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斯奈特上尉是現政府特種部隊的指揮官。他正乘車急如星火地趕路,離州
立感化院只有最後的五英里了。他盯著方向盤後面的速度表,現在的時速是每小時七十
英里。斯奈特對他的副官威廉轉過臉來,「你不能再快一點嗎?」
威廉從眼角瞟了他一眼,好半天才說,「我想我們總得活著趕到那裡吧,你看看這
一段路……」
「別管什麼路了,」斯奈特說,「你這人,從來只肯做四平八穩的事。」
他們的車飛快地從已經枯死的玉米地邊馳過。遠處地平線上只有孤零零的幾枝樹,
那些丫權古怪地指向天空。這是一個寒冷的秋日早晨。樹葉早就落光了。通常被灌木和
植物掩著的鐵絲網,現在已經赤裸裸地暴露出來。遠處還可以看到一排排的營房,像是
在暗黝黝地海面上的星星點點分佈的船隻。
斯奈特在焦躁不安地座位上扭動身軀。一會兒攥緊拳頭,一會兒又伸開五指,時不
時用手掌抹抹他紅色的頭髮。「你是不是放鬆一點?」威廉已經注意到在整個飛行期間
和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當中,他都一刻不停在動來動去。
斯奈特坐直身體,後腦勺往後靠在廉價的塑料椅背上,盡量向前伸直腿,把手放到
兜裡,「馬上就到了。你來不來一片薄荷提神?」
「在你兜裡揣了多久了?」
「一星期吧,我不知道。」
「不用了,謝謝。」
斯奈特把一片薄荷放到嘴裡。「一分一秒都別放鬆。要不是那幾個鄉巴佬好久都核
對不出指紋來,我上一班飛機便趕到了。他們抓住他多久了?兩天?像這樣的失職,我
簡直不能容忍。」
威廉對這點知道得很清楚。「也許你應該讓人把他單獨關起來,恐怕這樣牢靠一點。
不知道他們這感化院裡有沒有單人囚室,有嗎?」
「開玩笑,單人囚室總會有的,應該別給他任何吃喝的東西,讓他餓著。這地方總
不是最好的安全中心。」斯奈特解釋道,「嗯,沒有特別的監管,他那些蟑螂便會從縫
隙裡鑽出來,把他弄走。」
威廉的臉上掠過一絲笑容,「蟑螂?這倒是個新詞兒。」
「正是,」他的頭說道,「他們是蟑螂,一到夜裡便偷偷摸摸出來活動,躲在牆後
面,等你睡著了,甚至敢從你的臉上爬過。而每次你以為你已經踩死了他們,摧毀消滅
了他們,又有一批新的冒出來。他們的頑強真讓人心煩。」
兩個人再一言不發。威廉還記得小時候聽人說過有關基督徒的事。這些人在當時是
被認為受了某種哲學的蠱惑,是某種崇拜團體的成員。在他看來,有什麼人會願意做基
督徒呢?這是一些可憐的傢伙。最好的態度便是不去理會他們,到一定時候他們也就消
失了。他覺得納悶,怎麼這些人又變成了要被踩死的蟑螂了呢?他真希望自己的歷史知
識不至於這麼差。
他的長官在旁邊一會兒打開手套盒子,一會兒又把蓋子蓋上,他一言不發地悄悄注
意著。斯萊特這次的急躁有些乎尋常。看來這個犯人不是一般的傢伙。斯奈特肯定認為
這對他自己是事關重大的一天哩。
「你認為他們會為這事給你晉升嗎?」威廉問道。
「我才不在乎哩,」斯奈特聳聳肩,一邊掏出移動電話,看著兜裡掏出的記事本上
的電話號碼,開始撥號。「先給他們打一個招呼,就說我們就要到了。」
一陣車載電話的輕輕嘯叫聲,電話通了。鈴聲在典獄長伯納德﹒恰普曼的屋裡響起
來。威廉在兩年前見過恰普曼,那時是執行另一次公務。他還記得他那圓圓的胖胖的身
材和狄更斯似的絡腮胡子。從車前控制板上的熒光屏上現出來一張圓臉,這說明威廉的
記憶力還很準確。
可以預想得到,那個恰普曼要是聽到了是誰在這一端說話,肯定先有一個立正。但
他卻只是說:「長官,只要我知道,」他的聲音低下去,像是嘟噥。他用手抹掉嘴角沾
著的一點雞蛋。他的早飯肯定給這個電話攪了。
「只要你知道,你知道什麼呢?」斯奈特不經意地問道。
「你們不是還要有六七個小時才到嗎?」恰普曼像是在抱怨地說。
「我的表大概停了。」斯奈特撒了個謊。他總得找個借口說明自己這麼慌忙火急地
趕過來。本來可以告訴他,讓他看好那人的。他的臉繃得緊緊的,沒有一絲表情。
「是的,長官,他們特別給我打招呼……」
「對不起,你可能搞錯了。你準備一下,等著轉移犯人吧。」斯奈特說道。
「但是,這是沒有先例的,是不合規矩的……這種時候轉移犯人,」恰普曼有點猶
豫,結結巴巴地說,「看守們要到九點才到齊呢。」
斯奈特朝著熒光屏俯過身去,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恰普曼,我們一再一過一五
一分一鐘一就一到。這是有關國家安全的大事,你可把犯人看好了。」
恰普曼的下巴都垂了下來,趕緊說:「是,長官。我會按您的……」
突然話筒裡冒出警笛的尖嘯叫聲,威廉皺起眉頭,「究意在搞什麼鬼!」
「是警笛!」恰普曼失聲大叫,在熒光屏上轉過身去。話筒裡一陣辟啪聲,然後便
是死一般的寂靜。
斯奈特一下關上通話器,說「快。」
☆ ☆ ☆
斯奈特和威廉趕到感化院,那裡警笛瘋狂地響著,一片混亂。在斯奈特的厲聲催促
下,威廉的汽車一頭撞進大門。車還未停穩,斯奈特便縱身跳下車去,一把抓住旁邊的
一個看守,「發生什麼事了?」
「一只耗子!」那當兵的趕緊說道,然後便同其他的看守朝牢房沖去。
斯奈特還沒有走進恰普曼的房間便聽見他在咆哮。進屋後看見他地手拿著電話筒,
一手拿著步話器。跟在後面的威廉瞟了一眼桌子上狼藉的早餐。
看見斯奈特進來,恰普曼的身體僵直地挺立著,遲疑一下才說:「周圍都已經封鎖
了,情況已經控制住了,」一幅忠於職守的樣子。
「出了什麼事?」
恰普曼用手抹一下油亮的額頭,「早上放風時,有些犯人爭先到外面來,結果打了
起來。情況一度失控,不過形勢已經控制住了。現在沒事了。」
「是嗎?」斯奈特按捺住一肚子的火問道,「你的犯人經常都會鬥毆嗎?」
「不,長官,以往沒有過。」恰普曼答道。「大部分犯人都是,不,都曾經是不安
分者。」
「你是說他們都是基督徒?」
恰普曼點點頭,「但他們都接受了電擊治療。通常他們還是守規矩的。」
斯奈特瞟了一眼威廉,問恰普曼,「我要的人也參加了鬥毆?」
「沒有,他在囚室裡。」
「你肯定?」
血紅色從恰普曼那本來蒼白的臉上泛出來。「衛兵報告說,所有牢房裡的人都在,
不過在混亂當中……」
「我勸你現在就去看看吧。」斯奈特咬著牙說道。
恰普曼領著一群人匆匆出了他的辦公室,穿過大廳來到一間四面封閉的監控室。牆
邊是一溜監視器,至少有十二個,屏幕前站著一個模樣像是稻草人的監控員,戴著深度
近視眼鏡。見他們進來,一下子跳起來立正,扶了一下眼鏡架。
「第三區!」恰普曼大吼道。
「是,長官。」那看守手忙腳亂地跑到一台破舊的控制台跟前,擺弄一個忽閃忽閃
的小按鈕,又抬頭看著中間的一台監視器,那姿勢像是說,他們一直都在監視第三區呢。
「看49室!」在遙控器操作下,監視器探頭沿著軌道滑過一個個囚室前,熒光屏上
可以看見藍色的囚室號碼,52,51,51……但監視器的鏡頭再不肯往前走,所以49室便
始終看不見。
「它是不可能卡住的,一定是有什麼東西塞在軌道上,」衛兵的神情有點神經質。
「叫這區的負責人!」恰普曼命令道。
衛兵伸手去拿電話筒,但斯奈特不耐煩地打開他的手,「不用了,我們去看看吧。」
☆ ☆ ☆
監獄的走廊上,新來的看守巴托夫斯基在前面帶路,後面是一個長滿亂蓬蓬白髮的
老頭,手裡緊緊攥住一個帆布旅行袋。
巴托夫斯基從前曾經想當一個警官,或者最好是參加秘密局,但他十幾歲的時候左
耳感染化膿,從此聽力受損,所以只好帶著終身的遺憾到這低級安全部門來做獄卒了。
看守是感化院裡最低賤不過的工作了。但他有一個家——妻子和兩個孩子——要養活,
為此他得感謝每月給自己付帳的人,那怕是由這家叫感化院的監獄付帳呢。
老頭步履有些瞞珊,巴托夫斯基便回過來用手稍稍揪住他的手肘。老頭今天獲釋了。
巴托夫斯基瞟一眼那身皺巴巴的舊衣服,還有那雙空洞洞的眼睛。他們管他叫教士。這
傢伙早就該放出去了。他們給他施行了好多次的電擊療法,直到確信他過去的信仰已經
枯萎,就像昨日切下來的洋蔥圈一樣。巴托夫斯基想問問這老頭,他對自己獲釋有什麼
想法,今後有什麼計劃,他家裡還有什麼人沒有。但那樣一來,老頭沒準又會對自己引
述一番聖經,把他那已經一鍋粥似的腦袋裡的可憐的賸餘物再傾倒一遍。那怕像巴托夫
斯基這樣新來的獄卒,也知道不可以跟教士這樣的人交談的。
他們從恰普曼的辦公室門前經過時,正好那幫人一湧而出,衝到監控室去。巴托夫
斯基一把將老頭拉到門的旁邊,讓那幫人先走過去。那些人一個個臉色緊張,特別是那
個衣著考究的紅頭髮的軍官。而恰普曼的樣子像是站都站不住似的。
「這裡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巴托夫斯基自言自語道。
老頭沒有回答他,只是抬起頭,好像被頭上的閃爍的熒光管吸引住了,「今天我要
在洗衣房幹活嗎?」
巴托夫斯基搖搖頭,牽著老頭往通出口的那個區走去。「那個衣著堂皇的大傢伙到
這裡來干什麼呢?」他問自己。
運動場上的鬥毆已經結束,囚犯們要麼在醫務所,或者已經回到牢房去了。看守們
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這裡肯定出了什麼事,巴托夫斯基得自己應該弄明白,這樣才好
在合適的時候,引起那個衣著考究的長官的注意。真那樣,便能改變自己的地位了。他
可以得到更好的位置。他很高興妻子剛給他熨過襯衫(這起碼不至引起長官的反感)。
釋放教士的手續幾乎沒有費什麼時間。濃眉毛的獄卒弗蘭克﹒奧卡諾坐在工作台後
面,他已經把釋放證都準備好了。
「天知道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弗蘭克問。
「不知道。」巴托夫斯基回答道。弗蘭克從教士的私人物品袋中取出原先收下的東
西:一只舊表、一個沒有鑰匙的金屬環、一個已經破了的錢包。他遞過這些東西給教士
時,後者好像什麼也不認得。「你不要把它們都放到你的旅行袋裡去嗎?」不等老頭回
答,他自己動手拉開旅行袋的拉鍊,把東西都塞進袋子裡。袋子裡是一條褲子、一件襯
衫,還有刮臉的用具。還有幾本書,但巴托夫斯基看不見是什麼書名。
「我真不明白,這些人都中了什麼魔,」他還在講今天早上的那場鬥毆。一邊在數
應該給教士的遣返費。這點錢足夠老頭開始他的貧困生涯。教士接過弗蘭克遞過來的錢,
那樣子好像不知道這是錢。
「放到你兜裡吧,」弗蘭克說。
教士按他的話做,把錢塞到襯衫的兜裡面。
「小心點,教士,」弗蘭克說道,「你知道往哪裡去嗎?一直走到院子的那一頭。
聽懂了嗎?往左拐,然後順著那個方向一直走大約四分之一英里。你便到了比森的雜貨
舖和煤氣站。在那裡等汽車,一小時內便會有公共汽車。」
教士點點頭,然後緊緊地抓住他的旅行袋,好像那裡裝著什麼寶貝似的,然後步履
不太穩地朝漆得花裡古哨的大門走去。弗蘭克按了一下按扭,那大門的門栓便滑開了。
巴托夫斯基為教士推開門,老頭走了出去。
「再見吧,教士,」巴托夫斯基說。
老頭走到強烈的光線下邊,用手遮住眼睛。然後稍稍加快了腳步,穿過院子朝那一
頭的大門走去,那樣子仍是木然而無意識的。風有點大,掀起了他斑白的頭髮和滿臉的
絡腮胡。巴托夫斯基說,「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操這種心。」
「我想是為了覺得公正吧,」弗蘭克回答。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大門邊停下來,車裡很快走出一個瘦削的老婦人。她一把抱住教
士的手臂,樣子像是在哭泣,然後又一把將他扯過去,緊緊地擁抱著他。
「他太太,你覺得呢?」弗蘭克問。
巴托夫斯基沒有回答,他眼裡看到的這一切使他隱隱覺得不對勁。老婦人把老頭帶
到車門邊,為他開了門。然後自己又繞到司機坐的那一側,拉開了車門,立即踩著了引
擎。這總有點不真實。可為什麼呢?
汽車一溜煙地飛馳而去,很快便看不見了。
巴托夫斯基皺著眉頭說:「是他的女兒?」
弗蘭克說:「他女兒不會這麼老。」
「可你瞧她繞到汽車那一側時的步伐……」巴托夫斯基雖然這麼想,可他也不知道
這說明什麼。「你看到了嗎?」
「沒有。」
「她走路的樣子完全是個小娘們。」
弗蘭克的眼睛一直看著窗外,像是在倒錄像帶,回放剛才的那一幕,「我沒有注意
到。」巴托夫斯基聳聳肩,朝自己的同事走過去,像是要幫他弄明白點什麼似的。
☆ ☆ ☆
威廉本來以為斯奈特會簡單地召集所有那一區的衛兵,檢查每一間四室。但斯奈特
信不過他們。他們二人在恰普曼和那個神經質的監控室的看守陪同下,往第三區趕去,
第三區在監獄的另外一頭。
「退回去!站開!」所有四室裡的犯人都離開了本來貼得緊緊的鐵柵欄,回到裡面
的牆根下站住,或者在床上坐下來。恰普曼在前頭走,所以他先看見49囚室。等斯奈特
和威廉從後面走上來時,他差不多站不住了,用手扶住四室前面的鐵棍。
一個須眉斑白的糟老頭子縮成一團坐在床上,兩手規規矩矩地平放在腿上。他抬起
頭來,看見斯奈特這幾個人,便像小孩遇見老朋友一樣地露出牙齒微笑。
☆ ☆ ☆
威廉在恰普曼的辦公室桌子邊坐著,不惹人注意地啜著溫吞吞的咖啡,一面從眼角
偷偷看著他的上司在屋裡踱來踱去。對逃犯的搜尋沒有任何結果。告示已經張貼出去了,
上面詳細地描述了那輛黑色的汽車,還有車裡的人的模樣;那怕補救措施到了這種地步,
斯奈特還是明明白白地聲稱:他們絕對找不到這個人的。是的,最終可能會找到汽車,
可裡面的座位上只有一個假髮,人早就不知往那裡去了!
負責前門辦公台的看守弗蘭克﹒奧卡諾,還有新來的那個叫巴托夫斯基的傢伙,青
筋暴脹地靠牆站著,恰普曼在他們跟前踱來踱去,面色陰沉沉的。斯奈特簡直不相信,
「這怎麼可能呢?你們告訴我,說你們只是看見一個因得釋放而興高采烈的犯人,怎麼
可能呢?你們不是有掃描系統嗎?」
「我們本來是要申請一個的,但管理委員會從預算中砍掉了這筆開支。」
「指紋檢查呢?還有身份牌呢?」斯奈特接著問道,這回是問奧卡納。
奧卡納神經質地搖搖頭,「不,長官,像我們這樣的低級感化中心,通常是沒有您
說的這些技術要求的。」
斯奈特的眼睛瞪著威廉,後者正在記下所有這些話,準備起草一個調查報告,回去
以後好向委員會匯報。
恰普曼說:「我們這裡並不像你們那裡,沒有大城市的行動規劃。通常我們這裡的
犯人也都沒有威脅性,他們都不是死硬的刑事犯。」
威廉以為他的上司會勃然大怒,但後者聽恰普曼這麼說,卻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你以為什麼才叫做死硬的刑事犯呢,恰普曼?殺人犯,盜竊犯,或是販賣兒童的人?」
「呃……是的。
「那你以為什麼才會使犯人變得死硬呢?我告訴你吧,殺人放火偷竊和販賣兒童等
等的觀念都是不壞的觀念。罪犯之所以為罪犯,首先在於他們的思想觀念。你懂不懂?
他們的問題出在這裡。」他用手指著自己的腦袋太陽穴,「正是這裡出了問題,他們才
會變成死硬的犯罪分子。而正是頭腦裡的觀念才是這些所謂基督徒反抗我們的國家,反
抗我們。世界產生於觀念,而不是槍桿子。」
恰普曼還是堅持說:「可這些觀念只不過是那些沒有頭腦的人的一些可憐的迷信,
你總不會真的相信他們有嚴重威脅吧?」
「不,我相信是的。」斯奈特的語調硬幫幫的,「當然確信不移。這樣吧,如果我
們可以不再討論這些白癡的問題,我想見見那個逃犯的同夥。」
恰普曼敲敲桌子,門開了,衛兵帶進來兩個犯人,他們帶著腳鐐手銬。
「蟑螂,」斯奈特對威廉說道。
「他們兩個人,」衛兵說,「矢口否認知道任何事情。」
「謝謝,」斯奈特搶在恰普曼前說道,然後,他倚在桌子邊上一言不發地打量這兩
個人。其中的一個中等個兒,一臉胡須,臉色是茄子色,像是皮椅的皮革。工裝褲齊胸
的地方縫著他的名字「芬尼斯」。另一個的個兒要高一些,身體也要結實一些。
「這麼說來,關於逃跑的事,你沒有什麼要告訴我們的了芬尼斯?」斯奈特問道。
芬尼斯搖搖頭,「是的,先生,我真的並不知道逃跑的事。」
「基督徒可是不能撒謊的,」斯奈特微微一笑。
「我說不知道,並沒有撒謊,」芬尼斯回答。
斯奈特的頭微微一偏,換了一個話題,「芬尼斯,我看了你的檔案,你有三個月的
時候向人胡謅些什麼東西,只有三個月,然後便折進來了,你在這裡呆多久了?你對一
伙人宣講什麼聖經呢?你要把地獄的天使變成天堂的天使,是嗎?」
芬尼斯無動於衷地看著斯奈特。
「你也就快到期了吧?這種時候你怎麼竟幫人越獄呢?你不把自己的事給毀了嗎?
我真不明白。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芬尼斯的眼睛盯著斯奈特,「長官,對不起,我恐怕你沒有完全弄明白我剛才說
的。」
「我們就要釋放你了,下個月便放,只要你肯合作,」斯奈特突兀其然地說道。
芬尼斯的臉上沒有一點反映,他還是看著斯奈特,嘴唇抿得緊緊的,然後放鬆一點,
「我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
「巴托夫斯基,」斯奈特的手輕輕一揮。
巴托夫斯基本來靠牆邊站著,一步使跨出來,往斯奈特跟前一站,「到,長官?」
「我想請你把你的棍子拿出來,狠狠地朝芬尼斯先生的鼻樑上打。
芬尼斯往後縮了一步。威廉挺直身體,準備看下面要發生的事。
巴托夫斯基的臉色變得蒼白。「什麼?」他問道,那聲音像是從干澀的喉嚨深處發
出來的,嘶啞而微弱。
「我讓你把棍子拿出來——」
「我聽見了,但先生——」巴托夫斯基好像找不到詞兒。
「你不想動手,我知道,」斯奈特說,聲音好像同情巴托夫斯基。「我自己也不願
意這麼做,可芬尼斯先生不肯幫忙,說實在的,我也不相信光是談話便能說服芬尼斯先
生。
「不過……可是,為什麼……必須我?」巴托夫斯基小心地試探。
斯奈特看著巴托夫斯基,好像他一下子變成的小孩,「你不是把犯人給放走了嗎?
這下得費好多事才能補救得過來呢,對不對?你不會希望在你的檔案上寫下『無能失職』
或者『建議立即開除』之類的話吧,是嗎?」
「不想,長官。」
「我想請奧康納先生幫我同樣的忙,」斯奈特好像是不經意地說道。
恰普曼的兩手握在一起,絞著手指,「上尉,可是,我想……」
斯奈特揚起手,「典獄長,我對你想什麼沒有興趣。巴托夫斯基,動手吧,你能做
得到的。
巴托夫斯基慢慢地抽出他的警棍,那樣子好像就要嘔吐了。芬尼斯睜大了眼睛,一
面往後退。旁邊的衛兵死死地想按住他。威廉的眼睛盯著墨菲——他的樣子要碩壯得多。
儘管表面上看來他沒有任何表示,威廉心眼相信應該是這個人參與了行動。
「怎麼?」斯奈特不耐煩了。
巴托夫斯基雙手握了棍子,像是舉著壘球棒。
恰普曼說:「我要打報告……」
「你最好走開,巴托夫斯基,快點。」
這新來的看守穿著他妻子給熨過的乾淨襯衫,站在芬尼斯的對面,後者盡量表現出
勇敢的樣子,可仍在按住他的衛兵手下微微發抖。
「我沒有什麼要告訴你,因為我確實不知道,」芬尼斯說,他的膝蓋在發抖,腿也
發軟。
「廢物,」斯奈特說,對巴托夫斯基揮手。
巴托夫斯基雙手發顫,像投球手那樣準備一擲,他揚起手臂。
「動手!」斯奈特下命令道。
威廉的手不自主地按到手槍套上。
巴托夫斯基閉上了眼睛,整個身體向後傾斜。
「不,」墨菲喊道,「住手,他可以告訴你們,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整個逃跑事
件是我策劃的,他只是個小棋子。」
斯奈特走到墨菲跟前,死死地盯著他看,眼睛一動不動地觀察他的灰白而稜角分明
的臉。「你是墨菲,」斯奈特說。
「對,我是墨菲,」這人用憤怒得有點沙啞的聲調回答。
「又一個見過主的光的人吧,嗯?我敢肯定你在想念引擎的轟鳴和皮鞭的感覺吧。』
嘶奈特輕輕地一笑。
墨菲挺直身體,下頜輕輕地一揚。這是一種非常細微的輕蔑。威廉記得他在吉米﹒
卡格尼主演的一部電影中見過這一幕。
「那你說吧,逃走的那犯人的情況。」斯奈特的身體倚在桌子上,下命令道。
「你可以乾脆下令槍斃我好了,」墨菲說,「我不怕死,我不會告訴你什麼的。」
斯奈特微笑著說:「死亡可是你最不擔心的事了,墨菲先生。」他對威廉點一下頭。
威廉並不喜歡施行痛苦,無論是對人也好,還是對別的動物也好,甚至他不喜歡殺
死昆蟲——那怕稱作蟑螂的。可這並不是你喜歡還是不喜歡的問題。他在學院裡學習的
時候,他們已經給了他徹底的訓練,讓他學會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針對任何人,怎樣通
過準確地給身體施加疼痛而獲得需要的情報。威廉可以不在乎做一些殘酷的事,那種冷
漠甚至使他的同學打寒顫。他可以像開關那些在一瞬間轉換,前一刻還是迷人的和善的
小伙子,轉臉便成了不帶一點情感劊子手。斯奈特稱這些反叛者為蟑螂,但對於威廉,
他們只是解剖刀下的一只只青蛙。對付他們只是件例行公事,如此而已,至少威廉一次
次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所以當斯奈特給他遞了眼色之後,他便站起身來,一邊小心翼翼地脫掉身上的夾克,
好像是怕把它給弄皺了,然後卸掉斜挎在脅下的槍套,他對墨菲說:「真對不起,墨菲
先生,這不是我們私人之間的事。
墨菲那天並沒有被打死,儘管威廉可以肯定,墨菲自己是寧可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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