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 畢爾格前言 《吹牛男爵歷險記》是十人世紀德國作家畢爾格的一部《幻想故事集》。 德國十八世紀閔希豪生男爵所講述的荒誕離奇的故事,二百多年來,一直吸引著世 界各國大大小小的讀者,可以說是風靡全球。 中世紀以來,德國就流傳著許許多多的歷險、吹牛的笑話、趣話和諷刺故事。十八 世紀末期,一些幽默故事也已經采用了閔希豪生男爵自述其奇游經歷的方式。這位男爵 ,當時也實有其人,全名為卡爾﹒弗利德裡希﹒閔希豪生(1720——1797),他以吹牛 和空談聞名於世。如故事中所說,他也確實在俄國軍隊服務過,和土耳人打過仗。他回 到德國後,從自己的經歷生發開去,講述了眾多離奇古怪的故事。1785年,德國學者魯 道夫﹒埃利希﹒拉斯別(1727——1794)用英語寫成《閔希豪生旅俄獵奇錄》在倫敦出 版。 1786年。德國作家特佛裡﹒奧古斯特﹒畢爾格(1747——1794)又把它譯回德文, 並增添了不少有趣的內容,在德國出版,名為《閔希豪生男爵歷險記》。 拉斯別的《閔希豪生旅俄獵奇錄》,我國建國後曾根據俄譯本轉譯為《敏豪生奇遇 記》和《吹牛大王歷險記》出版。本卷選用了王克澄的譯本《吹牛男爵歷險記》(收在 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年出版的《0侯爵夫人》一書內),是譯者根據畢爾格的德文本翻 譯的。 這部德國人民十分喜愛的文學名著,主要是諷刺十人世紀德國上層社會妄自尊大、 說空話的惡劣風氣。自作品傳世以來,閔希豪生男爵的名字就成了愛編瞎話的人和吹牛 家的代用語,革命導師馬克思在給恩格斯的信中,談到一個資產階級的小文人時就曾說 :「這個人論撒謊真是個閔希豪生。」 但是,這部作品的強大的生命力更在於它所展現別出心裁、引人入勝的幻想境界, 大膽而又合乎人們心理邏輯的誇張手法,新奇的構思和雋永、風趣的用語。這些故事, 一個個都可視作想象神奇的童話,這不但使當時專為兒童創作的作品黯然失色,時至今 日,許多童話作家對它仍津津樂道,認為可以從中借鑒。所以,他被譽為十八世紀兒童 文學的瑰寶,諷刺文學的豐碑。蘇聯無產階級文學大師高爾基曾將它與歌德的《浮士德 》,萊辛的《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等相提並論,說它是受到人民口頭創作影響的「最 偉大的書本文學作品」。 閔希豪生男爵的自述根據歷代旅行家的記述,去德意志北部、波蘭,庫爾蘭以及利 夫蘭等地區的道路,要比上節婦廟的途程,更為崎嶇難行,可是我卻很有把握:斷定一 人隆冬季節,那兒准被冰天雪地裝點成平坦的大道,就無需沿途的各州當局為了造福人 民,再行廉費巨款了。 我就選定這個時光,離開了自己的故鄉,到俄羅斯旅行去。 我是騎著馬去的,一般來說,只要騎馬的人和馬匹都過得硬,這便是最舒服不過的 旅行方式了。因為,我這樣一來,就不會在途中碰到德意志的任何郵政局長對我彬彬有 禮地提出要求,最好為他辦理某件事務;也不會遇見他的貪杯的下屬,將我拖進每家酒 舖子裡。唯獨我身上的衣服十分單薄,因此越是向東北方向前進,越難以忍受。 這時,在這陰霾密佈的天宇下,大地顯得一片荒涼,人們可以理解,我那位可憐的 老伙計,心頭一定是挺不好受的!它躺在波蘭荒無人煙的牧地上,勁峭的東北風席捲而 來,它卻裸露著身子,連一點遮蓋的東西都沒有,也無人憐憫,正冷得瑟瑟發抖。 我對這可憐的牲畜,向來是愛護備至的。寧肯讓自己的身體和內髒凍壞,也要脫下 身上那件旅行用的大氅,給它披上。這時,天空裡卻響起了一個聲音,它對我這側隱之 心極為贊賞,只聽它說:「讓它去吧,我的孩子,你好心是會有好報的!」 我也不加理會,繼續催馬上路,直走到黑夜的帷幕在我四周徐徐降落。我看不到一 個村莊,也聽不見一絲聲息。大地沉睡在一片雪海之中,我根本辨不清楚,哪兒是大道 ,哪兒是小徑。 走得人困馬乏之後,我只好從馬上跳下來,隨手將自己的馬匹,拴在雪地裡一個像 樹樁般豎著的尖形東西上。我為了安全起見,把雙槍挾在腋下,在相隔不遠的雪地上, 倒頭躺下,睡得好熟,等我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但是,當我發覺自己睡在一個 村教堂的園子裡時,心頭好不驚慌!起先我連馬匹的影蹤也沒見到,然而在這瞬間,卻 聽得它在我的頭頂上空連聲長嘶。我抬頭一望,見它被綁在教堂鐘樓的風標上,顛倒掛 著。我這才恍然大悟,知道了我目前的處境!原來是昨夜的大雪,把整個村子給埋了起 來;過後天氣驟暖,積雪慢慢融化,我在睡夢裡悄悄地降落到地面上;至於在那黑夜的 雪地裡,我把它當作小樹樁的那個勞什子,在那上面還拴著我的馬兒,卻原來是鐘樓上 的十字架,也可能是風標。 我二話不說,隨即舉起火槍,打斷了馬的籠頭,然後又高高興興地跨上馬匹,繼續 我的旅行。 從這兒啟程,直到俄羅斯境內,我都是一帆風順的,然而俄羅斯人在冬季旅行,已 經不時興騎馬了。根據我的一貫原則「隨鄉入俗」辦事,我就在那兒添置了一架小小的 雪橇,套上我那獨一無二的馬匹,欣欣然向聖彼得堡進發了。 如今我卻再也記不清楚了,我當時在愛沙尼亞境內呢,還是踏上瑛格曼蘭地界,然 而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倒是自己廁身在一座陰森森的林子裡,只見一頭可怕的兇狼, 由於天氣寒冷,餓得發慌,很想飽啖一頓,所以風馳電掣般地追蹤而來。我說什麼也甩 不掉它,眼看就要給它攆上了。我連考慮也來不及,急忙將身子向雪橇上平躺下去,而 那匹馬呢,我只好讓它單獨去應付一下,但願有個兩全其美的結果! 事態的發展,完全不出我之所料,儘管我是不希望有這樣的結局的:那頭狼根本不 把我這瘦小的身軀放在眼裡,它四足一蹬,竄過了我的身子,向馬兒瘋狂地撲了過去, 先是抓碎一層表皮,然後把那可憐畜生的整個臀部,一下子全都吞到了肚裡,那畜生又 是恐懼又是痛苦,拚命地奔跑。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不覺地活得了性命,然後悄 悄地抬起頭來,心驚肉跳地向前邊一看,只見那頭狼正在步步進逼,吞噬著馬的內髒。 等它恰好把身子鑽到了馬肚裡,我就以我獨特的敏捷,掄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 它的皮子。它蒙在馬肚內,遭到這種突如其來的襲擊,險些把魂靈都嚇出了竅;它只好 竭盡全力地向前奔去,而那馬的屍骸,這時卻好地一下,倒向路旁去了,看哪!目前在 我的車轅下,那頭狼,竟當上馬的替身了。為了報仇雪恨,我的鞭子不停地抽打,我以 流星般的速度直抵聖彼得堡,路上既順利又安全,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想不到 圍觀的群眾,臉上竟一點也沒有驚詫的表情。 我的先生們,我決不會光是嘮叨那些俄羅斯國家的豪華首府,以及她的憲法、藝術 、科學和當地的名勝古跡等等,使你們感到無聊,我更不會向你們縱談社會上種種招搖 撞騙的行徑和饒有興味的冒險故事,儘管社會上的那班女主人公,經常用燒酒來款待她 的客人。相反,我要使你們的注意力,全都傾注在那些偉大而高貴的人物身上,也就是 馬匹和獵犬身上,我在它們的眼中,始終是一位高尚的朋友;其次,要使你們注意到狐 狸、狼和狗熊等那些動物,它們在俄羅斯境內,跟其他可供打獵的野獸一樣,比世界上 任何一個國家,都要來得多哩!最後,要使你們注意到一些娛樂團體、騎士演習以及英 雄業績等情況,這些情況在那班貴族老爺的心目中,當然要比令人作嘔的希臘語啦,拉 丁語啦,要比臭氣沖天的瑣屬小事,比如抹布、法國藝人的鬧劇以及理發匠等等,更加 合乎胃口。 因為,在我應徵入伍的前夕,需要待上一個時期,所以我一連好幾個月,總是閒閒 散散,自由自在,跟世界上最最高貴的容克混在一起,沒晝沒夜地揮霍金錢。有不 少個夜晚,我是在牌桌上度過的,而有更多的夜晚,則是沉醉於酒杯的丁當聲中。由於 俄羅斯的氣候寒冷,再加民族的習尚不同,燒酒在社交場合上的消耗量,大大超過我們 這個省吃儉用的德意志國家;因此我不時在那兒見到一些人,他們擁有高尚的喝酒藝術 ,真不愧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不過,要是遇到一個灰胡子、紫臉孔的將軍,他們就相 形見絀了,那位將軍喜歡在公開的場合,跟我們一起飲酒。據說他自從跟土耳其打仗以 後,便丟失了前半個腦蓋骨,所以每逢陌生人在座,這位老先生總是以最有禮貌的誠懇 態度,表示他在餐桌上用飯,務必把帽子戴得嚴嚴實實的,他在吃東西時,常常一口氣 喝掉幾瓶燒酒,然後按照慣例,再喝一瓶米制燒酒,作為結束,或者為了應酬,他也會 開懷暢飲,喝個沒完沒了;但是,我們從來沒見到他喝醉過。這件事說來你們是不會相 信的。 我的先生們,那只好請你們原諒了;這件事在起先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直到後來 ,我在無意中找到了一把鑰匙,這才使我疑團頓釋,了然於胸。那位將軍喜歡時不時地 掀掀自己的那頂帽子。他這樣做,我是經常看到的,也認為無可厚非。當然嘍,那無非 是他感到額上暖和了些,多半是讓他的腦袋透透氣罷了。然而,我終究發覺,在他脫帽 的同時,卻連固定在帽上當前腦蓋使用的那塊銀板,也給他一塊掀了起來,而且還見到 他喝下肚裡去的那些燒酒,竟化作了一團煙霧,像一朵輕雲,正在冉冉上升。這一下那 謎底可揭穿啦!我便把這件事告訴了幾位好朋友,在我講的時候,恰巧是個晚上,我就 自告奮勇,要通過實地試驗,來證實我並非信口雌黃。於是,我拿了煙鬥,走到那將軍 的身後,等他剛把帽子戴上,就用張紙片把那縷煙霧點燃了,嘿,我們見到了一片又新 奇又美麗的景象!就在這剎那間,我們英雄頭頂上的那股雲柱,立即變成一道火焰,而 浮游在他帽後發間的那部分煙霧,卻化作了一團螢光,發出無比華美的藍色火花,那比 任何一位高潔聖者頭上的光圈都要壯麗美觀!我這試驗是瞞不過那位將軍的;不過他並 沒有半點惱怒的意思,卻反而慫恿我們,不妨再行試驗,好讓他的儀表,顯得格外莊嚴 。 這些有趣的場合,真是比比皆是,我對此也就毫不介意,因為我還想給你們講些內 容各殊的狩獵故事,我認為,那些故事才是稀奇古怪而又妙趣橫生。你們不難想象,我 的先生們,我的天賦是很高的,而跟我打交道的那些夥伴,也是精明強幹的,而且廣闊 的林區,恰恰又是他們的活動天地。從我來說,林區的確為我提供了四時不同的旖旎風 光,同時從中狩獵,我每次都獲得了大量的獵物,正因為如此,我往往會沉浸在這些樂 不可支的回憶之中。 一天早晨,我從臥室的窗戶裡,望見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大池塘,裡面擠滿了野鴨子 。 我連忙從屋角裡取了火槍,縱身跳到樓梯下,由於手腳過於忙亂,一不小心,竟把 臉孔撞在門框上。嘿,眼前立即金星直冒!但是,我的時間是一刻也不容耽誤的。我馬 上進行射擊,然而,才把火槍對準目標,我卻發覺因為剛才的猛烈一撞,連槍柱上的那 顆燧石,也給震掉了,心頭頓時感到莫大的懊喪。我該怎麼辦呢?在這緊要關頭,是時 不我待的。幸而我忽然想到剛從我眼裡冒出來的那玩意。於是,我立即卸去槍上的引火 盤,把火槍瞄準了那野鴨,又捏緊了拳頭,放在一只眼睛的前邊。隨著狠狠的一拳,金 星重又四下進濺,槍聲卻也響了起來。我這一槍,竟打下了五對野鴨,四只紅頸鳥和三 兩只水雞。英雄的行為往往誕生在隨機應變之中。士兵和海員能夠死裡逃生,多半是依 靠了它,而獵人之所以運氣亨通,也得歸功於它。 有一次,我去打獵,只見湖裡有好幾十只野鴨,它們忽近忽遠,游得很散,所以很 難通過這麼一槍,就把它們一古腦兒都打下來;而且事不湊巧,槍栓裡只存下了最後一 發子彈了。但是,我卻巴望把它們統統弄到手中,因為就在最近幾天,我要做個東道主 ,招待一大幫子至親好友吃飯。 這時,我忽然想起,在我獵裝的口袋裡,還留著一小塊豬油,那是我隨身攜帶的口 糧。我拿這塊豬油,縛在一根很長的牽狗索上,又把這根索子拉了拉直,唔,至少 把它拉成有本來的四倍那麼長短。我於是躲在岸邊的蘆葦叢中,將塊豬油扔了出去,只 見一只最近的鴨子,饑不擇食地向我這邊游來,一口將豬油吞到了肚裡,我心裡真有說 不出的高興。轉眼間,其他的鴨子,跟著這第一只接踵而至,而縛在索子上的那塊滑溜 溜的豬油,根本沒有被消化掉,很快就從鴨子的屁股裡滑了出來,卻又給第二隻吞到了 肚裡,這樣一只接著一只。不久,這塊豬油在所有的鴨子肚內作了一次特殊的旅行,卻 依舊縛在那根索子上。而那些鴨子卻好比線上的明珠,統統被串了起來。我欣喜若狂, 把它們拖到了岸上,又把那索子往自己的肩上身上繞了六道之多,然後踏上了歸途。我 回家還有好一段路程,而這一大堆鴨子,對我說來,簡直變成了一個不堪負擔的累贅, 所以說,雖是滿載而歸,卻也苦惱非凡。但是,在我身上卻出現了一樁怪事,把我從困 境中立時解脫了出來。本來嘛,這些鴨子都是鮮蹦活跳的,在它們驚魂稍定,略事休息 以後,就開始撲扇有力的翅膀,馬上把我帶入了九霄雲外。 要是他人,眼下就會變得一籌莫展。唯獨我卻能夠根據當時的情況,因勢利導,為 我所用:我划動著自己的衣服下擺,朝著我居住的地方,騰雲駕霧而去。片刻之間,已 抵達我住房的上空,為了平安無事地降落到地面上,我便把鴨子的腦袋,一只只地折了 下來,這樣一來,我就又平穩又緩慢地通過我家的煙囪,掉到廚房的灶肚裡,運氣真好 ,那兒沒有起火,所以我的廚子沒有受到絲毫驚恐和惶懼。 有一次,情況也跟上次一樣,我曾獵得了一串松雞。當時,我出得門來,打算把那 管新獵鎗試驗一下,但沒想到,我僅存的霰彈,已經用個精光,而這時打我的腳邊恰恰 掠過一群松雞。最好弄它幾隻佐佐晚餐!這種願望不禁使我急中生智,我的先生們,你 們今後如要應急,我敢斷言,我這方法,你們大可試得。我見那群松雞在某處剛一停落 ,便馬上把武器裡的火藥裝好,手頭沒有霰彈,好在我手腳利落,連忙安上一根頂端削 得尖尖的鐵扦子,然後向著松雞一步一步走去,它們正要振翅飛去,我就緊扣槍機,真 看得我高興萬分,誰知我那根鐵扦子,一下子就串上了七隻松雞,然後緩緩地掉落在不 遠的地方,事情也真叫人驚詫不置,它們怎麼轉瞬間就一起串上了鐵扦呢!我不是說過 嗎? 人生在世,要會動腦筋想辦法。 另一次,我在俄羅斯一座景色宜人的林子裡,不意撞見了一頭漂亮非凡的黑狐狸。 它那身珍貴的毛皮,如果給槍彈霰彈打穿了個洞,那未免大可惜了。賴內克先生這 時緊挨著樹站停了身子。我立即讓子彈退出槍膛,在裡面放上一枚結實的木釘,藥線點 著後,打得也真有本領,我這一槍,馬上就把它的尾巴牢固地釘在樹上。然後我從從容 容地走到它的跟前,抽出獵刀,在它的臉上劃了個十字,回手抓起鞭子,把它從那張漂 亮的毛皮裡打得逃了出來,喔,這種有獨到之處的鞭打技巧,看來是件真正的樂事和曠 世的奇跡。 偶然和運氣往往可以彌補某些不足之處。關於這一點,我沒有多久,就遇到了一個 具體的例子。我進入密密的樹林,望見一頭小的公野豬和一頭母野豬,它們一前一後迎 面走來。我的子彈卻沒有命中。小公豬不管三七二十一,逕自往前邊走了,老母豬駐步 不前,一動也不動,宛如被打牢在地面上似的。我走近那音生一看,卻發覺它是一頭瞎 眼的母豬,它本來」咬住了那小公豬的尾巴,小公豬為了盡孩子的孝道,只好陪著母親 一塊行走。我那發子彈恰巧從它倆當中穿過,打斷了那根牽引的玩藝兒,所以老母豬依 舊咬著那尾巴的梢端,這時,它缺少引路開道的兒子,只好裹足不前了。我於是湊個現 成,走去抓住了小豬留下的那段尾巴,不費吹灰之力,牽著那失助的老母豬口到家裡去 了。 遇到母野豬,已是十分令人害怕,要是公野豬的話,那就更加兇暴,更加危險了。 從前,我在林子裡也曾遇見過一頭,真是倒霉,我當時既沒有力量向它進攻,也沒 有本領保衛自己。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還算機靈,將身子躲到樹後,那頭怒不可遏 的野獸,卻用盡乎生之力,從旁邊向我直撲過來。但是,它非但沒有碰到我一根毫毛, 卻把副牙齒深深地嵌到了樹裡,使它一時無法馬上拔出來,更無法重新向我襲擊。哈哈 哈! 我心想,這一下我可把你逮住啦!我二話不說,隨即揀來一塊石頭,著著實實在上 面捶了幾下,將它的牙齒敲得更深,使它永遠也拔不出來。這樣一來,它只好乖乖地等 著,直到我從鄰近的村子裡。拿了手推車和麻繩來,把它生擒活捉回去。這件事幹得真 出色! 我的先生們,聖﹒霍佩格斯ヾ是獵人和射手的神聖的保護神,關於他的聖跡,毫無 疑問,你們所聽到的,不會少於他在林子裡遇見的那頭美麗的公鹿,那頭公鹿在它的一 對枝角中間,還豎著一個聖潔的十字架。多少年來,我和幾位要好的朋友,一直供奉著 聖﹒霍佩托斯的圖像,而且我們在廟宇裡,見到那公鹿的畫像,又在聖﹒霍佩托斯麾下 騎士們的紋章上,見到那公鹿的繡像,這又何止千百遍哩!所以說,憑我的榮譽和良心 而言,我,這個正正派派的獵人,也很難弄得清楚,這種戴著十字架的公鹿,到底是在 中古時候就已問世,還是直到今天才出現的。但是,最最理想的,還是請你們聽聽我親 眼目睹的事情吧。有一次,我才把自己的鉛彈全部用光,不料卻碰上一頭全世界最神氣 的公鹿。它瞧著我的眼睛,一副若無其事的派頭,彷彿它肚裡早已有數,我是囊托空空 。 這時,我在獵鎗裡裝好火藥,又加上滿滿的一把櫻桃核,至於櫻桃肉,由於我眼明 手快,早被剝得乾乾淨淨。我把一槍膛的東西統統打了出去,正好擊中在它那對枝角間 的額上。 這一槍固然打得它有些暈頭轉向——它腳步跟蹌——然而,終于飛也似地逃跑了。 一兩年後,我又來到這座林子裡行獵;你們看,前面出現了一頭斑斕絢麗的公鹿,鹿角 間還有一枝十只來高的櫻桃樹,長得卻十分茁壯。我立刻想起了上次的冒險行徑;我卻 早把這頭公鹿看作是自己的合法財產,因此一槍就把它打倒在地,這樣,我不僅馬上就 有烤肉吃,而且還有櫻桃汁喝;因為滿樹掛著纍纍的果實,如此鮮美的果實,打我有生 以來還從未嘗過哩!誰能夠坦率地說,真的沒有一位熱情而高潔的獵人,一位對狩獵頗 有興趣的修道院長或主教,他不會通過我這種方式方法,一槍把那枚十字架,不偏不倚 地射在聖﹒霍佩托斯鹿的枝角間呢?歷來,這些先生之所以聞名於世,就是因為他們有 膽識,敢於為帶角的公鹿栽上這枚十字架,而且還有部分的影響一直流傳至今哩!再說 ,一個有英雄氣概的獵人,如果遇到困難,哪怕有性命出入,他也等閒視之,他,總是 先干了再說,就是放棄今後任何飛黃騰達的機會,他也在所不惜。這樣的情況,我曾試 過好幾回,卻感到甘之如飴。 譬如說吧,對下述的狀況,你們會有什麼意見呢?有一次,天空晴朗,我隨身攜帶 了火藥,在波蘭的一座林子裡漫遊。正要回家的當口,迎面卻走來了一頭非常可怕的狗 熊,它張開血盆大口,妄想把我一口吞下肚去。我有點心慌,翻遍了我所有的口袋,再 找不到一點火藥和鉛彈。除兩顆在萬不得已才使用的燧石,旁的什麼也沒有。我就拿出 其中的一顆,對準猛獸張開的嘴巴用力一扔,正好扔進了它的咽喉。也許感到渾身有點 不舒服吧,這只狗熊把身子掉轉過來,於是,我又一甩手,將另一顆向它的肛門扔去。 事情也真是巧,手腳又乾淨利落!這顆燧石進入肛門後,卻跟早先在肚裡的那顆撞 個正著,火,馬上著了起來,隨著一聲巨響,那狗熊被炸得血肉橫飛!人們說,第一顆 使用得這樣的得心應手,而更驚險的,卻是要讓那第二顆正好碰在一起,這樣,顯然把 那位粗暴的學者兼哲學家,一下子就炸到了半空裡——儘管我這回死裡逃生,安然無恙 ,不過,類似這樣的花招,今後我是決不想再度使用的,而且手頭沒有其他的防身武器 ,就別去找狗熊的麻煩。 但是,我的時運不是挺順利的,當我在那些最殘暴最危險的猛獸面前,自己顯得無 能為力的時候,它們卻偏偏向我突然襲擊,彷彿通過它們的本能,已經猜透了我手無寸 鐵似的。記得有一次,我為了把塊燧石磨得更銳利些,剛剛從獵鎗上把它旋了下來,誰 知一頭大得怕人的狗熊,卻從我對面蹣跚地走來。這時候,我唯一能夠辦到的,就是盡 快地逃到一棵樹上去,以求保全自己的生命。可是,不幸得很,由於只顧往上爬去,不 慎把我剛才用過的那把小刀,一下子掉到了樹下,這時,我手頭沒有任何傢伙可以用來 旋上那個螺絲,而且要旋上那個螺絲,又是十分困難的。那頭熊卻依舊站在樹下,我隨 時都會遭到它跟蹤追跡的危險。根據我以往的經驗,這時可把我的眼睛打出火來,但我 對此卻又不屑一干,因為從我來說,過去很少考慮種種不利的因素,所以每來這麼一次 ,總是將自己的眼睛打得好痛,直到今天,隱痛還未完全消除。我用渴望的眼光,望著 筆直插在雪地上的那把小刀;但是,光有這種渴望的眼光,卻絲毫無助於我的大事!我 終於想出了個辦法,真是妙不可言,也是我福至心靈!我摸準了小刀把柄的那個方向, 然後以射線的形式,尿出了一泡小便,大凡人們受到極度的驚嚇,小便的儲藏量也變得 相當充裕。天氣也剛剛冷得可以,我那液體的射線,立即滴水成冰,不用轉眼工夫,在 我小刀的柄上,卻長出了一道冰凌,一直伸展到最低的樹丫上。我便握住了那長出來的 刀柄,將我的小刀提了上來,這雖然易如反掌,卻也需要謹慎小心。我才用時小刀把燧 石旋上,那熊先生已經爬上樹來。說真的,我想人為了恰如其分地掌握時間,也必須要 像熊那樣的聰明,我便用一顆表示歡迎的子彈,奉送我們這位棕熊師傅,好使這位棕熊 師傅,永遠忘掉它的爬樹本領。 另一次,簡直沒想到,一頭惡狼竟把我逼得走投無路,我只好從自己的本能出發, 一拳打進了它張開的嘴巴。為了自身的安全,我把拳頭越伸越進,幾乎使我的胳膊一直 伸到了肩胛的地方。但是,這時該怎麼辦才好呢?絕對不能說,我在這種孤立無助的情 況下,卻反而感到愜意。我所想到的只是,目前正在跟狼對峙!我們眼睛看著眼睛,彼 此都是惡狠狠的。要是我把胳膊縮回來,那猛獸準會瘋狂地向我撲來;從它怒火燃燒的 眼睛裡,我一點不差地看到了這一層。不久,我抓住了它的五髒六腑,像翻手套那樣, 把它外面的身子翻到了裡面,然後把它扔在地上,讓它在那兒躺著。 至於這種絕招,是萬萬不能用在一條瘋狗身上的,這條瘋狗後來不久,在聖彼得堡 的一條小巷裡與我不期而遇。我想,跑吧,我是搞不過它的!為了跑得很有體面,我把 身上那件外衣一扔,自己則飛快地躲進了家裡。事後,喚來了我的僕人,去把那件外衣 揀了回來,並跟其他的衣服一起放在壁櫥裡。第二天,聽得我的約翰尼斯大聲狂喊:「 我的上帝,男爵先生,您的外衣發瘋啦!」我可吃驚不小。 我忙不迭地跳到他的身邊,發覺所有的衣服,全被那上衣撕得粉碎。那傢伙周詳地 告訴我說,上衣發瘋了。我還親自走上前去,它正撲到一件十分精緻的新禮服上,簡直 沒有一點憐憫心,沒頭沒腦在那兒亂咬。 在上述的所有事件中,我的先生們,我雖說運氣都是很好的,但是,每次在千鈞一 發之際,能夠化險為夷,這多半還得依靠偶然性,而這偶然性之所以能夠得逞,關鍵還 在於我的勇敢和智慧。如果兩者兼而有之,誰都知道,那他穩能當上一個幸福的獵人、 海員和士兵。但是,如果有一位獵人、海軍司令和將軍,他性情冒失,又容易屢犯錯誤 ,那麼除了隨處依靠這種偶然性,依靠他自己的命運之外,還得很好考慮一些立見功效 的辦法,和配備一些馬到成功的工具才好。我呢,就沒有這些可指摘的地方,因為我一 直是名揚四海的,這不僅由於我的馬匹、獵犬和槍支都是最高級的,而且由於我對這一 切事情都有一套與眾不同的本領,所以不是我吹牛,只要在森林裡、牧場上以及田野間 ,一提及我的名字,大家全都有很多的回憶。我雖然不像耽於豢養犬馬、耽於行獵的那 些貴族,終日為我的馬廄、狗窩以及槍械庫忙忙碌碌;但我卻也喜歡自己的那兩頭狗兒 ,它們為我做事,真是赤膽忠心,使我永遠也忘不了它們,趁今天這個機會,讓我談這 麼一二件小事吧。其中有一頭是豬犬,它不知道疲勞,警惕性很高,干事小心謹慎,因 此只要任何人看上它一眼,我不免會產生嫉妒。不管白晝和黑夜,我隨時可使喚它:到 了夜晚,我點了盞燈籠,掛在它的尾巴上,我就能夠稱心如意地行獵,而且比白日還要 順利。 從前——那是在我新婚後不久——我的妻子興致很好,定要出外打獵去。我策馬先 行,做些探索工作,沒有多久,我的獵犬已經獵得了好幾百只松雞。我等了我妻子好久 好久,她分明同我的少尉侍從,我的馬伕等人,跟在我後邊來的嘛,但我至今沒見到她 的影蹤,也沒聽到她的聲息。我終於等得不耐煩了,便從原路踅了回去,還未走到一半 的地方,耳畔卻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抽泣聲。聽起來它好像就在眼前;然而到處也瞧不 見一個人影。我縱身下馬,把耳朵貼在地面上,我不僅聽得從地下發出來的悲悲切切的 飲泣,而且馬上明白過來,這就是我妻子、少尉侍從和馬伕的聲音。我便回頭一看,發 現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礦井的入口處,我這才恍然大悟,遺憾得很,原來我那苦命的 妻子及其侍從等人,就是從那兒掉進去的。我風馳般地奔到就近的村子裡,把些礦工喚 了來,他們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搞得精疲力竭,方才把那些不幸的人,從九十來克拉夫 特深的礦井裡營救出來。第一個挖出來的是馬伕,然後是他的馬,繼而是少尉侍從及其 馬匹,最後才是我的妻子和她那匹土耳其馬。總的說來,這件事故使人感到最奇怪的是 一人和馬匹雖然掉進了深坑,除去一些零星物件,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損失,然而比較嚴 重的,倒是他們遭到一場難以形容的驚嚇和苦難。現在,你們不難想象,這次行獵只好 暫時告一段落了,而據我的猜想,你們因為只顧聽我娓娓講述,早把我那頭獵犬給忘了 ,從而也不對我加以抱怨,說我怎麼把它也疏漏了呢!由於公事纏身,我第二天一早就 出門去了,一直經過了十四天,方才回到家裡。我到家已有好幾個鐘點了,卻始終沒見 到我的狄安娜,心裡不禁懊惱得很。家裡沒人關心它,卻以為它是跟著我一起走的,眼 下找不到它,使我極度悲傷。我終於想起來啦:那狗兒也許依舊耽在那松雞的所在吧? 希望和擔心驅使我腳不停地向那兒趕去,瞧啊!我真有說不出的一團高興,那狗果然還 站在十四天前我把它遺忘的那個地方。「啵,」我才喚了這麼一聲,它就一骨碌爬了起 來,我又打了一槍,二十五只松雞立即歸我所有。但是,那可憐的畜生面對著我,連爬 也爬不過來,它疲憊已極,又餓得發慌。為了把它帶回家去,我就將它放在我的馬上, 你們很容易想到,儘管我坐得很不舒服,心頭卻是樂滋滋的。經過幾天精心調養,它又 如過去那樣,變得又神氣又活潑,過了幾個星期,它幫我解決了一個疑難問題,要沒有 它助我一臂之力,我怕一輩子也猜不透的。 事情是這樣的,我追蹤一頭兔子,已經整整兩天了。我的狗老是把它引到我的前邊 來,我卻始終無法很好射擊。著了出法嗎?我向來是不相信這一套的,再大的世面我也 見過,唯獨在這兒,彷彿我的五官已經不管用了。但是,那兔子畢竟走近過來,跑進了 我的射程。誰知它跌倒在地上,你們可知道,我這時發現了什麼新花樣?原來我那兔子 ,它身子底下當然有四條腿,而在它的背上,卻還有四條腿。下面那兩雙跑累了,它就 像個俯泳仰泳都能掌握自如的游泳健兒那樣,就地這麼打了個滾,又用新的那兩雙,重 新飛快地跑起來。即使在後來,我也從沒發現過這種類型的兔子,要不是我那狗兒有這 樣非凡的天才,我也休想把它逮住。既然這條獵犬的才具,遠遠凌駕於它整個祖輩之上 ,我就不得不考慮,用「舉世無雙」這個激號賜給它,而能夠與它爭奪這份榮譽的,也 只有我昔日豢養過的那頭「追風」了。說起「追風」這頭小畜生,受人注目的,並非是 它的外貌,卻是跑時的那種速度。先生們一旦見到了它,一定會歎為觀止的,而且對我 這樣喜歡它,經常與它一起出外行獵,也就不會感到奇怪。它跑時快得出奇,為我執行 任務,不管次數多頻繁,不管時間多長久,它那四條腿,自始至終緊緊地貼攏在肚皮底 下,就是在它生命的最後階段,我還把它當作搜索獾狗用的獵犬,它為我擔任了這一項 差使,一直干了好幾個年頭。 從前,還有一頭母狗——順便帶一句,它也可算是一頭「追風」——它曾追捕過一 只在我鼻子底下逃生的兔子。我對這頭可憐的母狗,深負內疚,因為它當時正在懷孕, 然而它速度之快,卻並不亞於平時。我騎著馬跟蹤而去,只是和它們還有相當的距離, 我陡然聽得一陣犬吠,那好像有一群狗在叫似的,聲音卻又微弱又細小;我一時弄不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我走上前去一看,沒想到天下竟有這樣的奇事!原來,那 只兔子在逃的時候分娩了,我的母狗也正趕上下崽,而出世的幼兔數目,恰恰跟小狗相 符。兔子們這時依舊在逃,那些狗兒不但追得很兇,而且統統把它們逮住了,這真是天 性使然哪!從而,在行獵結束時,我轉眼多了六只兔子和六只小狗,然而,我在出門之 前,身邊只有獨一無二的那頭獵犬。 我一想到這頭超群絕倫的母狗,心頭喜不自勝,猶如想起了我分文未付而得到的那 匹立陶宛良馬那樣。我到手那匹良馬,完全是出於偶然的,但卻給了我一個機緣,從我 的騎馬絕招上,贏得了莫大的榮譽。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我到立陶宛去,在波爾左 勃夫斯基的華麗田莊裡做客,正跟那班太太們坐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裡品茗,老爺們都在 下面的院子裡,鑒賞著才從牧馬場裡帶來的一匹良種小馬。忽然聽得有人呼救。我趕忙 沖下樓梯,卻發覺那馬兒正在咆哮肆虐,狂放不羈,誰也不敢向它邁前一步,更不用說 騎到它的背上去。這時,就是最勇敢的騎師,也只好站在旁邊,一籌莫展,張惶失措; 當我霍地一下子跳到馬背上去的時候,驚恐和焦慮不禁一下子全都浮現在人們的臉 上,那馬當時可嚇得魂不附體,再加我那出類拔萃的騎術,它立刻俯首帖耳,安靜下來 。為了要在這班太太們面前顯一顯身手,以求打消她們一切不必要的顧慮,我便勒著那 馬兒,穿過了一扇敞開的窗戶,進入茶室。我在茶室裡來來回回轉了好幾趟,跑的樣子 各不相同,時而緩步,時而慢跑,時而又疾馳起來,跑到最後它竟然躍上了茶桌,步子 雖小,卻婆娑有致,也訓練有素,逗得那班太太無不感到特別快慰。我那小馬的全部行 動,伶巧到令人驚詫不置的地步,它既不打破一個茶壺,也不砸爛一只杯子。太太們和 伯爵本人因此給我以極大的恩典,他不拘禮節地提出懇求,要我收下那匹幼馬作為他的 禮物,並希望我騎上了它,去投奔明尼希伯爵的麾下,在不日開始抗擊土耳其人的戰役 中創建戰功。 我認為,要用一件禮物來投我之好,那是很不容易的,特別是在我奔赴戰場的前夕 ,而我正要作為一個戰士,在這次戰役中經受初次考驗,它更是我取得豐功偉績的一個 預兆。這匹馬,它是這樣的馴服和勇敢,這樣的性子暴烈——真是綿羊加布覬法爾—— 我有了它,我就會隨時想起一個英勇戰士的義務,及其應該建立的奇功殊勳,這些嘛, 都是亞歷山大年輕時代在戰場上建樹過的。 眾所周知,我們和其他的戰士一樣,戎馬倥傯,主要是為了挽回俄羅斯軍械的聲譽 ,因為彼得大帝在普魯特河一戰中,俄羅斯的軍械幾乎成信掃地。這一點我們在事後完 全如願以償,雖然我們在我剛才提過的那位大元帥麾下,經過大小各種戰役,吃盡了千 辛萬苦,但卻也感到天上的光榮。 由於上級的謹小慎微,不准下屬對這些驚天動地的勝利業績大書而特書,一般說來 ,不管元帥們平日為人如何,那些赫赫的聲譽原應歸功於他們,但卻偏偏來個背道而馳 ,把這筆賬統統劃到了皇帝皇後的名下。說起他們這班人,鼻子可從未聞過火藥的味兒 ,他們何曾親臨戰場,除卻他們的御林軍,他們也從未見過排好陣勢的隊伍。 我與敵人開展過多次大規模的戰爭,本應享受榮譽,不過我在這方面也沒有什麼特 殊的要求。總的說來,我們有自己的責任感,雖然還有那麼一大批游手好閒的空頭政治 家,他們對這責任感,想法是這樣的談薄,這樣的貧乏,但是作為一個愛國者,一個士 兵,一句話,作為一個正派人,我們畢竟能夠說出好多有內容有意義的、並且是舉足輕 重的心裡話。當時,我指揮著一個騎兵團,參加了各個戰役,我那特有的聰明和勇敢, 都得到了充分的發揮。然而我不禁想到,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這兒所取得的功績,為 我自己以及我尚武的部下來樹碑立傳,當然,他們之所以會贏得勝利,攻佔城池,那也 無非是我領導有方。 有一次,我們把土耳其人一直攆到了奧恰庫夫城下,不料從前衛兵團那兒傳來了一 股異乎尋常的熱氣。我心想,這也許是我那性子暴烈的立陶宛馬將我帶進了魔鬼的廚房 。 我跟前哨崗位距離較遠,卻見敵人隨著滾滾塵土,正向我這邊攻來,因為塵土障目 ,我很難捉摸出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數,他們的企圖又是什麼。隱身於敵人那樣的塵土之 中,這本是種起碼的伎倆,然而,如果我是這樣的愚蠢,上級也不會派我出陣,來刺探 敵人的軍情。因此,我就命令左右兩翼的保衛軍團紛紛散開,並全力以赴將地上的塵土 揚了起來。我自己則潛入敵陣,以求摸清敵人的虛實。 這下我可達到目的了;因為敵人站停腳頭,正要投入戰鬥,一看到我左右兩翼開始 活動,心裡頓時害怕起來,以致陣腳大亂,潰不成軍。現在是我們英勇殺敵的時間啦! 我們打得敵人落花流水,使他們遭到全面的慘敗,我們不僅攻開了他們的城堡,而 且步步進逼,終於取得了出乎意外的勝利。 因為我的立陶宛馬跑得太快了,我竟在追兵中名列前茅,卻見敵人這時好不乖巧, 正打算從城堡的後門逃之夭夭,所以我認為最好在市場上逗留下來,吹響號角,集中部 隊。但是,我的先生們,你們不妨想想,當我向四下掃視,卻見不到我兵團的一個號手 和一個士兵,心裡可真吃驚不小。便尋思道,難道他們竄到了另外的大街上去了?否則 又在干什麼?我心想他們不會在太遠的地方,同時要不了多久,他們也會迎上前來的。 我—面等待著,一面催動著連氣也喘不過來的立陶宛馬,來到市場上的一口井邊, 讓它飲水。它狂飲不止,卻說什麼也解決不了它的熱和渴。當然嘍,這也是合乎情理的 ;因為當我回過頭來,正在找尋我的部下時,先生們,你們可知道,我發現了什麼了? 原來我那可憐畜生的後半部分,好像一刀切似的,齊腰被截得乾乾淨淨。所以說,打前 面喝進去的水,都從後邊嘩嘩地流走了,這怎麼能解得了它的渴,又怎能降得了它的熱 。怎麼會弄成這副樣子,我真大惑不解,直到我那位馬伕,從對面老遠的地方騎著馬奔 來,嘴裡又是衷心的祝賀,又是粗魯的咒罵,連珠炮似地朝我數說了下面這段話:當我 深入逃敵的陣地,他們乘我不備,從城堡上放下鍘刀,把我坐騎的後半部分,截得一乾 二淨。 說起那個後半部分,起先混在那批向城內抱頭鼠竄的逃敵當中,一味亂踢亂撞,大 逞兇狂,等到我們取勝以後,它就在附近的一塊草地上散步去了;要是我現在馬上就去 ,也許還找得到它哩。我於是連忙掉轉身子,催動我那剩下來的半匹馬,以快得難以想 象的速度,向草地疾馳而去。真是喜出望外,我在那兒找到了馬的另外半截身子,而更 加使我驚訝不置的,卻是我見它正在自尋快活,它這個行徑,選得恰到好處,即使宮廷 裡那班專搞慶祝活動的人們,用盡心計,也很難想象得出,竟有這樣一只沒腦袋的畜生 ,會幹出這無比風雅的風流韻事。說簡單點吧,我這匹神馬的後半截身子,雖然在草地 上為時不長,卻已經跟幾匹散步的母馬,結下了,不解之緣,看來它跟它那些情婦在尋 歡作樂,早把自己的千災百難忘記得乾乾淨淨。當然嘍,它這時頭腦也來不及考慮:由 於它縱情歡樂而來到這個塵世的那些小馬,卻全是些無用的低能兒,因為它們在母胎裡 時,已經繼承了它們父親身子上的殘疾。 因為我執意要證實一下,我那匹馬的兩個半截身子,都是活蹦亂跳的,所以我立即 打發人去,把我們那位軍醫請來。他不加思索,就用現成的月桂樹嫩芽,把兩個部分縫 攏在一起。運氣很好,那傷口真的愈合起來,任何事情,只要碰到我這匹聲譽顯赫的好 馬身上,什麼奇跡都會發生!果真,嫩枝竟在馬體內生下了根,而且日益成長,不久就 在我的頭頂上結起了一頂華蓋,所以從今往後,我不僅可以在月桂樹的蔭影下,而且可 以在我那馬的月桂樹的蔭影下,威風凜凜地騎馬馳騁。 講到這兒,我打算把另外一件與此有關的小事順便提一下。我在沖鋒殺敵時,是這 樣的驍勇善戰,這樣的持久不衰,這樣的不知疲勞,以致我那條胳膊,儘管敵人早已逃 過了重重山嶺,卻還下意識地做著砍殺不已的姿勢。為了不使自己,也不使向我面前跑 來的那些部下,受到平白無故的打擊,我認為有必要把自己這條胳膊,在三角帶上吊它 八天,裝得好像被砍傷了似的。 我的先生們,如果有那麼一個人,他騎慣像我立陶宛那樣的劣馬,那請你們也得相 信,這人准有一套其他的騎術,在你們聽來,所謂那套騎術,也許是種奇談怪論吧。事 情是這樣的,我們當時正在打進攻戰,至於是哪一座城市,我一時可記不起來了,元帥 卻需要無所不包的精確情報,以了解城堡內部的一切部署。如果要穿過所有的前哨、衛 兵和城堡工事。然後進入內部,那簡直是難上加難,也許是根本不可能的;再說,手邊 又沒有一批孔武有力的健兒,可以碰碰運氣,克期完成這一任務。我素來膽識過人,工 作熱情,所以見到身旁那門大炮,正瞄準著敵人的城堡點火,便從容不迫地走上前去, 又霍地一下子,跳到了發出去的那顆炮彈上,我這目的,無非是讓它把我帶進敵人的城 堡裡去。但是,在天空中飛到一半時,我不禁思潮澎湃,感到這並非兒戲!嗯,我心想 ,現在我去是一路平安,可是過後又怎麼回來呢?我在敵人的城堡中將會有怎樣的遭遇 ? 他們將會把我當作間諜認了出來,然後放在絞架上活活吊死。這種榮譽的溫床我是 敬謝不敢的!經過反覆推敲,我要當機立斷,這時從敵人的城壁中,恰巧飛來一發打到 我們陣營中去的炮彈,在離我沒幾步的時候,我看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便從自己的炮 彈上縱身一躍,騎到了那顆上,我雖然是徒勞往返,但卻也平安無事,重又回到了自己 可愛的大地上。 說起我的跳躍功夫,是這樣的矯捷和利落,連我那匹坐騎,也跟我有異曲同工之妙 。 我在全世界最挺直的大道上疾馳,任何墳丘和籬笆,休想阻擋我的去路。有一次, 我正捧著一只兔子,那兔子逕自穿過了公路。一輛大車載著兩位嬌滴滴的太太,也打這 條公路上經過,恰巧堵住了我前進的道路。我那匹馬跑得好快,朝著大車兩扇敞開的窗 戶,嗖的一下,毫無阻攔地竄了過去,使我脫帽也來不及,更不要說因為她們給了我這 方便,向她們表示一下衷心的感謝了。 另一次,我打算躍過一片沼澤地,一上來它在我的眼裡,似乎並不太寬,但是,當 我跳上去後,卻發覺事情並不是這樣。因此我在空中來了個鷂子翻身,回馬落到了起跳 的所在,做好更加充分的準備工作。儘管如此,在我第二次起跳後,距離依舊太近,掉 落在離對岸沒多遠的沼澤地裡,泥水一直沒到了肩膀。要不是我自己那條胳膊非常有力 ,一把抓住了我的發辮,連同緊緊挾在我膝間的那匹馬兒,一起提出了泥淖,那我恐怕 早已慘遭滅頂之災了。 雖然我既勇敢又機智,雖然我干事既老練又果斷,我的馬兒跑得也迅速,但是在土 耳其的那次戰役裡,我卻處處不能如願以償,甚至時乖運蹇,陷入敵人的重重包圍,終 於做了對方的戰俘。是啊,更為嚴重的是,還要按土耳其人慣例行事,將我典賣為奴。 在這備受凌辱的狀況下,我每天的工作,不僅繁重、瑣屑,而且叫人感到又單調又 厭煩。 事情是這樣的,每天一早,我要把蘇丹豢養的蜜蜂,統統放到草地上去,然後整天 價照料它們,等到黃昏時分,再把它們趕回蜂巢。一天晚上,不料丟失一只蜜蜂,不過 我馬上發覺,有兩只狗熊正在向它進襲,為了分享它的蜂蜜,準備把它撕成兩爿。這時 我手頭除了那把銀斧子,沒有旁的武器,那斧子是蘇丹國家的園丁和農民的唯一標志。 我就掄起斧子,往那兩個強徒扔去,這無非是把它們嚇退了事。可憐的蜜蜂果真得救了 ;然而糟糕的是,由於我膂力過人,卻把斧子扔到了半空裡,只見它扶搖直上,一下子 落到月亮裡去了。我現在該怎樣把它取回來呢?要把它重新取下來,地面上該架起怎樣 的一架梯子呢?這時,我忽然想起,聽說土耳有兩種豌豆,長起來很快,且可以達到驚 人的高度。我馬上栽下這樣的一顆豌豆,說真的,說長就長,好像爬籐那樣,自動延伸 到弦月的一個彎角上。我於是泰然自若,向著月亮攀登而上,真是一帆風順,不久便抵 達月亮裡了。然而;要在那兒找到我的銀斧子,著實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因為那兒的任 何東西,都像碎銀似地閃閃發光。但我終於在一堆礱糠和乾草中把它找到了。我這時可 要回去啦,啊呀,不好了,強烈的陽光卻把我的豌豆曬焦了,所以我失去了靠山,再也 無法回到地面上。那該怎麼辦呢?我便拿乾草來搓繩,能控多長就搓多長。我把它系在 弦月的彎角上,自己則緣著繩索往下墜去。右手穩當地支持著身子,左手槍動斧子,當 我的身子往下滑了一陣後,就把頭頂上那段多余的繩索砍下,拿來跟下面的一段接上, 我便這樣一步一步地引體下降。這繩索砍了又接,接了又砍,情況當然不是挺妙,但是 為了要回到大蘇丹的田莊上,我也只好將就些了。 當我離地還有好幾公里的時光,手頭的繩索,忽然斷裂了,我就從雲端裡直翻下來 ,摔得死去活來,不省人事。再說,由於從半空裡掉下,身子份量很重,地面上立即給 我打了個九克拉夫特深的土坑。事後,我終於慢慢甦醒過來,但怎樣爬出這個土坑,我 卻沒有多大的把握。但是,我總歸要擺脫這困境!我便用已有四十歲年紀的幾個指甲, 挖出了像階梯那樣的東西,然後拾級而上,欣然來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受過艱難的教訓,我變得格外聰明起來。我事後就用更好的辦法,來排除狗熊的干 擾,免得它們老是跟蜜蜂和蜂巢糾纏不休。到了傍晚,我把蜂蜜搽在一架大車的推把上 ,自己則躲好在不遠地方的一個陰暗角落裡。事情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一頭大狗熊,聞 得蜂蜜誘人的香味,走來舐舔著誰把的梢端,由於它貪得無厭,竟把整條推把舔到了咽 喉裡,舔到了胃裡和肚子裡,結果從屁股後面伸了出來。當它津津有味,將椎把舔到了 盡頭的時侯,我便奔了出來,在推把梢端的洞孔裡,打上了個長長的栓子,這樣一來, 就擋住了那位饕餮的後路,讓它一直呆到了天明。大蘇丹散步,偶然經過那兒,一見到 我這神機妙算,幾乎笑個半死。 不久,俄羅斯和土耳其雙方簽訂了和約,我偕同其他的戰俘,一起辦過了引渡的手 續,重又回到聖彼得堡。但是,我正要退伍,準備離開俄羅斯,恰巧碰上駭人聽聞的全 國大叛亂,那個睡在搖籃裡的皇帝,跟著他的父親母親,布勞恩施魏格王爺、明尼希元 帥以及其他許多王公大臣,全都被發配到西伯利亞去了。當時,整個歐洲適逢嚴冬,簡 直冷得要命,連太陽也好像給凍傷了似的,所以她從那時候起,一直持續到今天,都仿 佛在害病那般模樣。因此,我一回到自己的祖國,就感到比當時到俄羅斯去旅行以前, 身子著實要疲憊得多呢! 因為我把立陶宛馬留在土耳其,這回只好搭郵車上路了。我們眼下正逢上一條坎坷 不平的小道,兩旁全是荊棘籬叢,這使我不由得想起,郵車駕駛員這時只要把號角吹響 ,就是在這窄窄的小徑上,也不會給對面駛來的任何車輛,擋住我們的去路。我那伙計 ,把號角放到嘴上,用平生之力吹了起來,可是他這一切努力,好像全都等於白費。他 吹不出一息聲響,這實在使我們費解!不過事實上,我認為這也是自己時運不濟,因為 不多一刻,從我們對面駛來了一輛特大的馬車,我們說什麼也無法從它旁邊穿過去。我 毫不遲疑,咚的一下,從車上跳了下來,先把轅馬解開。然後將車廂、四個輪子以及一 切行李雜物,提起往肩上一扛,兩足一蹬,越過了九尺來高的荊棘牆,來到了田野裡, 至於那車子的份量,當然我也考慮過的,絕不是輕而易舉的小事!等那輛陌生車子開過 後,我重又跳著回到小路上。然後急步走到我們的馬匹跟前,每個腋窩下挾上一匹,帶 著它們照老樣子做上一遍,那就是說,去而復返地接連跳了兩次,重又把馬匹在軛下套 上,最後一帆風順,來到驛站投宿。我還想談一個情況,其中有一匹馬,十分勇敢,還 不到四歲,就是太調皮搗蛋;當我第二次從籬笆上跳回來時,因為行動過於劇烈,它便 粗氣亂喘,蹄子猛蹬,大為表示不滿。我便把它的後蹄往我的外套口袋裡一揣,它可馬 上給我治得服服帖帖。到了旅館裡,我們總算脫離困境,可以稍事憩息。郵車駕駛員把 它的號角摘下,掛在火爐旁的釘子上,我就在它對面一屁股坐下。 先生們,你們聽呀,眼下又發生了什麼新聞啦!驀然間,耳畔響起了「噠底、噠底 、噠噠底!」的聲音。我們不覺睜大了眼睛,要把駕駛員剛才所以無法吹響那號角的原 因,馬上查個水落石出。唔,這些聲音早先在號角裡給凍住了,這時才緩緩地演奏出來 ,又嘹亮又清脆,對一個駕駛員來說,該有多大的體面,因為一個有體面的人,他不用 把嘴巴放在號角上,也能夠在一個較長的時間裡,奏出最莊嚴的歌曲,給我們以莫大的 欣喜。 這時候,我們聽到了《普魯士進行曲》——沒有愛情,沒有燒酒——我卻騎在那高 頭白馬上——昨兒晚上我的表兄米歇爾來啦——此外,還有其他的許多歌曲,甚至也有 《晚之歌》。如今,所有的森林全都安息了。這最後的一支樂曲,就作為我這席無稽之 談的結束語,同時我的俄羅斯之行,到此也告一個段落。 不是我要求過嚴,有些旅行家,往往喜歡言過其實。因此很難使讀者和聽眾心悅誠 服,這也不足為怪。如果有少數人,他們懷疑我這些故事缺乏真實性,我對他們這種猜 疑之心,只能深表遺憾,同時要求他們立即離開這兒,因為我在下面要開始講述一些海 上的故事,它們的內容固然還要曲折離奇,但卻也更加實事求是。 海上歷險其一缺……海上歷險其二1776年,我趕到樸次茅斯軍港,登上了一艘英國 的一級戰艦,偕同四百個士兵,帶了一百門大炮,向北美進發。我本想把英國的見聞, 在這兒給你們暢敘一番,不過轉而一想,還是另找機會的好。但是有一件事,我覺得非 常有意思,不妨順便提一下。當時我很僥倖,見到了窮奢極侈的國王,他端坐在一輛豪 華的馬車裡,一路向國會駛去。一位坐在車頭上的馬伕,態度十分嚴肅,手中的鞭子卻 揮得很有技巧,鞭梢揚出了「Ge-orgeRex」的字樣,車頭前的那塊擋板,令人望而生 畏,上面鐫刻著很清楚的英國國徽。 我們在海上旅行,沿途沒遇到奇怪的事情,直到離聖洛倫茨河還有三百公里的光景 ,船隻卻不知碰到了什麼,來了個猝不及防的巨大震動,我們認為這顯然是一塊礁石。 於是把測深錘拋下,儘管量了也有五百來克拉夫特那麼深淺,卻依舊沒碰到海底。從這 不測的震動事故中,使人莫名其妙而又難以弄懂的,倒是我們竟會丟失了船舶,且牙檣 也會齊腰中斷,所有的桅桿從頭到尾開裂,有兩根甚至打在甲板上,砸得粉碎。一個可 憐的傢伙正在主桅上收卷布篷,這時卻被摔了出去,至少離船有三公里之遙,然後掉入 海裡。但是,正因為如此,他卻運氣很好,反而得救了,原來他被拋到斗空中時,湊巧 抓到一只栗色鴨的尾巴,這不僅緩和了他掉入大海的速度,而且使他有機會翻到它的背 上,甚至伏在它的脖子和翅膀當中,然後慢慢地泅水過來,最後讓人把他拖上了甲板。 要證實這次衝擊的厲害,另外還有依據:當時,甲板底下所有的船員,全都兩腳騰空地 彈了上去,腦袋在天花板上撞個正著。我被這麼一碰,腦袋立刻縮到了胃裡,哎,總要 將息了好幾個月,它方始長到原來的模樣。還有一次,我們陡然發現一條巨大的鯨魚, 它躺在水面上曬太陽,睡得正酣,大家頓時驚恐萬狀,陷入一片難以形容的混亂之中。 這龐然大物,受到我們船隻的騷擾,大為不滿,就用它的尾巴這麼一甩,竟把我們船尾 撩望台和一部分的甲板,打得稀爛,與此同時,卻又露出了兩排利牙,咬住我們向來搭 在舵上的那個主錨,然後拖著我們的船隻,匆匆游去,霍,它至少游了六十公里開外, 那一個小時,是以六公里計算的嘍!天曉得,要不是還有些運氣,那根鐵鏈及時斷裂的 話,我們真不知要被拖到哪兒失哩!固然,鯨魚丟失了我們的船隻,可我們也失去了那 個鐵錨。但是,六個月後,當我們重游歐洲時,發現離這老地方幾公里外的所在,那條 鯨魚浮在海面上,已經死去了。不是我吹牛,把它的身子量一量,至少有半公里那麼長 。因為,這畜生如此巨大,而在我們的甲板上,只能擱上它的極小部分,我們就划著小 艇向四下散開,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的腦袋割了下來,我們這時真是大喜過望 ,因為從它咽喉左邊的那個蛀牙孔裡,不僅找到了我們那個舊錨,而且發現了四十來克 拉夫特長的那根鐵鏈。關於這件事情,好算是我們這次旅途中唯一的奇遇了。 但是,等一等!一件不幸的事故差一點給我忘啦!事情是這樣的,那鯨魚第一次把 我們拖走時,船隻忽然漏了,海水嘩嘩往船內直湧,即使動用全船的水泵,估計在半個 小時內,也保證不了我們不沉入大海!還算福星高照,我第一個發現了這禍事的肇端。 原來船上給沖破了一個大孔,直徑約摸一尺來寬。我於是想方設法,要將這漏洞堵 住,但回回都是枉費心機。我終於想出了全世界最合乎情理的辦法,挽救了這艘華麗的 船隻』 挽救了難以數計的船員。不管這漏洞有多大,我不用脫去褲子,只消把我身上最珍 貴的東西往上一坐,就堵它個滴水不漏,哪怕下面變成了個更大的窟窿,我也能夠應付 自如。 我的先生們,你們不用驚訝,讓我來告訴你們,因為我的母親也好,父親也好,祖 先都出生於荷蘭,至少也出生於威斯特法裡亞地方。而我當時坐在漏洞上,處境固然十 分尷尬,然而要不了多久,那位巧奪天工的匠人,終於解脫了我的困境。 海上歷險其三有一次,我幾幾乎在地中海裡把生命也給丟了。事情是這樣的:一個 夏日的午後,我在馬賽附近景色宜人的海裡洗澡,卻見一條大魚張開了巨嘴,飛也似地 向我迎面游來。 這時,時間實在緊迫,我想要逃生,也真是難似登天。我毫不猶豫,連忙把身子盡 量縮做一團,兩腳挺得筆直,雙臂緊緊向軀體靠攏。由於這樣的姿勢,我直接滑過了它 的牙床,落到它的胃裡。大家不難想象,我雖在它的胃裡,耽擱了一段伸手不見五指的 黑暗時間,但卻感到溫暖如春,舒適得很。我便在它的胃壁上慢慢地又撳又捺,心想它 最好把我馬上放走。因為裡面地方很寬敞,我滿可以打拳踢腿,歡蹦亂跳,將它好好擺 佈一番。但是,由於我的雙足迅速活動,彷彿它沒有比這更感到不舒服的事情了,我就 索性跳起了蘇格蘭舞步。它頓時慌亂不堪,大聲驚叫起來,又把半個身子在海面上高高 舉起。 因而它就被一艘路過的意大利商船上的船員發現了,不用多時,它便在捕鯨炮下喪 失了生命。它被拖上甲板後,我就聽得那班船員七嘴八舌,為了取得更多的魚油,他們 到底從魚的哪個部分開刀才好。我懂得意大利語,所以陷入極度驚慌之中,害怕他們也 把自己來個開膛剖腹。因此我便走到胃部的中央,揀了個最適當的位置站好,裡面反正 有可呆十來個人的地方,因為我也想象到,他們要麼在頭上開刀,要麼從尾上打段。等 他們從魚肚上戳穿了一個窟窿,我這場虛驚馬上平息下來。轉瞬間,只見一絲微弱的光 線透射進來,我便聲嘶力竭地向著他們嚷道,說我能夠見到你們這班先生,又得到你們 這班先生的鼎力相助,使我從窒息欲死的困境裡獲得自由,我真是銘感五中!聽得魚腹 內有人聲在叫喚,他們臉上那股驚訝不置的表情,我是無法栩栩如生地形諸筆墨的。但 見一個赤條條的漢子,兩手空空地從裡面踱了出來,他們變得格外倉皇失措了。一句話 ,我的先生們,真如我現在給你們講的那樣,我也把自己的遭遇,源源本本地講給他們 聽了,誰知他們聽後,幾乎怕得要死。 那時,我需要消除一下疲勞,便縱身跳入海裡,把自己的身子好好沖刷一陣,然後 游至岸邊,找到了我本來脫在那兒的衣服。據我估計,我被禁甸在那巨怪的胃裡,充其 量不過二個半小時。 海上歷險其四還在土耳其當差時,我經常喜歡搭上游艇,在馬爾馬拉海上泛舟,以 求一覽君士坦丁堡的宏偉壯觀,以及座落在其中的大蘇丹的瓊樓玉宇。一天早晨,天色 晴和,我正在欣賞良辰美景,冷不防發覺在半空裡,飄蕩著一個像彈子球那麼大小的液 回東西,下面還懸掛著個什麼似的。我連忙取下那根最好最長的鳥槍,因為沒有它,我 寧可不出門一步,更不用說去旅行了,我把子彈裝好,然後對著空中那滾圓的勞什子, 開始點火射擊; 可惜沒有命中。我於是發射了第二顆,結果仍然落空。直到第三顆,第四顆,甚至 打了第五顆,方始從旁打破了個窟窿,終於把那東西擊落了下來。你們不難想象,我這 一驚非同小可,原來那是一輛精緻的鎏金小車,就掉落在離我小艇兩克拉夫特開外的海 面上,它被吊在一個巨大的氣球下面,至於那氣球的幅員,要遠遠超過最大教堂的穹頂 。車裡端坐著一位男子,還有半腔好像烤熟的羊肉,我驚魂稍定,就偕同我的侍從人員 把這些罕見的事物團團圍住。 那漢子看來像個法國人,這且不管它了,而在他的每個口袋裡,都掛著好幾條貴重 的錶鏈,上面的表墜,據我所知,一定描著有名望的夫人老爺的頭像。他的鈕扣孔,個 個都佩著金質勳章,估計價錢很貴,每個至少在一百個杜卡登以上,所有的手指上,也 都戴著價值連城的鑽石戒。上裝口袋裡的錢幣,裝得又滿又沉,幾乎把他本人也拖垮在 地。「我的老天爺,」我尋思道,「這傢伙肯定掌管著人世舉足輕重的大事,所以那批 巨商富賈的老爺太太,一反他們平時刻薄成家的常態,妄想用我親眼目睹的這許多禮物 ,來收買他的靈魂。」不管怎麼說,他目前的處境卻十分狼狽,幾乎連話也說不相像。 半晌。他這才重新鎮靜下來,說出了下面這席話:「這架氣球,光靠我的頭腦和智慧, 是斷斷髮明不了的,但是更重要的還在於掌握翻筋頭、走繩索等敢於冒險的熟練技巧, 我登上了它,還要經過好幾次的試驗,才飛上了天空。大概在七八天前吧——精確的時 間我一時算不准——我在英國的克倫威爾的海角起飛,隨身帶了頭羊,準備在下降的時 候,給成千上萬的圍觀者,耍一套把戲看看。運氣太不好,誰知我登上氣球才不到十分 鐘,風向陡然轉了,沒有把我送到預定著陸的埃克塞特,卻攆著我出了大海,我也早已 料到,在這往後的日子裡,我將在這高不可測的海洋上空,遨遊不息。 「我無法再耍弄那套羊把戲了,這倒很好;因為就在空間旅行的第三天,我肚子餓 得要死,眼看宰羊已是我的當務之急了。我當時高入雲天,月亮已在我的足下,又經過 了十六個小時的繼續飛行,我終於來到太陽的旁邊,連我的睫毛也給烤焦了,我便舉起 事先剝好了皮的死羊,擱在車裡太陽曬得最厲害的地方,換句話說,就是搭在氣球上沒 有遮蔭的所在,這樣,我把它整整烤了三刻鐘的時光。這些日子來,我就靠著這塊烤肉 度過的。」說到這裡,那漢子不講話了,彷彿要把周圍的事物,作更進一步的觀察似的 。 我便對他說,我們面前的這些高樓大廈,都是君士坦丁堡大蘇丹的宮殿,他聽了似 乎非常吃驚,原來他認為自己已經來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 「我所以能夠長期在空中飛行,」他終於又說道,「原因是我扯斷了氣球通氣栓上 的那根線頭,不讓燃燒氣體從氣球中逸出。除非氣球燃燒,或者由於燃燒而爆炸,那麼 就像穆罕默德與世長辭那樣,它永遠飄遊在天地之間。」他這時顯得很闊氣,把輛小車 送給坐在後面舵邊的那位水手。半腔烤羊肉則投入了大海之中。至於那個氣球,在它被 我打穿過後,還沒來得及掉到地下,卻已炸個粉身碎骨了。 海上歷險其五我的先生們,我們還有辰光,一起來喝完這一瓶清涼的美酒,我呢, 也要給你們講些其他曠世罕見的事跡,這些事跡,還是我上次回歐洲之前好幾個月遇見 的。 我與大蘇丹相識,是經過羅馬、俄羅斯帝國等使節的從中介紹,由於法國使節的大 力推薦,所以大蘇丹就委託我專程到大開羅去,為他辦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而且要求 我把那件大事,辦得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 我離國啟程的時候,儀式非常隆重,還有不知其數的侍從前呼後擁。途中,我只要 有機會,就把些十分得力的人員招納進來,以擴充我的侍從隊伍。離君士坦丁堡沒幾公 裡,就見到一個瘦骨嶙峋的矮子,他風馳電掣般地從田野裡跑來,儘管如此,在這矮人 的每條腿上,還繫著近五十磅重的一個鉛球。看到這副形狀,我不勝詫異,便招呼著問 他道:「哪兒去,我的朋友,跑得這麼快?為什麼系了這些重量,使你想跑也跑不快? 」 「我從維也納來,」那個步行者回答說,「已經跑了半個小時了,我本在維也納一 個高貴的老爺那兒當差。今天我辭職不幹了。打算到君士坦丁堡找份差使干干。現在沒 人要我跑得這麼快,就在腿上加了些份量,可以減低速度;因為我的老師從前教導我: 『生活有度,人生添壽』。」這位飛毛腿很投合我的心意;我便問他道,他可願意在我 的手下當差,他卻立即表示同意。我們從這兒繼續日夜兼程,走過了不少城市,不少村 莊。離大路不遠的綠草如茵的阡陌上,靜悄悄地躺著一個漢子,他彷彿像是睡著了似的 。 然而他並沒有睡,卻是把個耳朵伏在地面上,是在聚精會神地諦聽,不知那十八層 地獄裡的居民到底在干些什麼。 「你在那兒聽什麼,我的朋友?」 「為了排遣寂寞,我在聽聽草的動靜,它們到底是怎樣長的。」 「你能夠聽到嗎?」 「噢,這是區區小事!」 「那麼你就來我這兒當差吧,我的朋友,反正從今往後,我這兒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 那傢伙一骨碌爬了起來,跟著我就走。跑不了多遠,只見一個獵人站在小丘上,手 中端了支上膛的長槍,對著碧藍如洗的天空,砰地放了一槍。 「但願你百發百中,獵人先生!不過你在打什麼來著?除去藍色的晴空,我什麼也 沒瞧見。」 「唔,我要試驗一下這支最時髦的庫享羅伊特的長槍。現在有只麻雀,它正停在斯 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頂上,我這一槍,要把它不偏不倚地打落下來。」打獵和射擊,原是 個高尚的活動,我是酷愛成癖,誰要是知道這個底細的話,那他眼下見到我跟那位神槍 手很快地擁抱起來,也就不會感到意外。我毫不猶豫,立即把他拉到了我的麾下,這在 大家是容易理解的。我們繼續進發,又過了不少的城市和村莊,最後來到了黎巴嫩山前 。 卻見在一座黑沉沉的杉木林子面前,站著一個粗壯的大漢,他正把根索子套住了那 座林子,用力在拉。「你在拉什麼呀,我的朋友?」我問那傢伙。 「噢,我蓋房子要用木料,卻把我的斧子丟在家裡了。現在我必須想方設法,把這 些木料運回家去。」說著,他用力一拉,那一公里見方的整座林子,好像一片蘆葦似的 。 辟裡啪啦地在我面前統統倒下。我干任何事情,都是很乾脆的。這傢伙說什麼我也 不放走他的,即使要我付出很高的代價,我也非把他僱傭下來不可。我們於是又上路了 ,終於來到了埃及地界,忽然狂風大作,我很擔心,害怕這風會把我和我的車輛、馬匹 以及侍從人員一古腦兒卷了去,一直送到半空裡。這時在我們大道的左邊,卻有七架風 車,它們並排站著,車翼沿著軸心飛快地轉動,恰像一個技藝嫻熟的紡紗女工,在捻動 她的紗錠那樣。離這些風車不遠的右方,還站著一個腰大十圍的胖子,正用食指撳著個 右鼻孔。這傢伙見到我們在這狂風之中,走投無路,焦急萬狀,就連忙把他的身子往半 邊一偏,然後跑到我們的跟前,好像士兵見到他的上校長官那樣,畢恭畢敬地對我脫去 帽子。 這時候,狂風陡然平息,連那七架風車,也頓時停止不動了。這事情的發生,看來 完全是人為的。我為此驚詫不置,就對那丑漢嚷道:「你這傢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魔鬼耽在你的肚子裡了,還是你本身就是個魔鬼?」 「請你原諒,閣下,」那人回答我說,「我只是為了我的主人,就是那位磨坊老闆 ,在這兒吹些風罷了;我剛才所以撳住一個鼻孔,就怕把這七架風車一齊吹倒。」 哎,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暗自尋思道:我今後回到了故裡,想把普天下的奇 事,不管是陸地上的,或者是海洋上的,都要談個周詳,萬一在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 就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了。因而我們雙方很快就達成了一筆交易。那吹風手撇下了他的磨 坊,跟著我就走。 眼下,我們畢竟抵達了大開羅。我在這兒總算天從人願地完成了任務,而且跟那群 碌碌無能的侍從告別,我也覺得身心偷快,唯獨幾位新招的有用之材,我卻當作自己的 親隨,跟他們一同取路回家。這時,天氣晴和,舉世聞名的尼羅河上,動人的景色,美 妙到非筆墨所能形容的地步,所以我很想租賃一艘小艇,從水路直髮亞歷山大海港。在 開頭的兩天當中,旅途的風光,真是旖旎無比。 我的先生們,據我猜測,有關尼羅河每年一度的洪水氾濫,在你們也老生常談了吧 。 就在這第三天,眾所周知,尼羅河河水暴漲,又過了一天,河道左右兩邊的陸地, 全都溢滿了河水,竟達好幾公里遠近。直到第五天,日薄西山,我那只小艇陡然給什麼 東西纏住了,我認為這也許是籐蔓植物,或者是灌木樹叢。但是翌日清晨,天色明亮, 我這才發現船下到處都是熟透了的杏子,味道雋永可口。我們便扔下了測深錘,立刻證 實我們的漂浮所在,離地至少有六十尺光景,而且我們的處境,正是進退維谷。根據太 陽的高度,估計目前正是八九點鐘左右,不料迎面卷起一陣大風,把我們的小舟打翻。 小舟灌滿了河水,往下直沉,我有好些時候,一直不知道它的下落。我們幸而都得救了 ,總共八個男子加上兩個孩子,統統給大樹擋住了去路,岔開的丫枝托著我們的身子, 唯獨那只小艇,由於份量過重,已漂流他去。我們在這樣的處境中困守了三個禮拜零三 天,只好用杏子來填飽肚子。至於喝口把水,那是遍地皆是,我也毋庸贅述了。我們受 災磨難的日子,先後經過了二十二天,大水這才跟來的時候那樣,重又非常迅速地退走 了,到了第二十六於,我們又可以在結實的土地上行走了。那艘小艇,是我們眼裡見到 的第一件安然無恙的物事。它躺在離原來沉下去的地方不遠,只有二百來克拉夫特光景 。我們把些必不可少的有用東西,一一拿在太陽底下曬乾,又從船艙裡取走了需要的物 件,然後想方設法,重又找到了我們的正確途徑。按最精確的計算,我們這次被河水捲 走,越過了許多的田園和樹林,全程竟達五百五十公里之遙!整整走了七天,我們方才 回到了河邊,但見滾滾的河水,重又納人了河床。我們便把這些冒險的經過,統統告訴 了當地的一位長官。他待人真摯熱情,馬上周濟了我們日用品,又用他私人的小船,送 我們一陣。大約過了六天,我們總算到了亞歷山大海港,在那兒登上大船,直抵君士坦 丁堡。 我受到大蘇丹的親切接待,又光榮地讓我晉謁了內宮。皇帝陛下在內宮降尊纖貴, 與我挽手同行,為了讓我盡情歡樂,又將不少名媛淑女,連同他的嬪妃在內,個個由我 自行挑選。 至於獵艷尋歡的事情,我向來不愛誇誇其談,因此我但願先生們,晚上能好好將息 。 海上歷險其六講罷了埃及的旅行故事,男爵站起身來,準備上床睡去,而在座的聽 眾,本已睡意朦朧,無心諦聽,但一聽到他提及皇帝的深宮內院,個個都重新精神煥發 。他們非常願意再聽些有關內宮的韻人雅事。然而,男爵本人卻沒有絲毫興趣,即使是 這樣,為了不辜負聽眾們對他迫切而熱烈的要求,他依舊講了他那奇怪僕從的幾個小故 事,內容十分精彩,他這樣的談來:總而言之,自從埃及之行以來,我耽在大蘇丹那兒 ,真是得其所哉!皇帝陛下沒有我,簡直活不下去,所以日夜邀我赴宴。老實說一句, 我的先生們,這位土耳其王,跟世上所有的獨裁者一樣,美饈佳餚總是擺滿一桌。不過 ,這指的僅僅是食物而已,絕對不能作為杯中之物來理解,因為據你們所知,穆罕默德 的教規是不准教徒喝酒的。在公開的宴會上,即使是一杯美酒,他們也情願割愛。「公 開」當然是在禁之列,「私下」 卻往往可以通融,好些土耳其人,真像德意志最虔誠的教士一樣,禁令全都不放在 眼裡,而對每種佳釀,卻都有深切的體會。這種情況,連土耳其王也不例外。在盛大的 宴會上,一般說來,都有古蘭經專家,那就是說,有土耳其眾望所歸的教士出席,飯前 他們必須祈禱「與眾共樂」——飯後則用「感謝安拉」的語辭,作為結束,關於酒這個 字眼,他們連想也不想。然而,一當撤去酒席,皇帝陛下照例退至內室,把瓶美酒好好 享受一番。 有一次,大蘇丹十分親切地做了個眼色,要我跟他到內室去。我們進了內室,回身 把門鎖上,他就從櫃子裡取出一瓶酒來,說道:「閔希豪生。我知道,你們基督教徒很 喜歡喝上一杯好酒的。我這兒還有唯一的一瓶托考伊酒,這酒醇郁異常,也許你有生以 來還沒嘗過呢!」說著,皇帝陛下給我和他自己各人斟上了一杯,然後跟我碰了碰杯。 「請,你有什麼說的?這是特好的美酒,上口可好?」 「這酒太好了,陛下,」我回答說;「然而,請允許我講一句,當我在維也納時, 已故的卡爾六世皇帝陛下賜給我喝的酒,味道著實要比這好得多了。哎,陛下要能嘗嘗 才好呢!」 「閔希豪生老兄,你說的話,我向來是尊敬的,但不能相信在這世上,竟有比這托 考伊更好的酒了;像這樣的酒,從前我曾從一位匈牙利紳士那兒收到過一瓶的,嘿,那 人還很捨不得送人哩!」 「陛下,這分明是他在戲弄您吶!光說托考伊酒,也有很大的差別。那個匈牙利紳 士可沒這麼闊氣的。不妨來打個賭?我保證在一個小時之內,直接從皇帝的地窖裡,給 您拿一瓶托考伊酒來,而且您一見到那瓶托考伊酒,就會感到別有風味。」 「閔希豪生,我看你是在胡扯了。」 「我不胡扯。准在一個小時之內,我直接從維也納那位皇帝的地窖裡,給您拿瓶托 考伊酒來,貨號完全不同,您這瓶酸溜溜的酒就會相形見絀了。」 「閔希豪生,閔希豪生!你別捉弄我,這是我絕對不允許的!據我了解,你平日裡 是個規規矩矩的人,不過——現在我倒要好好考慮,你是不是在撒謊。」 「哎,這何從說起呢,皇帝陛下!您盡可以考驗我。我最痛恨一切吹牛的傢伙,如 果我沒有履行諾言,陛下,您不妨砍掉我的腦袋。只是我的腦袋並不是不值一個子兒的 東西。您該下些什麼賭注呢?」 「一言為定!我決不食言!如果時鐘敲過了四下,而你那瓶托考伊酒還未送到的話 ,那莫怪我不留情面,只好把你的腦袋砍下;因為即使是我的知交,也不准對我耍弄任 何花招。但是,你要是約言不爽,就可以派個身體最強壯的傢伙,只要他力所能及,不 妨把我國庫裡的金銀錢幣、珠子寶石等,一古腦兒地拿走。」 「這是理所當然的!」我回答說,立刻向他人要來了羽毛筆和墨水,給瑪麗亞﹒特 蕾西亞女皇寫了張便條,內容如下:「女皇陛下,毫無疑問,您是至高無上凱勒父王陛 下的唯一繼承者。過去我經常在您父王那兒品嚐托考伊甜 酒,由於他對我這樣的啟迪,如今恕我不揣冒昧,求陛下是否也可賞賜這麼一瓶? 但需極品!事關賭注,尚祈俯允。我願赤膽忠心,重新為您陛下效勞,這是我的保證」 等等。 因為時間已是三點過五分了,我迫不及待地把這個便條,當場交給我那位飛毛腿, 並囑咐他拆除腿上那個沉重的鉛球,十萬火急地向維也納趕去。大蘇丹和我兩人,依舊 在這兒喝著瓶裡的殘酒,一面卻企待著那瓶十全十美的好酒到來。時鐘打過了三點一刻 ,三點半,又打過了三點三刻,而那飛毛腿卻還未見影蹤。我坦率地說,心頭不免煩躁 起來;因為我發覺皇帝陛下,不時抬起眼光,向拉鐘的索子射去,很想鳴鐘把劊子手喚 來侍候。當然噴,我尚得到他的許可,在園子裡散散步,透透新鮮空氣,只是早有幾個 侍從人員,寸步不離地盯著我。事情這樣危急,時針已經指向三點五十五分,我就以更 快的速度,差人把我的順風耳和神槍手叫來。他們毫不遲疑地來到了,我就吩咐順風耳 平躺在地上,聽聽我的飛毛腿到底來了沒有。他卻回頭告訴我,說那貪玩的傢伙,在離 這兒很遠的地方,已經沉沉地睡熟了,還不住大聲打鼾呢,我聽了真是吃驚不小!就是 這打鼾聲,我那位勇敢的神槍手,如果不奔上較高的平台,一時也很難聽得清晰,然而 等他再把腳尖高高踮起,這才馬上失聲叫了起來;「我那可憐的傢伙呀!想不到這懶漢 身邊放著那瓶酒,竟在貝爾格蘭德的一棵槲樹下睡大覺呢。等一等!讓我給他搔搔癢吧 !」 說罷,他立即端起庫享羅伊特長槍,往自己的頭邊一靠,然後把滿滿的一槍膛火藥 ,統統打在那棵柵樹的頂上。槲樹頓時下起一場冰雹,老枝嫩葉,紛紛掉下,把個熟睡 的家伙打醒了,這時他自己也害怕起來了,想差一點沒把時間睡過了頭,於是拔腿就跑 ,等他帶了酒和瑪麗亞﹒特蕾西亞托捎的信件,剛剛踏到大蘇丹的內室門首,時鐘恰好 指在三點五十九分半。真是天大的喜訊!瞧,那個貪杯好飲的皇上正在津津有味地品嚐 著那酒呢! 「閔希豪生,」他說,「我將這瓶酒占為己有了,你不會見怪吧。你跟維也納的關 系,比我是要強得多哩!你今後一定會弄到更多的好酒。」 說到這裡,他把那瓶酒往櫃子裡一鎖,鑰匙隨手藏在褲袋裡,又打鈴喚來了財政大 臣。唔,這一連串銀鈴聲,在我耳裡感到分外好聽。 「我現在要把那筆賭帳給你算一算啦!喏,」他對走進房來的財政大臣吩咐道,「 我朋友閔希豪生將派來一位身強力壯的傢伙,他在國庫裡能搬得了多少,你就給我交割 多少。」那財政大臣對他的主子頻頻鞠躬,連個鼻子也碰到了地面上,大蘇丹卻落落大 方地對我握了握手,然後讓我們兩人走了。 我的先生們,你們可以想象得出,我當時片刻也不敢逗留,要踏踏實實地去奉行大 蘇丹給我的指令,首先叫我那位大力士帶好了長長的麻繩,來到國庫裡聽候我的使喚。 等到我的大力士把包裹打好,庫內所賸餘的東西,恐怕你們也很難挪動得了。我帶 著到手的財物直奔碼頭而去,在那兒強佔了一艘最大的現存貨船,又偕同我的全體侍從 ,把包裹裝好,立即揚帆啟程,以求安全,免遭不測。我所提心吊膽的事兒終究發生了 。當時,那位財政大臣慌做一團,也不把國庫的各個庫門關上——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 要了——急忙奔到大蘇丹面前匯報,說我怎樣完完全全地奉行了他的指令。大蘇丹一聽 ,仿佛是五雷殛頂一般,對自己的輕率行徑馬上感到悔恨不絕!他立即命令他的海軍大 元帥,統率全部艦隊,緊緊追趕著我,還想誣告於我,說我們這副樣子,根本不是在打 賭。我出海還不到兩公里之遙,早已望見了土耳其的艦隊,他們揚起了滿帆,從我的後 面駛來,老實說,我的腦袋,本來還沒有完全裝牢靠,這時卻重又大大地晃動起來了。 但是我那位吹風手卻從旁說道:「我的老爺,別這麼慌裡慌張的!」說著,他走到我船 後的甲板上,把一個鼻孔對著土耳其的艦隊,又把另一個鼻孔對著我們自己的帆篷,然 後呼起一股狂風,來勢十分兇猛,不僅把他們全部艦隊吹回了港口,連船上的桅桿、帆 篷,以及索具之類的物件,統統吹得七零八落,同時也將我們的船隻,出不了幾個小時 ,一帆風順地送到了意大利。 然而,談起我那筆財物,我心裡卻很不痛快。因為,不管魏瑪圖書館館長雅格曼先 生曾經挽回過聲譽,但是在意大利遍地都是窮人和化子,而那裡的警察,又是十惡不赦 ,所以我這個心地善良的人,不得不采取嚴肅的態度,把其中的絕大部分,都佈施給街 上的化子。至於剩下的錢財,在我去羅馬的途中,剛剛踏上聖地洛雷托平原時就被一夥 強人洗劫一空。這批先生們要是捫心自問,就一直會感到怔忡不安;因為他們取得這筆 虜獲,直到今天為止,影響依舊很為深遠,就是德高望重的人們,只要取得其中的千分 之一,就可以從羅馬的教皇手裡,為自己、為他們的子子孫孫,贖得過去和今後一切罪 愆的豁免權。 但是,我的先生們,說實在的,現在是我睡覺的時候了。晚安! 海上歷險其八毫無疑問,有關菲利普斯船長——現在大家稱他叫馬爾格雷夫爵士— —北方最後一次的探險旅行,你們肯定是聽到過的。我當時正陪同著這位船長——我不 是他的下屬,而是他的知友。當我們來到北緯較高的一個所在,我拿出了你們在聽我講 直布羅陀旅行時已經熟悉了的那個望遠鏡,不住地向四周張望。因為,順便說一句,我 一向認為時不時向四周看看,總歸是有必要的,特別是在旅途之中。 離我們半公里光景,浮動著一座冰山,它高得非凡,遠遠超過了我們的船桅,就在 這座冰山上我卻見到了兩頭白熊,據我看來,它們正在捉對兒廝打。我連忙背上長槍, 向那冰山走去。不過才爬上了山巔,卻發現那條道路走起來是不勝勞累的,又是非常危 險的。我不時躍過了驚人的懸崖峭壁,而在另外的一些地方,路面卻顯得平滑如鏡,使 我跌倒爬起,爬起跌倒,忙得不亦樂乎。但我畢竟抵達了那兩只白熊的所在地,也立刻 見到它們並不在相互打架,而是在彼此嬉耍。我肚內正在盤算這些熊皮的代價——因為 每頭熊至少有一只最肥最肥的母牛那麼大小——不料右腳打了個滑,長槍還來不及瞄準 ,身體早已仰天一交,因為摔得過於猛烈,我有半個小時不省人事。等我醒來,卻發覺 剛才提到過的那頭巨怪,它將扭動不已的身子撲在我的臉上,爪子恰巧抓住了我新皮褲 的腰帶,你們倒想想看,我這時哪會不慌張!我那上半個身子鑽到了它的肚子底下,只 有兩隻腳露出在外面。真是天曉得,這野獸要把我拖到哪兒去呢?但我馬上掏出了一把 小刀子——喏,就是這一把,你們不妨瞧瞧——一面握住它左邊的後腿,用力割去了它 的三個指甲。它這時連忙把我放開,發出可怕的怒吼。我端起長槍,在它逃跑之前,砰 地開了一槍,它突然應聲倒下。我這一槍,固然使這殘暴成性的畜生永遠長眠,不過麻 煩的是,卻把團團半公里外,正躺在冰上睡大覺的成千隻白熊,統統喚醒了。它們一批 又一批的,急衝沖地向這邊奔來。時間顯得很緊迫了;我要麼頃刻喪生,要麼急中生智 ,營救自己。辦法終於想出來啦! 我僅僅用了熟練的獵人剝去一張兔皮的一半時間,把張皮子從熊身上割了下來,隨 後拿來往自己身上一裹,我的頭顱恰巧正好,也套進在它的腦殼裡面。我剛剛穿著舒齊 ,群熊已經把我圍得水洩不通。我裹在那幅熊皮裡,感到一陣冷一陣熱。我的神計妙算 簡直精彩極了。它們一個挨著一個,把我通身上下嗅過一陣,然後深信不疑,認為我就 是它們的熊兄弟了。我唯一的缺陷,就是無法跟它們一樣大小,然而從它們當中那些年 幼的看來,個兒也不比我大多少!它們嗅過了我,又嗅過了它們同夥的那具屍骸,我們 彼此就好像成為莫逆之交了。我呢,連它們的舉手投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只是它們 在咆哮、吼叫以及格鬥方面,則是我的老師了。儘管我的相貌跟熊毫無二致,但是我畢 竟還是個人嘛!我便開始考慮起來,既然我與這些動物建立了不分彼此的情誼,這個絕 好的有利條件我就得充分使用。 昔時,我曾聽得一位老軍醫講過,如果脊椎骨上有一處受傷,立刻就會死於非命。 據此我決定來嘗試一下。我重新把刀握在手裡,對準我身旁最大的那頭白熊,冷不 防地在它肩旁的頸項裡就是一刀。總之,這是一個膽大妄為的舉動,然而我一點兒也不 害怕。 因為很清楚:如果這野獸硬著頭皮挺過了這一刀,我就要被它撕得粉碎。但是,我 的嘗試終究大功告成;那頭熊倒斃在我的腳邊,一動也不動。現在可該我大顯身手了, 要把其他的白熊,依樣畫葫蘆,一一捅死,這在我還不是易如反掌!因為,儘管它們見 到自己的弟兄前俯後仰他跌倒在地,卻絲毫也沒有反感。它們絕不考慮同夥們跌倒的原 因和後果,這對它們和我來說,都成為一件幸福的事情。眼看它們統統倒斃在我的面前 ,我無形之中感到,自己竟變成了力殺千熊的西姆森了。 事情草草結束後,我便回到船上,把船員三分之一的人數,全都邀來助我一臂之力 ,他們先剝去了熊皮,然後把熊腿搬到船上。沒有幾個小時,一切都已舒齊,那艘船卻 已是裝得滿滿的。剩下的那些下腳,就統統拋在海裡,儘管如此,我卻依舊相信,它們 經過海水一泡,味道跟火腿一樣,鮮美無比。 回到家裡後,我就以船長的名義,把些火腿獻給海軍部的一些爵士,另一些則獻給 掌管國庫的諸位大臣,又把些饋贈於各大城市和倫敦市的市長,余下的少些就給了有所 往來的商人和交情深厚的朋友。我受到各界人士熱情洋溢的感謝,然而市長卻回送了一 分強制性的禮物,他要我到市府去,出席一年一度市長大選的豐盛筵席。 那些熊皮我送給了俄羅斯女皇,讓她的皇子皇孫,宮女嬪妃做些過冬衣服穿穿。不 料她專程派了個特使,送來一道表示感謝的親筆手諭,從中她卻再三懇求於我,最好跟 她共享皇家的榮華富貴。但是,我對這皇家的尊嚴卻偏偏無所渴求,便婉言謝絕了女皇 陛下給我的恩典。給我送女皇手諭的那位特使,正等待著使命,務必把我給女皇的私人 回信帶回去。我這時卻收到了女皇陛下的第二道手諭,她傾吐了對我的一往深情,表示 了我是她精神上的唯一依靠。她上次所以生病,據她——這個心靈脆弱的可人兒——跟 多戈魯基侯爵在一次談話中洩露出來——原因還在於我的流水無情。我真弄不懂,這班 太太們在我的身上究竟發現了些什麼;不過,像女皇陛下這樣至高無上的女性,肯下嫁 於我,在我也不是絕無僅有的。 有些人不免造謠中傷,說什麼菲利普斯船長每次旅行,按他固有的習性,是不會太 遠的。但是,既然來到這兒,他的人身安全,當然由我保護。至於我們的船隻,在裝滿 這許多熊皮和熊腿之前,航程始終是正確的,當時如果有人想繼續行駛的話,那簡直是 一個發瘋的措施,因為我們怎麼可以逆風行舟,更何況把我們的船頭,向著那又高又大 的冰山撞去呢! 自此以後,船長不肘吐露自己的心事,說他無緣分拿有他擅自定名為「熊皮日子」 那天的光榮,心裡很負內疚。我們勝利而歸的榮譽,卻使他對我產生了嫉妒,而且 不擇手段,對我這分榮譽,極盡誹謗之能事。我們為此經常口角不休,宜到目前為止, 彼此之間還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在群眾間揚言,說我套上一張熊皮,讓那批白熊 受騙上當,他卻敢於不戴這副面具,照樣走到它們當中去。它們也會把他當做一頭白熊 看待。 顯然,從這一點來說,我卻認為未免太幼稚了,因為一個崇尚道德的君子,絕對不 會跟任何人,退一萬步來說,不會跟一個貴族齟齬不休的。 海上歷險其九另一次的海上之游,我是同漢彌登船長一道從英國出發的。我們準備 到東印度去。 我隨身帶了只善捕松雞的獵犬,因為據我極單純的想法,即使是金銀財寶,也無法 跟這頭豬大相比;它從來也沒有騙過我一次。有一天,我們根據最精確的觀察,在離陸 地至少還有三百公里光景,我的豬犬陡然豎起了雙耳,連連狂吠。我驚訝不置,對它看 了足足有個把鐘頭,然後把這情況告訴了待在船上的船長和其他海員,要求他們立即將 船靠岸,因為我那獵大已經聞到了一股野味。話才落音,馬上逗起了大家的一陣狂笑, 但是,我還保持清醒的頭腦,認為我獵犬這樣狂吠,原是它的一番好意。 經過對這事情反覆而多次的爭執,我終於以剛毅果決的態度向船長表示,說我與其 相信船上諸位官員的眼睛,還不如依靠我那特雷的鼻子,又信心十足地提出建議,願意 跟他們打一百個幾尼的賭一這筆數字,是我這次雇金的總收入——我想我們要不了半個 小時,保證會碰到水怪的。 那船長——本是個好心腸的男子——重又揚聲笑了起來,回頭就把我們的船醫克勞 福德先生請來,給我搭搭脈搏。他搭過了脈,報告船長說,我的身體是完全健康的。接 著他倆喊喊喳喳地交頭接耳,他們談些什麼,我多半是很清楚的。 「他的神志不正常吧,」船長說,「我跟他打賭可得要光明磊落。」 「我的意見正好與您相反,」醫生反駁說,「他的神志很正常;只是他所依靠的, 並不是船上諸位官員的理智,卻是他那獵犬的嗅覺。至於打賭嘛,無論怎麼說,他總是 要輸的,不過這也是他咎由自取。」 「這樣打賭,」船長繼續說,「在我這一方是不太城實的。不過事後我把賭注還給 他,那就顯得我的寬宏大量了。」 當他們攀談時,特雷一直呆在原來的那個地方,這就更加增強了我對打賭的信心。 所以我又一次提出了我的建議,對方卻也馬上接受了。 緊靠在大船的尾部,有艘長長的小艇,裡面本來坐著幾位水手,正在捕魚,這時他 們還未聽完我們雙方「一言為定」的諾言。卻早從海裡網起了一條大得非凡的鯊魚,他 們二話不說,就把鯊魚拉上甲板。立即進行開膛剖腹——看啊,我們往這畜生的胃裡一 瞧,發現了至少有六對以上鮮龍活跳的松雞。 這些可憐的小傢伙,肯定在這兒待了很久,其中有只母的,胯下正孵著五個蛋,當 那鯊魚被剖開的剎那間,恰巧有只小松雞破殼而出。 我們把這只松雞,跟出世不久的一胎小貓放在一起。老貓竟把它當做自己四條腿的 孩子,萬分眷愛,每當它飛跳著走到較遠的所在、又不肯馬上回去時,老貓總是露出一 副異常心煩的樣子。在其余的松雞當中,有四只是母的,它們三天兩頭生男育女,使我 們在整個旅途中,不時有充盈的野味,豐富著船長的餐桌。而那只討人喜歡的特雷,由 於它對我的幫助,我才弄到了這一百個幾尼的意外收穫,為了對它表示感謝,我要下入 每天給它幾根骨頭啃啃,偶爾還賞它一只金雞嘗嘗。 海上歷險其十我的先生們,過去我曾給你們講過到月亮裡去的一次短途旅行,那是 為了找回我的一把銀斧。後來我又以最最舒服的方式,到那兒走了一遭,因為在那兒呆 了好久,所以能夠從容不迫地采訪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只要記憶許可,我就詳詳細細地 為你們逐一描繪出來。 我的一位遠親,有滿腦袋的幻想,他認為月亮上必然有人居住,他們的個兒大小, 跟格列佛在大人國裡發現的全然一樣。為了找尋這麼個國家,他決定作一次探險的旅行 ,並且邀我作伴。我作為一個旅行家,總認為格列佛故事,不過是一個膾炙人口的童話 罷了,宛如黃金國那樣,我對大人國的存在,也有很大的懷疑;然而,那位親戚當時已 經指定我作為他的繼承人,所以我必須討他的歡心。我們總算一帆風順,不知不覺地來 到了南海,一路上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除去一些翩翩起舞的男人女人,他們正 在半空裡跳著三人舞,或者做些跳躍技巧,以及諸如此類的玩藝兒。 過了奧仄海提海島,我們走了十八天,陡地卻刮來一陣狂風,我們的船隻這時從海 面上,一下子被吹到了千把公里以上的雲端裡,而且一直在那高空中飄蕩不息,最後, 一股清風把船帆灌得滿滿的,我們的船隻便以驚人的速度向前飛去。我們在雲層裡旅行 了六個星期,終於發現一片很大的陸地,它好像一個發光的島嶼,又圓又亮。我們在一 個落腳方使的海口靠岸,逕自走上岸去,我們一目了然,這是一個有人居住的所在。在 我們的腳下,看來是另一個世界,有城市村莊,有山脈森林,有海洋河流,等等,據我 們猜測,那可能是我們離開的地球了。 在月亮裡——即我們抵達的那個光華四射的島嶼——我們見到的全是彪形大漢,他 們騎的大鷹,每只都有三個腦袋。關於這些大鳥的尺寸,你們必須有個概念,讓我為此 向你們交代:從它們的這一翼尖到那一翼尖,長度比我們船上最長的繩索,還要長六倍 之多哩! 月亮上的居民,不像我們地球上那樣,喜歡騎馬,卻習慣乘坐這種大鳥,向四處飛 行。 這時候,月亮國王與太陽交戰正酣。他便賜給我一個官銜;可是,我對皇帝陛下的 這分恩典,卻棄之如敝屣。 在這世界上,萬物都大得非凡,譬如說吧,一只普普通通的蒼蠅,也不會比我們的 綿羊小多少。月亮居民在戰爭時期用的最銳利的武器,就是萊菔,他們把這些萊菔當做 鏢槍,哪一個被擲中,便立地身亡。他們的盾牌是用蘑菇做成的,如果菜菔季節一過, 他們就用蘆筍代替萊菔。 我在月亮上也見到好些天狼星上的居民,他們喜歡經商,不料誤人迷途,就漂泊到 月亮裡來。他們的面孔猶如一匹大號的狼犬。一對眼睛長在鼻子尖端的兩方,或更有甚 者,乾脆長在鼻子的下面。沒有眼皮,睡時他們用舌頭蓋住眼睛。一般說來,他們的身 材都有二十英尺高矮;而月亮的居民卻沒有一個在三十六英尺以下的。後者的自我稱謂 與眾不同。他們不自稱為人,而自稱做什麼吃熟食的生物,因為他們完全跟我們一樣, 食物都是放在火上煮熟才吃的。其次,他們的進餐,是花不了多少時間的;只要打開左 邊半爿的肚皮,把整個食物一下子椎到了胃裡;然後將肚皮關上,等到過了一個月,就 再來這麼一下子。所以他們在整整的一年中,進食不超過十二次——這種內髒結構,從 一個食慾不旺的傢伙看來,著實要比我們優越得多了! 關於談情說愛的樂趣,月亮裡的居民是一竅不通的;因為不論這些吃熟食的生物, 抑或其他的生物,全是單性的。他們統統長在樹上,然而人們根據果實的形狀不同,果 樹和葉子的情況各殊,很快就可以把各種樹木區別開來。而生長吃熟食生物的,即是生 長人的那種樹木,那要比其他的漂亮得多了,丫枝茁壯而挺拔,樹葉呈肉魚,果實長在 核桃內,外殼十分堅硬,長度至少有六尺開外。果子一旦成熟,人們看出它的顏色有變 ,就小心翼翼地將它采擷下來,要保存多久,就保存多久。到了一定的時間,人們要給 核仁以生命,便把它投人沸水的開鍋裡要不了幾個鐘點,硬殼自動裂開,一個生物就可 從裡面跳將出來。 在他們問世之前,他們的素質早被造化作出了特殊的規定。一個殼裡出來的是士兵 ,另一個是哲學家,第三個是宗教家,第四律師,第五佃戶,第六農民,凡此種種,不 一而足。他們出來後,就把先天的理性知識,盡善盡美地使用到實踐中來。光從硬殼的 外表,要確切斷定裡面是什麼,那是談何容易;然而,我那時候有一位學者,他卻大吹 法螺,胡說他知道個中的奧秘的。人們都不相信他,通常還把他當作神經病。 月亮裡的人們上了年事,不是壽終正寢的,卻是化做一縷輕煙,裊繞而去,消失在 天空裡。 他們不用喝水,因為他們從不大小便,如有污穢之物,可以通過呼吸排出體外。他 們每個手上只有一個指頭,卻樣樣活兒都好干,而且於起活來比我們靈活得多,儘管我 們除了一個拇指,還有其余的四個指頭。 他們老是把腦袋挾在右腋下,如果出門旅游,或者干些什麼劇烈的活動,他們一般 把腦袋擱在家裡,因為不管腦袋離開多遠,只要他們高興,隨時都可以為他們出謀劃策 。 連月亮裡的一班達官貴人,倘若要了解一下平民百姓在干些什麼,也不用親臨現場 打聽問訊。他們只管待在家裡,即他們的軀幹只管待在家裡,而把自己的腦袋送出去, 那腦袋人不知鬼不覺地來到百姓家裡,然後根據主人的意圖,把刺探到的消息帶回家來 。 月亮裡的葡萄,模樣兒跟我們的冰雹一般無二,所以我堅信不移,如果月亮裡起了 暴風驟雨,就把葡萄從枝頭上打落下來,等那些葡萄降到地球上,就化作了冰雹。我也 相信,我才注意到的事情,那些賣酒的恐怕早就知道的了,至少我沽來的葡萄酒,也不 只一次,好像就是用這種冰雹釀成的,味道和月亮裡的毫無二致。 唔,有一個值得留意的情況差一點給我忘了。月亮裡人們的肚皮,好像我們的背包 ,有很大的用處;他覺得某樣事物重要,就乾脆放在肚內,而且跟他們的胃完全一樣, 要開要關,悉聽尊便,因為,正如在他們的身上不穿衣服那樣,在他們的肚內,是沒有 腸子、肝、心以及其他內髒的;然而,在他們的身上,也不長生殖器,所以不會為了客 臊,要拿些什麼來遮遮蓋蓋。 他們的眼睛,能夠隨便摳出來,也能夠隨便嵌進去;而且放在腦袋裡,跟拿在手心 上一模一樣,看起來都是很清楚的。偶然失慎,一個眼珠丟失了,抑或損壞了,他們可 以設法借一個,或者買一個,用起來跟自己原來的,效果不相上下。因此,人們在月亮 裡走到哪兒,都會碰到做眼珠買賣的一些商人;光從這件事來看,所有的居民都有他們 的時尚和愛好,他們這一陣子喜歡用綠眼珠,過一陣子卻又喜歡用黃眼珠。 我得承認,這些事物是很少聽見的,但是,我對一切持懷疑態度的人坦率地表示, 最好請他們親自到月亮裡去走一遭,那麼就可以相信,我的實事求是的精神,要比任何 一個旅行家,更加令人信服。 周游世界——附帶其他的歷險故事假使允許我相信各位的眼神的話,那麼我與其讓 你們為了聽我講述,不憚再三提出要求,還不如我自己多辛苦一些,把我生平的奇跡講 個暢快。你們這樣彬彬有禮,對我悉心奉承,我不得不下決心,將月亮上的旅行作一結 束之後,馬上講些其他的故事。好吧,只要你們喜歡,就請你父再聽一個,而這故事的 可靠程度,跟剛才講的沒有兩樣,然而就它的特色和奇異來說,那是有更上一層樓之妙 的。 關於布賴登的西西裡游記,我是如饑似渴地拜讀了一遍,這游記引起了我的極大興 趣,因此我一心想到埃特那去。一路行來,我並沒有碰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不禁 尋思道,因為有好多不認識的傢伙,把些在我看來極其平常的事,卻捏造成若干海外奇 談,那無非是想補償自己的那筆車旅費實了,他們對聽眾故意說得天花亂墜,如果我把 它們說出來,即使是一批最差勁的人兒,聽了也會感到不耐煩。 一天早晨,我從山腳下的一座茅屋出發,自己很有決斷,哪怕是赴湯蹈火,我也要 把這馳名遐樂的火盆的內部結構,好好探索和研究一番。走了三個鐘點的艱難途程,我 終於爬到了山頂。那山頂當時正在隆隆地震動,而且已經震了三個星期了,這火山震動 情況的種種跡象,在歷代的記載上都有所反映,如果它們的反映是如實的話,那我這次 顯然是來遲了,然而我從自己的經驗而談,這些跡象是很難形諸筆墨的,所以我這時就 要更加用心地勉為其難了,除非我的試講宣告失敗,那我就得白白地浪費時間,而你們 也會感到十分掃興。 我在火山口兜了三個圈子——你們不難想象,那噴火口多怕人唷——我一眼望去, 覺得只是從外面觀察,無法增長我的見識,必須當機立斷,奮身跳進這噴火口去。剛剛 跳到裡面,我就好像來到了一口熱得要命的蒸鍋裡似的,燒得通紅的煤塊,接連不斷地 飛上來,把我這可憐巴巴的身子,有不知其數的地方,不管部位要害與否,全都給嚴重 地燒傷了。 此外,飛上來的煤塊,力量相當厲害,但是我身子沉下去的份量,卻遠遠地超過了 它,所以,片刻間,我順利地落到了底部.我首先聽到的,卻是一片可憎可惡的鞭答聲 、吵鬧聲、呼喚聲以及詛咒聲,它們彷彿就在我的周圍似的。我把眼睛一張,看啊—— 我可不是跟獨眼巨人伏爾甘他們做伴了嗎?這班先生們,照我最聰明的想法,早該把他 們攆到吹牛王國裡去,想不到他們這一幫子傢伙,為了個人的名譽地位,大家爭吵不休 ,把人世間鬧得昏天黑地。我這次的突然出現,倒使他們重新安靜下來,而且言歸於好 。 伏爾甘忙不迭地拐著腿兒,走到他的櫃子前,取出了橡皮膏和藥膏,親自為我敷好 ,要不了多久,我的創傷已經愈合了,他又在我的面前,擺下了一瓶只有神仙才能享用 的瓊漿玉液,以及其他極品美酒。等我的疲勞稍事恢復,他就把我介紹給他的老婆維納 斯,並再三囑咐他的老婆,只要我在客觀上有所需要,她都得使我稱心滿意。她帶著我 來到的那個內房,佈置得富麗堂皇,她讓我坐下的那個沙發,很可尋歡作樂一番,她那 整個體態,猶如天仙般地嫵媚動人,她那溫柔的心情,又是如此和藹可親——總之,這 一切的一切,用語言是根本無法描摹的,當我想到這一點,就變得神思恍惚了。 伏爾甘給我詳細描繪了埃特那山的一切。他告訴我說,這座山完全是由他煙囪裡飛 出去的灰土堆積而成的;又說他往往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去懲罰他的下屬;又說他在 這種情況下,本人已是怒不可遏,便把燒紅的煤塊向他們身上扔去,而他們卻是那樣的 敏捷靈巧,非但躲過了扔來的煤塊,而且逃到了人世間,以擺脫他的羈絆。「我們彼此 間的不和睦,」他繼續說,「有時候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月,他們在人世間所造成的氣象 萬千的景象,據我所知,就被你們世人稱做『火山爆發』了。維蘇威山同樣也是我們的 一個工場,把我引到那幾去的,是一條海底的通道,它至少有三百公里那麼長短。那兒 的夥伴同樣的不太和睦,所以也有同樣的『火山爆發』。」 我樂意接受這位火神的諄諄教誨,卻更高興跟他的老婆暗渡陳倉,要不是那些幸災 樂禍的傢伙,在伏爾甘面前搬弄是非,並在他那善良的心裡,煽旺了一股爭風吃醋的怒 火,那這地府我簡直是樂而忘返了。一天早晨,我正準備管那位女神穿衣服,不料伏爾 甘連招呼也不打一個,一把將我提到一個很陌生的房間裡,凌空放在底下很深的一口井 上,他說道:「你這個忘思負義的世人,回到你來的那個世上去吧!」說罷,他不容我 稍有反抗,就往井中一扔了之。我不斷往下掉去,速度卻一刻快似一刻,真把我嚇得魂 飛魄散,六神無主。然而,等我陡然清醒過來,便感到四肢無力,卻發現自己來到了波 濤萬頃的海裡,海水映著陽光,閃閃發光。幸而我從年輕的時候就懂得水性,游泳的各 種方式,我都十分嫻熟。所以,我猶如回到了自己的家裡那樣,即使在這驚濤駭浪中, 我也是這樣的自由自在,呀,在我看來,我目前的環境彷彿在天國裡一般。 我縱目四望,但是遺憾得很,我所見到的,無非是一片大海;連我目前所在地的氣 候,也跟伏爾甘主人的煙囪裡大相徑庭,感到非常的不舒服。我終於發現在不遠的地方 ,有一塊像巖石那樣大得驚人的東西,正向著我這邊漂浮過來。不久,我已看清楚了, 原來那是一座浮游著的冰山。我探索了好久,總算找到了一個登陸所在,由此我爬上了 那座冰山,一直爬到了山頂。不過,我從山頂遠眺,卻見不到一絲陸地的影子,心頭感 到絕望已極!最後,將近黃昏時分,我這才看見一艘向我駛來的海船。在夠得上招呼時 ,我就大聲疾呼;船上人卻用荷蘭語給我回話。我逕自跳入大海,泅水到船邊,被他們 拖上了甲板。我便向他們打聽,我到底在哪兒;而我得到的回答是:南太平洋。這時我 方才完全明白。原來我當時從埃特那山掉下來,對直穿過地球的中心,落到了南太平洋 ; 無論怎麼說,這條通道要比繞地球一周,那是近得多了。這條通道除我之外,可說 還沒有第二個人經歷過呢,如果有機會再走一遭,那我肯定要全神貫注,把它好好考察 一番。 我向船員要來了一些食物,然後和衣倒在床裡。但是,這班荷蘭人卻全是些無知無 識的人。我的先生們,真像對待你們一樣,我也把這些冒險的經歷,實事求是,簡單扼 要,給這班船員侃侃談來,不意他們當中有好幾位,連船長也包括在內,都流露出一副 懷疑的神色,認為我的故事缺乏真實性。他們在船中和藹可親地接待了我,我完全在他 們深厚的情誼中生活著,所以不管好歹,即使我有詛咒,也得把它藏好在口袋裡。 我過後又問他們道,他們到底要去哪兒旅行。他們卻回答我說,他們要去開發新大 陸,如果我講的故事鑿鑿有據,那無論怎麼說,他們的目的是畢竟會達到的。我們恰巧 走上了庫克船長所開闢的那條航道,第二天的早晨,我們直抵博泰尼-拜埃——說實在 的,聽說英國政府遣送到這兒來的人,並不是罪有應得的小偷,卻是有功受祿的大臣, 因為大自然在這海岸邊上,給他們撒下了最名貴的禮物。 我們在這兒只呆了三天;第四天,在我們啟程之後,一場石破天驚的颶風陡然刮來 ,不到幾個小時,船上的幾道篷帆全都撕得粉碎,船首的斜檣也斷裂倒塌,第二艙的巨 大主桅攔腰中斷,恰巧倒在安羅盤的船艙上,把駕駛室和一架羅盤砸得稀爛。懂得航海 門徑的人,心裡都很有數,知道經受這次損傷,將會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我們真是上 天無門,入地無路。颶風終於平息了,醒腦的清風卻跟著習習吹來。三個月的航程走過 了,我們不可避免地走了很大的彎路,這時候,我們陡然發覺周圍的事物,發生了異乎 尋常的突變。渾身立即感到舒坦而輕松,鼻端撲來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氣息;就是大海 的顏色,也是有所改觀,它不再是綠油油的,卻是泛著一片白光。 隨著這變幻莫測的景色出現後,我們便望見一片陸地,而且離開我們不遠,就是它 的一個海灣,我們對著那海灣逕自駛去,那海灣又寬闊又進深。它所環抱著的並不是一 汪海水,卻是味道鮮美的牛奶。我們登上了陸地——原來,這整個島嶼,是塊其大無比 的奶酪。要不是這特定的際遇為我們安排下這條航程,我們也許真不會有這樣的新發現 。 我們船上有個水手,他天生對奶酪有所反感。所以一踏上陸地以後,他就迷迷糊糊 了。 等他稍微清醒過來,連忙要求他的同伴,快把嵌在他腳下的奶酪摳掉,同伴們仔細 一看,才覺得他說的是實話;真如上面所說的,整個島嶼除去一大塊奶酪,旁的什麼也 沒有。 島上的居民,絕大多數是告著這塊奶酪為生的,不管他們白天吃去多少,一到晚上 ,重會長出多少。我們又發現一簇簇的葡萄籐,果實既美且肥,如果往上一壓,擠出來 的卻全是牛奶。居民們都是些漂亮的傢伙,走起路來身子筆挺,有九尺高矮,三條腿, 一條胳膊,當他們長大成人後,額上長出來的那個角兒,他們把它使用得好不靈巧。他 們可以在牛奶海的表面上賽跑和散步,卻不會沉到下面去,宛如我們在草坪上一樣,很 是自由隨便。 就在這個島上,或者說就在這塊大奶酪上,也還長著纍纍的谷粒,穗子的形狀卻跟 香菇似的,裡面都藏著熱呼呼的麵包,拿來就可以填飽肚子。我們在這塊奶酪上信步走 去,又發現了七條牛奶河和兩條酒河。 經過了十六天的旅行,我們來到了海濱,它就是我們日前登陸所在的對岸。我們在 這兒找到了一整條臭氣沖天的藍奶酪,這對酷愛奶酪成癖的傢伙。倒大可飽啖一頓。然 而在這奶酪上,非但沒有孳生什麼虱子,卻反而生長著茁壯無比的果樹,其中有桃樹、 李樹,以及好幾千種連我們也喚不上名稱來的果樹。這批大得驚人的樹木,上面都築有 許多鳥窩。其中有一只是雪鳥窩,我們一眼就把它認了出來,嘿,這鳥窩之大,竟有倫 敦聖保羅教堂穹頂的五倍哩!它搭得真是巧奪天工,是用好些巨大的樹幹編結而成的。 窩裡至少有——唔,請諸位等一等,因為我寧可把數字算得精確些——至少有五百 個鳥蛋,而每個鳥蛋的大小,跟可以容納二百升啤酒的圓桶一般無二。我們從這些鳥蛋 中,不僅見到了雛鳥,而且也聽得黃口的呱呱叫聲。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始敲開 這樣的一個鳥蛋,不意一只乳毛未褪的雛鳥,馬上從中跳了出來,喔,好大的傢伙,就 是把二十頭大鷹並在一起,體積恐怕還趕不上它呢。我們剛把那小畜生放開,一只老雪 鳥對直俯衝下來,伸出一個爪子,逮住了我們的船長,隨即飛入一公里高的重霄,又用 翅膀猛烈地撲擊著我們的船長,最後竟將我們的船長扔入大海。 荷蘭人游泳,統統像老鼠那樣靈活;他要不了多久,重又回到我們的身邊,我們便 一塊回到了船裡。不過,我們並沒有從原路踅回,所以沿途又遇見了許多既新奇又特別 的事情。其中有一件,就是我一槍竟打死了兩頭野牛,它們只有一個犄角,卻長在兩只 眼睛中間。事後我心裡懊喪得很,悔不該把它們活活打死,因為我們知道,居民把它們 馴服之後,宛如我們的馬匹那樣,可以乘騎,可以駕車。據人家告訴我們,說它們的內 ,真是鮮美無比,但是,這對一班只靠牛奶和奶酪過活的人,卻未免是多余的了。 離油船的所在還有兩天的路程,我們瞧見在高高的樹上,顛倒掛著三個傢伙。我便 上前打聽,問他們到底犯了什麼罪孽,竟會受到如此嚴重的懲罰,卻聽得人們口說,他 們三人本在異鄉客地旅行,後來回到家鄉,就對他們的至親好友信口雌黃,老是講些鄉 親們未曾去過的地方,講些鄉親們聞所未聞的事情。我覺得,這樣的懲罰完全合乎情理 ,因為作為一個旅行家來說,他最大的罪孽莫過於在陳述時有細微的失真。 我們一回到船裡,就起錨揚帆,離開了這片奇怪的土地。岸邊所有的樹木,不管它 們多高多大,全都一個樣兒,向著我們弓了兩下腰,隨後又跟剛才那樣,站得十分挺拔 。 我們又漫無目的地走了三天三夜,只有天曉得我們游弋到哪兒去——因為我們直到 現在,手頭還沒有一架羅盤——我們不意進入了一個海洋,海水顯得一片漆黑。我們不 管三七二十一,把這黑水品嚐了一下,嘿,你們看——這原來是一汪上品美酒。我們存 有戒心,免得大小海員喝得爛醉如泥。但是好景不長。幾個小時後,我們發現竟被好些 鯨魚以及其他大得難以估量的水生動物,團團圍得水洩不通,其中有一條是碩大無朋的 ,即使把全部對我們有所幫助的望遠鏡統統接起來,也很難看得清楚它有多麼大小。不 幸的是,這個巨怪我們還沒來得及發現,它卻早已來到了我們的跟前,它突然嘴巴一張 ,我們的船隻,連同矗立著的桅桿和飽鼓鼓的篷帆,全都嵌進了它的牙縫,至於它的牙 齒,就是我們頭號戰艦上的桅桿與之相比,也不過是根小小的木棒罷了。我們在它的嘴 巴裡耽擱了好久,它這才把口稍微張大了些,嚥了一大口海水,而我們的船隻你們也不 難想象,只是區區的小物而已,早已跟著海水,吞到了它的胃裡,誰知來到這兒,卻反 而感到十分安逸,猶如停泊在一個風平浪靜的港口裡似的。不可否認,這兒的空氣、既 太悶熱,又很難熬。我們發現好多鐵錨、索具、小船、三帆以及不可數計的巨輪,不管 裝不裝貨物,全被這個怪物吞到了腹中。我們干任何事情,手中都要執個火把。我們不 見太陽,不見月亮,更不要說星星了。一般說來,我們每天有兩次高出水面,有兩次沉 入底裡。巨怪吸水,我們被帶到浪頭的高處,等它把水呼出去時,我們立即沉入腹底。 按照比較保守的估計,平時這水怪喝水最多時,就如同日內瓦海那樣,容水量怕至少可 浸滿三十公里大小的地方。 遭到禁錮後的第二天,我們的船隻全都沉到它的腹底,也是我們稱做退潮的時候, 我竟膽大包天,不管在這黑暗的王國裡,依舊跟船長和幾位官員一起,作了一次小小的 散步。當然,我們也必須手持火把,卻發現這兒有萬把人之多,他們都來自世界各國。 他們正想方設法,打算跳出樊籠,重獲自由。他們當中有若干人,已經在這畜生的 胃裡,耽了好幾個年頭了。我們的主席,為了商討這項大事,正把我們召集攏來,不料 我們那條該死的大魚,忽然感到口渴,又開始張嘴喝水了,一股水流迅猛地湧了進來, 要不是我們大家眼明手快,忙不迭地回到自己的船裡,那就要險遭沒頂大禍了。我們有 個別的幾位,幸而善於泅水,總算死裡逃生。 幾小時後,我們的運氣來啦!等那怪物才把水呼了出去,我們便重新聚攏在一起。 我這時被推選為主席,就提出自己的建議,意思是把兩根最長的桅桿綁在一起,只 要怪物把嘴一張,我們便把那兩根桅桿往裡一撐,這樣一來,它就永遠也無法合上嘴巴 。我這個建議得到大家的一致擁護,百來個精壯漢子雷厲風行,照著我的建議辦事。我 們剛把兩根桅桿扎好,派它用途的機會,卻也來到了眼前。那怪物打了個哈欠,我們事 不宜遲,連忙將綁攏的桅桿往裡一撐,它的一端穿過舌頭,抵住下顎,另一端則支著上 面; 這樣一來,老實說一句,即使我們的桅桿是最蹩腳的勞什子,它的嘴巴也休想完全 合攏。 這時候,全部船隻都浮游於它的胃間,我們便把各船的水手很好搭配一下,然後大 家扳動槳板,把大小船隻,連同全體人員,一一帶到了人世間。據我們的初步估計,我 們總共被囚禁了十四天光景,而目前能夠重見天日,真是感到心曠神怡!我們全體人員 ,從那寬敞的魚胃裡得到解放後,恰好組織成為一支擁有三十五艘船隻的萬國艦隊。至 於我們的那根桅桿,我們就讓它留在那巨怪的嘴裡,免得其他的船隻慘遭不幸,撞入這 又黑又髒的龍潭虎穴,弄得永世不得超生。 我們這時的第一個願望,就是想了解一下,我們目前究竟在世界的哪個部分,因為 一時裡我們無從確切地加以查考。最後,按一貫的觀察,發覺我們已經來到了裡海。所 謂裡海,它的四周全是陸地,根本不與其他的水道相通,這真叫我們莫名其妙,怎麼會 把我們攆到這兒來的?但是,一位由我帶來的奶酪島上的居民,卻給了我們一個言之成 理的啟發。他認為,把我們禁錮在它胃裡好久的那頭巨怪,是通過某條地下通道,一直 游到這裡的。好!我們既然來到了這裡,就應當為此而感到高興,於是我們全力以赴, 把船划到岸邊。我搶步上前,第一個登上了陸地。 我的雙腳剛剛踩著干燥的土地,迎面卻撲來了一頭臣熊。哈哈哈!我不禁想道,你 來得也正是時候!我用雙手握住了它的每個前爪,為了對它表示衷心歡迎,我才用力握 緊,它卻馬上慘厲地吼叫起來;但是,我自己則絲毫不受它的騷擾,始終站在那個老地 方,把它牢牢地握住,直到它活活地餓死為止。自此以後,不管哪一頭巨熊,見到了我 無不畢恭畢敬,絕對不敢在我面前橫衝直撞。 我從裡海出發,直奔彼得堡而去,到了那兒,就從一位好友的手裡,收到了一份禮 物,我真把它視為至寶,原來那是一條獵犬,它是那頭鼎鼎大名的母狗所生,那頭母狗 ,我曾給你們講過一次,它就是在追蹤兔子時不意產起仔來的。我才到手的獵犬,可借 得很,不久就給我的一個愚蠢的獵人打死了。他本想射擊一批松雞的,卻一槍打在狗的 身上了。我為了對它表示懷念,便托人把它的毛皮縫成了這件馬甲,每逢我來到野外打 獵,這馬甲總是偶然地將我帶到有野獸出沒的所在。當我走近射擊圈時,我馬甲上的鈕 扣,就會自動地飛將出去,落到野獸站著的地方,因為我始終是荷槍實彈的,所以沒有 一只野獸,能夠逃出我的手掌。 你們瞧吧,我眼下只存三顆鈕扣了,然而等我下次再要打獵,就叫人在這件馬甲上 ,再給我縫上兩排新的鈕扣。今後請你們來探訪我,我也少不了給你們講些饒有興味的 故事。至於今天呢,我就到此為止,但願你們很好休息。 (全文完) ------------------ 文學視界掃描校對□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