到在公眾場合討論「愛情」是
荒唐的。「這個問題沒啥意思。那是相信童話故事的小女孩的問題。」
「不，不是這樣。」凱特的話裏帶著自信和氣惱。「這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問題。
他們都自以為有答案，可是某一天發生了……」話到這兒她就沒往下說了。凱特難以相
信自己喝多了伏特加酒竟然說了這麼多話。
呂卡向她靠過來，望著她的眼睛，盼望她說下去。「發生了……什麼事？」
「可我知道，」她又說，不理會他的發問。「對你來說愛情就是每天晚上回家吃飯
，一生都是如此。而你也許喜歡每個星期在七所不同的餐廳吃飯。是不是？」她伸手在
他凸起的肚子上拍了一下。可手上的感覺怪怪的，完全不像是拍在人的身體上。她完全
放鬆了，也就沒遮攔地問他：「嘿，那是什麼？裏面是什麼東西？」
呂卡馬上把身體縮了回去，直了直身子。「沒什麼，沒什麼。」
凱特沒有想到在飛機上是不應該藏東西的。於是她笑一笑，鬧著玩似的說。「你那
裏放的是什麼？這不像話，還藏了東西，瞞著我呢？」
呂卡可不覺得好玩，他也不想繼續談下去。「小姐，得了，別說了。我沒藏什麼東
西。」他站起來要走開。
「哦，好啊，去找個位子吧。麻煩你了。」凱特已經轉守為攻了，心裏得意起來。
現在是她輕鬆自在了。
「好了，我就回來的，我得去．．．．．」他指了指洗手間。
「啊？又去廁所？」凱特毫不顧忌地問道。她感到興致上來了。四處望望，像是要
找點什麼事幹或找人說話似的，看到隔著兩個座位的那個標準乘客，她幾乎把他忘記了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穿上了飛機的專用襪子，戴上眼罩，用一條毯子包著自己睡大覺呢
。她記住了這個情景。她找出一本雜誌來看，試圖對它產生興趣。呂卡去了很久還沒有
回來。
呂卡進了洗手間以後，並不是要用洗手間。他脫下外衣，從懷裏取出一個形狀像手
臂的包裹來－－就是凱特拍了一下的那個包裹。他啪的一聲從牆壁上拉下抽水馬桶後面
供嬰兒換尿布的台板，然後把它輕輕地放在台板上。他慢慢地、細心地揭開上面包著的
一層層紗布，小心翼翼地從裏面取出一棵幼小的葡萄苗來。它大約十二吋長，根部還包
著一包土，約一個拳頭那麼大。呂卡打開水龍頭讓根部吸吸水，再放到浸過水的紗布上
，然後從靴子裏掏出一樣東西，塞進根部的上裏。那是一條項鏈，看起來很昂貴的項鏈
。
這時外面的人在拍門了。有人問是不是裏面出事了，要不要幫忙。他慢慢地把苗包
好，重新放進衣服裏，然後才從洗手間走出來。
呂卡回到座位上時，站了一會，朝通道兩頭望了望，看清楚以後，才打開行李艙，
在其中的一件行李裏翻動了一番。凱特喝了酒之後有些發熱，此刻正迷迷糊糊地睡覺。
呂卡在她身邊坐下來。她不該這麼輕信別人的。呂卡把那包東西塞到她的行李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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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飛機著陸時，凱特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這麼差。當呂卡使勁
地拉她的手時，大部分乘客都已魚貫而行，走出機艙了。
「查理？」她大聲喊。
「沙理是誰？」呂卡湊到她臉孔前問道。
凱特頓時想起來了，又是那個法國口音，那個討厭的傢伙，他給自己灌的那些酒，
還有他對自己的攻擊。「哦！」她多希望在醒來時這個傢伙已經消失了，她絕不介意永
遠不再見到她。
「歡迎你來到巴黎。」呂卡說。他裝得很可人，一副討好的腔調。
她搖搖頭，一眼望見窗外的情景。怎麼可能？在矇矇的雲霧中她覺得似乎見到了艾
菲爾鐵塔。「啊！」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含糊，缺乏自信。
呂卡彎下腰，盡量把頭降到飛機窗戶的高度。「啊，是的，在新的國家法蘭西，你
會覺得像在家裏一樣稱心如意。」呂卡的話聽起來言不由衷。
凱特不知道他的嘲諷從何而來。她轉身看著窗外，外面的霧已散開，她剛才見到的
艾菲爾鐵塔原來是畫在肯德基家鄉雞的巨大廣告牌上的。這使她很尷尬，於是想：讓他
以為自己是被美國食品廣告打動好了。也好，反正她再也不想見到他。她下了飛機就馬
上甩開他，來到入境登記處排隊。
在入境登記處辦完手續，她走出機場，趕到行李領取處和海關去。登上一條四周密
封的現代化自動扶梯，它連接著大樓的兩層樓。她四周看望，欣賞著這座異國情調的建
築物。突然她發覺呂卡還是跟在後邊。「你為什麼給我喝那麼多酒？」她沒好氣地質問
他，一邊用手揉著頭部，以加強語氣。
「你自己喝的。」然後一直走到行李領取處，他才再開口說話。「我載你一程去巴
黎市區，好嗎？這樣你可省下三百五十法郎，怎麼樣？」
「喬治五世大酒店，你知道它在哪嗎？」
「嗚－－」呂卡翻翻眼珠，擺擺手，一種典型的法國手勢，好像是剛摸到燙手的東
西似的。
「嘿，你是什麼意思？」她毫無表情地問。
「哦，喬治五世大酒店，那兒很漂亮、很昂貴，也很浪漫。」他聳聳肩回答她。
「哼，怎麼一周前就沒有人告訴我呢？」凱特感到一點興致都沒有，但又覺得和呂
卡一道去總比再去找個陌生人更容易些，於是決定接受他的邀請。來到海關檢查區時，
呂卡悄悄走在凱特的後面，在通過海關時，一個面色呆板、警官模樣的人看了呂卡一眼
，擺手叫他進到房裏去。
呂卡臉上閃過一陣怒意，但很快克制住自己，勉強地對凱特笑了笑。「他們總是攔
住我。在外面再見，一會兒就出來。」他徑自走到乾淨發亮的不鏽鋼工作台前，把手提
箱放到台面上接受檢查。
檢查官還沒檢查完，呂卡就聽到輸送帶後面有把熟悉的聲音在叫他。轉身一看，是
巴黎警察局的警官保羅。理論上來說，此人是他的敵人，但實際上他倆的關係又密不可
分。他們相互熟悉的警匪關係，只有律師、法官和罪犯才真正明白。
保羅把家人留在行李輸送帶處，隻身向檢查台趕來。他向海關人員出示了他的警章
，好像是有緊急情況似的，把呂卡從那兒帶走了。兩人對視笑了笑。
保羅挽著呂卡的手，帶著孩子，隨著人流向門外走去。他堅持要呂卡乘他的車回巴
黎。他們走到路旁，保羅把所有行李都堆在路邊，孩子們也挨著行李站著，這樣他妻子
從停車場開車來時，他們就可讓車停到跟前來。呂卡挨著一根水泥柱站著，以便必要時
可以在柱子後躲避一下。他朝其他出口和計程車候車處望去，不知凱特會怎樣，自己下
一步該怎麼辦。他得取回自己的物件啊。當人群稀少下來時，他看見了凱特，在另一側
的門口，大約離這兒二十碼左右，她在四處張望，可能是在找他。可是呂卡知道不能把
她叫過來，那樣只會激起保羅的好奇心。又過了幾分鐘，凱待不再等了，招了一部計程
車走了。
呂卡望著她離去，一邊回憶著凱特曾說過的計畫。他必須在她打開行李之前找到她
。
車子飛快地向巴黎駛去，在車上，保羅的妻子和孩子們不停地問呂卡各種問題，而
保羅卻一直在搜查呂卡的袋子，但是態度十分友善、親熱。
「你什麼也找不到的，保羅。」呂卡想把袋子拿回來關上。
「你是罪犯嗎？先生。」保羅的女兒問道。
「沒被逮住不能算是。」呂卡回答。
「爸爸說你救過他的命。」女孩又說。
「是的，小寶貝。」保羅插話說。「見到我頸上的疤沒有？」他拍了拍脖子。他們
當然是見到的，這也是保羅講授忠義道德的基本教材，他們沒插話讓他繼續說下去。「
呂卡保護過我，沒有讓這道疤從左邊延伸到右邊。他不是罪犯，我總是這樣告誡他。希
望他能聽我的話，不要出事。我欠他的遠不止是錢。我的責任是要看護他，防止他出事
。」
呂卡翻翻眼珠望著窗外，突然見到凱特乘坐的計程車在另一條車道上，他正要按下
窗戶玻璃時，車子朝對面方向開過去了。望著凱特的車消失，呂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凱特的目的地：「喬治五世大酒店、喬治五世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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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凱特先到達酒店，她完全沒料到這家酒店是如此富麗堂皇。從進門開始直至走過的
每一步都是那麼典雅高貴、金碧輝煌。首先是兩名戴著厚厚白手套、穿禮服的門衛替她
開了車門，護送她到旋轉門口，然後一個穿著紅黑相間制服的人把門推開讓她進去，不
用她動一下手。大堂裏寬敞寧靜，到處擺著漂亮精美的鮮花；裏面的人個個衣著講究。
她突然感到自己穿著牛仔褲、白襯衫真是寒酸透了，好像是穿著泳衣來到了教堂。不管
怎樣，她還是鼓足勇氣徑直走到服務台前。她理直氣壯地拉響了那個顯得荒唐可笑的金
色服務鈴。叮噹，叮噹。
酒店大堂經理雖然禿頭但仍不失高雅，穿著禮服從容地走過來，把手按住了服務鈴
。他慢慢轉過眼光，望著凱特，眼神像是說：你住不起這樣的酒店，也不可享受這兒的
服務。「請問有什麼事，小姐？」他說。
凱特像登台演出似的清了清嗓子，彷彿要暗示說：你這種態度比法國人的傲慢和不
通人情更加惡劣。「你……會說．．．．．英語嗎？」凱特溫柔地問。
「當然會，小姐，」他用純正的英國英語回答她。「這兒是喬治五世大酒店，不是
什麼『五美元一日』的歐洲小旅店。」
「現在是二十美元一日了，這兒當然不是。哦，你能告訴我，查理住哪間房嗎？」
沒有回答。
「查理醫生，他在等我，他等我來。」
他哼了一下，眼睛望著桌面，手指捏弄著鉛筆，最後神精嚴肅地回答：「恐怕不行
。」
「不行？」凱特真想掐死他。
「不行，小姐。也許小姐可以試試服務電話。」
凱特氣得眼睛都快鼓出來了。「本小姐已試過服務電話了。」她俯下身子輕輕說道
。「電話那頭說請勿打擾。」
大堂經理神氣起來，他擺擺手，示意一切都不出他所料。「瞧，那就是給你的答覆
。」
她後面排起了長隊，可凱特不願走開，她一定要得到一個滿意的答覆。
「先生，我剛從大洋彼岸過來，在飛機上呆了七個多小時，現在又累又餓，我只想
見到我的未婚夫。」她指著手上的訂婚戒指。「喂，你是幫我還是不幫我？」
「小姐，」經理說。「作為大堂經理，我的職責就是保護入住房客的隱私，也包括
我們客人需要對其未婚配偶保密的隱私……總之，小姐，法蘭西不是一個清教徒似的偽
君子國家。」
凱特直瞪著他好一陣子，氣憤之極。
有什麼辦法能使這傢伙恢愎人性呢？看來是沒有了，她從口袋裏掏出一疊鈔票來，
翻了一下，挑出一張二百法朗的鈔票，平展開來放在他面前。經理把錢拿過去放到口袋
裏時，仍然裝出一副不大情願的樣子，哼了一聲，轉過身去，走開了。
「喂，我剛給了你二百法朗！」她在他身後大聲說，震驚不已。大堂經理回過頭望
望她：「是的，小姐，我收下了，多謝，如果還有別的事要我幫忙，請吩咐！」又繼續
走開了。
凱特生氣地在服務鈴上擊了一下，叮噹。
他停下腳步，看得出有些緊張，轉身對她說：「小姐，怎樣幫你忙呢？」
「本小姐要間房。」凱特帶著諷刺的腔調說。
大堂經理一點也不慌，對這種問題他已準備好了現成的答案，而且還用過多次。「
對不起，小姐，這兒沒有房間。」
凱特這一下沒轍了。她感到一身發熱，飛機的時差又使她昏昏沉沉。然而她還是相
信，只要耐心等待，就會有轉機。她拾起行李，找個地方等著。
她緩步走到一張寬大的印花布沙發前，這兒面對大堂的主要通道和電梯。她向大堂
望去，想找到一張同情的面孔，譬如說查理的同事，或任何別的人，只要能幫助她見到
查理就行。可看到的卻都是些神情傲慢、富有的年青女子，穿戴講究的貴夫人。她們中
有些人看都不看她一眼；有些人則毫無表情地盯她一眼。更糟糕的是，那些連服裝設計
師也無可挑剔的人，身上的衣服鑲著各種銅扣、鑽石之類，三五個坐在一起，低聲在談
論著什麼。她一生中從未見過這麼多的金銀綢緞雲集一處，是不是秘密的貴族統一服飾
？她們穿的那種軟軟窄窄的鞋子是哪來的？她斷定那些鞋子都是最新的。
凱特坐在沙發上等了很長時間，入迷地望著漂亮的玻璃電梯上去又下來、出現又消
失。每次電梯門一開，她都滿懷著期望：「這一次查理總在裏面吧？」
她感到失望孤單，甚至有點後悔了。她抓著自己項鏈上的小墜子，珍惜地擦了擦，
用大拇指甲挑開它，凝視著裏面查理的照片。她坐在那兒很久，很久。
凱特一抬頭，見到有個髒兮兮的男人，穿著平價發亮的黑西裝，正看著自己。
「媽的，」她心想。「見我一個人孤立無援，軟弱可欺，竟然連這種下流傢伙也想
欺侮我。媽的，他走過來了，怎麼我會吸引這個人渣？為什麼會是我？」她見到那個人
頭上還紮著小小的馬尾辮，討厭極了。
馬尾辮先生在她身邊停住，令人作嘔地、色迷迷地對她微笑。「你好，小姐，是美
國人嗎？」
「暫時還是。」
他覺得現在可以坐在她身邊了。「請原諒我打擾你，見你坐在這兒顯得不開心，我
問自己，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為什麼會不開心呢？但又找不出答案。」
「你是不是這幾個小時都有空？」她回答著，想把他嚇跑。
「實際上，我總是有空……」他遞了一枝煙給她，又繼續望著她，著了迷似的。
凱特又望望墜子裏面查理的照片，然後慢慢合上蓋子。「我問你點事情好嗎？」
「當然可以。」他沒想到運氣這麼好，居然這麼容易得手。
「你認為在一間房間裏，另外還有人時，比如就在你身後，你敢撤尿嗎？」
馬尾辮倒也吃了一驚，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定了定神才答她：「我想我可
以做得到，」停了一會兒又說。「是不是說另外的那個人可能就是你？」
凱特驚呆了，氣得要命。「什麼？我？不，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她明白了：你提
的問題下流，人家答的也必然下流。
可馬尾辮卻談得起勁了。「那麼，你是要我安排別的人站我身邊啦？」他望著她，
等她回答。可等到的卻是對方冷冰冰的瞪眼。「這完全可以安排，可以安排皮埃爾來，
也許你喜歡讓莫尼克來？」他決定換個話題。「瞧，你的面孔像天使，但我很高興見到
你的心卻是個小魔鬼。」他笑著說。
夠了，凱特聽夠了。「好，你聽著，」她說：「你別指望什麼了。我現在坐在這兒
，是在等我的未婚夫，要是讓他見到你在纏著我，給他見到的話……」她的聲音愈來愈
小，張開的嘴有點僵住了，眼光直瞪瞪地盯著剛剛下來的電梯。
馬尾辮先生也轉過頭來，看看是什麼吸引了她的眼光。「哦，嘩！」他的聲音就像
音樂劇中的美國舞蹈家GeneKelly。
凱特完全忘了這個討厭的傢伙，她的注意力全部轉到了那漂亮的鍍金電梯上去了，
電梯剛降到大堂。她先看到的是他的腳－－那是查理，這次是查理，沒錯。她先看到的
是一雙腿，然後是身子，穿著紅色的緊身衣，現在別人都能看清了，就像一場展開得很
慢的噩夢，最後出現的是那些人頭。哦，是查理，他帶著那個十分性感的淺黑色皮膚女
人，那女人有一雙大大的、冷冰冰的、像貓一樣的藍色眼睛。
凱特眨了眨眼睛。「查理……」她自言自語地說。他有很大的改變，那瀟灑、英俊
，衣著那麼講究、有型有款，怎麼他的髮型也那麼漂亮？好像是找設計師設計過的。大
堂裏的每個人都在盯著他，四周的氣氛都熱烈起來。電梯門一打開，這對情侶就從裏面
移步出來了，令前面圍觀的人自動讓出一條通道來。這兩個人就像電影明星般，被一輪
光環籠罩著。他們還沒走上十來步就不得不停下，查理自信地向他的女神轉過身來，像
是做芭蕾舞動作，一把摟住美人深情地親吻起來，再現了法國人求愛歷史中最動人的一
幕，就是兩塊磁鐵相互吸引也不過如此。凱特感到大堂裏的空氣都被抽走了，接著自己
的腦袋也沒了氧氣，最後她一陣眩暈，倒在地上。
查理和他的女神朱莉亞，卻完全不知有這回事。當好幾個人－－包括馬尾辮先生，
從剛才的景象中驚醒過來幫助凱特時，查理和朱莉亞的嘴唇才慢慢分開，可兩個人卻還
是摟在一起，走出了大堂，去享受巴黎的又一個下午。
當凱特甦醒過來時，身邊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只有大堂經理她還算見過一面。查
理和他的女神都不在了，連那個馬尾辮也消失了。
可是當她再坐起來時，她覺得好像看見呂卡從旋轉門走進來，他跟一個人說了什麼
，就把眼光轉向她，並走過來。她還是矇矇矓矓的，卻對他大叫起來：「你說過讓我坐
你的車，你……嘿，我們在哪兒啊？」
呂卡像個五歲小孩子似的對她說：「在你的酒店裏。來，我帶你去你房間……」他
把她扶起來。
凱特搖搖頭，她現在完全清醒了：「我沒有房間，在我房間裏的已經是別人了，她
穿著四寸高跟鞋，身著紅色緊身衣，我死都不會穿那種東西。那雙腿像……像……」她
朝大堂四周看看。「像……啊，我的天！我的行李不見了！」
「什麼？」呂卡這一聲喊叫裏包含著太多的內容，一下子難以解釋清楚。
「我的袋，剛才還在這兒，現在不見了。」凱特還是震驚不已，慢慢地、呆板地說
著。
「它不會不見的，什麼意思？不見了？」呂卡開始發慌了。
凱特不明白他怎麼沒聽懂她的話。她的袋確實不見了。她見他像隻小狗似的到處在
找，在花草後面、櫃台裏面、沙發下面四處尋找。「你到那些地方底下看什麼？我鑰匙
沒丟，是別人把整件行李偷去了。」她說。見到他為自己而焦急不安，她又有些稍感寬
心。於是她平靜下來。
「Cestpaspossible(這不可能)，那是……你放到什麼地方了？想想看。」呂卡的
嗓門愈來愈高了。
「這兒，就放在這兒，我在這兒昏倒過。」突然，她又想起了什麼。「啊，我的護
照，我的錢包，還有我的維他命丸！」
像蒼蠅見到蜜糖，大堂經理又出現了，這次來的還有個粗壯的門衛。
「我能幫上忙嗎？」
呂卡最先大吼起來：「這位女士的行李呢？」他質問著。
經理一下不知所措。「先生……」
「你敢說她的行李在你這所四星級大酒店的大堂裏被盜了？行李就這樣丟了？」呂
卡顯得很粗暴，口裏的法語說得愈來愈快。
大堂經理嚇壞了，打了一個手勢，一幫工作人員跑過來圍住了他，接著是一陣徒勞
的搜尋。
「你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呢？」呂卡大吼著，轉向凱特。
「嘿，」凱特大吼著回敬他，想要他弄明白些：「這與你有什麼關係？那是我的袋
。」
「是的，我知道。」他說，克制住自己。「只是……太令人氣憤了，你來到我的國
家，然而……你能記得起什麼嗎？你能記起暈倒前發生的事嗎？」呂卡等著，希望找到
些線索。
「不能，」凱特仍然有些困惑。「有人遞給我一枝堙，然後，我見到……」她不哼
聲了，感到有些噁心。「啊，我的天！是查理和……」她的話一下子變得聽不見了：「
你知道，男人們都是混帳王八蛋……」
「不全是，」呂卡想盡量同情她。「有些男人可是助人為樂的。」
「我從沒想過我會說這種話，可確實是這樣，男人都是混帳……」
呂卡想盡量引她談眼下具體的事情：「那個給你遞煙的男子，他……」
「一個混蛋，一個髒兮兮的、在草叢裏爬的、歐洲籍的、亞美尼亞混蛋。」凱特發
起怒來口齒格外伶俐。
「他身著一套黑色禮服，打絲綢領帶，是不是？在我來之前他剛走？」他停下來等
她確認是不是自己描述的那個人。他進來時認出了那個正在走出酒店的人。凱特證實了
他的懷疑。「卑鄙，」他大罵：「跟我來，來！」他簡直是抓住凱特衝向大門口去。
「你認識他？」她沒等他答話。「你當然認識他啦，你們這些混蛋都是互相認識的
。」她由得呂卡抓著衝出大堂，經過經理的工作台時，他對自己的觀點更感到自信。她
和大堂經理對望了一眼，罵道：「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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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呂卡和凱特衝出酒店大門。在門口剛站穩，呂卡便急匆匆地對凱特說：「你在這兒
等，我去找車。」說完就連忙跑開了。順著街道來到每一輛停著的車邊，他都要偷偷摸
摸地試試車門把手，看看鎖了沒有。幾分鐘後，他神氣地開著一輛嶄新的先進來到酒店
門口接凱特。
車在狹窄的街道上急駛時，呂卡解釋說是要去見一個人，那人知道怎麼去找那個偷
了凱特的行李的卑鄙小人。他一邊說話一邊高速開著車，連續換了幾次車道，還不時插
到別的車輛前面，車身也傾斜得很厲害。凱特十分緊張。呂卡注意到凱特下意識地用右
腳踩那實際不存在的剎車掣。他對她的懦弱膽怯付之一笑，反而開得更快。
凱特無法再坐在車裏看著眼前一幕幕隨時可能撞車的危險鏡頭，便打破沉默問道：
「偷行李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鮑勃。」
她皺著眉頭。「是哪個國家的名字？」
「是美國名字。」呂卡答話很短，短得句子都不完整，凱特推斷出他對交談沒有興
趣。
「哼，這個鮑勃。」她冷冰冰地說了一聲。
他們駛過一條河，飛速經過巴黎聖母院，在粼粼碧波及水影上經過時，呂卡沒哼聲
。凱特正緊緊扶著座位，無瑕頓及外面的美景。當他們驅車經過羅浮宮的金字塔時，凱
特一點也沒意識到一路上經過的名勝景點，她正在設法使呂卡再開口說話：「那麼，這
個鮑勃，你是怎麼認識他的？」她盡力裝出很感興趣而又不是咄咄逼人的態度。
「就在附近認識他的。」呂卡說罷，聳聳肩，手指迅速作了一個旋轉的動作，意思
是說在一個不重要的小圈子裏，鮑勃是這個圈子裏的人。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凱特緊緊盯著他。
當他們繞著道路交匯處的環形廣場時，呂卡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張小小的、已經不
很新的名片，看了一遍之後才遞給凱特。上面寫著：呂卡買賣人。「我做買賣，做生意
，同別人一樣。」
「同我不一樣。」凱特說。
「那你是幹什麼的？」呂卡問道，要他繼續談話有點困難，他只想專心開車。
「我在一所小學教歷史。」她的話連她自己都不感興趣；她更感興趣的是多了解一
些有關呂卡的情況。「說說看，你幹嗎要幫我？」
呂卡裝出一臉真誠。「為什麼？因為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但我不喜歡你在飛機上
繃緊臉說『你是法國人，是不是？』那副樣子。」
凱特往後面望了一眼，然後又轉回來望著呂卡。此時，艾菲爾鐵塔在她背後一閃而
過，在這樣一個特別晴朗的夜空映襯下，鐵塔燈光明亮，更加顯得燦爛輝煌，但她一眼
都沒看到。
「我還不喜歡你斜著眼說『所有男人都是雜種』那種神情。這話也挑動了我，我感
到非要幹點什麼事，幹件大事或做點英雄事跡，就是要證明你說錯了。僅此而已。」
車嘎吱一個急轉彎，凱特一把抓住車邊和儀表板才沒有倒下去。她把腳往下一踩，
好像又在踩那想象中的剎車掣似的。然後又問：「我繃緊瞼？斜著眼？」
呂卡靠過身子，把手放到她的膝蓋上又溫柔地抽了回來。「請讓我繼續開車吧。放
鬆點。告訴我你為什麼來巴黎，給我講講……你的查理。」
把自己的故事說給呂卡聽時，凱特確實感到輕鬆了一些。「查理的電話愈來愈遲，
我們的談話決裂了。我真感到有些苦惱，聽他說話的口氣像是一天比一天快活，一天比
一天不在乎，一天比一天更醉熏熏的。」她皺了一下眉頭，連她自己也對自己的處境感
到有點古怪，到頭來她還是沒有說清楚查理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想修正自己的說法，但
是意識到出爾反爾只能使事情變得更糟。
「OK，」呂卡打斷了她的話。「我想我弄明白了。查理告訴你他遇見了一個女人，
不，是一位女神。他傷透了你的心，他說他從來沒有這樣去愛過任何人。他丑辱了你。
」
為了在這個令人尷尬的局面中挽回一點面子，凱待盡量用一種輕鬆的口吻逗著呂卡
說：「是羞辱，不是丑辱。」
「那麼你的巴黎之行不過是讓他從頭再做一遍，這次是當著你的面做。」呂卡又說
，完全沒理會她剛才科正了他的錯誤發音。
「不，不。我來巴黎是要奪回我所愛的人，這難道不能理解，不被贊同嗎？」她希
望他能附和她。
呂卡的頭轉來轉去。「怎麼奪回來？我來想象一下。比方說，我是查理，與一位女
神站在一起，你……哦，就在這兒。那麼你要對我說什麼？」
「我會想到一些非常……非常……有趣的話說。」她的眼睛往上翻了翻，想舉例說
明一下。
「到此為止已不再有趣了。事先沒有計畫、沒有準備，你可能一開始就次等的(註
：哭泣應唸sob，呂卡錯唸成sub，所以變成次等)。」他敲敲方向盤，表示強調他的觀
點。
「次等(sub)？」她被他說的英語弄得一頭霧水。
「你知道，就是垮下來。嗚嗚地哭。」
凱特沒給他機會往下說。她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說：「我不會哭泣的。我會充滿
自信地面對他，我會堅定不移，同時也體貼溫柔，充滿感情。」
「與此同時，他的戀人會坐在後面冷冷地嘲笑你。她無拘無束，無須說服或提醒他
任何事。」呂卡作了個嘲弄的鬼瞼，斜倚在喇叭按扭上。這時，車子來到一條擁擠的街
上。
「不，不，不。」凱特不屑地說：「只要他見到我，見到我本人……那女人的妖法
就沒有用了，那就一切都改變了。」
呂卡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像個才生下來兩天的傻瓜。「你今天怎麼也破不了什麼妖
法了，我想。」
「什麼？我能使他回心轉意的，我能做到。我要讓他回想起我們往日的生活，我們
曾經有過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她的聲音有點發顫。
「是的，一定能。顯然是的。」
凱特對爭辯已經厭煩。「我們一直很幸福，從來沒有那麼幸福，真的。」
「你知道嗎？只要有人跟我說他們很幸福，我就屁股發麻。」呂卡一邊說，一邊翕
動著鼻孔，撅起了嘴巴。
見他把粗話當成幽默，凱特大聲反駁他：「我倆也從沒紅過臉，這跟你那長痔瘡的
屁股有什麼關係？」
「戀愛中的女人沒有爭吵打架？請別說了。補充一句，我的屁股好好的，沒有痔瘡
。」
凱特想言歸正傳。「我們曾計畫過成家立業，生兒育女。我會讓他想起這一切。」
「是，這些話能管用，」呂卡不無諷刺地說。「他肯定會對這些依依不捨的。」
凱特沒理會他，也不管他聽不聽，繼續迷迷惘惘地說下去。「如果這些話都不管用
，我就，我就……」
「你就會跪下來求他！」呂卡已有厭惡之意了。
凱特對他的話也想了想。「也許……」
「是的，」呂卡點點頭。「我完全明白了。那位女神穿著便服站在查理身邊，你跪
在地下求他。可憐的查理，真難取捨呢！」說完這些挖苦的話，他突然轉彎，嘎吱一聲
把車泊在一個禁止泊車的地方。
「如果你記得的話，我可沒有求過他。」凱特不服氣地拉起手剎，轉身下車。
「是的，你沒有，你那時昏倒了。我們走吧。」
呂卡帶著凱特作了一次短距離的散步，穿過巴黎紅燈區的中心。性商店、性酒吧，
到處都是身穿各式服裝的妓女。在狹窄的門口及擁擠的角落裏隨時能見到種種腐朽的景
象和一群群剛成年的人。當他們經過時，一雙雙眼睛睜得大大地盯著他們。凱特跑著才
能趕得上呂卡。她見到一個妓女正從籠罩著紫色燈光的門口熟悉而親切地向呂卡揮手。
她走到他身邊說：「我能明白你是如何看待生活和愛情的。」他們來到一間擁擠不堪、
煙霧繚繞的咖啡室門口。「我走你後面。」她說，然後跟在他後面走了進去。
這裏就像是下層社會的聯合國：阿拉伯人、非洲人、亞洲人、歐洲人，個個都認識
呂卡，似乎都很高興見到他。見到呂卡和他們交談、開玩笑的樣子，凱特心裏不由得緊
縮了一下。有一次他說話時，人們都突然掉過頭來看著她，很明顯，呂卡是在談論著她
，還一邊做著猥褻粗俗的手勢，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可能是在吹噓與她上過床之類，他
們似乎還真的相信他的話！她只能等待著報復的機會。於是當所有人偷偷瞥她一眼並抿
著嘴笑的時侯，她也甜甜地報以微笑。
呂卡最後轉身面對著她，改變了話題。「我的朋友阿巴待想給你沖一杯特製咖啡，
它濃得要命，甜得心醉。人們都這樣說。」
「謝謝，但我不喝咖啡。」呂卡驚訝地瞪著她。她還說：「它對人沒有好處。咖啡
、牛奶，它會損害你的免疫……」這時大家都瞪著她了。她只好不再說了。「好吧，給
我來一杯。」
「BonUncafe(好，來一杯)。等著，我很快便回來。」呂卡溜了出去，清失在咖啡
室內黑壓壓的人群裏。
凱特感到很累，很難過。阿巴待將咖啡放到她面前，所有的人都在等著看她喝下去
。她呷一口，但是太濃了，簡直受不了。她笑了笑，裝出喜歡的樣子。還沒等她呷上第
二口，一個男人走過來，用蹩腳的英語說：「試一試法國咖啡，你就會喜歡它；試一試
法國男人，你也會喜歡的。說不定你會試試我，對嗎？」
「什麼？」凱特話說了半截就馬上止住了。這是她駁斥呂卡胡說八道的機會。「真
的嗎，我的朋友跟你們說我什麼？我來告訴你們是不是真的。」於是凱特就和他們在那
兒胡謅亂吹，不時還有人被咯咯的笑聲所吸引，走過來一起交談。
這時候呂卡在老朋友阿里那兒坐下來。阿里是個長髮齊肩，非常英俊的阿爾及利亞
人，坐在他的老地方，前面擺著打開的手提電腦，解調器(modem)終端插在牆上的插座
裏，他的手指頭不停地敲著鍵盤。
「寫信回家給你那十五個姊妹？」呂卡打斷了他。
阿里甚至沒有停下來。「我是一名受壓迫的外來移民，我不得不拼命幹活，而你們
這些腦滿腸肥的傢伙則在喝名酒、吃鵝肝。你來幹什麼？」
「我在找鮑勃。」
「你倒是真正降到社會底層來了。我可不會把鮑勃這樣的卑鄙小人記在我的電話名
單上。」他又裝出一副全神貫注打字的樣子。
呂卡從口袋裏掏出一些錢放在桌上。「要不要？或許你就在『W』一欄中查找一下
，弄清楚。」
阿里轉過身來對他說：「你知道，你在耍弄侮辱我呢。幾個月來你既不打電話也不
寫信，現在一露面就要打聽消息。你還想收買我！典型的法國混蛋，帝國主義混蛋。」
呂卡又給他加了些錢。阿里裝傻地笑了笑，聳了聳肩。「我們看看克夢是不是聯網
了，她是知道這些蟲子們『埋』在哪兒的。」他弓著身子去查了。
大約十分鐘後，凱特看見呂卡從裏面混亂的人群中走出來。她招手要周圍的新朋友
靠近她聽她說話。她對故事高潮出現的時機把握得很好，就在呂卡走近時，他們突然哄
堂大笑。
一開始，呂卡裝著不在意。「快走，快，我找到他了。」
但這幫人開始起哄、叫喊，並取笑他。凱特坐下去也大笑起來。
「別擔心，朋友，」阿巴特對他喊道：「竅門是要放鬆。」笑聲還在繼續，凱特默
不作聲地拉著他的手，走出咖啡室。
一到外面，他的下巴都氣歪了。「你說了些什麼？」
「哦，」凱特後退了一點才說：「我告訴他們，自我們返回巴黎後，你看，在你自
己的地盤上，作為男人，你卻遇到了麻煩。」她用小指頭做了個不顯眼的手勢，好像它
完全軟弱無力似的。
呂卡氣得身子都僵硬了。他瞪了凱特好一陣，轉身就走開了。
凱特從後面追上來。「等等，呂卡。你說我和你睡覺就可以，而我說你不能……」
他打斷了她。「完全是，完全是……」他氣得不知該說什麼。於是轉回說他的法語
。「你知道凡事都有限度，不可以胡說八道！」
「什麼意思？」
「談論男人的能力，而且是在他的朋友面前，在與他喝酒的朋友面前，簡直……」
「男人們在一起不總是談論他們的能力嗎？」
「那不一樣！」
「好了，好了，我道歉。在我的《法國旅遊指南》裏我沒有見到這一節。它是在『
法國男人：共同的問題』這一節裏，還是在『能力』這一節裏？」
「根本沒有什麼問題！」
很明顯，凱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她想盡量緩和氣氛：「開玩笑罷了，呂
卡。除非……你說是不是一個玩笑？」
這時，呂卡已窩了一肚子火，他加快了步伐，快步走過窄窄的行人道，朝泊車的地
方趕去。凱待跑著跟在他後面。
「好吧，算了，原諒你。我們走吧。」他聲音小得像在耳語。
可是這話太遲了，凱特已經咬住他了。「嘿，還真有問題，是不是？」
呂卡試圖平淡地了結這個話題。「沒有這回事，只是最近……最近才……該死
merde，是個什麼字來著！我最近感到壓力很大，很快就會過去的。」
「哦，」凱特說。「你抽煙太多、吃得太多、喝酒太多，還好，有件事你還不算過
分。」她比畫模仿著他在酒吧做過的那個下流動作。
「Casuffit(夠了)！」呂卡吼起來。「別提了！」
他們一言不發走了一陣，她完全不知車泊在哪兒。這兒一切都與剛才不太相同，行
人道地面是鵝卵石的，有的地方才一兩尺寬。街上到處停著車，拐角處、小巷裏、十字
路口，只要能停車的地方就有車，還有送貨的機動三輪車，就像是搭了棚蓋的腳踩三輪
車。這兒的商店都很小，都是些專門小店。凱特已迷失於各種想法，突然間呂卡把她拉
到一個縮進去的門口躲起來。
「Putain·Merde(他媽的，該死)．．．．．」
她四周看看到底是什麼事令他要躲起來。結果她見到一幫警官正圍著那輛先進：一
個在檢查車上的收音機，一個在檢查車牌，一個在作記錄，其餘的人四處站著，巡視著
街道的兩端。
呂卡認定最好的逃脫方法就是硬著頭皮，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他牽著凱特的手徑直
走過那輛車。他們剛經過那輛車沒幾步，還能聽到警察們說話，凱特居然大聲說：「我
告訴過你不能泊在這兒的，親愛的。」有個警官懷疑地抬頭望過來，可是很明顯，他一
個字也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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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們到了地鐵裏以後，凱特又開始提出呂卡的問題。「你知道，」她試圖引起他的
注意。「每個男人都有這樣的時候；不過查理從未有過，我在黃金時間直播的一個節目
裏看過這情形，這主要是在於你自己怎麼看待它。」
「你在說些什麼啊！」呂卡對她吼著。
「你顯然有自尊心方面的問題。」凱特說。
「呸……」呂卡根本不想再談，幹什麼都行，只要不說什麼自尊心，他搖搖頭，真
不知她還會講出什麼話。
凱特不理會他的冷漠，繼續窮追不捨：「只有自尊心差的人才會像你這樣看自己的
身體，你要把它看成是一種崇高的倉庫才有可能解決你的小問題。」凱特直盯著他的眼
睛，誠懇地笑著。
「好了，」呂卡說：「到此結束吧，不要再提了。別他媽的自我幫助啦、成長啦、
改變態度啦等等，留給你的查理吧！」
他們又來到街上，到了聖心教堂附近。那裏靜悄悄的。凱特沒太注意周圍環境，她
只想把話說完。「你剛才說什麼？你認為人不會成長、不會改變？」她不能讓他看不起
。
呂卡轉著眼珠說。「樹木才成長，天氣才變化，人總是老樣子，或許美國人除外，
他們有很多自己的，喔，肥料。」
「哈，哈，哈。」
他帶著她來到一座舊公寓，沿著一條古老的、挾窄的樓梯往上走，很快步子就變得
平緩有節奏起來，好像要走遠路似的。「呂卡，」凱特用通情達理的口吻又說：「儘管
第一眼看去，你像是非常粗魯，又無知淺薄，但心底裏倒還是個好人。」
「謝謝你，但我不是好人。」
「不，你是個好人，你無緣無故地幫助我……」
「喂，不要自作聰明了，我不是什麼好人，不要以為我是什麼好人。」
呂卡不相信地轉著眼睛。
「嘿，」她再次會錯意了。「瞧，你看自己在幹什麼？自暴自棄，難怪你有那個問
題。」
呂卡真不知道這個無知又一本正經的小傻瓜還會說什麼，他討厭這種美國式的新一
代，怎麼才能讓她閉口呢？
「好，你說得對，」他說，心想讓讓她算了。「我是個好人，大大的好人，突然間
我明白了，我的自尊心升起了－－突飛猛進地升起了，真的。那麼請你閉上你那臭嘴吧
。」他轉過身，彎了彎腰，在這段樓梯的盡頭撞開一扇門，一聲進到屋裏去了。
凱特嚇得目瞪口呆，從未想到破門入屋會這樣容易。若不是跟他在一起，她是決不
會做這種事的。她跟著他走進這間黯淡的空屋裏，裏面多年沒有油漆粉飾，沒有打理了
。一個瘦個子在房中間，孤零零地坐在一張椅子上，腳上是雙淺藍色的球鞋，身上只有
內衣褲。凱待走近一看，是酒店大堂裏曾見過的馬尾辮先生，原來他就是鮑勃，這個卑
鄙的傢伙一直就在打她行李的主意。「鮑勃，你好啊！」呂卡法語說得很快。「見到你
真高興，你見過我的朋友凱待吧？」他在屋裏走動，眼光在屋裏四處掃，一下就見到凱
特的袋子。他一把抓了過來，在袋裏翻他的葡萄苗，開始還很小心謹慎，後來就激動起
來，凱特見他把袋子投到洗滌槽後，怒氣沖沖地朝鮑勃走過去，凱特愈發弄糊塗了。這
一幕她可完全沒料到，他為什麼要這樣弄她的袋呢？
「哪裏去了，裏面的東西哪裏去了？」他對鮑勃大叫時，脖子上的筋都鼓起來了。
「我的錢呢？」凱特質問道，她也加入進來。「我的護照，問他在哪兒。」
「護照……」鮑勃對他們無賴式地聳聳肩。
「別問什麼護照了，」呂卡一了百了地說：「他賣了護照，他第一件事就是賣掉護
照。」
凱特驚慌起來。「我的手提箱呢？我的衣服呢？問問他我的維他命丸在哪兒。」
「她的衣服呢？」他用法語問。
「我都給莫尼卡了。」鮑勃用法語平靜地回答。
「他說什麼？」凱特聽不懂，恨死了。
「他扔掉了，」呂卡把鮑勃推過去按在牆上。「你將什麼都出了手嗎？所有的東西
？」
鮑勃搖搖頭小心地指了指窗檻，在那兒有呂卡的葡萄苗。呂卡顧不上鮑勃，也顧不
上凱特，馬上跑到放著苗的花盆那兒。他把苗拿起來，仔細地檢查一下，然後兩眼朝天
，嘴裏唸唸有詞：「Merd，Merd(謝謝，謝謝)．．．．．」
凱特好一陣子才弄明白眼前的情形。一弄明白，她的怒火就上來了，在呂卡謝天謝
地之際，鮑勃聽到她一遍又一遍地罵：「狗雜種，全是狗雜種。」
她站起身來，雖然不知道該去哪兒、下一步怎麼辦，但她不得不離開這兒、離開他
們。她一把抓過袋子就出去了。兩個騙子，兩個狗雜種，她怎麼會被這個混帳騙了呢？
在加拿大呆的時間太長了，她失去了棱角、失去了判斷力，分不清誰是騙子、誰是傻瓜
了。
呂卡推了鮑勃一把，就趕去追凱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追她，現在要找的東西都
找到了，但這樣做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他在街上追上了她，她激動地數落他。
「你把我灌醉，騙我，讓我幹跨國犯罪的事，在我的袋裏藏走私貨，把樹苗偷偷放
到我的袋裏，假裝成我的朋友，跟我親近……」
「不是什麼樹苗，是棵葡萄，一棵很好的葡萄……」呂卡既感到驕傲又感到後悔。
「這就是你來幫我的原因，這是唯一的原因……你根本沒有替我想過，一點也沒有
，只想實施你的走私計畫。」一切都清楚不過了。這傢伙的自私自利大大地刺傷了她，
她愈想愈氣憤。她朝他走過去，突然一手朝他身前抓去，葡萄苗就在那兒。
「呀，」呂卡及時後退避開。「你丟了東西，真不幸，但又不是我偷的……」
「是的，你是清白無辜的，可如果在海關我被攔住了怎麼辦？」凱特問道，仍然怒
火中燒。
呂卡轉了轉眼珠。「別發傻了，像你這種人，他們不會攔住的，我為什麼選中了你
？你看你，就是一包香口膠，你也會申報的。」
凱特吸了口氣，盯著他看了看，突然大叫了一聲，朝他撲過去，這次運氣好，抓住
了他的葡萄苗，她使勁想把苗抽出來，但呂卡一反帶態，狠狠地捏住她的手畹，用力掰
開了她的手。
「哎喲！」凱特給弄痛了。
「千萬、千萬不要再這樣，不要動我的苗！」呂卡大聲叫著。「你沒受傷吧？」他
又問，漸漸鎮定下來。
「我沒事。但你站開點，別接近我。」她僵硬地舉起雙手，制止他走過來。
「我不是什麼無賴、壞蛋，請你明白，這顆苗是我的夢想、我的未來，明白嗎？」
呂卡盡量想讓她明白。「將來我要建一個巨大的葡萄園，就用這顆苗，它將救我出地獄
。」
「哦，donnezmoiunbreak(請原諒我打斷你)，恕我說得粗魯一點，像你這種無賴是
屬於無賴堆的，你用這一顆葡萄苗是建不成大莊園的。」凱特嘲笑他說。
呂卡激動地向她解釋－－當然一顆苗是生不出一個葡萄園的，但他懂得一種接枝技
術，所以幾年後就會有許多葡萄苗出產，足夠一家小葡萄酒廠用的。他已選中了一個葡
萄園準備買下來，還挑選了合適的人，準備僱他來管理大葡萄園。可對他的解釋，凱特
無動於衷。「哼，我才不管呢。」她打斷他的話。「我不管！」等他不再說話，她又說
：「別對我說什麼你的夢想，我才不理呢，何況都是一派胡言，你是個無賴。」
「啊，是嗎？」對呂卡來說，侮辱他只會使他更起勁。「你呢？你怎麼不回家去找
一個可愛的小男人，任憑你呼喚指使，小心別讓他溜開你的視線兩分鐘以上，最好讓所
有的女神都在他視野之外。」
「但是我要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呢？我現在沒有機票，甚至連護照也沒了。」見到
他又湊過來了，她大叫：「不要過來！」其實呂卡只是想從口袋裏掏點錢出來給她。「
這點錢，」他說。「你拿去吧。」從她的神態來看，她不大會肯收下。「這是你的，是
他變賣你的東西所得的錢。」他想輕輕地把錢塞到她手中。
凱特把手縮回來，沒讓他觸到。「我不要你的錢！」她氣得大叫，她一把抓過那些
錢拋到空中，然後轉身走開，大聲說：「走開！離我遠一點。」
「好，好，但請你記住，我曾……」
凱特不讓他說下去。「走開！」
聽了這話，呂卡走開了，凱特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很晚了，街道上幾乎沒什麼人了。凱特回頭望了望，然後又走了回來，走到剛才分
手的地方，她慢慢拾起地上的鈔票，估計散在地上的錢都已撿齊了以後，她把錢塞到袋
裏就走開了。這次她再也沒有回頭。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凱特在大街上走了好幾個小時，盤算著該怎麼辦。自從成年以後，她還是第一次像
今日這樣無助、這樣不能掌握自己。她還從沒有依賴過陌生人、求別人幫助、像個無名
小卒站在長長的隊伍裏尋找歸宿。她以前一直就是向別人提供幫助的人。怎樣才能回到
從前那樣呢？
走啊，走啊，走啊，已經很晚了，許多店鋪都關門了，只有少數幾家豪華的餐廳還
有人影。街道上靜悄悄的，十分美麗。凱特感到邁著這種步子，聽著沉重的鞋跟發出的
聲音，人的心靈也產生共鳴。她只覺得疲憊、脆弱和衰老。
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廣場的中央，她站在一個古老的噴泉邊，望著一隊慶賀婚禮的
人從計程車裏走出來，湧到一家小咖啡店門前。她站在那兒，覺得自己和他們的心情真
有天壤之別，和白色婚紗的景象相差遙遙萬里。然而她還是被眼前的這一切打動了。
當這群人在咖啡店中靠廣場的餐台上坐下時，凱待走近一輛剛下了客的計程車，望
了望司機的眼神，坐了進去。一坐進充滿煙味的車裏她就說：「美國大使館，
s'ilvousplait(麻煩你)。」可什麼動靜也沒有，她從倒後鏡裏看到司機正盯著自己。
她又說了一遍：「美國大使館，美－國。你知道大－使－館嗎？」
司機又盯著她望了幾秒鐘，突然聳了聳肩，那神情好像是凱特漏說了什麼重要的禮
貌語句。最後他發動汽車走了。司機一聲不吭，小心翼翼地開著車。
到達大使館時已是夜深。她在使館前面徘徊了很久，當然大使館已關門上鎖。凱特
在大鐵門外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小時以後，她睡著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露
天的地方、在城市的街道上、靠在背囊上睡著了。在迷迷糊棚睡著之前她不由感到奇怪
，自己居然一下子就淪落到這種地步。她從未想過會有這種情況。她花費了許多精力和
時間回避冒險和災難，現在她感到對某件事的恐懼往往比事件本身更消耗時間、更令人
心煩苦惱。到了現在反而簡單了：她將在幾小時後醒來，排在最前頭，進入大使館，得
到她的新護照，然後再去考慮下一步怎麼辦。
在靜悄悄的巴黎大街上與凱特分手的那個晚上，呂卡真感到有些不忍心，有些內疚
。他利用過她，而她甚至還不知道被利用，並且有被遞解出境或被逮捕的危險。他有些
喜歡與凱特閒逛，在她身上還有些令人開心的東西。儘管表面上看，她有著典型的美國
式潔癖和安全癖，但她卻有很強的幽默感，她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既然他已找回了葡萄苗，現在主要的目標就是讓它存活，好好種植培養它。他走著
走著，又回頭望過一兩次，看凱特是否改變了主意。當確信沒有人跟在後邊，他就在路
旁坐下，取出那顆葡萄苗，仔細地檢查著根部。他不停地翻弄根部，希望找到另一件寶
貝，可每次伸手進去，都空手出來，沒有任何東西在裏面！他氣得發狂，乾脆把包在苗
上的布全撕開了，仔細檢查過後，項鏈真的不在裏面，他覺得一股怒火在心裏直往外冒
。他尖叫了一聲，他從來沒有這樣叫過。
他馬上想到，鮑勃！項鏈在他那兒。這個小無賴，呂卡真要踩在他臉上才能解恨。
幾分鐘後，他回到鮑勃的公寓，鮑勃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呂卡已把他按在牆上了。「你
這雜種，在哪兒？我的項鏈在哪兒？」呂卡把他掐得緊緊的，拖著他在屋裏到處翻。呂
卡又變成了一頭公牛，他把屋裹的東西亂砸亂扔，房裏只聽到劈啪聲。鮑勃堅持說沒見
到什麼項鏈。
「我沒見到項鏈，我沒拿。一定在……在……袋子裏。」
呂卡猛然停手，冷靜下來。「在袋子裏？」他一陣風又衝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趕到
了與凱特分手的地方。本來就該來這兒的，不應該把她一個人撇在這兒。可是來到這兒
，除了見到一張在風中飄動的五十法郎鈔票以外，什麼也沒有了。這還有可能是很久前
留下的。他抓過鈔票就跑開了，一邊想著該怎麼辦。
他得去追，不然他的未來全落空。下一步，很自然地得找輛車才行。這次他找到的
是一輛大馬力的電單車，電單車的車主竟那麼粗心、那麼大意地只用一個單車鎖鎖住它
。他把鎖弄開，不到兩分鐘就把它開走了，所用的時間還不及車主到附近煙攤上買包煙
。呂卡開走時聽到車主在後面尖叫著追他。開著電單車，呂卡心想人們為什麼這樣做呢
？是在電影上見過，還是真的以為偷車人會自己停下來？
呂卡唯一的好辦法是回到喬治五世大酒店，希望發現凱特或者任何可能找到她的線
索。當他到達酒店準備泊車時，整家酒店在沉睡中的保安人員都醒過來了。當他來到大
堂經理面前時，大堂的人都知道他來了。他們的感覺似乎都一致：他是來找麻煩的。
大堂經理立刻把呂卡、凱特及丟失行李的事聯繫在一起，馬上意識到對這個人怎麼
做也不為粗暴。他向保安主管做了個簡單的輕蔑手勢，呂卡還沒來得及開口罵人就被趕
了出酒店。呂卡在四周又找了一下凱特，並決定回頭再來找那個叫查理的，也許通過他
能找到凱特。
在美國大使館門前的凱待睡得很甜，真正得到了休息。睡的時間遠遠超過她的預算
，她醒來時已是八時二十分，太陽高高地掛在空中，街道上已經有清潔工人、行人、送
貨工人等等。凱特見到使館門前的隊伍已排得長長的，而且排隊的人都已不大耐煩了。
八時三十分正，一名海軍陸戰隊員打開大門，讓大家排成一隊登上階梯到各間辦公室去
。凱特慢慢站起來，排到隊伍中。
她排了約一小時才被領到窗口去，接待她的是一個當官模樣的、看上去不好說話的
女人，穿著美國海軍陸戰隊軍服。
「你看要多久才行？剛才排隊的人說通常兩天就能拿到新護照。」凱特用討好的語
氣問她，可是沒奏效。
「我明白了，你現時是加拿大公民。你正在申請加拿大國籍。」庫恩中士說話時帶
著審判的語調。
凱特勉強地笑了笑：「是這樣的，我的未婚夫是加拿大人。」她不知道婦女的從屬
地位能否說明問題。
「請回答我的問題。」庫恩毫無表情：「你都不願做美國公民了，還想要我給你一
個新護照？」
「這是個難題嗎？」凱特答道，不知庫恩是不是有任意清除美國公民的權力。只要
她認為是不愛國的或不夠賣力的人就行。她感到這完全是一種隨心所欲的權力，因而庫
恩完全可以以各種借口為難她。
庫恩第一次望著她，露出了笑瞼：「我需要你的加拿大居留簽證，然後才能辦理你
的護照申請。」然後她向凱特身後的人望過去說：「下一位。」
凱特氣得目瞪口呆，然而對於受到這種對待卻並不吃驚。自從接到查理那通電話以
後，一切都亂了套。現在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回復正常。她從來未走過下坡，可是這一路
下去，她感到非得走到最低處才會到頭。她簡直不敢相信，現時人人都把她當作一文不
值的失敗者。她開始回憶起電影和書中那些陳腐老套的情節：一無所有就讓人覺得窮困
潦倒，而窮困潦倒又更讓人瞧不起。真是深刻的啟示。一旦你從有身分的圈子裏出來，
再回去就不大可能了。你出來就是因為你命該如此。她決定去加拿大領事館。她作了兩
種心理準備：一是人們可能終於透過她目前的邋遢、倒霉、晦氣看到她實質上是可愛的
、有身分的、被錯誤地排斥出他們圈子的一名成員；她第二種感覺就是她不得不繼續走
完她的苦難歷程，根據古老說法，她要落到盡頭才會轉運。
加拿大領事館前的隊伍要長一些，但人們比較有禮貌。對此她有所預料，並且也還
滿意。加拿大的衛兵們同樣威風，但舉止卻有些笨拙。裏面的官員和職員似乎較為友善
，不太令人擔心。在這座整潔的大樓裏她感到少許輕鬆。從高高的、裝修莊重的平台可
以望到裏面的辦公區域，暗暗的辦公區用紅木鑲板裝飾。加拿大人這種心平氣和及公事
公辦的作風使她覺得一切都會順利。
大約過了一小時，她被領到一張黑色的大辦公桌前坐下，桌前有位看起來比較順眼
的年青人。她差一點就想像朋友一樣跟他打招呼。年青人的辦公桌上的牌子寫著「坎貝
爾」，他穿著一套時尚的淺色西裝，一張圓圓的、快活的面孔。見到是這樣的人她大大
鬆了一口氣，戒備心態也放鬆了。
客氣地問了問她這個在巴黎的「加拿大人」的情況之後，坎貝爾先生轉入了一種比
較正式的語氣說話。他的加拿大口音聽起來甜甜的，每句話都像是在提問題。「現在程
序是這樣的，我問一條問題，你答一條問題，好嗎？」凱特向前挪動了一下，點點頭。
「你本來是不應離開加拿大的，是嗎？」
凱特打起精神，盡管感到她的運氣不佳，她還是決定從容對待這個問題：「我知道
，」她說。「是不應該，但發生了緊急情況，我不得不……」見他在一份打開的文件上
寫下什麼東西，她趕緊打住了話，盡量表現得鎮定一些。「你剛才寫下的是什麼？」
坎貝爾掃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接著說：「有緊急情況，你為什麼不申請批准就
離開呢？那要辦手續的呀！」
「是的，我知道，我本應申請的，可是既然是緊急情況，也就是說沒給你時間來辦
這一切……」她感到要從他那兒失去機會了，於是決定改變策略。「瞧，」她又開始說
。「問題是我要成為加拿大人，這比一切都重要。我想同你一樣，加拿大是我的家園，
請相信我，我只想回到家園。」一開始，她感到這話對他還管用。他微笑著，臉紅了一
下，點點頭。後來又沒認真聽她說話，開始看文件夾中的一封文件。凱特想看清楚那是
什麼文件但卻看不到。「那是什麼？」她問。
「哦，嗯，」坎貝爾說話有點緊張，他抬起頭。「你有沒有犯過什麼罪？」他非常
明確地問，抬了抬眉頭。
兩人的眼光對望了好一陣，凱特才開始回答。她張開口，像是初學說話似的動著嘴
昏。「沒有吧？」她面朝坎貝爾輕輕地吐出這幾個字來。
坎貝爾的眼光又一次掃過面前的文件，然後盯著她，會意地皺了皺眉頭。凱特無可
選擇。「是的，我犯過。」她一口氣把事情全說了出來。「那是在羅尼家裏的一次聚會
上，有人遞給我一枝煙，我知道是……好了，我知道那不單是一枝煙，只是……是……
同伴們的壓力，女孩子上大學時同伴們的壓力可不好受，你知道嗎？」
坎貝爾點點頭，看來兆頭不祥，他說話時仍然像是在提問題。「我們剛收到這封信
，是美國大使館庫恩中士寫給我們的。信上說你曾因為擁有毒品而判罪。」
「那麼，大麻真的算是毒品嗎？」她用苦苦哀求的語氣問道。他聳聳肩表示認定。
她又說：「你瞧，那僅僅只有一次，我根本不喜歡，我是說我曾吸過，但馬上就咳嗽，
咳個不停，咳了大約十來分鍾。」
他很親切地笑起來，充滿善意和信任似的。「是的，我很討厭。」
凱特湊過身子，不無驚奇地問：「你討厭，是嗎？」
坎貝爾意識到他已經被凱特這一番話打動，幾乎要被她誘惑了，話說得太多了，他
馬上阻止了自己，絕不能感情用事。他恢復了領事館官員的姿態，嘆了口氣：「問題是
凱特小姐，你在申請加拿大籍的表格第一條第五項中隱瞞了這件事，是不是？」他的語
調突然變得充滿歉意：「因為這一點，我不得不告訴你，你申請新的居留簽證已經被拒
絕了。」他作出一副同情的樣子，然後拿起那個大橡皮圖章啪的一聲重重地蓋在他面前
的文件上。
凱特想擠出笑臉來，可是做不到；只是輕輕地、言不由衷地說了聲「謝謝」就一屁
股掉進椅子裏去了。她不知道惡運到底還有多久，這是不是已經到了底了？接下去還有
更多的恐怖事情和恥辱嗎？這到底該怪查理還是自己咎由自取？還有沒有別的選擇餘地
？是不是該在查理的酒店門口露宿，求他借錢、求他同情？她毅然決定她決不會做這種
事。她只想回到大街上再走一走，不停地走下去總會轉運的。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回到她較為熟悉的地方時已是中午了。凱特茫然地走過Chanel、ChristianDior和
Armani兩店，她穿著三天沒換過的牛仔褲和白襯衫。她苦苦思索著回復自己身分地位的
辦法－－她本是一個有身分的人，幾個月後就要幸福地舉行婚禮的女子。
凱特不禁感受到周圍環境的惡劣和冷酷，但同時又感受到巴黎大街上的誘惑與美麗
。她走到一個街口，見到古老的、鋪著鵝卵石地面的賽場，充滿生氣和陽光；或是見到
露天市場，好像是十七世紀以來就一直營業到今天，老婦人在出售剛摘下來的鮮花；漁
民穿著古老的海軍裝，把一堆堆新鮮的扇貝、生蠔、蛤挑選出來。充滿異國情調的景象
和聲音與她原來的生活是如此的不同，使她既覺得悲傷，但又十分新鮮有趣。她多麼希
望查理就在她身旁與她分享這一切。
到下午二時，她既餓且累，又感到失望。她再數了數呂卡給她的那點錢，決定用它
來好好吃一頓。正要在一間餡餅店排隊買三文治時，她看到一家豪華餐廳的玻璃櫥窗上
反射出艾菲爾鐵塔的影子，她轉過身來，卻沒見到哪兒有鐵塔。一定是在這附近，既然
能反射在櫥窗上，就一定在這附近。她朝四面的屋頂和街道兩頭望去，可就是見不到鐵
塔。正當她再轉過去看那家餐廳的櫥窗時，她看到了另一個場面：一名侍應生已推開餐
廳的窗戶，讓午後的空氣和陽光進去，同時也讓人看到了餐廳裏的情景－－裏面坐滿了
穿戴講究、舉止高雅的客人。凱特費了好幾秒鐘才看清楚裏面有個熟悉的身影，查理穿
著逗人發笑的米色西裝，裏面是俗艷搶眼的襯衣，他正把一勺食物餵到一個穿著吊帶裙
、性感十足的女人口中。又是那個臭婊子女神，她正津津有味地品嘗著查理餵給她的每
一勺食物。
凱特已經再沒有什麼損失了。她既沒大哭，也沒大罵，這次她真是氣瘋了。查理不
應與這個騷貨呆在一塊的，他應該回家去，和凱特從頭來過。正當她要衝進餐廳，大步
走向桌邊時，她在剛才反射艾菲爾鐵塔的櫥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她糟透了：一
身髒兮兮的樣子，飛行的時差更破壞了她的面容，站到那個性感女人面前更顯得可悲可
厭。她決定晚一些再找他們，先要恢復自己的狀態才行。一眼望見那女神的無名指上還
戴了一隻閃閃發亮的大戒指，她氣得呆住了。「啊，天啊！」她想：「他們居然還訂婚
了呢！」
她在香榭麗舍大道看到一個電話亭，她走過去給查理的父母親掛了一個對方付款的
電話。接電話的是即將成為她小姑的莉莉。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莉莉，我見那女人手上還戴上戒指。」凱特開門見山地問
。
「是的，我知道。他向她求過婚了。」莉莉還是一副天真無邪的腔調。「大笨蛋，
我真不敢相信你做不成我的嫂子。我非要和朱麗亞做朋友嗎？上帝，這是不是她的名字
？」
「莉莉，別說了，他與她結不了婚的。好了，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訴我：」
「他倆要去法國南部什麼地方見她的父母，然後就結婚，結了婚才回多倫多。」莉
莉的語調真是令人討厭。「反正我哪兒都不去。」
凱特的懷疑得到了證實，她感到一陣暈眩。儘管如此，她還是一本正經地追問：「
莉莉，這事很重要，非常重要，你得告訴我他們去哪兒，什麼時候，問問媽媽，她可能
寫下來了。」她把手支在電話台上，穩住自己。
「哦，你還叫她媽媽？」莉莉繼續殘忍而又好奇地問－－她才不會謹慎言辭呢。
凱特終於發脾氣了。「莉莉。」她打斷她：「去，問你媽，快去。」她一邊等一邊
望望四周，發現凱旋門就在離自己五十碼遠的地方，她想到自己凱旋或失敗的可能性，
不禁難過、悔恨起來。當查理的媽媽來接電話時，她已哭起來了。
「喂，凱特？是你嗎？我的寶貝，凱特，我想你仍然能在巴黎的酒店裏找到他的，
我想他還沒走，凱特？你在哭，是嗎？親愛的，莉莉跟你說了些什麼？」
凱特感到十分可憐，又很尷尬，她想盡力用正常的語調說話，卻又辦不到。「不，
媽媽，沒事，我沒哭，我只是想要他回來，我要奪回他，讓他重新愛我，從此以後我們
幸福地生活。我一定要奪回他，一定，謝謝你，媽媽，我得掛線了，再見。」凱特掛上
電話，擦乾眼淚，搖搖腦袋，做出堅強的樣子。她堅定地走過凱旋門，沿著大街徑直朝
酒店走去。
回到酒店，這兒一切都平靜、豪華如故。走進大堂，她想找那個熟悉的大堂經理，
她還不知道由於她的行李被盜，警察在這認真地調查了一番。她更不知道，此時此刻，
鮑勃正被扣留在經理辦公室接受盤問。他是在機場被呂卡的朋友保羅警官逮住的，那時
他正準備偷酒店另一位客人的錢包。她一點也不知道，她在法國見到的人，幾乎個個都
在這家酒店裏，只有呂卡除外。
凱特決定這次下達目的決不離開這家酒店。她走過大堂時就決定下再吃上次那一套
，你無禮我就跟你無禮，你耍花招我就跟你耍花招，你小看我，我就絕不客氣。她四處
看看，想估量一下對手，然後在大堂辦公桌前停下來。她把手放下，朝桌上的鈴鐘堅定
地按了一下，叮噹！
大堂經理抬起頭時認出了她。
她裝出可親可愛的樣子，滿面笑容地說。「嗨，你好，又是我，我這個小人物。」
大堂經理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想到又要對這個天真的美國女人扮惡人，心裏有些好
笑。「小姐，歡迎你再次光臨喬治五世大酒店。」
凱特笑笑，會意地點了點頭。「你說這話，真令人不敢相信，這話居然從你嘴裏說
出來。『歡迎小姐再次光臨』，你心裏不是這個意思吧？賣什麼關子，是法國人常這樣
，還是大堂經理才這樣？」
大堂經理揚了一下眉，慢吞吞地說：「隨小姐怎麼想吧！」他這句英語說得很彆扭
。
「嘿，你又來這一套。這可是我從你這個國家學到的，客客氣氣、輕言細語地傷害
對方。你要知道，如果是在我的家鄉，我打聽一下未婚夫住宿的房間，什麼人要是給我
難堪不提供服務的話，我早就發脾氣了，我非大吵大鬧不可，比如像這樣。」她退後一
步，開始不斷地猛按服務鈴。大堂裏的人都停下來望著他倆，而她仍然不停地按鈴，確
信人人的注意力轉到她這兒，她才停止。「哈，這才痛快。」
大堂經理有點失去自制了。「謝謝你，小姐，給我們上了一堂文化差異課。真精彩
。」他朝四周望望，等著人們回去忙自己的事。「我得告訴你一件事，這並不有悖我的
職責，你的未婚夫和他的－－權且叫女朋友吧，不再是我們酒店的房客了。」
「哦，那他們現在是哪家酒店的房客？」凱特等了一會讓他答話。見到他緊閉的嘴
又開始露出自鳴得意的笑容，她抬起手又準備按鈴了。
大堂經理用手擋住鈴鐘，開口了。「他們明天到法國南部，康城的卡登酒店將有幸
接待他倆。」他說話又流利順暢起來了：「小姐也許希望搭乘今晚最後一班火車離開巴
黎？我可馬上給你安排一輛計程車。」
凱特以勝利的姿態讓門衛開門讓她出去，迅速跳進酒店門口一輛閃閃發亮的米色計
程車裏。她沒注意就在她的車子開動後，有一輛電單車在她後面停下，呂卡從電單車上
跳下來，跑進了酒店。
當凱特在大堂裏料纏的時候，鮑勃正坐在經理辦公室，在一間只能由裏面看外面的
玻璃隔板房裏，接受保羅的盤問。
「招供吧，鮑勃。」警官依然是那老一套。「你是明白道理的，小魚要想生存下去
，就得告訴漁夫在哪兒能釣到大魚做晚餐。」
一開始，鮑勃還堅持著不開口，他不願出賣同伴來救自己，況且只要你出賣過別人
，你就別想在把罪圈子呆下去。「算了，」他說。「我不會當叛徒。」可一見到凱特時
，他就坐立不安了；一弄明白她在外面是看不到裏面的，他又安心下來。他決定堅持下
去直到他們放棄。接著他又見到呂卡衝進大堂，於是他馬上改變了主意。他得來個一石
二鳥。呂卡闖到他屋裏整過他，他既要向呂卡報復，又得讓警官放開自己。
他看見呂卡正一把抓著大堂經理的衣領，把他抓到桌前。「好，」他對保羅說。「
我告訴你，你的同伴，呂卡，他剛從加拿大回來，是不是？問他偷項鏈的事吧，他就在
你身後，在那兒。」
警官轉身望過去，呂卡從大堂經理那兒逼問出凱特的消息，正跑出酒店大堂。保羅
走出辦公室，大堂經理只來得及說了一句話：「里昂車站，夜班火車到尼斯。」警察們
就跳上車追趕呂卡去了。現在可好，一大幫人跟著查理去見他岳丈一家了。
火車站的情形就像在上演一場法國大鬧劇。呂卡慌慌張張地趕到車站，車站裏滿是
下班和旅行的人。凱特穿著那套海軍藍的外套和牛仔褲，在人群裏並不顯眼。他首先在
詢問處和列車時間表的牌前搜尋了一陣，然後又在購票的隊伍裏上下打量著，擠開一撥
撥的青少年。他終於發現了她，她正站在那兒排隊，等著儉票員的駕臨。他擦去頭上的
汗水，先讓自己鎮靜下來。
凱特是背對著他的，袋子揹在身上，在她手指旁邊晃來晃去。她周圍沒別的人，這
正是最好時機。他立刻趕了過去，正當他把手伸向她的袋時，凱特轉過身來，手裏拿著
火車票。呂卡一點也不慌，馬上做出一張笑瞼，仍然伸著手，像是正要跟她打招呼的樣
子。他的手在她的袋和背上摸了一下，溫柔地引導她走到出發的月台上。
此時此刻，凱特累極了，不擔心、不驚訝，也不害怕了。她只是搖搖頭，忍住了怒
氣，也沒嘲笑他。「你要幹什麼？」
「我是來找你講和的。」她卻走開了，他又趕上去。「你還在找那個查理，是嗎？
你真是不可思議，又令人感動。我真佩眼你的執著，你是真正的美國人。」他盡可能說
得委婉動聽。
「科正你一下，我不是美國人了，我很快就是原籍美國，現籍加拿大了。」
呂卡仍然盯著她的袋。「我幫你一下好嗎？」她一下跳開了。
「哦，也許用不上。」他又說：「凱特，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從未有過的，我感到
有負於你，很後悔。我的自尊心，如你所說，到了最盡頭了。我只想對你說，對不起，
我想彌補一下。」
「嘿，你直說吧。」她平靜地說。「你跟我在一起總是另有所圖的。現在又有什麼
事？買賣交易？」
呂卡對凱特作出一張表示道歉的笑瞼，跟上一步和她並肩走著，想解釋一下。「是
的，是的，我利用過你，大大地利用過。」他眨眨眼睛，不停地四處張望，看看搶了她
的袋以後，朝哪個方向逃走才好。「你幫我帶出了這顆葡萄苗，可我什麼也沒給你，因
此我捫心自問：呂卡，你說做點什麼來補償她？」他又落在她後面想用手去抓她的袋。
「所以我就來找你了。」他的話到這兒聲音就消失了。原來他看到了保羅和他的手下。
很明顯，他們是來找他的，他一下頭不上她的袋了，撒腿就跑。
凱特四周一看，呂卡又不見了，她也並不感到奇怪，只是略為厭惡地搖搖頭。她繼
續往前走，全然不知她引著一個騙子和一群警察正在上演一場警匪追逐的鬧劇－－不過
這種場面在候車室也是司空見慣的。呂卡一路撥開人們的行李，撞到小孩也不管，眼睛
仍然盯著凱特；警察則一直在追尋他，沒有禮貌及效率地橫衝直撞。最終呂卡見不到凱
特，警察們也見不到呂卡了。
最後一刻，呂卡見到凱特乘坐的火車－－隔他兩條軌道，正準備出站。當他跳過鐵
軌，爬上火車時，他看到保羅眼巴巴地望著他逃走。呂卡向警官做了個友好的手勢，然
後走到車廂裏去找凱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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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呂卡在車廂裏找到凱特，在她身邊坐下，繼續他要說的話，好像剛才沒有離開過她
似的。「我問自己怎樣做才能對你有所補償？於是我就買了這張火車票。」他掏出一張
假車票。「我就來找你了……」
「噓，別作聲。」凱特沒聽他說，她望窗外的景色望得出神。她見到的是艾菲爾鐵
塔，高高地、雄偉地聳立在塞納河邊。她欣賞著，直到鐵塔遠去她才向呂卡轉過身來。
現在她徹底放鬆了。「你來來去去，剛答應了要這樣，結果又那樣做，你那套鬼把戲沒
完沒了，我憑什麼要信你的滿口謊言？」
「我再沒理由騙你了。」他回答說，想盡量說服她。「我像那種人嗎？僅僅為了騙
個陌生人而離開巴黎？」
「你是那種在飛機上偷酒的人；答應載女孩子一程，卻是偷了別人的車來做人情；
把走私葡萄苗放到別人的袋裏，你就是那種人．．．．．」凱特平靜而又自信地數落著
。從她的聲音可知道她再也不想要他的幫助，或是別的什麼人幫助。
「好了，別說了，我明白了。」
「那麼你是怎樣找到我的？」凱特盯著他思考這個問題。呂卡掏出一根煙，點了火
。「喂，喂，這是禁煙的車廂。」突然她又覺得自己並不在乎什麼規定，也不在乎抽不
抽煙。「好了，算了吧，把窗打開。」
呂卡喜形於色。「你瞧，你認為改變就是成長。我們互相幫助，好嗎？」
「我不要你的幫助。」她嘲諷地回敬他。
「是嗎？那麼你說，你找尋查理的計畫進展如何？」
他等著她答話，知到不會有回應，他又說：「喔，你捲入一場戰爭了，可是沒有武
器、沒有戰術，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我不需要任何東西就能尋回查理。」她仍然很傲氣。
「是嗎，真的？你到達康城後，怎麼跟他說？準備對他發脾氣？不，我認為不是個
好辦法，你不妨冷靜地對付，那會更好。那麼，你穿什麼？就這身打扮？」他向她側過
身來拎了一下她的衣領。「凱特，對我來說，玩個把戲就像吹口氣，易如反掌，但又十
分必要。你需要我提供武器，所以我留在你身邊幫你忙，我向你保證我會辦到，行嗎？
」
凱特真不相信自己同這種人還會有話說。「你請便吧，這是自由國家，是不是？」
呂卡放心了，他可以在她身邊，又能接近她的袋了，他坐回座位上，放鬆下來，等
待下一個機會。
奇怪的是沒有旅客到他們這個車廂來，沒人打擾，在這一段時間裏，一切都很平靜
，像是處於一種靠不住的停戰狀態。很晚了，火車經過很多鄉村。他們兩人之間的情緒
也緩和了一些。凱特靠在座位上擺弄著胸前的墜子，她坐在那兒發愣了很久，突然心不
在焉地打開墜子蓋，望著裏面查理的照片，笑了笑。
呂卡又側過身來。「就是他嗎？我能．．．．．」他把她的微笑點頭當成是同意，
就坐過來了，認真地看了看照片。他又向她緊挨過來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她帶著微笑回憶起往事。「在一個晚會上，那時我在多倫多出差。我們一談話我就
對他有了感情，不完全像霹靂或閃電，倒像是……」她在尋找合適的詞語。
「像毛毛細雨一樣？」他不可能正經地談及戀愛。
凱特也不客氣。「你這一生裏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有這種感覺？是不是？」見他不正
經地說話，還嘲弄她的信念、她的理智、她對生活的基本態度，她厭惡極了。
「如果我有的話，我也不會承認的。」他指著查理的照片說：「他的下巴有點薄，
如要你問我對他的意見的話。」
「他的下巴不薄。我才不問你呢，我也沒問過你。」她有點後悔居然放鬆了戒備，
把這些事都告訴了他。「你為什麼不承認這種感情呢？」
「我為什麼要承認這種感情？你看你，讓感情折磨到這種地步。」他抬頭時，眼睛
離她的眼睛特別近，他感到不自禁地抖動了一下。
「現在看來我們有話可說了，」這次是她作主動。「如果你承認有這種感情，你就
不會有那個小問題了，那個我們不願討論的小問題。」她望著他的眼光，又望望他的褲
襠處。
「不是什麼問題，只是短暫……一陣。」呂卡要轉移話題，又指著她胸前的墜子。
「你知道他眼睛裏面有什麼嗎？自負。是不是這個詞？」
「是個貼切的形容。」見他如此壞心眼，她略略有些驚訝。「但他的眼睛很漂亮。
」
「是，他自己更清楚這一點，從他的笑容就可看出來。不是真正的笑容，更像是…
…傻笑，這是不是一個貼切的詞？」
「是的，自負和傻笑這兩個詞都很貼切。」凱特合上墜子了，她轉過臉又說了一句
：「閉嘴，這也是個貼切不過的詞吧？」
「閉嘴」可是兩個字呢(註：自負(vain)及傻笑(smirk)在英文是一個字，而閉嘴
(shutup)已是兩個字。)，對吧？」他厚著臉。「喂，你為什麼要追求他呢？他都這樣
待你了。」
「我愛他，我愛的只是查理，沒別的人，再沒別的人，我再也不會愛上另外一個人
的，決不會。」
「雖然你現在這樣說，可是到那時你又會忘記的，你首先會忘了他的下巴、他的傻
笑、他的鼻子，然後你要記起他眼睛的顏色都不容易。有一天，你一覺醒來，他早就不
在了，他的面孔、氣味、聲音統統都不見了。他早就離你而去，你只好再去找另一個人
。」呂卡十分自信地說。
凱特不知道如果她奪不回查理的話，會不會這樣，可她卻深深感到這是呂卡自己的
經驗之談，所以他才嘲笑自己對查理的癡情、才會胡說八道。他整個人都是亂七八糟的
。
累極了，她靠到椅子裏，很快就打起瞌睡來。每隔幾分鐘，她都會突然醒來，提醒
自己現在身處何方，她想把袋子墊在自己與窗戶之間做枕頭，可怎麼也弄不成。她就在
兩個座位上躺下來，把袋塞到頭下枕著。呂卡不無沮喪地望著她，耐心地等待著。他只
想她快些熟睡，然後他才動手翻她的袋。但心裏又焦急得很，像是度日如年。當他終於
設法爬到座位邊，準備取她的背囊時，凱特又猛然醒過來，把袋移得更貼身了。
過了半小時，他又再嘗試。凱特像隻小貓似的蜷成一團，臉朝著另一面。他只要把
手伸到她頭部後面把袋的拉鏈拉開就行了，那樣就可以伸手進去。他伸手在袋裏摸了一
會，但這些動作驚動了凱特，她翻過身，改變了姿勢，呂卡僵在那兒，手壓在裏面動也
不動。媽的，他想設法抽出手來，在袋外面的口袋裏翻一翻也行，但當他尋找地方放下
閒著的手來撐起自己時，他一下被她的身體迷住了，怎麼以前沒注意到她有這麼漂亮的
身段？
他不得不打清這種念頭，再次動手，他不想在她身體上打主意。可是當他把手伸進
袋裏之後，她扭了一下，滾到了他手臂上，嘴唇剛好離他的嘴唇很近，這下他可被她徹
底地迷住了。他的下巴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凱特蠕動著更貼近了他，他清楚地感到：她
是主動要這樣做的，她口裏咕嚨著查理，開始吻起他來。
起初他還想抵擋，感到自己像是JamesCagney主演的影片中的女演員似的。最後他
索性由它去了，一放鬆下來，他就感到吻得愈來愈深入，愈來愈動情了，真是令人振奮
。凱特轉過身子又靠到自己手上去了，呂卡盯著她，她居然還睜開了眼睛，微笑著，嘆
了口氣，然後又閉上眼睛，始終沒有醒過來。呂卡也倒在地上，驚奇不已，暈暈糊糊的
，像是忘了項鏈的事了。不久他也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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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覺醒來，車廂裏只有他，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找到凱特，他從一個車廂找到另一
個車廂，想到項鏈將離他而去使他恐慌不已。這樣恐慌了好一陣子，終於見到她坐在餐
車，面前放著一大盤芝士，她那樣子像是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他走過來時，凱待對他客氣地、毫不戒備地笑笑。呂卡明白她完全記不起昨晚的事
了，她友好地用手肘示意他也坐下，然後一邊吃一邊跟他說話：「我怎麼覺得這些芝土
總是吃不膩呀，多少年沒嘗這玩意了。小子，你好像昨晚睡眠不足，我可感到休息得不
錯。我做了一個夢，但記得不大清楚了，有時侯做這種夢帶給你非常美妙的感覺。當你
醒來時覺得精神好多了。」她掃了一眼呂卡，見他正茫然地盯著自己。她一邊繼續說話
，一邊望了望窗外。當她往麵包上塗芝士時，口裏還在說。「天啊，這兒真是美極了！
」
呂卡仍然做出神態恍惚的樣子，他揉揉眼睛，看清她的袋還在那兒，然後向侍應生
作了個手勢：「Uncafecreme(咖啡加奶)。」
「你們國家有四百五十二種政府認可的芝士，你知道嗎？」凱待問道。她望著呂卡
，等他的反應。只見到他不在意地點點頭，她又說：「用四百五十二種官方方法來區分
一種細菌的成長過程，你不認為這是不可思議的事嗎？」
「那你喜歡什麼？就一種芝士？只有一種芝土的麵包？總在一家餐廳吃飯？」呂卡
大聲說。
凱特皺了皺眉頭。「唏！你這一覺睡得顛三倒四啦？」她高興的心情並沒有減退。
「我是說我喜歡芝士，我喜歡種類繁多。」她回頭望望窗外賞心悅目的鄉村景色，又感
嘆起來：「天啊！這兒真美，我可從來沒見過這……做這個鬼臉幹啥，呂卡？你不認為
這兒美麗嗎？」
「嗚，不，只是……只是我在這兒出生。」
「真的？可它美麗極了，如此寧靜、如此迷人、如此……」
「如此如此，我就不得不離開這兒，太美了，我無法消受。」
他們都不說話了，各人呷著自己的咖啡，望著窗外的山丘和葡萄園一幌而過。用石
頭和磚蓋的村莊、小屋，色彩相稱，散布在山坡、峽谷之中。他們的沉思默想又被凱特
打破了。「啊，我的天！」她痛苦地彎下腰。
「怎麼了，怎麼回事？」
凱特很久沒答話，她彎在椅子上不陣地擺動。「我要死了，天啊！哎喲，喲，叫它
停一陣！」
「怎麼了，是芝土嗎？」
凱特縮成一團。「別提這個詞，哎喲－－叫它別搖晃了，停一下也好。」
「我怎麼能叫它停呢？這是火車啊！」呂卡想遞點水給她喝。
毫無辦法可想。凱特又一陣痙攣，縮成一團。
「哎喲，喲……好了，就是這－－又來了。這種黏液。它……」
呂卡覺得不管是說什麼都得跟著她說下去。
「什麼黏液？」
「哎喲，痛死我了，又來了－－喲，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的，你得想想辦法，求
求你啊！」
「好，好，我們朝窗外看看吧，看看那牛群。」
「別提牛，幫助我下火車，我得下火車才行。」
「不行，不可能的。」
「你得趕快，不然會有大災難，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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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呂卡確信自己和凱特把她的所有行李都帶齊以後，就和凱特在下一個火車站下了車
。這裏是一條典型的小鄉村，正好就在他家的農田附近。當火車開出車站，柴油氣味消
失之後，呂卡能感受到這兒依然如舊的寧靜氣氛。幾乎十年沒有回到這片土地了。花草
的芳香味、空氣中的潮濕感，除偶爾見到幾台農業機器之外，仍不見工業污染的蹤影，
這一切使呂卡不禁感慨萬千，家鄉的田園風光又歷歷在目。一名穿著鐵路制服的老人麻
煩地、好管閒事地纏著呂卡，問他叫什麼名字。「弗朗？雅克？菲利？」呂卡就是不答
理他。直到最後他說對了呂卡的名字，呂卡仍然裝成沒聽見。
「是呂卡。」老人跑到一個電話亭，打電話把消息傳給其他的人。呂卡見凱特瞞跚
地走出車站的洗手間，問道：「現在好了嗎？」
「好些了，」她有氣無力地答。「下班車是什麼時候？」
「兩小時以後。」
「那好，我要走動一下，非走動不可。」她提起腿就往前走，並招手要呂卡跟上去
。
「不，不行，這不是好主意。我們應該安靜地在這兒等下班車，你應該休息。」他
希望能呆在這兒。
「我出去走走，我必須散散步。」她堅持說。
他只好站起來跟上去，口裏低聲地咒罵著。回頭看那個老人還在電話亭裏囉囉嗉嗉
地打電話。
呂卡帶著她走上那些偏僻的、很久以前就有的小路。路上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古老，
道路彎彎曲曲，完美無缺。凱特一邊忍著腹痛，一邊欣賞著路旁的一草一木。
「我的腸胃特別敏感。總是這樣，我平常擔心的就是這個。啊！這兒的房子真是…
…哦，哦，真是美極了。你怎麼會是這兒的人呢？你不是在這兒長大的吧？」
呂卡老大的不高興。「我是在這兒長大的。」
「唉，你不用抱怨這兒不好，我是在俄亥俄州阿克倫長大的。那兒才真讓人抱怨哩
。喲，我的天，我的肝痛……哎喲……呃，我們得找個草藥醫生。」
「找得到的，」呂卡挖苦地回答她。「前面就有，跟我來吧。」
他們走到一條石頭鋪成的路上，見到一群老人正和一對年輕夫婦在談論什麼，好像
是用一頭牛交換一台舊車。其中有個年長一點的老人見到呂卡，先是一怔，跟著才恍然
大悟。可呂卡卻打定主意，不作任何反應。只見那老人彎腰對身邊的小孫子耳語了幾句
，孩子就往鎮上跑去。
「你多久沒回家了？」凱特問。
「六年。」
「六年了！你家裏一定很可怕，是不是？」
「別說這個吧。」
「你瞧，心裏有話說出來是健康的表現。」她說：「你的感覺、你的想法，要說出
來，不要壓抑。」
「那麼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健康的人。」他嘲笑地說。
「你在我面前封閉自己幹什麼呢？你知道一個人向別人封閉自己會怎麼樣嗎？」
「他們會過著安寧和平的生活。」呂卡不願讓她打聽到任何關於自己家的事。
他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向鎮上走去，呂卡好一陣子一言不發。幾分鐘後，他們來
到一個小廣場，廣場中間有家露天營業的小餐廳。他們在一張桌邊坐下，要了點飲料。
在等著上飲料的時候，他們見到那對年輕夫婦－－他們本來是開那輛舊車的，現在卻牽
著一頭牛走過廣場。這種景象使人覺得鄉村裏的生活是完美的，沒有壓力、沒有煩惱、
沒有暴力。
飲料送上來之後，凱特又挑起剛才的話題。「向人封閉自己的人是會潰爛的。」
「我在潰爛嗎？」
「是的，內心正是這樣的。化噥、腐爛，我見過這種事。你會變成那樣的人，彎腰
駝背、孤單衰老，坐在餐廳的角落裏，自言自語、牢騷不斷、怨天尤人地說什麼：哎喲
，我的屁股，你們弄得我屁股很痛。」她抬頭得意地望望他，高舉雙手做出一個得到解
脫的手勢。「你可以不做那樣的人，就在這兒，說給我聽就行。好了，一說出來就……
」
一輛黑色的開篷式寶馬嘎吱嘎吱馳入廣場，打斷了凱特的高談闊論。車子徑直開進
廣場，來到呂卡和凱特的桌旁，吱一聲停住。凱特不知是怎麼回事，唯一能想到的是電
視劇《America'sMostWanted》中的一個鏡頭。
呂卡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一下跳起身，像注射了興奮劑似的，朝汽車奔去，來
到司機座位旁。正當他要拉車門拉手時，車門打開，還差點撞到呂卡，裏面跳出一個穿
著講究、英俊漂亮的男子。沒等呂卡完全避開，他一把抓住了呂卡。兩人操著法語，激
烈地爭吵起來。
「你來這兒幹什麼？」那人在呂卡胸上推了一下說道。
呂卡翹起下巴，反過來推了那人一把。「我來了，我是在這兒，五分鐘後就走了。
」
「不行，」那人一邊推開呂卡一邊說：「你是不能露面的。這是協議中的內容。」
呂卡抓住他的西裝領子，拉扯起來。「那麼協議也該修改了。」
他們兩人互相推擋、拉扯，並不斷使招要絆倒對方。呂卡想盡快絆倒他，結束這種
推推揉揉的局面，可是兩人卻同時跌倒在地上。另外那個跌倒的人表現得倒很客氣，也
很驚訝。兩人由生氣變成失望，然後呂卡的對手後退了一點，鉚足勁，朝呂卡的下巴就
是一拳。呂卡完全沒有料到這一手，他搖搖頭，摸了摸被打疼的地方。「真沒想到你竟
動手打我！」他的對手頭然也不相信自己居然動手打呂卡，現在既然已經打了，他不禁
感到得意起來。這使呂卡十分生氣，他站穩身子，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朝對方就是一拳
，對方一陣天旋地轉，倒在地上。
這次首先說話的是凱特：「誰……什麼人……這個人是誰？」
「我弟弟。」呂卡冷靜地回答。
「他是你弟弟，但是你卻這麼狠地打他？」
「是的，我給你介紹一下吧。」他弟弟在地上縮成一團，他向弟弟做了個手勢：安
東尼，這是凱特。凱特，這是安東尼。好了，我們走吧。
凱特跟在他身後：「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他們走到這個鎮的另一端，離開了這條村莊，來到一條鋪礫石的路上。這條路先是
拐進一片森林，最初，路面還能讓四輪馬車通過，然後就愈來愈窄，變成一條小山路。
他們默默地走了約二十分鐘，來到山頂時，呂卡放慢了腳步，望了望展現在面前的景色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臉上露出幾乎覺察不出的一絲微笑。他們又開始說話了。
「這都是安東尼的。」呂卡先開口。「這片葡萄園是我們家三代人的家產。我們就
是幹這一行的，我們就是種葡萄的。但安東尼呢？我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他從來不喝
酒。」
「這樣不好嗎？」凱特不無譏諷地說。
「不好。因為他是釀酒的，卻從不飲酒，也不知道喝酒的樂趣。」
「那麼肯定是你來喝酒囉。那你怎麼不再屬於這兒，這兒也不再有你的一份了？」
呂卡又是一副迴避的態度。「要釀出好酒你就得冒險，就得有睹博的心理。」
「那麼你是既愛喝酒，又愛賭博啦。現在算是找到答案了，是不是？」
「是的，」他溫順地說：「我愛睹博，而且輸得也多，有時甚至還輸給安東尼。我
的狗、我的第一輛車……」
「他把你的狗都拿去了？」
「有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你要知道，我欠了他很多錢。他也知道得很清楚要
怎樣做。」他話中有些自我辯解的意思。
「他做了什麼？」凱特還是想弄清楚關於他的狗一事，所以仍然追問下去。
「我全輸給他了，就一手牌。啪。」他對葡萄園懶懶地做了一個手勢。
凱待什麼都明白了。「你就因為一手牌而輸了你的繼承權給他？」
「我是個笨蛋，我能跟你怎麼說呢？」呂卡不自然地笑笑，默不作聲了。
「所以你懼他，他也恨你。」
「是的，這件事，還有……哦，好吧。還有我和他妻子上了床。」呂卡的聲音小得
幾乎聽不清。
凱特震驚，整個人僵住了。她站在那兒望著呂卡在前面走著，感到自己像是在一套
超現實的電視劇裏。她真沒想到呂卡竟然與自己的弟婦上床。她的思緒一片混亂，各種
反應交錯浮現。自己怎麼會和這種人走在一起，跟他做朋友，還開始喜歡他？是不是自
己的判斷有問題？她停了一會，想想怎麼離開這個地方，可馬上又意識到還得跟他在一
起。她現時仍然需要他。
「那這兒的人是不是都這樣看你？你家裏其他人呢？你父母呢？你還有其他的兄弟
姐妹能說得上話嗎？」
「沒有，」他淡淡地回答。「全完了，我自己把退路都斷了。他們……這樣說吧，
我們誰跟誰也不相干了。」
「就這樣嗎？你有沒有再試試？」
呂卡擺擺手，做出毫無希望的樣子，沒什麼可試的了，聯繫的扭帶斷了、廢棄了。
他全家人都恨他，都聽之任之，大家也不理他了。
他們默不作聲地在路上走著。
當他們各懷心思地走著走著，突然聽到有一群人跑過來的聲音。腳步聲、笑聲，然
後是跑步聲和斟喊聲：「喂，呂卡！是你啊！喂……」最先見到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
人出現在前面轉彎處，然後是一群孩子，幾個男的，還有一個女的，人人臉上都喜氣洋
洋。見到呂卡，個個都頭得很激動。
凱待見呂卡低著頭看著地面，但仍然掩蓋不住他見到這群人時的喜悅。扭扭捏捏、
裝模作樣了一番之後，呂卡聳聳肩，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他舉起手迎來了全家的大團
聚。在老人的率領下，大家都擁向呂卡。
凱特在一旁望著這一景象，明白這回又被呂卡騙了。但這一次她明白，呂卡之所以
這樣迴避她、嚇唬她，是想給自己留點餘地，以防出現令人傷心不快的局面。他原來或
許確實以為家人都恨他，或許他迫使自己這樣想以便促使自己重新做人。
凱特被大家回到呂卡家那座農家房屋時的場面深深地打動了。沒見大家費什麼勁，
就在花園裏擺好了一張午餐用的大台，花園俯視著整個山谷，太陽照著，大家慢慢嘗酒
，一盤盤的餡餅、炖肉、新鮮沙律在大餐台上傳來傳去。這是家人的聚會，那麼迷人、
那麼謙讓、那麼彬彬有禮，讓人驚訝。這正是凱特夢寐以求的未來生活畫面。她幾乎不
能相信在這樣一個完美、親善、樸素的環境中出來的人會變成她在飛機上見到的那樣一
個粗暴無禮、盛氣凌人的怪人。
她一邊喝酒、用餐，一邊感到奇怪，為什麼呂卡總是想要去拿她的袋。在呂卡的父
親和妹妹帶她去參觀農莊和酒廠時，她就把袋放在一邊了。
趁凱待不在，呂卡趕緊動手翻她的袋，尋找那串項鏈。距離自己想要用項鏈來交換
的這片土地是如此近，他更感到能否找到這串項鏈將決定他的未來。他熱愛這片土地，
他只是不願承認自己珍惜這片土地勝過世上的一切。此時此刻，他如此強烈地想奪回這
莊園，開始他的釀酒事業，他幾乎能聞到自己釀出的酒的香味。他帶著強烈的渴望打開
凱待的袋，可是愈翻到裏面愈驚恐－－項鏈不在裏面。
「被騙了！」他大叫。「被騙了。完了，徹底完了！」他感到全身像洩了氣的皮球
，一點氣力都沒有。跌跌撞撞地走到花園的長凳上，垂頭喪氣地坐在那兒發呆。活著也
好，死去也好，再不作努力都無所謂了。
大約四十五分鐘以後，凱特見到他坐在這兒，見他那垂頭喪氣的樣子，凱特不願讓
自己的愉快心情受到破壞。她打趣地逗他：「爛了，爛了，爛了，腐敗了，腐敗了，腐
敗了。我可親眼見著了。」她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望望周圍的山谷。「可憐的傢伙，
你是在這兒長大的，帶我去看看你的房間吧。」
他們爬上一條樓梯，來到一條窄窄的大廳通道。呂卡的房間在最裏面靠右的位置。
他們打開房門時，彷彿是進入了一個時間囊。撲鼻而來的是一種強烈的鄉村氣味，然後
見到的是濾進來的金色光輝。房裏的傢俬、書本、圖畫、雕刻模型，還有一張寫字台都
擺得整整齊齊，寫字台那麼小，一碰就要倒塌似的，看了令凱特心酸。牆上刷的是美觀
漂亮的土灰色，在北美洲是見不到的。首先吸引她注意力的是那個書架，她看了看裏面
的舊中小學課本，用手指摸了摸裏面的雕刻模型－－很明顯是呂卡以前的獎品。床看起
來收拾得整整齊齊，等待著他隨時回來居住。她望著呂卡走到窗戶邊，用手摸著窗戶下
一個挺大的、上面有手工雕刻的木箱。他用手摸了好一陣之後，她問他那是什麼。
「哦，沒什麼。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做的。」他把手放在閂上，拉開箱子的蓋，又陷
入沉思之中。箱子裏滿是些小酒瓶和草藥，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各自的格子裏。看起來既
神奇，又古老，像是年久失傳的一種科學產物。
「你自己做的嗎？幹什麼用呢？」她盯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一點線索，發現他的
另外一面－－她所不知道的那一面：曾經設想和創造了這些奇跡的呂卡。
呂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OK，我跟你說吧，但首先你得多喝點酒。來吧。」他倒
了一些酒在杯子裏，遞給她。她喝完以後，他要她形容一下味道怎樣。
凱特覺得很尷尬。她最討厭這種事了，明知道有正確的答案，但自己卻不知道。「
我說不上來，只覺得是味道不錯的紅酒。」
「你能說得更確切一些的。」
她學著播音員的語調說：「新型紅酒，精心釀製，絕對鄉村風味，絕無雜質。」她
抬頭一看，他正瞪著眼睛看她。她趕緊搶在他未開口之前說：「對不起，我只是談個人
感受。呂卡，我對酒確實沒有發言權。」
「但你說得一點也不錯－－酒與人一樣。」他的話使她放心了。「葡萄吸收了它周
圍環境的影響和生命，形成它的生命特徵。」他指了指箱子中的酒瓶。「在這兒，普羅
旺斯，在葡萄園四周，有那麼多的生命在成長。來，聞聞這個……」他小心地打開一個
小玻璃瓶，大概只有香水瓶那麼大，遞到她鼻子下面。凱特聞了聞，認出了裏面的東西
：迷迭香。呂卡又打開另一瓶，凱特聞出是香菇。他不禁大為驚訝。「非常好。」接著
他又一瓶瓶地打開，夾出裏面一小捆、一小捆的草本植物來。凱特全都認出來了：紅醋
栗、熏衣草、黑茶麓子。呂卡打開這些瓶子後，變得愈來愈有信心。「它們都生長在這
兒，花園裏、空氣中都充滿了它們的生命氣息。蜜蜂圍著它們轉，空氣傳播它們的氣息
。」他把酒杯又遞到她嘴唇邊。「再嘗嘗這酒。」她微微地呷了一口含在嘴裏，呂卡叫
她閉上眼睛。
凱特笑笑，閉上眼睛。「是紅醋栗，我立刻就感覺出來了。那棕色小瓶子裏的是不
是橡木？還有一點熏衣草。」她又呷了一口，慢慢品嘗著，感到舌頭上的不同部位有各
種不同的酒味。
呂卡望著她，好像是第一次看清她的臉蛋，好像有在火車裏那一刻的感覺，他幾乎
要伸出手來摟她了，但這時她張開了眼睛，微笑著，這一下打清了呂卡的衝動。她說：
「你做了這個箱子？真不可思議！」
「是的。」呂卡平淡地說。他突然明白自己有多沮喪。
「真的，真是不可思議。」凱特說。她喜歡他的過去，而且對自己惡運中有一段這
樣的插曲感到由衷的高興。她又呷了一口酒，然後在呂卡的臉上輕快地吻了一下。「謝
謝你，真的。」
參觀了這間房子以後，他們開始談論起呂卡的夢想。他們一邊說一邊走，不覺走到
山的另一面，來到一個很久無人打理的葡萄園。呂卡的父親奧克，一直跟在他們後面。
在走過了畸嶇不平的山路之後，他們來到一塊高地上，這兒可俯瞰整個地區。在高地下
面就正是呂卡夢寐以求的那塊土地。葡萄園已荒廢，雜草叢生，亂糟糟的，但仍然有種
魔力吸引著呂卡，園邊有一座舊房子，顯然多年沒有人住了，凱特看了看房子，問道。
「誰的房子？」
「再沒人來過，這兒的主人早就放棄它了，瞧這。」呂卡從地上挖出一些發紅的土
。「這兒的土質又變好了，它休耕了很多年。總有一天我要把它買下來，在這塊荒廢的
舊葡萄園土地上建一個大葡萄園，就在這兒，釀出本地區最好的葡萄酒。」
凱特望著他，感到他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這片土地裏。他生命中曾丟失的、能希望得
到的，現在正沉睡在這個葡萄園裏，這兒是他的夢想。她打斷了他的幻想。「因此，你
將不惜一切代價買下它，是嗎？」
「是的，確實是。」答得非常簡單，呂卡聳聳肩。
「你將不惜一切得到它，甚至下跪乞求嗎？」
呂卡莫名奇妙地望著她，點了點頭。
凱待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後盯著他的眼睛說：「那麼你與我又有什麼不同？」
她等著他回答。「承認吧，呂卡，承認好了，沒有什麼不同。」
呂卡無話好說，望著她的眼睛，呂卡軟下來了。「我承認，是那樣。」
他們終於打了平手。此時此刻，彼此反而有點不自在。凱特神色緊張地點點頭。「
好吧，是這樣……啊，這兒真是個好地方。」
呂卡認真地望了望凱特。他感到應該感激凱特，是她幫助他尋回自我，恢復了信心
。現在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擔心了，他決定要幫助她，他將盡一切力量幫助她。
「我將幫你奪回查理。」他突然說。「只要你要他，我們就能奪回他，我敢保證。
」
他們匆匆趕去車站，還有一個小時，金色的晚霞就要被黃昏吞沒。凱特的感覺好多
了。普羅旺斯之行大大改變了凱特對法國、法國文化和呂卡的看法。她甚至覺得十分開
心，她從來沒有這樣放得開、這樣隨便，無須刻意去追求什麼目標。高興的心情也影響
了她對世事的看法，呂卡看起來也較有人情味、比較有趣了；在鄉村的環境裏他也顯得
不那麼邋遢了。凱特聽著火車開過來的聲音，又望了望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田園景色，
她站起來，頓為調皮地走近呂卡身邊。火車開近的聲音愈來愈大。「告訴我，」她開口
說。「你計畫怎樣買下那個葡萄園？你定有什麼計畫、長期的策略，是不是？」
呂卡凝視著火車緩緩開進月台。「是的，我曾有一個計畫，但它實拖不了。」
「你說實施不了是什麼意思？是什麼計畫？』
呂卡想盡量說得簡略一些。「我本來有件東西可用來交易，可是……」
「什麼東西？」凱特堅持要問個水落石出，雖然對他不免有些殘酷。「你需要有一
大筆錢來買下這片土地，你的錢在哪裏？債卷？股票？一小袋金？」
呂卡一點興致也沒有。「有什麼用呢？反正實施不了。就這麼回事。」
「就這麼回事？無法實施了？如果是我的話，我就得有第二個準備，而不是光靠發
白日夢、空談吹牛，而是有些東西……例如……這個！」凱特拉開自己的襯衣領，把頸
項露出來，讓他看到裏面掛著什麼。那是一串鑲在白金中的大塊鑽石：漂亮、高雅、昂
貴，那正是他一直在尋找的項鏈。還沒等他作出反應，凱特早巳扣好襯衣，跳上火車。
凱特望著還站在月台上發呆的呂卡，天真無邪地問：「跟我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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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呂卡真是欣喜若狂。他覺得凱特這樣做並無惡意，這種報復是甜蜜的、令她解脫的
。對他來說這串項鏈意味著一切、一切又回來了，而且是以更美的形式回來了。他心裏
又充滿了對未來的種種企盼和憧憬，他還以為這條項鏈找不到了，美好的未來也就與他
失之交臂了。一陣興奮激動之後，他慢慢冷靜下來，馬上開始考慮即刻要做的事情：幫
凱特奪回查理。當他們坐在車廂裏時，他就在策畫基本戰略和步驟。
「OK，第一、在進入戰爭之前，首先要仔細挑選好陣地。你必須佔盡有利位置；接
著你必須知己知彼，清楚地了解敵方，仔細地研究她。」他們一邊談話，一邊望著窗外
的沿海城鎮。到處是設計漂亮、修葺良好的街道和公園；到處是整齊高大的棕櫚樹；到
處是高雅得體、衣著講究的人們。「你瞧，」他又說：「像朱麗亞這種女人，最危險的
不僅僅是她的漂亮外表，而是她的處世態度。」呂卡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像朱麗亞這
樣的女人，受到的該是怎樣的教育，幾乎是一出世就注定了會成為美人坯，一種複雜的
、難以捉摸的力量。然後他又說：「第二、美國人常常一動手就打出所有的牌，像你說
的那些『爛掉、腐敗』之類的話，收起那些東西。你必須把牌抓在手中，一次打出一張
。」
凱持禁不住要逗他，嘲笑他那一套睹博技巧－－就是這套技巧使他一敗塗地的。
火車在康城車站停了下來，他們在擁擠的人群裏擠出去的時候，凱特見到一對年輕
夫婦正坐在一張小餐桌旁，那個女的漂亮極了，可一臉的不高興，正徵帶厭煩和惱怒的
姿態從男的懷中掙睨身子。她翹著嘴唇，小伙子想哄她說話，但她就是不理不睬地聳聳
肩膀。凱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場面，但她確信在這個國家，這種場面幾乎處處都能見
到。女孩們一會兒激動萬分，一會兒又若即若離；一會兒神魂顛倒，一會兒又變得無動
於衷。
「你見到了嗎？」她問呂卡。「那是什麼意思－－那種翹著嘴的神情？朱麗亞曾經
這樣翹著嘴，我記得很清楚。」
「這是法國女人最厲害的武器之一，非常特別，是不是？」
「你是說那種『我才不理你呢』的老套方法在這兒還很管用？」凱特想證實一下。
「是的。這樣更能挑動男人。你瞧，這兒的女孩知道怎樣說『是』，而意思卻是『
不』，說『不』而意思卻是『是』。男人們總是處於激動或憤怒的情緒中。」
「他可能誤以為是激情呢，我想……」
「也許是，可他就上鉤了。你明白嗎？」呂卡看到她轉了一下眼珠，認為她明白了
。他笑了笑，又說：「好了，很好，現在先解決你的武裝，我們的服裝問題。來。」
呂卡帶她來到一條商業街，在這兒，呂卡又使凱特大吃一驚。呂卡舉止老練，神氣
十足，對他來說瘋狂購物簡直是如魚得水，他們精選了某些商店。呂卡一路上都表現得
品味高雅，信心十足，而且樂意盈盈。他們走完最後一家商店後，就朝酒店趕去。在這
一段路，呂卡總算沒再繼續傳授他所知道的那些法國女人征服男人的技巧。
在沿著克羅塞蒂大街上行走的時候，呂卡開始傳授他最後一條忠告。「好了，記住
最重要的一條，當查理見到你時，他是準備你來大吵一場的，可別讓他猜中了。你偏偏
不吵，這樣他立刻就會上鉤的。就像你們美國人說的不把第二隻鞋子脫下來。讓他百恩
不得其解、讓他等待，盼望還有什麼下文。」
凱特記住了呂卡所說的話。想下到一個小小的海邊度假勝地竟會展現出無窮的瞇力
和高深的處世哲理。幾個小時前還躺在沙灘上，幾乎是赤身裸體，左右相鄰的男男女女
，現在已經穿好衣服，佩戴著奇形怪狀的珠寶，梳著古怪的髮式，準備共進午餐了。在
度假期間誰會有時間去髮型屋打理頭髮呢？
當他們走近那間卡登酒店的大門時，凱待已作好了見到查理的心理準備，或是準備
見到粗暴無禮的酒店人員，不管哪一種情況先出現，她都已有所準備。
他們邁過門檻進入了酒店的旋轉門。呂卡對門衛點點頭，對凱特悄悄地說：「準備
戰鬥了嗎？」這一問使凱特放鬆了許多，好像這次真正多了一個同謀似的。他們來到寬
敞的、鋪著大理石的大堂。這兒的人都穿著與大堂顏色相稱的服裝：珊瑚色、桃色、杏
色、赭色。戴著的戒指、手表和枝形吊燈遙相呼應，金光閃閃，就好像她要對付的就是
這種款式、就是這種金碧輝煌的陰謀。呂卡去服務台登記的時候，凱特開始在大堂四處
探究。
大堂經理唸著呂卡填的登記表：安東尼。「先生，你們怎樣付款？」呂卡拿出一張
信用卡，上面蓋著他弟弟的印章。一切都沒有問題了。他選定了一間價格合適的房間，
把一串鑰匙放進口袋裏。幾分鐘之前他見到凱特去了餐廳，於是馬上朝餐廳趕去。
大堂幾乎和鄉村的廣場一樣大，也是那樣充滿生氣。凱特一路走到餐廳的入口，懷
著十分激動的心情，她一邊望望咖啡室，一邊走進了餐廳。哦，就像一場惡作劇突然降
臨：轉眼間，她已發現眼前正是朱麗亞和她的家人正與查理在用餐。他們就在她眼前十
五碼的地方。她腦裏一陣忙亂，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她還沒從驚醒中醒來，那
一家人坐在那兒頭得多麼高貴、多麼出眾，只有查理除外，他穿得比上次更可笑，穿著
俗艷的花襯衫和海軍藍的麻質外套。頭上的頭髮縮成一團似的，活像賽車廣告中的人物
。她不看也猜得到：他沒穿襪子，穿著一雙平底皮便鞋。他正在全神貫庄地聽朱麗亞那
位仍然十分英俊的父親在說話，一副巴結討好的樣子。裝出來的，她心裏想。查理的眼
光不時朝凱特這邊掃視，好像並沒看清凱特，可是他微微顫抖了一下，不再那麼用心地
聽朱麗亞的父親說話了，他眼光朝四周望望。凱特馬上躲到一個大花盆後面。她又探出
腦袋再望望這個上流社會的家庭。
朱麗亞注意到了查理的分心，不大滿意地說：「查理，沒事吧？」
「嗯，沒事，哦……我好像見到凱特。」
朱麗亞設法平息他的擔心：「我敢肯定是你的幻覺。好了，請……」她對父親很有
禮貌地笑笑，但這只更增加了他們的關注，他們都客氣地停止了用餐，直到查理的心情
徹底平復。
凱特躲在花盆後面，向側邊移著步子。她決不願在這種場合被這一家人看見。為了
確保不被看見，她又退了一步，眼睛卻還望著查理。在退後的時候，腿被什麼東西絆了
一下，她失去了平衡，一下跌在身後面一輛送甜品的三層手推車上。
她把所有的食品都打翻了：點心、鮮果餡餅、牛奶蛋糕，自己也跌了一跤，糕點、
牛奶黏了一臉。身後好幾隻碟子摔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響聲在高雅的大堂裏回響著。查
理一下驚慌地站起身，他本能地想到：凱特就匿藏在大堂的什麼地方。「我很快就回來
。」他咕咕嚨嚨地說了一句，臉上充滿了焦慮與不安，匆匆向亂槽槽的地方走去。
朱麗亞怒氣沖沖地緊跟在後面，對他的神經質行為大為惱火。「凱持不在這兒。過
來，坐下吧。我父母會感到奇怪的。過來，查理。」可是查理決定要弄個明白。把朱麗
亞打發後，他首先問了一名侍應生，後來又問另一名工作人員是否見到一名穿白襯衣的
金髮女子。兩人都怒氣沖沖地說見到了：「她從這兒穿過，去了那邊。」查理馬上就去
追。
呂卡也在找凱特。他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樣子，她正急急地在大理石地面上向電涕的
方向爬過去，一身的蛋糕、雪糕，身後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很狽的痕跡。當她的身影剛從
柱子後面消失，查理就從另一端出現了。他望了呂卡一眼，繼續尋找著。呂卡馬上就認
出他了，正是在凱特的墜子上見過的那人。他感到一陣衝動，查理是個在糖水中泡大的
孩子，所受的教育就是使他成為養尊處優的男人，他把一切都當成是理所當然的，衣著
也像個紈侉子弟。
他望見朱麗亞又追出來，硬拉著查理跟她回到餐桌邊她父母那兒去。見到像查理這
樣的小丑竟能把朱麗亞這樣美麗、這樣難搭上的女人弄到身邊做女友，他更是耿耿於懷
。
呂卡在電梯間裏見到了凱特。兩人誰也沒說話，甚至連什麼相互認識的表示也沒有
：就一直走到了房間。這是間只有一間臥室的套房，可以眺望地中海海岸。房裏的豪華
奢侈凱特幾乎從未見過，寬大的沙發和扶手椅，鍍金的大寫字台擺在大廳落地窗前，窗
戶正對著湛藍的海面。她感到完全無所適從。她走進洗手間裏，開始清除頭髮中、衣服
上的糕點殘渣和奶油。她不知說什麼好。呂卡在臥室裏來回走著，十分生氣，默默地準
備著好好數落她一頓。氣得終於忍不住了，他對著洗手間門咆吼起來。
「我說的話，你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你像個小丑一樣地做事，我怎麼能幫你奪回那
個荒唐的傢伙。」聽到說話，凱特從洗手間走了出來。
「這完全是巧合！」凱特不相信呂卡會以為她是有意去找查理，再次自討沒趣。「
我完全沒想到會在那兒見到他和她那一家人、他那副討好巴結的樣子。你見到她沒有，
穿著那樣的衣服，把食物切成那麼小塊、小塊的樣子？」
「是的，我見到她了。她是有點兒……」呂卡說著，眼睛的神色頭得興奮起來。
「什麼？」凱特打斷他。「她有點兒什麼？」
呂卡喜歡跟她再兜兜圈子。「嗯，她……真是一個……」他翻了翻眼珠，好像是在
構想一幅令人悅目的畫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是不是說我不及她性感？」
「我可什麼也沒說啊。」他做出完全沒有惡意的樣子。
「可是，」凱特接著說。「你就是想要我那樣：做一個扭捏作態的臭女人，嘴裏說
『是』而心裏卻是『下』，嘴裏說『不』而心裏卻是『是』。」
「不，我不是的。」呂卡否認她的說法。
「不，心裏是什麼意思？呂卡，『不』還是『是』？這一切簡直荒唐極了。高興，
就笑一笑，」她做了一個鬼瞼。「不高興，就皺皺眉頭，我用一個面部表情來代替心情
好了。可是用不著了，你要的不過就是一個性感十足的虐待者，故弄玄虛的妓女……」
「不，不是我要什麼。我什麼也不要。」
「那麼你到底要什麼？」
呂卡沒作聲，想了想，他拉過她的手，想真誠地表達自己的心情。「我要你……」
他說。可是話一出口，又把重音弄錯了位置。(註：英語中，重音在『你』上表示要你
，而呂卡原本想說「我要你把查利奪回來」。)凱特大吃一驚：「你要我？」
「我要你……給查理吃點苦頭，讓他受受罪，踏進你的圈套。我要你……讓他覺得
即使你站在他面前，卻又不是他的人。他得不到你。好了，就是這樣。」他退一步，放
開她的手。
太遲了。說了這番話以後，他們兩人都感到不大和諧，不知下一步怎麼辦。為了避
開這種不安的局面，凱特又回到洗手間去沐浴。她在熱水中站了很久，她不得不洗了三
次頭髮，把裏面的糕點和油脂沖洗乾淨。
站在熱水中，她意識到自己是在拖延時間。她不想走出去，因為她覺得在熱水中可
以好好地靜下來想一想。現在很快便可以奪回查理了，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由於自己
這一趟的種種經歷，想奪回查理的熱情和渴望已經有了改變，或者說被打斷了。她同時
又害怕和呂卡睡在同一間房裏，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會面臨這種事情。她盡量延長沐浴
的時間，很久以後才擦乾身子，披上一件加大碼的T恤，然後她迅速打開洗手間的門，
跑到臥室的大床上，把自己包得緊緊的。她關上燈，房裏頓時一片黑。呂卡轉過身去，
在沙發旁脫下衣服，準備睡覺。凱特禁不住望著他。她盡量為自己解釋：自己這樣做是
出於友好的好奇心，他的體形真是捧極了。直到他躺到沙發上，蓋上羊毛毯之前，他倆
誰也沒說話。
「呂卡？」凱特望著天花板輕聲問。
「說吧。」見到她又再說話，呂卡又振奮起來。
「你……」
「嗯……」他也不知道想要她說什麼。
又是好一陣子誰也沒說話。兩個人都心事重重，壓抑著各自的感情。「你認為我還
有機會嗎？我是說奪回查理的機會，尤其是發生了餐廳裏那一幕之後。」
「有的。」他終於答話說：「明天我要把你今天的冒失變為有利條件。」就這樣，
他倆誰也沒說話直到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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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他們一醒來就開始盤算這一天的行動。凱待換了一身新衣：法式漁民汗衫和長褲，
一副輕輕鬆鬆、悠閒自得的樣子。他們坐在露天咖啡店的餐桌旁，籌畫著、爭論著，作
出最後布署。
早餐之後，他們跟蹤查理和朱麗亞前往迷幻海灘俱樂部。望著他們沿著階梯走下海
灘時，呂卡又一次叮囑凱特：「你看，查理還在想他是不是見到了你。你現在就像一個
幽靈、一個幻影。一想到你，他們的關係就會受到影響，這就很好。你看，他的視野已
完全開闊起來，他懷疑一切：在每一處都可能有你匿藏著。」
他們見到查理和朱麗亞已經脫下衣服躺在那兒了。「好了，當他們正要舒舒服服地
享受的時候，你就發起攻勢。」他們又等了約十分鐘才向俱樂部門口走去。
凱特覺得得心應手。現在是玩一個精彩的遊戲，就像自己設計的遊數一樣，自己是
不會失敗的。她充滿自信地來到查理和朱麗亞躺著的地方。她站在兩人中間，伸出腦袋
。「嘿，陌生人。」她滿面笑容地打招呼，她的臉離查理的臉只有幾英寸遠。
正在喝橙汁的查理一下噎住了。「凱特？」口裏吐出一句話來。他向前傾過身子，
翻身坐起望著凱特，口半張著。
「我這麼老遠趕來。」凱特溫和地說：「你倆也不給我個座位？」
朱麗亞的英語聽起來像是在英國寄宿學校學來的，一口巴黎口音，她似乎對眼前的
一切都無動於衷，而且也認為凱特擾亂不了她。「那當然可以，請坐。」她說完，把頭
輕輕地挪到另一邊。
凱特從另一條通道拉過一把躺椅，轉一個方向，以避免陽光的直射，面對二人坐下
。起初她完全不理查理，只對朱麗亞說話，裝出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哦，」她說。「
你就是查理的朱麗亞啦。」朱麗亞神氣地點了點頭。凱特又說：「那我得好好看看偷走
我查理的心的女人。」
朱麗亞挺直了身子，仰起下巴，然後冷冰冰地說：「不想讓別人偷走的東西，我是
不會偷的。」
凱特對查理做了一張特別的笑臉。「哦，哦，真是妙極了。她可真聰明，查理。她
也確實很漂亮。也許非常……」凱特停了一下：「．．．．．擅長各方面的事吧！」
查理再也忍不住了，不僅僅是凱特不應在這兒出現，就是在這兒出現，也不應當舉
止這樣奇怪、這樣神氣十足。他不安地站起來，試圖說什麼。「瞧，凱特，請你……」
凱持控制住了局面。「查理，安靜些。」查理停下來不說話了，望著她不知會發生
怎麼樣的事。「坐下。」她強硬地發出指示。查理順從地坐回躺椅上去。
「聽著，」凱特接著說：「不管你們信不信，我來這兒不是和你們吵架的。」她見
一名侍應生從旁邊走過，馬上說：「請原諒，侍應生，你好，我法語說得不好，所以請
你忍耐一下，我想要一杯什飲。聽得懂嗎？」他點點頭，表示能聽懂。凱特神氣十足地
笑笑，又轉過來對查理和朱麗亞說：「對付法國侍應生的竅門是什麼呢？你對他們尊重
、客氣，他們就認為你屁都不值。然而你看待他們像狗屎，他們卻巴結奉承你。」她向
前彎下身子，從朱麗亞的果菜藍裏取出一條西芹。「介意嗎？」她一邊放到嘴裏嚼起來
，發現查理和朱麗亞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怎麼了，什麼事啊，查理？」
「沒什麼。只是，我是說，你完全變了。」查理這樣說，一半是給朱麗亞作解釋。
「是的，我經歷了某種脫胎換骨的轉變，但願不是發神經。你瞧，在接到你那通電
話以後，我決定乘飛機來巴黎，帶你回去。」她又轉向朱麗亞：「我討厭乘飛機。事實
上我只坐過一次，是不是這樣，查理？可是我告訴自己，決不能讓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
一切被毀掉，而詖毀的原因就是有個臭－－這是我親自見到你之前的想法。」她對朱麗
亞甜甜地笑了笑。「－－臭婊子，請原諒我的法語，她想從別人那兒偷個男人來做丈夫
，所以我買了機票，上了飛機，越過了湛藍的大洋。」她停頓了一下，好像是表示新的
章節就要開始了。「然後發生了最不同凡響的事情。」
朱麗亞望了望查理，查理又望望凱特。「發生了什麼事？」
「天下的倒霉事全叫我碰上了，我在巴黎的大街上流浪，身無分文，希望破滅。也
好，我告訴你，人到了這個時候，真能徹底檢討一下靈魂深處，我甚至還檢討過你的靈
魂呢！查理，我發現自己成年後的生活一直在抗拒和預防的就是這種倒霉的情形，我所
做的一切都是在預防這種情況發生。可是，你猜怎麼著？你做不到。沒有什麼萬無一失
的家庭關係；沒有什麼絕對可靠的人際關係；沒有哪個國家絕對完美可愛。你所沒料到
的正是一個更大的陷阱，面臨的正是一個更為可悲的時刻。」她停頓一下，加重語氣，
又朝俱樂部入口處望了望。「這時，我結識了呂卡。」
「留卡是誰？」查理大惑不解地問。
凱特正要糾正查理的發昔，卻見到呂卡從一群曬日光浴的人中穿過來。她向他招手
：「呂卡！來這兒。」
呂卡擺著架子般走過來，對大家笑笑，裝出一副猜疑的神情望著這三個人。他用法
語對凱特咕嚨了幾句話後，就走開了，似乎是讓他們三人自己去解決問題。
「他是誰？他剛才說什麼？」查理氣得要命，又很想弄清楚。
「我不知道。大概是關於你們幾個人的。呂卡的英語不太好，但我們還是能互相交
流。」凱待見到呂卡之後又輕鬆自在了許多。
「你們能交流？」查理仍然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是的。也許是我的脫胎換骨時期，你知道，他幫助我解決了我們兩個人的事。我
是說，是我們兩人本來要做的事。可是……讓它見鬼去吧！」凱特把手一攤，笑了笑。
「我變成這樣了。」
「呂卡是幹什麼的？」查理輕聲問。
凱特皺了皺眉頭，這個她也不清楚，但也不覺得為難。「你瞧，除了跟我在一起之
外，我想他什麼也不幹。」她回頭望望呂卡，見他正指著手表，示意時間到了，該走了
。她站起來，與朱麗亞握握手，然後才客氣而又一本正經地對查理說：「今晚我們一起
吃飯吧，詳細談談誰該分些什麼、怎麼分。我們可以在回家之前把一切分得一清二楚。
」
查理對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感到困惑迷茫，他馬上就答應了，甚至也沒看看朱麗亞一
眼，以求得她的同意。
凱特平靜地和呂卡一道走回木板路上，讓查理和他的新未婚妻去對付剛才凱待那一
番狂轟亂炸。她一直很有分寸地控制著自己，直到她感到那兩個人肯定已見不到她為止
。這時她突然脫口而出：「痛快極了！有趣極了……我覺得……我不知怎說……完全輕
鬆了。」
呂卡無條件地向她祝賀：「你棒極了，太捧了，你天生就該是這個國家的人，他倆
被徹底打敗了，太妙了。今晚你和他共進晚餐，一心一意只討論分割財產的事，跟他斤
斤計較，細細地分。這樣才使他難受。到明天早上，我敢擔保你又是城堡的女王了。現
在我們得好好慶祝一下。來點酒，不，來香檳！等一會，我兩分鐘就能把香檳拿來。」
呂卡把凱持留在小花園裏，匆匆跑到北面的商業街去了。
凱特開心極了。她靜靜地坐在那兒眺望著大海。多少年沒有這麼開心了，自從她出
門以來，她第一次感到雖然不在家，卻也很開心。法國真美，充滿活力，令人神往、激
動。她望著人們在公園裏來來往往。
突然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凱特。」深沉的法國口音聽起來又甜又迷人，紛亂
之中她覺得像是四十年代電影裏的解說員聲音。「凱特，我想和你談幾句，好嗎？」
「對不起，我們不認識吧？」她客氣地對出現在身邊的這位高個子，似乎有點面熟
的法國人說。
他掏出一個警官徽章，在她身邊坐下。「是不認識，但我們有一共同的熟人，呂卡
。」盡管凱特沒有立刻認出這個人，但還是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面。「與其說是熟人，
不如說是朋友吧。」保羅打趣地說。「所以我才來找你。是關於一條項鏈的事。」
凱特一下張口結舌了。「哦，那條項鏈。那是他已故的姑姑給他的。他入境時並未
報關，我知道。他現在要交多少罰款才能保住它呢？」她盡可能做出合作的、笑容可掬
的樣子。警官只是盯著她，默不作聲，眼光深沉誠懇，似乎可以耐心地等待她一整天。
「那麼，」凱特終於開口了：「如果他是偷的，你們為什麼不逮捕他呢？」
保羅堅決而又慎重地說：「我比較守舊，我欠他的情，遠遠不止一筆錢可補償。」
他的話聽起來很明智，也很誠懇。「因此我要你勸勸他。這條項鏈明天可以無聲無色地
交還給我。我只是要求做到這一點。」
「他絕不會同意的，決不會。」
「他必須這樣做。」他加重了說話的語氣。他站起來，遞給凱特一張紙，上面有他
在本地的聯絡電話。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又說了一句：「在康城，沒人會買這條項鏈的
，我可以肯定。」
當呂卡拿著香檳回來的時候，凱特又恢復了呂卡走開時的那種心情。現在來考慮警
官的要求真是太不適宜、太不應該了。他們興高采烈地品嘗著美酒，欣賞著落日，直到
喝完最後一滴酒。然後他們漫步走回酒店，為凱特與查理的晚餐作些準備。在他們經過
Cartier商店時，呂卡說他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到這兒來，把項鏈賣掉。明天是個大日子
。
突然凱特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她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喝的香檳給了她啟示
。「呂卡，為什麼不讓我來賣這條項鏈呢？」
「你，為什麼要你來賣呢？」呂卡問。
「哦，因為－－如果允許我用你的話來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是我，你是你。如
果是我進Cartier，你知道……」
「是的。」呂卡明白了。「你打扮得高貴得體，帶點微笑，步履輕盈，一副外國人
的樣子，裝成有錢的寡婦或什麼人都行。你說得對，你比我更合適。」當他們來到卡登
酒店大堂時，計畫全部弄妥了，連她穿什麼衣服，整個過程怎樣進行都策畫好了。當他
們都來到電梯裏時，兩人都在想這天晚上將會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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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凱特在洗手間裏穿戴打扮的時候，呂卡也在作一番徹底的改頭換面。頭髮梳理得光
亮整齊，臉上刮得乾乾淨淨，藍色眼睛裏不見了往日的渾濁，深深的眼睛顯得格外性感
。他穿著一套淺色的、裁剪出色的衣服，凱特也是第一次見他衣履整潔：他穿絲的無領
襯衫和米色的麻質外套，褲子也裁剪得恰好處，優雅瀟灑，色澤也非常相稱。穿著這套
衣服，姿勢動作都好看多了。當呂卡在鏡子前作最後一次檢查時，他從皮褸裏掏出一根
鑽石項鏈來，拿在手裏掂了掂，又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背心口袋裏，好像是在放一隻舊
式的懷表似的。他把收音機的節目換成輕音樂，到小酒吧調了一杯馬天利酒，坐下來，
擱著唧望著黑漆漆的大海。
凱特很快就打扮好了，但卻在洗手間呆了很長時間。首先她看了看警察給她的電話
號碼，在鏡子裏再看看自己，複習了一遍自己要做的事情。最後她打了那個電話，她把
第二天早上的事都安排妥了。剛剛掛上電話，就聽到呂卡在叫她，問她要不要喝點什麼
。「當然啦，我就出來。」她答道。
她打開門，在門邊站了很久，穿著這一身晚禮服進房，有點怯生生的。這條裙藍中
帶白，有線條圖案，把她的身包得緊緊的，直包到大腿處才微微張開，既暴露又性感，
這套衣服真適合她。
為了消除緊張氣氛，她笑著說：「我在樓下商店買的。喜歡嗎？」
呂卡坐直了身子，把腳放下，遞了一杯酒給她。「真好看，貴不貴？」
她溫順地點頭。他又說：「你把它記在房間的賬上？」她溫柔地點頭。
「好極了！」呂卡大聲說。「沒問題。」他從懷裏拿出項鏈。「今晚戴上它，和你
極相稱。」
凱特的臉白了。「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
「我認為要這樣。它是你的風采，給你好運的風采。」他把手伸到她脖子後面，把
項鏈繫上。「現在誰是女神？」他像在舞台上表演似的，做了個請她跳舞的手勢，她以
同樣的姿勢接受了。兩人跳得很慢，挨得很緊。呂卡俯向她，輕柔地說：「你得記住，
你不再需要他。讓他去著急、讓他去操心。你這麼容易、這麼快……就忘掉他，要氣死
他，你忘掉他沒有？」他挑逗似的抬了抬眉。
「別說了，呂卡。」凱特想了一會，然後問他：「你覺得他怎樣？」
「人倒不算壞，只是那個下巴太弱小，讓我感到奇怪；還有他穿的那身衣服，怪怪
的。」
呂卡放開凱特，望了她一會。他們各自又喝了一口酒，接著繼續跳舞。「你知道我
今晚要幹什麼嗎？」呂卡問她。「確保你打勝仗。」
「什麼？」凱特擔心地問。
「朱－麗－亞。」
「朱麗亞？」凱特在猜想他說的會是什麼。
呂卡又開始跳舞，並說：「今晚她會有點傷心、有點生氣、有點『受欺侮』，這個
詞是否貼切？所以我得去找她，去安……撫一下她。」
難怪他也打扮得這麼俊亮。凱特真感到難以相信，男人總是不放過任何機會的，不
是嗎？她想克制自己，不說尖酸刻薄的話，但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只是語氣比較溫和
。「呂卡，我希望你做事別太出格。」
她沒感到什麼，可呂卡情緒低下去了。事情發展到現在，只能是聽天由命，兩人都
感到沒有原先那麼有把握了。凱特覺得還是要高興起來才對，總而言之，她才不管他和
誰上床呢。「可你那個小小的……」
「是啊，我的小問題。但我感到今晚它不會有問題。我感到像你一樣，完全放鬆了
。即使是有問題，那也不妨礙我，只妨礙她而已。你不會反對吧？我會找到她，然後…
…」
「呂卡，」她打斷他的話。「噓－－我們只跳舞，好嗎？」於是他們繼續跳舞，一
直跳到舞曲結束，各人心裏都在想晚上將要發生的事。然後兩人又默默地喝酒，一邊欣
賞著海邊的景色，以此來避免再與對方說什麼。到了八時三十分凱特就去和查理共進晚
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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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凱特和查理在康城最豪華昂貴的酒店會面。他們在餐桌邊坐下，地面鋪的是編織精
致的地毯。男主人拉出一張有柔軟墊襯的扶手皮椅讓凱特坐下，接著就示意侍應生立刻
上酒。凱特慶幸自己刻意打扮過。自從在巴黎的咖啡室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與這種場
合融和。查理穿了另外一套仍然十分可笑的新衣，但他的眼睛和臉龐卻顯得比任何時候
更好看。海邊的陽光所費不菲，但還是有作用的。他成了這間房裏最性感的男人。在他
們入座點過飲料之後，凱特從手袋裏拿出一疊紙和一枝鉛筆，望了望查理，友好地笑笑
，然後開始了她的談話。
「好吧，我已經考慮過了，很明顯，我希望得到那公寓，你繼續發展事業，能買更
好的。我們相好之前的東西各歸各，是不是？那麼我們要處理的就是雙方都喜愛的或共
同買的東西。我要盆景，我們買的黑色台燈給你。然後是客廳裏那可愛的情侶座。」她
眼睛從清單上移開，真誠地望著他。「我們拿把鋸來把它鋸成兩半，做成兩把椅子，你
是不是認為很瘋狂？那樣才成，是不是？」
查理再也忍受不住了。「我們不能談點別的嗎？太使人掃興了，不是嗎？」
「這是正經事，查理。」她盡量把話說得和藹、體諒，像個教師的語調。「這是正
武的分手，如果你不能這樣做的話，我何不乾脆把它們都賣了，分一半錢給你？」她心
裏不禁暗自高興：他的反應果然不出所料。
他感到胸口憋得很。「你很恨我，是嗎？」
凱特頓了一會，堅決地搖搖頭。「說真的，我並沒有恨你。還有就是那些CD。這比
較難處理，我都要下，行不行？」
「你不恨我？」查理得粉碎她的武器，這真要他的命。她聳聳肩，似乎沒聽懂他的
話。他心裏難受起來，突然感到非常想念她，想念她那份情和愛。他現時的感覺就如一
個被徹底打敗的大笨蛋。
「甜心，」凱特轉過身來，仔細看著他。「你哭了？你的眼睛都是濕的，怪怪的。
」
查理鼓起勇氣，想轉過念頭。「不！我只是感到內疚、太愚蠢，又對你不起。」
凱待坐回自己的座位，顯得輕輕鬆鬆和漠不關心。「那麼，我也不想說要你不內疚
。我不會說的。說實話，你該好好這樣想，怎麼自責反省都不過分。」
查理突然令人難以相信地大笑起來。「你真令人驚嘆，真的。」他說，然後他朝四
處看看。「跟我跳隻舞好嗎？最後一次，好嗎？」他走過來，溫柔地拉起她的手。
他們來到舞池，角落裏有一小樂隊正在演奏，他們像以前那樣跳著。很快查理就挨
著她了，她可沒有準備。他把臉貼過來。「你看來變了很多，」他輕柔地說。「還是你
根本沒有改變？但好像是你身體裏面有一盞燈，照亮了你身上所有美好的地方。誰打開
了這盞燈？為何不是我？」他的頭挨得這近，忍不住用嘴唇吻著她的脖子，後來又吻她
的嘴唇，很快他們就熱烈而動情地深吻起來。
可是查理還是感到在凱特的吻裏有種含糊的成分，像是不情願這麼快就信任他似的
。他在奇怪：是什麼重大的事件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改變了她。
凱特表面上盡量表現得熱情激動，但心裏卻在翻騰：她終於把查理拉回到自己手中
，這使她有點飄飄然，但是另一方面她又覺得，雖然現時查理是在她的手裏，但她又需
要有一個保護層，她還得驗證一下自己的感覺。猶豫了好一陣，她還是憑感覺由它去了
。她什麼都能抵擋，但唯有最浪漫的激情是她無法拒絕的。
很快他們就在回酒店的路上了。一進房間，他們就跌跌撞撞摟抱著、親吻著走到了
床邊，一起滾到床上了，也顧不上去考慮是否兩人能真正重歸於好。
「請原諒我，請原諒我，我曾經發過傻……」查理在吻她的時候不斷地重複著這句
話。
凱特想不出要對他說什麼。他在吻她時，她也在問自己：難道同意他說的他是發傻
？或是自己存心要耍弄他，讓他卑躬屈膝一會兒？是否他的懺悔道歉比破鏡重圓更重要
？她是要爭個輸贏，還是要奪回他本人呢？她又開始回顧一遍今晚發生的事。此時查理
已經在準備和她做愛了，他的衣服早巳脫下，身子也壓在她身上來了。她聽見他口裏在
唸叨。「凱特，啊，凱特。」她意識到自己也在作出本能的反應。她親眼目睹自己奪回
了查理，可並沒有感到半點的樂趣。她聽到自己在說：「停下，停下，查理，立刻就停
下。」她用力地扯著查理的頭髮。
查理感到莫名其妙，又有點醉意。「噢，親愛的……怎麼了……？」
凱特轉過臉對他說：「查理，為什麼打開我心靈之燈的不是你呢？現在這盞燈是如
此的光輝燦爛，連你都禁不住要扔下你的新未婚妻和你的舊愛重歸於好？」
「什麼？」
「你是誰，查理？你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嗎？」
「要你，我要你。」他的話像是很可信。
「可是十二小時前你要的是朱麗亞。」凱特直盯著他，等著他為自己辯護。她已經
坐起來了，一邊退到床的另一端。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查理也坐起來對著她。他一邊說，一邊向她靠近。
「朱麗亞是很漂亮、很迷人。我見到她時，我就沒了頭腦。你知道，人有時做事就是那
樣，就是想也不想一下，就憑著感覺去做。很頭然我錯了，也許並不是我錯，而是我怕
買下那所房子，怕……」
「結婚？」
「是的。」查理答話時眼睛正對著她的眼睛。
「但你就不怕和她結婚。」凱特見他一下答不上來，又說：「自從接到你的電話，
你跟我說起她之後，我就問自己：我做錯什麼了？我做了什麼？我是不是太霸道？或許
是，但這只會使你更順從；也許我不會支持丈夫？並不是這樣；也許我的內衣不夠性感
，但你可以買給我啊。」
查理想到了什麼，連忙說。「是，是，我會……」
「哼，哼。我不要你買了。不管我今晚看上去怎麼樣，我還是昨天的我，我還是要
買那所房子的我，我還是……我說不準……要讓它們種下來，看它們成長。」
「你要當農夫，種東西？」話剛出口，他又後悔了。「對不起。」
「有一樣我是決不要的。」她平靜地說。
一陣短暫的沉默。
「我？」查理輕聲地問。
「是的。對不起，查理。」她決定離開這裏，於是迅速走出了房間。她不知該去哪
兒，也不知呂卡心裏打啥主意。一想到這兒心裏又苦悶起來，只好不停地走，又在舊城
區遶了一大圈。
呂卡確實心裏是在打主意的。凱特剛離去見查理，他就在附近的酒巴、咖啡室裏尋
找朱麗亞。他確信能找到她。果然讓他找到了，在一家大酒店的暗暗小酒巴裏，他從背
影就認出了朱麗亞。她穿著一身淺紫色的連衫裙，整個背部露在外邊，頭髮披到肩膀上
，又厚又漂亮。這時她正在抽煙，面前還有一杯紅酒。
朱麗亞讓他坐在旁邊，並點了酒。她覺得有他臨時作伴來度過今晚還是聊勝於無。
查理才離開一小時就好像很久很久了。她還發現他對查理的事能完全理解，心裏更高興
了。
「你說得對，」朱麗亞的情緒立刻高起來，顯得愈來愈有興致。「只是他的下巴有
點不太可人，有時我真想揍他一陣。」
「你愛上他，真可惜，真的。」他對她說。
「不，」朱麗亞說。「他很不錯。他總是設法討我開心，給我講笑話，很傻很傻的
笑話。見我終於笑起來，他就樂得像個小孩子似的，甜甜的。完全不像法國男人，不像
……哦，你知道的。」她停頓下來，顯然她在想查理和凱特的事。「他怎麼會同意去見
她呢？怎麼會……」她又苦悶起來。
「一年前決不會發生這種事，我會讓他呆在房裏，她只能整夜在外面等著……」她
拉過他的手墊在自己手下。「看著我。告訴我你怎麼看這事。」
呂卡微微笑著，他知道：從此刻起，今晚是他的了。他給兩人要了飲品，把身子靠
近朱麗亞，答她的問題。他很明白怎麼做既能挑起朱麗亞的情欲，又能達到報復的目的
。果然沒等喝完杯裏的酒，他們就已經在回酒店的路上了。也許他們是在凱特和查理上
床的同一時刻上床的，兩人都如癡如狂。把查理的另一個女友弄到手，而且朱麗亞又這
麼漂亮，呂卡心裏真有點異常的興奮，好像是代別人進行報仇似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成功了！那個問題不再是個問題了！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在床上滾來滾去。呂卡聽
到朱麗亞在跟他說話。她在叫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叫。
「呂卡……呂卡……呂卡。啊喲－－」
「凱特！」
他突然住口。媽的！這名字一出口真如晴天劈靂。「我剛才說了什麼啊？」
「你剛才到底說了什麼？」朱麗亞氣憤極了，馬上從他身上退下來。見他還呆呆地
、糊塗地躺在床上，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已經無話好說了，她拿來一大杯
水對他潑去，抓過自己的手袋和衣眼走了出去。
呂卡睡不成覺也喝不下酒，不想看電視，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更不想去思考剛才
自己的事或是她的事。他和凱特一樣也在舊城區轉了一個大圈，他們都在街上走了好幾
個小時，但卻沒有碰到對方。大約四時，凱特回到了酒店的房間，而呂卡卻坐在一個美
麗的廣場上望著整個城市。他坐在那裏望著海港，直到太陽出來，街道上滿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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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呂卡輕輕地敲門等著裏面回答，聽到裏面說。「進來吧，門沒有上鎖。」他才進房
，說了聲早晨。他在房裏四周掃了一眼，想估計昨夜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卻沒能看到
什麼線索。「怎麼樣？情況怎樣？那個幸運傢伙怎麼樣了？」
凱特蜷縮在椅子裏吃法國牛角包，喝咖啡。她打量了他一陣才答話。見到他襯衣上
有口紅印，她說話時有點緊張。「他想回到我身邊。他跪在地上求我。」
他望著她的眼睛。「好啊，恭喜你。」
凱特想令氣氛輕鬆點。「怎麼樣？你不像有那個問題了。舊公牛又殺回來了？」他
謙虛地聳聳肩。「那麼，」凱特又說。「我們去把這條項鏈處理好吧。」
他們默默地穿戴好，離開了酒店。到Cartier只有幾分鐘的路，呂卡不安地又一次
給凱特作了交代，然後才走到對面的街道上去。
一到店裏，凱特就根據事先的安排，到裏面的房間見保羅。「早晨。」她怯弱地說
。
「早晨，小姐。謝謝你能來。」他們坐下來。
「好了，」保羅開口直接談公事。「一切照你說的辦。」他從上衣口袋裏掏東西。
「你的……儲備金？」
「未來備用金。」她科正他的說法。
「是，是從鄉倫多的銀行電匯來的，今早Cartier同意接受這張支票。」他從口袋
裏拿出支票。
「以同等幣值兌換成這張支票。此事可謂天衣無縫。」他把支票交給她，看著她把
項鏈拿出來交給自己。
「謝謝你。」凱特說。她望了望支票，然後把它摺成三折放到剛才放項鏈的地方。
保羅望著她，輕聲對她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呢？你又不和呂卡一起生活，也許你
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
「也許不會，」凱特淡淡地回答說。「這或許是他幫助我所得到的回報；或者它會
是重新開始的……一種辦法。這樣說，你聽得懂嗎？」
保羅客氣地點點頭。「我總有一天要去加拿大的。我想你是個非常有同情心的人。
」
「哦，我還不能說得上是加拿大人呢。」凱特回答說。「實際上我現時的狀況是『
無國籍言』她望著桌上的項鏈。「我只是好奇問一下，這玩意到底值多少錢？」
「十多萬美元。」保羅嚴肅地說。
凱特搖搖頭，眼睛從珠寶商的小桌上移開。她和警察互相道別，然後就從珠寶店走
了出來，見到呂卡正在對面的街道上等她。
她來到他身邊時，他已非常不耐煩了。她把支票拿給他看，他大發脾氣。「四萬五
千！簡直不可能。你怎麼跟他們說的？我為何要聽你的話……媽的……」他望著天空，
用法語嗆叨著。「你為什麼現在要這樣對待我？」
凱特緊張地抓過他的手臂說。「他說上面有個疵點。兩顆大的鑽石上有疵點。他說
鑽石是好鑽石，只是嚴格說來。這疵點……對不起。呂卡。」
呂卡平靜下來，他抬起頭，換了一種態度跟她說話：「這也好。」
「什麼？」
「它還是管用。這筆錢，用它買地是夠的，是嗎？好，只是不能馬上買到那麼多葡
萄苗，不能馬上搞嫁接移植……但到時候，到那時候，」他來回踱步，說著他的打算和
步驟。「可能有時我得在人家的葡萄園裏打工。我還得把爸爸也請回來。你知道他對這
片土地有多興奮嗎？也許要等上很久，或許五、六年後才會有一瓶像樣的酒生產出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停下步子，轉向她，溫柔地吻吻她的前額。「謝謝你，非常
感謝。你是我的幸運天使。誰想到呢？」
兩人緊緊地靠在一起，望著對方，都找不出詞語或勇氣來表達各自的心曲。最俊凱
特抬頭吻吻他的臉，那是法國式的接吻，是告別之吻。她退後一步，聳聳肩。「我得走
了。查理在等我。」
呂卡沒有任何阻攔或挽留。他也退了一步，低著頭慢慢地往後退。「再見凱特。祝
你好運。」看著她離去，看了一會，他才轉過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他決定離酒店遠一
些，以免碰見查理和凱特團聚。他走到海灘邊一家咖啡店，停下來給自己點了一大盤食
物，借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在這兒，至少能見到四分之一英里長的彎彎海岸，呂卡一邊吃東西，一邊望著眼前
的遊客，不時又抬頭向遠處望去。在吃完炒蛋時，他見到朱麗亞正朝他走來。她在很遠
的地方，身邊還跟著一個人。在他們走近時他才看清：那個人就是查理。他在追朱麗亞
，看得出他是在求她原諒。朱麗亞卻故意裝成極不願意的樣子。
呂卡簡直不敢相信。他不停地吃東西，要自己好像是在看一部電視劇似的，無動於
衷。原來凱特在騙他，他們是告別了，那是美國式的告別。他估計她大概已經離開了酒
店。他一邊木然地吃東西，一邊望著查理和朱麗亞，那兩個人摟抱在一起了，正在狂熱
地親吻著對方。正當他在心中思考著如何掩蓋自己的失敗時，突然聽到背後傳來熟悉的
聲音。
「啊，真正的愛情多美！是不是，朋友？」
呂卡回頭一看：是無所不在的保羅站在身後。「你來幹什麼？」
保羅沒回答他就坐了下來。「有個混蛋用偷竊的信用卡在酒店付賬。不過，我已經
處理了這件事。」
呂卡又朝那對戀人望去，兩個人現時正手牽手地走在一起。
「總之，這並非真正的愛情。」
「也許是，也許不是。你反正也弄不清楚。但我知道有另一對戀人擁有真正的愛情
，完美的愛情。想知道是誰嗎？」
呂卡根本沒太認真聽他的話，他毫不在意地說：「結局好不好？」
「我還不知道呢。因此我想找人幫忙，也許你能幫這個忙。」他把呂卡面前的食物
和報紙推開，把自己的椅子移到呂卡身邊，然後才繼續說話。
凱特坐在座位上，抓著扶手，她像往常一樣緊張。和她從多倫多飛往巴黎的飛機比
起來，這架飛機小得多了。她聽著擴音器裏傳來單調的聲音，一邊作深呼吸和放鬆練習
，一邊哼那些傻乎乎的歌曲。最後閉上眼睛想象著：她的石頭小屋，這次是在普羅旺斯
連綿的山坡上一排排的葡萄藤，金色的光輝構成美麗誘人的畫面，一切一切。這種想象
起作用了，她能坐飛機了。
她仍然閉著眼睛，感覺到機艙關上了。在飛機離開登機坪時她覺察到有人在她身邊
坐下。她還是閉著眼睛，她想集中精力繼續她的想象。這時她聽到有人說話。
「凱特……」
「是……」凱特還是沒睜開眼睛。
「你不再怕坐飛機了？你在想那石頭小屋嗎？」
凱特微笑地點點頭。「在一座小山上，旁邊有個美麗的葡萄園，但我心裏真正想的
不是這個。」
「哦，是什麼？」
一陣難以覺察到的短暫沉默。
「你。」凱特睜開眼睛，轉向呂卡。兩人相互對望了很久很久，臉上的表情誰也看
不懂，呂卡把凱特的手拉過來。
「我在想：你再也不用飛到別處去了。我在想，我要你……」
凱特笑著。「你要我……」
「就這句話。我要你。」他側過身來吻她。
一年後，葡萄園裏長出了第一批剛發枝的葡萄藤。普羅旺斯的金色陽光灑在他們的
石頭小屋上，在葡萄園裏站著兩個人，還在親吻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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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Fiona 掃描, Sunward 校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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