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簡介】
一九0一年紐約聖誕夜他醉了,但他並不真的在乎。街上洋溢著聖誕節的熱鬧氣氛
,但他也不在乎。
艾德坐在他新買不久的汽車裡,手摸著方向盤,茫然地注視著對街的雷氏大宅。坦
白說,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通常他能夠成功地避免去想歐莎菲。自從引誘她的這四個月來,他已經成為逃避的
專家。但今天是聖誕夜,突然間他再也不想在牌桌上瞎混,或是和另一個沒有臉孔的濃
妝艷抹的女人度過。他喝了不少酒,開著他的汽車兜風,突然就發現自己停在雷氏大宅
的對面。
他納悶她現在過得怎樣了?納悶她是否曾想過他——是否後悔發生的事?或是和他
一樣痛恨發生的事?
在他明白自己想做什麼之前,他已經下了車,越過第五街,走向雷氏大宅的大門,
一路上仍在問自己該死地在做什麼。他真的想再見到莎菲,知道她有多麼輕蔑他嗎?老
天,他仍無法相信她真的拒絕了他的求婚。坦白說,他真的不在意娶她。如果他一定要
結婚,莎菲會是他的選擇。但這顯然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莎菲拒絕了他。她怎麼說
的:「我不能在沒有愛的情形下結婚。」想想他居然曾自大、傲慢地認為她愛他!事實
證明了他錯得多麼離譜呀!
應門的是管家金森。看到他,這位教養良好的管家也不由得怔了一下,才恢復平常
道貌岸然的表情。
「莎菲在嗎?」他問。
「小姐不在。」
「我不相信。」艾德道,搶在金森關上門之前邁進了玄關。今天是聖誕夜,莎菲應
該在家的。
金森試著要攔阻,迭聲道:「先生……」同時珊娜的聲音響了起來。「是誰呀,金
森?」人隨聲到,雷家的女主人也已經到了玄關。
艾德的身軀緊繃,準備應付一場不愉快的對峙。
看見他,珊娜立刻一股怒容。「你在這裡做什麼?」
艾德平平地道:「我來見莎菲。」
珊娜怔了怔。「她不在這裡。」
「我不相信你。」
「她確實不在這裡,」珊娜的語氣是得意洋洋的。「她去了巴黎——攻讀藝術。那
一直是她的夢想。」
輪到艾德愣住了。莎菲去了巴黎?但她不是早就告訴他她的夢想是去巴黎學畫?他
的心恍若被利刃凌遲。在蛤蜊灣的那天早上,她不就告訴他了嗎?
我並無意結婚,艾德。明年五月我就二十一歲了,我要到巴黎學畫。我很抱歉……
我不能在沒有愛的情況下結婚。
「她在那裡過得很快樂,」珊娜道,打斷他的思緒。「她最近才來信給我。他的老
朋友范保羅也在那裡。她在當地受到巴黎藝術界的熱誠歡迎。不要再去招惹她,她現在
很快樂,儘管你所做的一切。」
艾德眨眨眼,面對莎菲憤怒的母親。「我很相信她很快樂,」他道,無法掩飾語氣
裡的苦澀。「當然她在巴黎和她的藝術朋友在一起,一定很快樂。不過如果你認為我會
追她到巴黎,那你是多慮了,」艾德挺直肩膀。「我只是來和她說句聖誕快樂。」
珊娜充滿戒意地看著他。
艾德鞠了個躬,大步走向門口。他匆忙下了台階,越街到對面他的車上,彷彿被鬼
追趕般。說得似乎他會追莎菲追到巴黎!他是狄艾德。他從不曾追過女人,只有女人倒
追他。他更絕不會追某個骨瘦如柴、古怪透頂的女畫家到巴黎去。她既然偏好她的藝術
,就讓她在巴黎如魚得水吧!
艾德決定回鮑夫人俱樂部。他可以在那裡找個女人,度過聖誕夜。反正莎菲有她的
畫可以當床伴!隨她去吧!他也要過他自己的生活!
莎菲從不曾度過這麼寂寞孤單的聖誕夜。保羅一家人和樂融融。他們熱誠地招待她
,但她只覺得像個局外人,並更加思念艾德。
數個小時後,她和保羅道了再見,準備回到自己的家。突然間,對艾德的思念高漲
到無可遏抑。瑞雪早已離開去過聖誕節。不想回到空無一人的公寓,她改而向畫室走去
。她想畫畫。她想要畫下艾德,把對他的思念全寄托在畫中。
她進到畫室,燃亮油燈,取出了鎖在箱子裡數月的那張素描。那是在颶風的前一夜
,艾德當她的模特兒,背景設定在戴爾明克的那張畫。素描裡簡單數筆勾勒出他的臉、
他悠閒的姿態。莎菲僵住了,想起了那個下午,彷彿昨日。
莎菲不睬流下面頰的淚水。她已經知道自己必須做的。她必須立刻畫完這幅畫,在
她忘記那個燦爛神奇的下午之前。
莎菲套上工作服,拿起畫筆,心裡已經有了腹案。她打算用強烈的色調,鮮艷的粉
紅色及亮麗的紅色。她還會在畫的前方加侍者上的手臂,給觀畫者一種身歷其境的感覺
。
數個月來第一次,她拿起了畫筆——並且數天沒有停歇。
「莎菲!莎菲!你還好嗎?」
莎菲睡意惺忪地睜開眼睛,一開始不確定自己在哪裡。而後她想起了。她在畫室裡
;畫完後筋疲力竭地睡著了。她迎上瑞雪憂慮的目光,勉強坐了起來。
「你好幾天沒有回公寓去,」瑞雪道。「今天早上我回去後才發現。我先去找保羅
。他說你聖誕前夕就離開了,沒有再看過你。莎菲——你在這裡幾近一個星期了!」
莎非完全醒了過來。「我在畫畫。」
瑞雪放寬了心。「我可以看得出來。」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走向那幅油畫。
莎菲可以由她躺的沙發上看到那幅畫,她的心跳加快。畫裡的艾德對她微笑,笑意
一直延伸到他眼裡,笑容溫暖、性感和誘惑。他穿著一身白,亞麻桌巾也是白色的。但
他身後的餐廳卻是一片燦爛的粉紅、紅及紫色——其他女士身上穿的禮服的顏色。侍者
的手出現在畫的下方,栩栩如生。
瑞雪轉向莎菲。「他是誰?」
「他叫狄艾德。」
瑞雪看著他。「他真的像畫中的英俊——陽剛?」
莎菲的心跳漏了一拍,臉色毫無血色。
「親愛的,我們不要再偽裝了,」瑞雪來到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我是你的
朋友,不是嗎?我並沒有被愚弄,從一開始就沒有。保羅也許不知情。不過男人一向比
較遲鈍,但女人不然。」
莎菲看著瑞雪。畫艾德的過程中,她已經流了太多的淚,如今已經沒有淚可流了。
「是的,我懷著他的孩子。」她低語道。
瑞雪抿起唇。「你知道現在太遲了。數個月前,我還可以帶你去看醫生,他可以替
你打掉孩子。」
「不!我要這個孩子,瑞雪,非常想要!」
瑞雪溫柔地笑了。「這是件好事。」
「是的,非常好的事。」她道。
好一晌,她們沒有談話,只是看著畫中的男人。「他知道嗎?」瑞雪最後問。
莎菲僵住了。「知道什麼?」
「知道你懷著他的孩子?」
莎菲幾乎無法開口。她潤了潤唇。「不知道。」
瑞雪看著她,雙眸裡充滿了智慧。「你不認為他應該知道?」
莎菲用力吞咽,再次看向了那幅畫。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濕潤了。「我也問自己同
樣的問題許久了。」
「而你找到的答案是?」
莎菲面對著她美麗世故的朋友。「他當然必須知道。但為了某些理由,我害相告訴
他。我害怕他會不在乎。我害怕他會在乎得大多。」
瑞雪拍拍她顫抖的手。「我想你會做你必須做的。」
「是的,我會做我必須做的,」她抽回手,雙臂抱胸。「但嬰兒要到七月底才出世
。我還有的是時間。」
瑞雪的眼神銳利。
「保羅,我累了。我今天真的不想去南特。」
但范保羅不睬她,遞給她一條披肩。「你一直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小傢伙,」他拉
著她出了前門。「特別是對你這種情況的女人。」
莎菲歎了口氣,認命地跟著他走向街角的酒吧。「我著手畫『戴爾明克』時,並沒
有料到一旦我開始畫了,就無法停手。」
「我知道,小傢伙,」保羅道,一手扶著她臃腫的身軀,走下狹小的樓梯。「我知
道你畫得多麼勤奮,也知道它對你身體的負擔,但你真的畫出了出色的作品。」
保羅了解她有多麼投入她的畫作,因為他幾乎天天到她的畫室。他並不是她唯一的
訪客。現在莎菲交了許多朋友,大部分是藝術家或詩人。他們不時地造訪她的畫室,但
其中最勤快的還是席喬治。
莎菲寧可不去想喬治頻頻造訪的原因。她告訴自己他是迷上了瑞雪。那也是可能的
。他和她調情就像他和其他女人一樣。只除了莎菲。他不再像她初抵巴黎時那樣地逗她
——自從他知道她懷孕就不。
席喬治是名詩人,一個有魅力的男人,總是笑口常開。而且他令莎菲聯想起狄艾德
。他有著和艾德一樣的藍眸,以及同樣瀟灑自若的魅力。
現在畫畫是她的生命,生活恢復了去年狄艾德闖入前的平靜。
畫「戴爾明克」本來是為了排遣對艾德的思念,但思念並沒有消失。相反地,莎菲
覺得比以前和他更親近。也許是因為在她肚子裡成長的孩子。自從莎菲第一次感覺到她
在肚子裡動起來,她就感覺她是個母親,並熱切地期盼著「她」的出生。她深信孩子是
個女孩。
莎菲從不曾感覺像現在一樣地和艾德親近。她不自覺地一直等著他。她刻意不給自
己空閒的時間。她不是在上課、去羅浮宮模仿繪畫、在畫室作畫,就是和朋友泡在咖啡
座或是他們的畫室。莎菲總是等到筋疲力竭,才回到她的小公寓。然而臨睡前浮現她腦
海的仍舊是艾德英俊的面容。
在「戴爾明克」之後,她還完成了許多世態畫,瑞雪及保羅的肖像畫,以及描繪波
西米亞人生活方式的畫,然而她也一再地以艾德為作畫的主題。她甚至畫了他的裸畫—
—她一直渴望那麼做。莎菲發現艾德的畫往往是她作品中最好、最出色的。
藍安德看到「戴爾明克」的第一眼就愛上了它。他是保羅認識的畫商。保羅竭力向
他推薦「戴爾明克」。安德知道她的畫在紐約是經杜喬爾經手後,出價一千法郎買下「
戴爾明克」。保羅向她保證她沒有和喬爾簽下代理她所有作品的經紀約,她可以隨意賣
畫給其他人。
「戴爾明克」立刻在藝術界裡引起了一番騷動,即使安德仍未賣出它。瑞雪驕傲得
像只老母雞。她告訴莎菲他們認識的每個畫家都在稱讚「戴爾明克」大膽的用色,而且
它成為蒙馬特的咖啡座及畫郎裡最熱門的話題。事實上,喬爾的父親波特不久後就出現
在她門口,堅持要看她其他的作品。杜波特和藍安德之間一直存在明爭暗鬥。不過杜氏
畫廊更加成功、有名氣得多。老波特先在藝術之都巴黎發跡了,才派他的兒子到紐約發
展。
莎菲已經完成了瑞雪及保羅的粉彩畫,以及艾德裸體的油畫,波特全部買了下來,
包括所有的素描。他給了一筆可觀的金額,並試著說服她由杜氏畫廊代理她所有的畫作
。莎菲答應會考慮。波特出了一個優渥的條件,令她大為心動——杜氏畫廊可以為她開
畫展。波特提出這個條件後,莎菲接連數夜夢見了她的畫展大為成功。而在這些夢裡,
艾德總是站在身側,驕傲地微笑。
「安德告訴我有許多人對『戴爾明克』有興趣。」他們離開屋子時保羅道。
莎菲的心一揚。「過去兩個星期來,他的幾名客戶都表示有興趣買下它。」
莎菲試著不要懷著大大的希望。「戴爾明克」一月起就在畫廊裡展售了,一開始被
兩家畫商爭相爭取的興奮已經消退了許多。「波特前天通知了我。我父親和麗莎的那幅
畫終於在紐約賣出去了。一位匿名的買家買下的。」
「那是個好消息。」保羅微笑道。
屋外頗為溫暖。莎菲取下了披肩。這是個明亮的春日,路旁及窗邊的花朵盛開。他
們來到蒙馬特的中心區。數名穿著無袖襯衫、圍著圍裙的小販在門邊賣書、古董或畫。
莎菲及保羅經過時,他們微笑打招呼。「早安,保羅,莎菲,今天還好吧?」
莎菲微笑著揮揮手。
保羅嚴肅地看著她。「你的家人呢?」
莎菲想著她的母親。「我想麗莎正在戀愛。她的追求者來頭不小——英國的康諾伯
爵朱利安。就她的信看來,這名伯爵已成功地贏得了她的芳心。」
保羅咕噥了一聲。「你的母親呢?」
莎菲的身軀緊繃。「她終於放棄命令我解雇瑞雪了。」
他們轉過轉角,一名男孩跑向他們,向他們乞討一個銅錢。莎菲給了他一個。兩名
衣衫破舊的女人自一戶人家的門口看著他們——無疑地是妓女。他們快步走過。
白太太不贊成瑞雪,更加不贊成蒙馬特區。一回到紐約,她就向珊娜告狀。珊娜立
刻寫信過來,要莎菲解雇羅瑞雪那個「狂野的紅髮女孩」——白太太的形容詞。珊娜也
要她離開亂七八糟的蒙馬特區,禁止她和那些假裝是畫家或詩人的瘋子交往。
莎菲已經和瑞雪成辦好朋友,並無意割捨這份友誼。她寫信給珊娜,向她保證是白
太太誇大其詞,儘管事實上白太太並沒有。毫無疑問地,蒙馬特是個龍蛇雜處的貧民區
;這裡有的是娼妓、窮人及酒鬼。但當初那些藝術家及詩人搬過來正因為這裡的房租低
廉。這裡逐漸地成為藝術家的大本營。毫無疑問地,聚集在這裡的藝術家大多有些狂氣
,而且相當離經叛道。但他們的共同點是都熱愛著藝術。他們聚在咖啡座裡高談闊論他
們的理念,毫不虛假偽裝,或迎合世俗的潮流。莎菲在蒙馬特過得很快樂——從沒有這
麼快樂過。她無意搬離蒙馬特。
他們停在下一條街,等待一輛載貨的驢車通過。保羅扶住她的手臂。「你母親會來
嗎?你的情況不應該獨自一個人。」
莎菲道:「我不是獨自一個人。我有你,而且我有瑞雪,」莎菲讓他挽著手臂過街
。她打心裡感激這位授業恩師。在巴黎,保羅處處給了她幫助,而且他非常地關心她—
—特別是自從知道她拜孕。她感覺他甚至比她親生的母親更關心她。「也許她不來還比
較好,」莎菲道。「如果她看見了我住的地方——及蒙馬特的生活方式,她會命令我搬
走。」
保羅只是堅定地道:「你不應該獨自一個人。」
莎菲拒絕去想艾德。現在不,今天不。
他們走進了南特酒吧。現在還早,但小酒吧裡已經擠滿了人,有的人還坐在桌子上
,或站在吧台旁邊。看見保羅及莎菲,他們熱烈地打招呼。保羅喜歡這裡熱鬧的氣氛及
同伴。一開始莎菲還無法適應——一名淑女坐在酒吧裡和其他人一起來杯小酒,但她很
快地愛上了這裡。南特的顧客主要是一些年輕、熱誠的畫家及詩人。莎菲立刻被他們接
納,受到熱烈的歡迎。
「我們的波西米亞人來了。」某人喊道,其他人也高興地附和。
莎菲懊惱地笑了。這個暱稱是喬治剛認識她不久後取的,結果大家也跟著這樣叫她
。她小心地避開喬治的視線,知道他正目她身邊看著她。喬治對她的這個暱稱有著玩笑
的意味。她根本不是波西米亞人,認識她的人也很快地明白這一點。雖然她的畫風大膽
而獨特,打破了古典畫的所有規則,莎菲仍然緊緊抓著她從小被教養的生活規範,盡管
她人在前衛、激進的蒙馬特。
有時候莎菲感覺和周遭格格不入。有時候她希望能生活得象瑞雪或其他人一樣,快
樂、高興地過每一天,管他明天怎麼樣,盡興就好——典型的法國人的個性。但莎菲沒
有辦法,不管她如何嘗試。
「你會加入我們吧?」喬治問,臉上沒有笑容。和其他人在一起時,他是個迷人的
惡棍,但不是和她。但莎菲還是喜歡他。他是個好詩人,並經常提筆捍衛現代藝術。
莎菲坐在瑞雪及他的旁邊。一起在座的還有喬治的兩名好友,畢卡索及布拉克。保
羅也拉了張椅子坐下。
莎菲一坐下來,和她同桌的男子也開始放開嗓子唱歌,包括一向郁郁寡歡的布拉克
在內。莎菲的臉龐緋紅,明白到他們唱的是「生日快樂」,而且全酒吧的人都加入了他
們。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她刻意不對任何人提起。然而保羅在紐約教了她許多年,不可
能忘了日期。他緊握著她的手,歷經滄桑的面容上浮現個傻傻的笑。酒吧的老闆端了個
插滿蠟燭的小蛋糕到他們的桌上,紅撲撲的雙頰變得更紅了。生日歌唱完後,大家一起
起哄歡呼。瑞雪來到她身後。她的好友擁抱她,吻了一下,眼裡充滿了感情。
莎菲告訴自己不能哭。大家是如此地親切、體貼,她沒有權利哀傷。她擁有新的人
生、新的朋友。她擁有她的藝術,而且她很快還會有她心愛的孩子。她不是已經擁有了
她所能渴望的一切了?她眨回淚水,對每個人微笑。「謝謝。非常地謝謝,我親愛的朋
友。」
瑞雪走到酒吧窗邊的老鋼琴,開始彈奏出一首輕快的曲子。她跟著曲語輕哼,腳下
打著拍子。酒吧裡的一些男人站起來,拉著女伴,跟著音樂跳舞。喬治也伸手抓住莎菲
的手腕。
莎菲僵住了。喬治有著和艾德一樣湛藍的眸子,而那對藍眸裡寫著她從沒有料到的
熱切光芒。
「和我跳舞。」
莎菲睜大了眼睛,沒有移動。喬治等著她回答。他的目光像在燒灼著她。莎菲搖了
搖頭。她的脈搏狂跳,震驚不已。發生了什麼事?喬治追求的是瑞雪,不是嗎?「謝謝
你,但是不要,喬治。」她必須潤潤唇。
他站了起來,倚近了她。「為什麼不?」
莎菲的眼眶被淚水灼痛,但她只是搖頭。她不能以跛腳做借口。因為喬治並不在乎
,蒙馬特沒有人在乎。她也不能托辭的不會跳舞。喬治會提議教她——就象艾德曾經提
議過的。但他不是艾德,永遠不會是艾德。
「我不要傷了孩子。」她最後道。
莎菲猛抬起視線,在他們的周遭,男男女女已經圍成個圈,放肆地起舞。莎菲轉身
觀看,避開喬治灼熱的視線。她的身軀在顫抖。
但喬治托起她的下顎,強迫她看著他。「那麼你想出去走走嗎?」
她在喬治眼裡看到憤怒——男性的光亮。「我不認為。」她有些慌亂地道。
他的眼神變得更暗。「為什麼不?」
莎菲反問他。「你在做什麼?」
他突然拉著她站起來。「你要的是他,對不對?你要的只有你畫裡面的那個模特兒
!我並不傻,也不天真!我看見『戴爾明克』時就明白了。他離開了你,不是嗎?」
喬治憤怒地問。「他給了你什麼樣的承諾?又打破了什麼樣的承諾?」喬治的眼裡
燃著憤怒的火花。「他引誘了你,讓你懷孕,而後拋棄了你。他不是個男子漢!他禽獸
不如!」
莎菲驚恐地看著他。難道全世界都知道她和艾德是愛人了?是否他們都像喬治一樣
,看過「戴爾明克」就明白了?難道她一點秘密也沒有了?
「和我出去走走,」他低聲道,聲音低沉堅決。「我會使你忘了他甚至存在過。」
莎菲的眼眶刺痛,太過震驚於他的話、他的語氣及他對她的感覺。她搖搖頭。「我
無法忘記。」
「你能夠的。讓我幫助你,親愛的。」
他低沉的語音使她的淚水奪眶而出。他和艾德是如此地相象。「我不想忘記。」
他望著她,眼神哀傷、柔和。「如果你改變了主意,」他道。「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我心愛的人。」他轉過身,走向吧台。
那天晚上,莎菲趴在枕上,哭得像個孩子。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她的孩子還有六星
期就出生,但她知道自己是在撒謊。她是在害怕——非常地害怕。她不想獨自一個人。
她不想一個人生下孩子,她不想一個人過一輩子。她不夠堅強!
喬治向她告白的面容浮現在腦海,還有艾德的。她真希望她能忘記艾德!老天,她
真的希望!
淚水逐漸流乾後,莎菲下了床,找出紙筆。她坐在桌子前,想著要怎麼寫信給艾德
。她不能再拖延了。他必須要知道。但她的信的內容必須輕描淡寫。她絕對不能讓他看
穿她的心。莎菲開始寫信:一九0二年五月二日親愛的艾德:距離我們最後一次交談,
已經過了數個月。無疑地,我要為此負責。我道歉。但搬到巴黎對我是一大步。我必須
租房子、畫室,找到老師及女伴。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我現在有了許多朋友,包括我
善體人意的女伴瑞雪,以及我在紐約時的繪畫啟蒙老師範保羅。我現在跟著名畫家李傑
拉學習,而他似乎也對我的表現很滿意。更棒的是,我的畫作被兩位知名的畫商極力爭
取經紀權。
你知道杜氏畫廊的杜波特。他甚至暗示會為我舉行畫晨——那是每個畫家的夢想。
另一位是藍安德。他代理過梵谷及高更的畫。他們兩位都很喜歡我的畫。
我不知倒你是否知道,你的肖像畫不久前在紐約賣掉了,還有我父親和麗莎的那幅
畫。
現在我必須說到我寫這封信的真正理由了。我希望你不會太過震驚。我懷的孩子預
期會在七月底出世。我想你可能想要知道。
祝你一切安好。
歐莎菲她很快地簽了名字,摺好信,放到信封裡,害怕自己會失去勇氣。她用蠟封
好信封,並慶幸沒有看到淚漬沾染在厚厚的白信紙上。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一九0二年八月南非好望角鏟子掘進地面。篤的一聲。他挖得更深,翻起泥土。再
次一挖,翻起更多的泥土。
他機械地從事著同樣的動作,儘管他的手臂已經疲累不堪,儘管數個小時前他的背
部肌肉已經痛苦地糾結成一團。他沒有停止,似乎蓄意要藉此來折磨自己。
「你為什麼不僱用一些人?」
艾德的身軀一震。一名老人站在不遠處看著他。艾德依稀記得他。他是個農夫,但
在年初的那場暴動中失去了他的農場、妻子及兒子。奇異的是,他應該感到強烈的同情
,但他只覺得空虛,彷彿他的心已經死了。
艾德放下了鏟子。他從太陽升起時工作到現在,並一直要到太陽下山才會停下來休
息。他走到放器具的樹邊,拿出水壺,喝了一大口。老人看著他,似乎並無意離開。艾
德也不睬他。
但老人開口了。「你為什麼不雇一些幫手?城裡有的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
「我喜歡一個人工作。」艾德突兀地道。他不想談話,即使他已經數個月不曾真正
地和誰談過話了。他最後一次的交談是在聖誕夜,和莎菲的母親。次日清晨,他便乘著
一艘英國商船,來到南非。
「我知道你負擔得起,」老人道,鷹般銳利的眸子看著他。「每個人都知道你很有
錢,即使你表現得並不像。但你花鑽石的方式彷彿它們是由土裡長出來的。」
艾德拿起鏟子,沒有回答。他在二月抵達南非後,一直用一些小鑽石來交換貨品。
事實上,他在紐約就已經用完了現金。那也是他到這個地獄來的原因——是的,那
和歐莎菲絕對無關。
上個星期,迪比公司的代表來向他洽談買下他的礦坑,並出了一個天文數字的價錢
。但他拒絕了。賣掉這個礦坑後,他又能去哪裡?回到紐約?回到加州他父親及兄嫂所
在的農場?或是舊金山母親住的地方?不,他沒有地方可去——甚至沒有想去的地方。
南非的好望角是他的生活,他的命運。
絕對不是巴黎,她所在的地方。
憤怒自己又想到了她,他拿起鏟子,用力掘下去。
「你是個怪人,」老人對著他的背道。「喜歡折磨你自己,不是嗎?」
艾德不睬他,直到老人終於離去了。他繼續機械化地挖土。如果他想折磨自己,那
也是他的權利。
艾德一直工作到夜色降臨大地,再也無法做下去為止。他背著他的儀器袋,向城裡
走去,一面用全副意志力制止自己不要去想,不要思考。這段路一向是最難捱的,因為
他的心緒總是會漫遊到他不希望的地方。這時候他反倒希望那個老人在了。至少他的嘮
叨可使他不去思考。
等到他走進好望角城,他已經變得很氣憤——氣憤自己、氣憤莎菲、氣憤全世界。
那實在是個諷刺。他闖進莎菲的生命想解放她,結果被奴隸的卻是他自己。現在她
一定把他忘掉了,但他卻無法忘記她。每一天、每個分秒,無論他怎麼做都沒有用。
艾德走在街上。由金伯利來的火車剛剛開過,岔開了他的思緒。由於今年五月簽定
的停戰協議,南非大致恢復了和平,但偶爾還是會有零星的暴力沖突產生。
艾德在好望角最好的一家旅館租了個套房。這是幢兩層樓的水泥建築。艾德由一臉
睏倦的櫃拾人員手上接過鑰匙;緩緩地走上樓,決心不再想莎菲。
他將鑰匙插入他的房門鎖孔,但門早已開著,一推就開。艾德立刻拔槍在手,背帖
著牆,靜待房間裡的入侵者出來。他有鑽石的事早已不是秘密。
「艾德?」
驚訝但依舊面無表情,艾德走向前,放低了手槍。一名女子躺在他的床上,並正慢
慢地坐起來。
她嫣然一笑,一頭誘人的黑髮披散肩上。她的裙子撩起到膝蓋上,露出嬌好的足踝
。「我給你帶來了項禮物。」她嗲聲道。
他不悅地踢上房門。「你怎麼進來的?」
「靠一個美麗的笑容。」她低語,站了起來,走向他。她柔軟的手臂環往他的頸項
,豐滿的身軀貼上了他。
艾德並沒有扣上襯衫鈕扣,並立刻察覺到她硬挺的乳頭隔著她的絲料衣服帖著他。
艾德將槍放在衣櫃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離開他的頸項,這也使得她的乳頭離
開了他的裸胸。他的臉上沒有笑容。「這真叫人驚訝,我不記得我們碰過面。」
「絕不是因為我沒有試過,」她看著他。「我叫海倫。自從二月起,我一直試著吸
引你的注意力,艾德。你不喜歡女人嗎?」
艾德看過她在周遭打轉,但他一直不睬她。她是城裡唯一剩下的美麗年輕的女郎。
過去他也許會接受她,但他在許久前就失去那個胃口了——自從聖誕節的清晨他和
兩個他不記得名字的妓女在床上醒來,並充滿了自我厭惡之後。
海倫偎近他,她的笑容逝去了。「你不喜歡女人嗎?你不喜歡我?」她低語。
儘管他已經禁慾將近八個月,儘管他的身軀確實對她有反應,但他並不想把她拉到
床上。「不,我不喜歡女人。」
她笑了。「你也許不,但你的身體似乎並不這麼感覺。」她嬌聲道。
艾德依舊面無表情。
她真正吃驚了。她往後退。「你真的很奇怪。你沒有笑容,也永遠不笑。你甚至不
說話——只要能夠避免。我一直看著你。你工作得像個著魔的人,而後賭得像個著魔的
人。你也那樣喝酒。你表現得象恨每一個人。」
艾德轉身背對著她,開始脫下襯衫。他的語音低得她幾乎無法聽到。「我不恨任何
人,只有我自己。」
他開始解開皮帶,甚至沒有著她在鏡子裡的倒影。
「她是誰?」海倫低語。「那個傷透了你的心的女人?」
艾德僵住了。他的下顎抿得緊緊的。而後他回復了控制,開始脫下長褲,露出底下
帖身的內褲。
「這真的很遺憾,」她打開門,又停了一下。「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艾德。」
艾德走到洗臉盆前,以水潑臉。
「你有一封信。紐約來的。信在衣櫃上。」她走了出去,反手關上房門。
艾德瞪著莎菲大膽有力的字跡。他的手在顫抖。他的全身在顫抖。
我以為你可能想要知道。
我懷的孩子會在七月出世。
我希望你不會大過震驚。
老天!莎菲懷著孩子。雖然她在信上沒有明說,她已經表明了那是他的孩子。艾德
也算過了日子。孩子是在去年夏未受孕的——他的孩子。
我希望你不會太過震驚。
震驚?用這個字眼來形容他的感覺還太過溫和了!它簡直是晴無霹靂。老天,現在
已經八月了!莎菲的孩子已經出世——他的孩子!
艾德站了起來。他瞥見了鏡子裡自己狂亂的表情。他看起來象個瘋子,但他感覺也
是。老天!為什麼莎菲沒有早一點告訴他?該死地她為什麼拖了這麼久才說?
他清楚地知道他要怎麼做及他的目的地。
他的孩子在巴黎。他會搭明天一早往金伯利的火車。如果幸運,他可以在一個月內
抵達巴黎。
但他刻意地不去想莎菲——或是見到她後要怎麼做。
一九0二年巴黎公寓裡並沒有人在。
艾德站在上鎖的門外,他的心狂跳不已,即使莎菲並不在家。
她和嬰兒都不在。他已經盡快地趕來了,但是要離開烽火漫天的南非並不容易。盡
管五月時簽訂的和平條約,金伯利的火車仍然被波爾人攻擊,延誤了行程。數名乘客死
在那次攻擊中,艾德也受了傷。到了港口後,他發現那裡只剩下英國海軍的軍艦。他花
了一大筆錢,終於賄賂到海軍船上的一個床位。而那艘船的目的地是多佛,不是法國。
最後,他總共花了六個星期的時間才到達巴黎。
但她卻不在家。艾德掏出根煙,深吸了口氣,試著使自己平靜,並開始環顧周遭。
他實在無法相信莎菲住在這種地方。他腳下的地板甚至沒有上漆或上臘,牆也已經
斑斑駁駁,亟需要重漆。這幢公寓非常老舊——事實上,他一路走過來,看到的房子都
一樣破舊。而且住在這裡的人像是皮條客、妓女、乞丐及盜賊的集合。艾德無法相信莎
菲住在這種地方,帶著他們的孩子。不可能。
但莎菲信上的住址寫的正是這裡。他的身軀輕顫,深吸了一口煙。如果莎菲真的住
在這種地方,那麼他來得正是時候。他會帶她搬離開這裡——立刻。他的孩子不能在這
種環境長大。
艾德煩躁地踩熄香煙,轉身下樓。他打算去杜氏畫廊,杜波特應該知道莎菲在哪裡
。而後他看見有人走上樓梯。艾德停了下來,想著也許可以向他打聽消息。然而那個人
也看見了艾德。他僵立在原地,震驚不信地看著艾德。
艾德感覺頸毛豎起。他肯定不曾見過這個陌生人,但陌生人看著他的樣子顯然是認
識他,更糟的是,艾德清楚地看見對方眼裡開始浮現怒意。
這個男人恨他——艾德可以看得出開,但他甚至不曾見過他。
那名男子回復了過來。他走上樓梯,直到和艾德一起停在樓梯口。他身上的衣服破
舊,但是很英俊。他面對艾德。「你來找莎菲?」
艾德的心抽痛。老天,莎菲真的住在這裡——而且她認識這個男人!他的身軀輕顫
,掏出另一根煙點燃。他可以猜測出對方明顯敵意的原因了。「她住在這裡?」
「是的,」男子的藍眸燃著火焰。他突兀地轉身背對著艾德,用力敲門。「莎菲?
親愛的,我是喬治。讓我進去。」他用法語道。
艾德的唇角抿得緊緊的。艾德不懂法語,但他知道「親愛的」的法文,正如他了解
喬治的敵意。
喬治轉過身。「她不在家。」
「不。」
「她知道你來嗎?」
「不,」艾德的笑容毫不愉快。「尚未。」
好一晌,喬治沒有開口。兩名男子象斗犬般互瞪著彼此。最後喬治道:「她也不在
畫室。我剛剛去過那裡——我想她一定是和保羅一起在南特。」
「誰是保羅?」
「她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
艾德重新評估整個情況,喬治明顯地對莎菲有意思,但這位保羅該死地又是誰?艾
德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他努力回想。「范保羅?
「是的。」喬治拒絕提供進一步的消息。
「南特在哪裡?」艾德咬著牙問。
「我現在要過去那裡,」喬治道。「你想一起來嗎?」
「是的,」艾德簡潔地道,跟著這名陌生人下了樓梯,出到外面。「我不認識你,
但你知道我。為什麼?」
「我們全都知道你,由莎菲的畫裡面。」
「由莎菲的畫裡面?」他重複道。
喬治陰暗地看了他一眼。」是的。她用你做模特兒數次。」
艾德試著明白他語裡的涵義,心裡很驚訝。莎菲畫了他——數次。為什麼?一陣興
奮充斥心頭。她一定是對他有些感情。
而後他想起了畫家總是要畫些什麼,不論被畫的是蘋果或是男人,而畫家並不一定
愛上他們畫的對象。稍早的興奮逝去了,他的嘴角抿成嚴厲的線條。
他們沒有再交談,沉默地越過窄小的街道。他們轉個彎,輕快的鋼琴聲傳了過來,
混雜著微帶醉意的男性笑聲,以及高而尖的女性歌聲。
他們走進了南特。它根本不是咖啡座,是間酒吧!
艾德睜大了眼睛。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莎菲不可能來這種酒吧的!淑女不會光顧
這種地方,即便是像莎菲這種作風前衛的淑女!而且她還為人母!但即使他這樣告訴自
己,他想起了幾條街外她住的那個老鼠洞——許多事都是可能的!
震驚憤怒的他打量著酒吧內。雖然是白天,裡面的桌子幾乎都坐滿了人,男男女女
熱鬧諠譁地聚在一起,連吧台前面也坐了不少人。突然間,他感覺到酒吧裡的人紛紛轉
頭看向他——顯然他們和喬治一樣認出了他。
該死!艾德才不在乎他們。終於他的視線尋到了莎菲——他僵住了,一顆心被狠狠
地抓痛。
她和三名男子坐在一張小桌子旁。其中兩名大約和她同齡,另一名的頭髮已經轉灰
,年紀也大得多。她變了,他可以立刻看得出來。她仍然穿著白衣、藍裙,但她的肩上
披著條亮麗的紅、金色絲巾。她的頭髮一如往常地綰成個松松的髻,但她不再坐得直挺
挺的,彷彿頭上頂著一本書。相反地,她幾乎是閒躺在椅子上。她看起來不再骨瘦如柴
,或是像易碎的娃娃。她的臉頰緋紅——也許是因為酒力。她聽見某人的話笑了,笑容
明亮而燦爛。她真的變了。
艾德認識的歐莎菲絕對不可能坐在酒吧裡,和一群諠譁的男子圍在一起,並且喝酒
抽煙。
他感覺象炸掉金伯利火車的炸藥又爆炸了——這次是在這裡。
他看著她,震驚逐漸轉變成憤怒。
這段期間以來,他就像生活在活地獄裡——因為她。而她卻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
在巴黎過著波西米亞人的放蕩生活,畫畫!他憤怒地想著。誰是她的愛人?他的孩子又
在哪裡?
艾德大步走向她。她背對著他,並沒有看到,但其他人看到了。他們全都停止了說
話,直瞧著她看。莎菲僵住。艾德陰郁地笑了,然後他的胸口但是被人重擊了一拳。喬
治蹲在她身邊,快速地在她耳邊低語了些什麼。艾德感受到謀殺般的狂怒。那一到,他
知道喬治是她的愛人。他從不曾如此肯定過。
喬治站了起來。莎菲緩緩地轉身,臉龐蒼白如紙。她看見了艾德,低喊出聲。喬治
來到她身邊,手搭在她肩上,做出保護的姿態。
艾德想要一拳擊在他的臉上。
莎菲站了起來。
艾德停在她面前。他並沒有揍那名法國人,儘管他十分想。突然地,他冷冷地笑了
,並未試圖掩飾他的怒氣,或刻意放低音量。「該死地我們的孩子呢,莎菲?」他咄咄
追問,手緊握成拳。「你又該死地在這裡做什麼?」
莎菲看著他,一時無法消化艾德在南特的事實,而且似乎比記憶中更英俊、陽剛。
它感覺象是一場夢,但這不是夢——他終於來了!老天!
她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鬼魂,」艾德道,藍眸銳利如刃。「但你看著我的樣子彷彿我是。哪裡不
對勁了,莎菲?你不高興看到我嗎?畢竟,你寫了一封信,不是嗎?或者是我打斷了什
麼?」
她終於聽出他話裡的怒氣及譏嘲,身軀一僵。她試著回復鎮靜——那是她在巴黎好
不容易鍛煉出來的。她不是早知道他會來嗎?她不是祈禱他會來嗎?
但他並沒有及時趕到。一些影像掠過了她腦海。她在心裡看見瑞雪及保羅憂慮的面
容,她緊抓著他們的手臂,痛苦地喊叫。無邊的苦澀湧了上來。她生下女兒時,他並不
在她身邊。她的生產過程艱困而漫長。她陣痛了將近二十四個小時,忍受著一波波難以
想象的痛楚,純粹是憑著意志力,才能夠在筋疲力竭的情況下把艾潔推了出來。當時在
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的是喬治。莎菲抱著她的小女兒時,她哭了,因為喜悅——及釋然
。
在整個生產過程中,艾德都沒有在她身邊。他沒有在七月趕到,八月、九月也沒有
來。莎菲的身軀因為憤怒而顫抖。她握緊雙拳,試著控制住自己。「你沒有打斷任何事
,我只是很驚訝。」
「是嗎?」他笑了,露出一個深深的酒窩,但他的笑容一點也不愉快。「你又為什
麼會驚訝我出現在這個酒館?男人自有史以來就在光顧這種地方。不過我倒不知道現在
淑女也會上酒館。」
莎菲告訴自己她不必在他面前為自己辯護。「杜波特即將為我舉行一場畫展——在
紐約,而不是巴黎,紐約的批評家筆下比較仁慈。這絕對是件值得慶祝的大事,艾德,
而且我的朋友支持。」
他冷笑。「那就是你在這裡的原因?慶祝?和你的『朋友』?」
她挺起肩膀。「是的。」
他的藍眸燃著怒火,輕蔑、傲慢地打量著她。「孩子呢?」他問。
她深吸了口氣。「和瑞雪在一起。瑞雪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們出去散步了。艾潔每
天早上及下午都會出去走走。」
他的身軀僵住。「艾潔?」
「是的,歐艾潔。」
他們的視線鎖住。艾德的表情很奇怪。「我想要看她。」
「當然,」莎菲道。「她們很快就回來了。也許你稍後可以去我的公寓——」
「我們一起過去。」他平板地打斷她的話。
莎菲的身軀緊繃。她的脈搏狂跳,恐懼吞噬了她。
艾德的唇角揚起。「是的,」他粗嘎地道,像是讀出了她的心思。「我們也可以做
那個。」
莎菲轉身要逃離他。
艾德的動作快得她幾乎看不清楚。轉瞬間,他已經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肘。「噢,不
,」他咬著牙道。「你別想逃離我。我們得談談。」在莎菲能夠抗議之前,他推著她越
過了酒吧。
莎菲不想鬧笑話。「好吧,但是先放開我,免得有人以為你在欺侮我,並想要采取
行動。」艾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後,放開了她的手臂。他們並肩走出南特,但卻沒有互
相碰觸。莎菲可以感到他身軀的緊繃、憤怒,威脅著要爆發出來。
她的身軀在顫抖。莎菲告訴自己必須保持控制。她早預期艾德會出現的,但不是像
這樣。她沒有料到他這樣地冷淡、滿懷敵意。但現在不是屈服於回憶,或是心碎痛苦的
時候。莎菲深吸了口氣,遮回淚水,用最禮貌的聲音問:「你想要討論什麼?」他打量
著她,仰頭冷笑。「你該死地以為我想要討論什麼?我想談我的女兒——而且我想知道
你該死地在一家酒館做什麼。」
莎菲已經受夠了。「你對我並沒有權利,艾德。我無意為自己的行為做解釋。」
他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抵向他堅硬的胴體。「我有許多的權利,」他道,語音輕
柔而危險。「因為我是艾潔的父親。」
莎菲的身軀緊繃。他憤怒、灼熱的目光掃過她全身,但是脫光了她的衣服,停留在
她腫脹的雙峰上。莎菲僵住了,清楚地感覺到他有力的大腿抵著她。
「你有多常來這裡?」他咄咄逼問。
她必須反抗他,屈服於欲望將會萬劫不復。「那不關你的事。」
「我已經使你成為我的事。」
他們的視線相遇。艾德的表情變了。突然間他的手托住了他的臀部,讓她的下體抵
著他的。莎菲低喊出聲。他的男性已經腫脹巨大。「我正在使你成為我的事。」他道。
「不。」她嚶嚀道。
「是的,」他粗哽地道。「我仍然渴望你。」
莎菲無法相信現在發生的事。她曾經愛過艾德,也許她仍然愛他。她曾經如此憤怒
、失望他沒有在她生產的時候陪在她身邊。而在艾潔出生後,她將全部的愛都傾注在她
身上,她以為已經沒有剩下的可以給其他人了。
但艾德並不愛她——從來不曾。但至少過去他對她很溫柔體貼,但現在他卻變得如
此地粗魯殘忍。他讓她覺得自己好卑賤,像街上的妓女。
而且莎菲正努力地不要回想風暴的那一夜,他的手如何逗弄著她的身軀——及它們
可能再帶給她什麼樣的喜悅。她不情願地回想起他們曾經共享的熱情,以及她如何不斷
地在激情中呼喊他的名字。她記得他在體內移動時,他的表情——混合著痛苦與狂喜,
有力、難忘的男性。
以及在激情過後,他如何溫柔地擁著她,彷彿他愛著她。
但這一次,如果她屈服於體內狂熱的需要,將不會有片刻的溫柔。
「你不邀請我到你的床上嗎?」艾德低低地問,他的男性誘惑地抵著她。
淚水充滿她的眼眶。「不,」她哽咽低語。「不。」彷彿可以借此趕走她的欲望—
—但他正在技巧地挑逗著她。她貼著他的身軀顫抖,似乎無法呼吸。
「為什麼不,莎菲?」艾德問,突然再抓住她的雙臂。他的大腿滑進了她腿間,灼
熱的男性抵向她。「你不會是想忠於喬治吧?」
莎菲望著那張英俊的面容,決心要忽略他們身軀相貼的感覺。她望進那對冰冷但美
麗的藍眸,以及他堅定抿起的唇角。「你怎麼敢指責我!」
他笑了。「我敢!我什麼都敢!」
她很清楚他話裡的性暗示。「你太卑鄙了!你完全變了個人!你變得和傳言中的一
樣糟!」她試著要推開他。
他的笑聲逝去,但他沒有放開她。
她停止了掙扎,因為每一次的扭動都使得她更加感覺到他。「放開我!立刻,不然
我要大聲求救了!」
艾德的掌握更加收緊。「該死的你!你愛著他嗎,莎菲?是不是?」
「你明白!」莎菲喊道。
「噢,我明白,親愛的。我完全明白,」他綻開個笑容,他的大腿抬得更高,她被
迫騎著他。「來吧,甜心。我們不需要玩游戲。我們太了解彼此了——要玩也是玩歡愉
的游戲。」
莎菲驚喘出聲。她氣憤地想要掙脫、離開他。他笑著低下頭。莎菲突然明白了他要
吻她——並徹底地僵住了。
「這樣好多了,」他喃喃地道。「好太多了。讓我們瞧瞧你在歡樂的巴黎學會了多
少。」他低沉、性感的聲音道,將她按向他巨大的堅挺。
莎菲伸手要推開他。她不想要這樣——至少她的心靈不。但她的身軀已饑渴了如此
地久,而她已經忘了激情可以怎樣地驚天動地,令人忘了一切。她的腦海裡浮現了一幕
幕過去的景象——也有未來的景象。她和艾德在床上,裸裎相偎,肌膚上佈滿熱情的紅
暈,他們緊攀者彼此,喘息連連。艾德深深地進入,帶來了她從不曾夢想過的歡愉狂喜
。「不,艾德。不是像這樣。」
「為什麼不?」他低語,他的唇貼近她的,氣息拂過她的唇。「我們是朋友。老朋
友。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老朋友?」她驚喘道,但接下來的話被截斷了。他的唇碰觸她的。他的舌頭放肆
地侵入,需索。這已經不再是兩情相說,而是強暴。
莎菲喊叫出聲——不是因為他弄痛了她,而是因為害怕。她怕他——還有她自己。
她試著推開他,即使她的唇正逐漸屈服軟化。他的唇離開她,喘息道:「老天,莎
菲!
它是如此地好!」
莎菲也在喘息。「你認為因為我們……我們曾經是愛人……就給你權利……對待我
……象……」
「象怎樣,莎菲?」他喘息道,語氣危險。「像個蕩婦?像個娼妓?」
她嚶嚀一聲,臉色煞白。
「忘了你的新愛人,」他的藍眸燃著火焰。「我會證明我比他行。我們在一起會是
如此地好。來吧,莎菲,心甘情原地,我保證這次不會粗魯。」
她望著他,他誘惑的語音像溫暖的繭包裹了她。
他回望著她。「莎菲,我們都知道你要我,而且我也要你。它曾經是那麼地美好,
這一次也和以是。事實上它會更好,因為你現在有經驗了。它可以是最好的一次,莎菲
。」
「離開我。」她低語道。
「為什麼?你愛著他嗎?」他咆哮道。
「你瘋了,」她驚喘道。「我喜歡喬治——我不愛他!」
「很好。我並不喜歡帶一個愛著其他男人的女人上床,」他的笑容詭異。「但如果
一定要那樣——」他聳聳肩。「我會的。」
她怔怔看著他,因為他似乎變成了野獸——變成了她全然陌生的人。「你不了解。
」
他的眸子冷硬似藍寶石。「我了解。我了解你的波西米亞風格。我了解你及你的需
要,莎菲。我是你的第一個,記得嗎?我喚醒了你的欲望,我想我是個幸運的男子。」
「離開我,」莎菲幾近絕望地道。「拜託。」
「你比較喜愛他?」他的笑容冷酷。「你不會的——今天過後不。」
莎菲失去了控制,瘋狂般地掙扎。艾德立刻放開了她。她踉蹌後退,背抵到牆。她
雙臂抱胸,感覺快要哭出來。「你怎麼敢!」
「不,」艾德突兀地指著她喊道。「是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奪走我的女兒,該死的
你,歐莎菲!」
莎菲迎上他狂怒的目光。「我並沒有奪走艾潔!」
「沒有?」他大步走向她,半途又停止。他握拳的手在顫抖。「我想知道你為什麼
沒有早點告訴我。」
莎菲遲疑了一下。他有權知道真相。「我害怕。」
「害怕什麼?」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他們沉默地走回公寓,小心不觸及彼此。莎菲刻意不去看艾德。他們走進她的公寓
時,她以為他會攙著她的手肘上階梯,但他沒有。莎菲走在他前面,清楚地察覺到自己
的步伐有多麼笨拙。她確信他也注意到了。
他們到達門口時,她聽見瑞雪在唱歌。「她們在家,」莎菲把鑰匙插進鎖孔,推開
門。「艾潔親親,媽媽回來了!」莎菲喊道,沖向她的女兒。
瑞雪陪艾潔坐在地毯上。艾潔還只能躺著,無法坐起來。她對空氣揮揮手,喃喃作
聲。聽見莎菲的聲音,她綻開了甜美的笑容。
瑞雪看見他們,驚訝地睜大眼睛站起來。莎菲抱起艾潔,逗得她咯咯笑。
艾德只瞄了瑞雪一眼,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在嬰兒上。「我的天!」他驚呼道。
淚水湧上了莎菲的眼眶。她把艾潔擁得更緊。
他的唇角往下抿。她看出他在試著了解,但沒有辦法。莎菲也不要點醒他。因為那
正是她所害怕的,他來是因為他太在乎——在乎他們的女兒,不是她。
莎菲的眼眶充滿了淚水。毫無疑問地,艾德已經深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他的女兒
。他的眼裡閃著淚光,鼻頭變紅。莎菲將艾潔抱給她的父親。
他驚訝地抬起視線。「我不知道。」
莎菲的心疼痛。但她仍將艾潔遞向他,清楚地感覺到這一刻有多麼特別——而且它
應該是在醫院裡、夫妻之間。「沒關係,艾潔很友善。」
「我害怕,」艾德坦白道,望著小嬰兒。「她是如此地嬌小——如此美麗。」
「你不會傷害她。」莎菲道,瀕臨崩潰的邊緣。
艾德接過艾潔,小心地抱在懷裡。他坐在沙發上,目光始終沒離開懷中的嬰兒。
「老天,她有著和你一樣的金髮——及象我的藍眼睛。」
莎菲用衣袖擦試眼角,但淚水似乎就是停不下來。幸運地,他的眼裡只有他的女兒
,沒有注意到她的激動。「大——大部分的——孩子是金髮、藍眸。長大後,她可能會
變成——黑髮、棕眸。」
艾德笑了,艾潔也笑了,揮著雙手,想碰觸他的臉。「她喜歡我。」艾德重濁地道
。「嗨,甜心,我是你的爸爸。」
莎菲再也按捺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她奔離開房間,但艾德的心始終在艾潔上面,
沒有看她。
艾潔哭出聲。
莎菲走到門口。艾德抱著艾潔走來走去,試著安撫她。看見她他驚慌地道:「怎麼
回事?我惹她哭嗎?一分鐘前她還好好的。」
「她只是餓了,艾德,」莎菲道。「該是餵奶的時候了。」
艾德停下來看著她,目光逗留在她的雙峰。
莎菲一直在喂哺她的孩子,但此刻她臉都紅了。她越過房間從艾德手中接過文潔。
「我想你該走了,」她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你可以明天再來看她。」
「不,我要等。」他平靜但堅定地道。
莎菲猛抬起頭。他的下顎抿起,眼神堅決。她無法再和他爭辯,艾潔已經哭得漲紅
了臉。她轉身背對艾德,抱著艾潔進了臥室。迅速地解開襯衫鈕扣。沒多久,艾潔已經
貪婪地吸吮起來。莎菲開始放鬆。
而後她感覺到他的存在,猛抬起頭。剛剛她在匆忙間忘了關門。而此刻艾德站在門
口,看著她喂艾潔母奶。
莎菲的脈搏狂跳。沒有料到他會跟過來,她完全地裸露出自己。她的乳房飽漲,而
艾德正看著她,不是他的女兒。
這一點也不合適,但莎菲感覺到欲望的刺痛。而且她毋需讀心術就可以知道艾德在
想什麼,他突兀地轉過身子,反手關上房門。
莎菲開始顫抖。她將艾潔換到左邊乳房,拉好另一邊的內衣,她在流汗。但心滿意
足的艾潔並沒有注意到。
老天,她從沒有想過艾德回來時會像這樣。她以為她可以和他保持距離——在情感
及肉體上,並不為他所動。她是個什麼樣的傻瓜呀!
莎菲不敢去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只知道一件事,他曾漫不經意地闖入她的人生
,並幾乎毀了它。莎菲的每個直覺告訴她他會成功——如果她任由他。
莎菲小心地關上臥室的房門,留下一條縫隙。艾德排了挑眉。「她睡著了。」莎菲
道。
他看著她的目光令她不自在到了極點。她想起他是怎麼看著她的雙峰,以及他懲罰
性地吻她時,他的身軀貼著她的感黨。
「你想在什麼時候結婚,莎菲?」
「什麼?」
他的下顎抽動。「你聽見我說的話了。你想在什麼時候結婚?現在?今晚?明天?
沒有必要再等下去,艾潔愈快冠上我的姓愈好。」
莎菲無法呼吸。這正是她所害怕的。他太過在乎——艾潔。她失去控制了。「你太
過傲慢了,狄艾德!你認為我會因為艾潔嫁給你!」
他睜大了眼睛。「該死!你必須嫁給我,而且我們都知道,你不是因為這樣才寄出
那封信嗎?」
「不,那不是我一直拖到最後一刻才寫信給你的原因!」莎菲尖叫,完全忘了熟睡
的艾潔。
艾德抓住她的手臂。「我不了解。」
「而且我不在乎!我不會和你結婚——不是因為艾潔!」
他震驚得好一晌說不出話來。他的臉龐蒼白如紙,最後他放開她。「老天!我不相
信你!」
莎菲往後退開。
「你寧可過這樣的生話?」
她明智地不回答。
但他已經暴跳如雷了。「是他,對不對?」
莎菲遲疑了一下,最後搖搖頭。「不!」
「是他!」他吼道。艾潔哭了起來。「老天,如果是這樣……我也無意要它是個真
正的婚姻,莎菲。老天,你可以有自己的愛人!天殺的,要十個我都不在乎!但艾潔必
須冠我的姓!我不要一個私生女,該死!」
「你吵醒艾潔了!」她吼道,身軀簌簌顫抖——因為憤怒及受傷。「你該走了,艾
德。現在!」
他遲疑了一下。艾潔嚎啕大哭。「好吧,我們明天再了結這件事。我們會的,莎菲
。」
莎菲沒有回答。她沖向她的臥室,為了安撫艾潔,也為了逃離他身邊。她迅速地抱
起艾潔,在淚光中強擠出了笑容。「沒事了,親愛的,沒事了。噓,媽媽不生氣,媽媽
不難過。媽媽愛你,你的爹地也愛你。」她將哭泣的艾潔擁在胸前。
小艾潔終於停止了哭位,莎菲放下她,為她蓋上毛毯。她拭了拭眼角。她遲疑了一
下,而後看見瑞雪站在小客廳裡,一動也不動。艾德則不見人影。看一眼瑞雪的表情,
莎菲知道她的朋友已了解一切。她走出臥室。
「你要怎麼辦?」瑞雪問,伸臂環住了莎菲。
莎菲一顫。「你聽見了?」
「我聽見了。」
「我不會嫁給他,不能是這樣。」莎菲的心裡浮現一個可怕的想家,她抱著艾活在
一張豪華的四柱床上。夜已深沉,但艾德仍在外面流連花叢,徹夜不歸。就算他最後回
來了,也不是回到她身邊,而是來看艾潔。
「噢,莎菲,」瑞雪道,看見她深受打擊的表情,她再次擁抱她。「我了解。但你
要怎麼辦?」
「離開,現在,今晚,」談話間,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她不得不走。莎菲陰郁地道
:「該是我帶艾潔回家的時候了。」
一九0二年紐約瞥見自由女神像及遙遠的曼哈頓地平線的第一眼,莎菲的心裡湧上
了強烈的歡欣及釋然。她抓緊船的欄杆,一時感到軟弱無力。她從不曾這麼需要她的家
人,而且她是如此地想念他們。
她等不及讓他們看到艾潔了。她相信珊娜見到外孫女的第一眼就會愛上她。每個人
都愛艾潔,她是這麼美麗、甜美的一位小天使。
莎菲的手握緊欄杆。無疑地,艾潔繼承了她父親的好容貌。自從帶著艾潔及瑞雪在
那個深夜逃離了巴黎以來,她曾多次想像艾德的憤怒,並每一次都感覺到強烈的罪惡感
。她曾經對他說她不會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利。老天,當時她是認真的。莎菲清楚地記得
沒有父親的感覺,而她不希望艾潔過那樣的生活。她不想切斷艾德及艾潔之間的聯系,
但她也不能嫁給艾德,即使是為了艾潔也不行。
她回想那個驚恐的一夜。到哈佛港的車程似乎永無止盡。莎菲預期看艾德突然自黑
暗中出現,阻止她帶著女兒逃走,甚至強拉著她到最近的牧師處。一直到次日清晨她登
上了開往紐約的船隻,而且船已經離開哈佛港,將法國的土地拋在身後,莎菲的恐懼才
真的逝去。她隨即軟癱在艾潔身上,失聲痛泣。
她搭的這艘法國汽輪已經泊在東河的碼頭旁邊。水手們大聲歡呼,船板降了下來。
乘客陸續下船,岸上接船的人歡聲雷動。瑞雪抱著艾潔,跟著莎菲下船。瑞雪一向
比她強壯,特別是現在。莎菲在旅途中一直無法睡好。她沒有食慾,並且瘦了許多。她
強迫自己吃東西,為了她的女兒——她害怕會沒有奶可以餵她。瑞雪和她寸步不離,對
她呵護得無微不至;如果當初瑞雪沒有堅持和她一起離開,莎菲真不知道自己會變得怎
樣。
她們逃離巴黎時,只帶了一袋嬰兒用品及幾件換洗衣服。行李小弟接過她們的箱子
為她們叫了馬車。莎菲無法放鬆。她為艾潔及瑞雪指出紐約的名勝。五個月大的艾潔興
致勃勃,充滿好奇心。
馬車經過了第五街上面的蒂芬妮、泰勒名店、史瓦茲。她們到了聯合廣場,轉到麥
迪遜大道上,莎菲的笑容逝去了。她們離戴爾明克不遠了。
往事歷歷如昨。她閉上眼睛,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那段燦爛沒妙的時光:艾德坐
在她對面,英俊瀟灑,而且看起來還這麼真誠。她是如此地愛他,儘管發生的一切,她
仍然深愛著他。
「莎菲?你還好吧?」瑞雪問。
莎菲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口氣。「我只是……觸景生情。」
瑞雪伸出手,用力握住她。
馬車終於轉進了鵝卵石車道,停在富麗堂皇的雷氏大宅前面,莎菲急切地望過去。
金森出現在石階上。莎菲將艾潔交給瑞雪,下了馬車,金森看見她,歡呼出聲。
莎菲笑了。「金森!我回來了!」
他沖向前歡迎她,臉上綻開了大大的笑容,一點也不像個門房。「莎菲小姐!你回
來了!也該是時候了——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
瑞雪抱著艾潔下了馬車。莎菲帶著她的好朋友前行,珊娜說過她的話突然浮現心頭
:你不能帶小孩回家。
莎菲握緊瑞雪的手,突然間不安起來。「金森,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及同伴費瑞雪
。這位是我的女兒,歐艾潔。」
僕人湧到玄關,歡迎莎菲。雖然莎菲的心裡還有些許的不安,但僕人們熱情的歡迎
讓莎菲感覺真的是回到了家裡。她擁抱了莫太太,後者的眼裡含著淚光。「這位是我的
好友及同伴費瑞雪,」她道,等瑞雪上前。「這是我的女兒,艾潔。」
莫太太睜大眼睛,臉色發白。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她真美麗,莎菲,」
莫太太抓著莎菲的手。「噢,老天,我不知道!」
莎菲擠出了笑容。
莫太太回復成能幹有效率的管家。「莎菲小姐,你自然是住進你的舊房間,瑞雪小
姐及嬰兒在隔壁。我會吩咐僕人今天就整理好你的工作室,你明天一早就可以開始畫畫
。」
莎菲深受感動。「謝謝你,」她清了清喉嚨。「艾潔和我睡同一個房間,瑞雪則睡
我們隔壁房間。」
莫太太點點頭,吩咐女僕離開做事。
「沒有人在家嗎?」莎菲問。
「雷先生在城裡處理生意,你母親和幾名女士出外共進午餐。麗莎小姐在花園。」
莎菲轉向瑞雪。「走吧!麗莎知情,而且急於見到她的外甥女呢!」
她們穿過屋子,莎菲在陽台停下腳步,看向花園。她原以為麗莎獨自一個人在花園
裡,但她不是。
她在一名紳士的懷抱裡,而他正在親吻她。
莎菲睜大眼睛,這絕對不是個純潔的吻。那名高大金髮的男子擁著麗莎,深深地親
吻她,莎菲輕咳一聲。兩人立刻分開來,麗莎的臉龐脹得通紅,而且不只是因為罪惡感
。而後她看見了莎菲,她低喊一聲,撩起裙子跑向她。
莎菲也低呼一聲,張開雙臂,麗莎變得更加美麗、明艷動人。穿著綠色條紋禮服、
深綠色的帽子及手套的她是如此地嬌美。麗莎奔入了她懷中。
兩妹妹分開後,莎菲轉向了那名紳士。他已經走到了兩姊妹旁邊,麗莎驕傲地站在
他身側,挽著他的手臂。莎菲吃了一驚,不只是因為麗莎這麼親暱的表現。眼前的男子
不只高大健壯,而且俊美得有若希臘神話中的美男子,不像是凡人。他有著深金色的頭
發,以及美麗的灰色眸子。而莎菲太清楚那對眸子裡的閃光,她有經驗知道那會導致什
麼樣的結果。
「這位是我的未婚夫,」麗莎攀在她未婚夫身上,綻開幸福的笑容。黑髮嬌小的她
立在金髮法燦爛的伯爵身邊真是完美的一對。「伯爵朱利安。」
「麗莎,我不知道!」莎菲喊道。她很高興——而且松了口氣。「我很高興認識你
,我是麗莎的繼姊歐莎菲。」
他並沒有露出笑容。他的點頭有些簡潔,但他禮貌地鞠躬。準確地措辭。「認識你
是我的榮幸,夫人。我的未婚妻告訴我許多你的事。」
莎菲強擠出笑容,偷偷瞧了麗莎一眼,但她的繼妹似乎——沒有注意到她未婚夫的
壞心情。她只能夠假設朱利安不高興她打擾了他們,而後艾潔打了個嗝,吸引了每個人
的注意力。
麗莎的身軀僵住。莎菲亦然。將艾潔介紹給金森、莫太太及僕人是一回事,對一位
陌生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儘管在蒙馬特住了一段,儘管她並不缺乏勇氣,莎菲知道社交
界會怎麼看待她及她的女兒。
但麗莎打斷了這一刻。「噢,莎菲,」她低語,眸子發亮。莎菲點頭。麗莎離開了
康諾伯爵,自瑞雪手裡抱起了艾潔。「她好漂亮!」
莎菲偷瞧了伯爵一眼。他正在看著她的手——她沒有戴戒指。他平靜地抬起視線看
向她,他的臉上毫無表情。
「我來介紹我的女兒,」莎菲道,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歐艾潔!」
他的眼裡閃過了些什麼——也許是驚訝於她的勇氣,但絕對不是贊賞。朱利安不久
後就表示有生意要處理,離開了姊妹兩人。但他晚上會護送麗莎去一場舞會。
「我很高興你回家了,」麗莎熱切地道。姊妹倆來到家族聚會的一個小廳,她們看
著艾潔坐在波斯地毯上,玩著搖鈴。「我的訂婚舞會在下周,那時候會是正式的。你現
在可以參加了,莎菲。如果你不在,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當然會參加,」莎菲道。「麗莎——你認識伯爵多久了?」
「我們去年春天認識的,」麗莎微笑,她的眼裡閃著光彩。「我——我立刻就戀愛
了!」
莎菲了解。她不也在見到艾德的第一面就陷入了!
「他很棒吧?」麗莎問,眼神閃亮。
莎菲還清楚地記得那種感覺。「他確實非常英俊。你們兩個會是出色的一對。」
「是的,曾經有人這麼對我說過,」麗莎的笑容變得有些猶豫。「但你聽過他曾經
結過一次婚吧?」
「他的妻子去世了?」
「是的,有一段時間了——至少爸爸是這麼說的。伯爵——利安拒絕討論這件事。
我提起過一次,他……他勃然大怒,」麗莎憂慮的眼神持住了莎菲的。「他說過去
已經過去了。我不能再提起它。」
莎菲的表情變得嚴肅。她害怕的是伯爵深愛他的前妻,而且現在依然。「也講等到
你們結婚了,比較了解彼此後,他會能夠談論她。」
「我也是這麼想,」麗莎道。她微微一笑,握住莎菲的手。「說夠我自己了,告訴
我你在巴黎的生活——還有艾潔。」
珊娜沖進莎菲的房間時,她正在給艾潔餵奶。
那已經是她回家好一陣子後了,瑞雪因為旅途疲憊,已經回自己房間打盹,麗莎晚
上要和伯爵出去,正在為舞會著裝。房間裡只剩下莎菲和艾潔,而莎菲一直感覺繃得緊
緊的,瀕臨崩潰的邊緣。似乎和她的女兒待在這個她及九歲起就在這兒長大的臥室——
有些不對勁。而後她明白了原因,因為這不是她的家,是她父母親的家。
她突然想起艾德最近一次的求婚。
「莎菲!」珊娜喊道。
莎菲的身體一僵,轉身面對她的母親。珊娜瞪大眼睛看著她,似乎從不曾看過餵奶
的女人一般。「母親。」
「我無法相信!你在做什麼?」珊娜停在原地,似乎害怕往前走。
「艾潔餓了。我在餵她奶。一會兒後我就放她下來睡覺。」
「不!」珊娜喊道。「老天,你怎麼能把那個小孩帶來這裡?你瘋了嗎?」
莎菲的身軀繃緊。「母親,我沒有瘋,你不想看看你的外孫女嗎?」
「不!」珊娜尖聲喊叫。
莎菲的髮梢及乳間都是汗水。她幾乎無發保持鎮靜。「媽媽,拜託,進來,」她的
語氣裡有著恐慌。「來瞧瞧你的女兒。你的外孫女。」
但珊娜動都不動。「我告訴過你不能把孩子帶來這裡!如果你要,至少告訴僕人孩
子是你的女伴的,你沒有一點腦筋嗎?」
莎菲抿緊下顎。她撫弄艾潔的頭,勉強讓自己保持平靜,但是她的手在顫抖。「我
不會告訴人們艾潔是瑞雪的孩子。」
「你必須!」珊娜終於走向前,但在太靠近之前就打住腳步。她一直不看艾潔。
「僕人出於忠心,不會說出去——他們害怕我會把他們掃地出門,而且不給推薦函
。另外還有誰知道?」
莎菲平靜地道:「麗莎及康諾伯爵。」
珊娜的臉龐發白。「你這個傻瓜!」她倒抽了口氣,身軀顫抖,「好吧。伯爵現在
是家人了,我想他可以被信任。我們只需要在孩子面前假裝,莎非。」
莎菲帶著艾潔一起跳了起來。艾潔咬不到乳頭,開始抗議。「不。不!」
珊娜靜靜地看著她。「你必須!」
「不!」莎菲尖聲叫道。
「聽我說!」珊娜高聲叫回去。「我們討論的是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如果你一定
要留下這個孩子,你會永遠被逐出社交界——你聽見了嗎?你永遠不會被接受!永遠!
我是在保護你!」
「但是艾潔呢?」莎菲喊道。艾潔已經開始哭泣,但是她沒辦法安慰她。「我的孩
子呢?她的人生呢?她只能依靠著我。」
「你必須要試著理智,」珊娜喊道。「事實上,我已經在波士頓找到一戶好人家。
那對夫婦出身上流世家,富有,而且渴望收養孩子。如果你留在巴黎,你就會接到
我的信。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莎菲。」
「出去!」莎菲尖叫。「出去!」她一手抱著哭泣不休的嬰兒,另一手拿起一個裝
飾的燭台朝珊娜丟去。它沒有打到珊娜,但牆上的壁紙被扯了一大塊下來。「出去!」
莎菲再次尖叫。
珊娜僵在原地,真的被嚇著了。
莎菲啜泣不已,滿腔的憤怒。
珊娜轉身逃走。
「莎菲?」
莎菲擁緊艾潔,試著壓抑哭聲。她看向剛剛由隔壁房間過來的瑞雪。「我們要走了
。」
「她不可能堅持己意——不管你的感覺吧?」
莎菲抿起唇,她的心碎成了無數片。「她會的,」淚水再次湧了上來。「她甚至不
肯看她,一次都不曾。我們必須離開——立刻!」
瑞雪點點頭,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莎菲的也是,只有艾潔渾然不覺這一切。她已經
睡著了。
莎菲看向了旅館窗外。曙光剛剛染紅了這個城市,但下方的街道已經熱鬧了起來。
運牛奶、蔬菜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兩名流浪漢睡在對面街上一戶人家的門階。送
報紙的小弟踩著腳踏車經過,兩名警察騎著馬來回巡邏,某處傳來了狗吠聲。
莎菲睡不著。腦海裡一再地浮現和母親那可怕的爭吵。她從沒有想到珊娜仍堅持要
她把孩子給別人收養。莎菲感覺到背叛的苦澀、痛苦,但更糟的是,她在害怕。
她會不計一切護衛她的女兒,即使必須賠上自己的生命。如果和艾潔分開了,她知
道自己將無法再活下去。失去一次所愛已經令她痛苦一生了。她無法再失去艾潔。
莎菲的身軀顫抖,臉頰貼著冰冷的玻璃窗。艾德現在人呢?她毫不懷疑他正在趕來
紐約的路上。如果她能夠嫁給他——如果他愛她就好了。她會能夠承受珊娜的無情背叛
。
但世事總不盡如人意,她感覺像被困在角落、無處可逃的小動物,但珊娜已經成了
敵人,和艾德一樣。她知道艾德會踏遍紐約找到她,而且他有那個權利。他是艾潔的父
親。她知道她必須準備好打這場更艱難的戰爭,她必須說服艾德放棄和她結婚;給艾潔
他姓氏的念頭。
突然間莎菲懷疑自己是否做的對,以及自己是否有力量對抗艾德。她從沒有料到回
來的結果是被珊娜拒於門外,無家可歸。她預期著一個護衛她、愛她的避風港,而且艾
潔應該有父親的,更重要的是,她不應該一輩子背負「私生子」的惡名。而如果艾德是
她的丈夫,珊娜就必須接受艾潔。
但如果她在這種情形下嫁給艾德,她知道自己會憔悴死去,每一次他由另一個女人
身邊回來,她就得承受說不出的無盡苦痛。每天假裝夫婦的生活會像是一把利刃,不斷
砍傷她的心。
莎菲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但她又怎麼能夠同時抗拒艾德及珊娜?珊娜相信自己做的是對的。莎菲知道她母親
堅持自己的信念時有多麼難以對抗,但這次她必須贏,儘管她已經疲累不堪,而戰役甚
至還沒有開始。
瑞雪在睡夢中動了一下,坐了起來。「莎菲?你都沒有睡覺嗎?」
她回頭看向屋子裡唯一的大床。她們三個人全擠在一張床上。「沒有」
「我很抱歉,」瑞雪道。「我們該怎麼辦?」
莎菲的表情陰郁。「我想我最好和傑明談談。他應該和我母親持不同的看法。也許
他可以使她改變心意。」
瑞雪的臉龐憤怒地脹紅。「我很驚訝你還要回去那裡。」
莎菲看著瑞雪,小心保持語氣的平穩,說出另一項憂慮的理由。「我必須。我們剩
的錢已經不多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傑明反手關上房門。儘管珊娜在門外,莎菲面對她繼父時仍很緊張。他坐在書桌後
面。珊娜坐在他對面的皮椅,手抓緊椅子的扶手。稍早珊娜拋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莎
菲了解她母親眼裡的涵義:她最好趕快清醒過來,向她母親投降。
昨天的震驚及悲傷逝去了一些,取代的是憤怒。
「珊娜告訴我昨天的事了。我覺得你那樣離開太過匆忙了。」
莎菲僵硬地點點頭。
「珊娜想要在場,但她的心情太過紊亂,我想我們最好私下進行,而且是立刻。」
莎菲再次點頭。
「我想我了解這對你有多麼困難。以你的年齡,當個未婚媽媽非常地不容易,」他
的棕眸坦率,並沒有責難的意味。「我以為去年你離開紐約時,你和你母親已經同意收
養是最好的方法。」
莎菲深吸了口氣。「我們從不曾同意過這樣的事!我那時候就拒絕了——一如現在
!」莎菲站了起來,睜大眼睛,身軀顫抖。她感覺頭暈目眩。昨晚及今早她都餵了艾潔
,但自己始終沒吃過東西。
他挑了挑眉。「我不明白,親愛的莎菲。你不可能以未婚媽媽的身分在紐約生活。
路上經過的人沒有人會對你說半句話。你會被社交界排斥,成為社交界的棄兒。」
「我以前就是社交界的棄兒。」
傑明也站了起來。「你以前不是社交界的棄兒,親愛的。只要你有意進入社交界,
我們可以立刻為你安排。你會有的是追求者,可以找到個丈夫——你才二十一歲。我會
很樂意幫忙,但如果孩子的事情傳了出去,你會永遠無法結婚!」
「我不想結婚!」莎菲喊道,但這是句心碎的謊言。「我打算一生奉獻給孩子和我
的職業。」
他看著她好一晌,彷彿從不曾見過她一般。「我考慮的不只是你好——也為了孩子
。你看不出艾潔最好是當做已婚夫婦的女兒長大嗎?我向你保證我們已經見過那對夫婦
,而且他們非常合適,事實上,那名妻子無法生育,非常地渴望孩子。她已經愛上了你
的孩子。」
莎菲象是被定在原地。她想象那名無法生育的婦人,每天以淚洗面,渴望著一個孩
子,想象她那沒有臉孔的丈夫,和他的妻子一起受苦。她想象一個漂亮的家,想象艾潔
生活在其中,而她無法忍受。
莎菲轉身就跑。
「莎菲!」傑明喊道。「拜託,等等!」
莎菲蹣跚地奔過走廊。莫太太試著和她說話,但莎菲沒有答應。金森也說了什麼,
語氣中充滿了關心,但莎菲並沒有真的聽到,珊娜追了過來,歇斯底裡地尖叫,聲音中
充滿憤怒及驚慌。她用她的錢雇的馬車等在外面。她跳上馬車,關上車門,指示車伕前
行,馬車駛離了車道。莎菲軟癱在座位上。
還沒有解決她的困境——錢——之前,莎菲還不能回旅館去,她在法國存了兩千法
郎,但急著離開巴黎,她並沒有等到去銀行提錢,她拿走的只有放在屋子裡的現金。但
就算她拿到了兩千法郎,也無法維持她們三個人的開銷太久。通常莎菲每季從母親那兒
拿到津貼——那是由她父親留給她的基金中提撥出來的。下一季的津貼應該在十二月一
日,但莎菲害怕她母親會扣下她的津貼來迫她就範。
她必須知道結果。那是她父親留給她的基金,珊娜應該不可能扣了她的錢吧?莎菲
決定必須找一個律師——而且這名律師願意讓她先賒律師費。
麥亨利的影像浮現她腦海。
莎菲的胸口湧起希望。亨利會幫助她。她記得他的辦公室在聯合廣場。那天他來拜
訪,邀請她去中央公園騎馬時,她閒閒地翻弄過他的名片。莎菲指示車伕將馬車開向聯
合廣場。
一個小時後,莎菲幾乎要放棄時,終於在二十三街的一家男性成衣舖的二樓找到亨
利的辦公室。她下了馬車,打發走車伕。她已沒有多余的錢可以繼續僱用他。
莎菲祈禱亨利在辦公室裡。她匆忙上了階梯,停在一扇厚玻璃門外。亨利坐在辦公
桌後面,低頭看著卷宗。莎菲的心躍到了喉間。她輕敲玻璃。
亨利抬起頭要說:「進來」,但聲音卻沒有出來。他睜大眼睛,站了起來。而後他
笑了,一開始有些猶豫,隨即漾開成大大的笑容。他打開門。「莎菲!我的意思是——
歐小姐!這真是驚喜。請進。」
莎菲松了一口氣,身軀輕顫——亨利真的很高興見到她。「你好,麥先生。希望我
不是在不便的時候打擾。」
「一點也不,」他帶她進到辦公室,為她拉開椅子。他打量著她的視線是溫暖的。
「我不知道你由法國回來了。你完成學業了?」
莎菲坐了下來,雙手緊握在膝上,不想讓亨利看見它們在顫抖。「我希望我的學業
永遠不會結束。」
他顯得有些惆悵。「要不要來杯咖啡?我可以煮一壺。」
莎菲搖頭拒絕。
亨利看著她一晌後,走回到他的桌子後面。「你是來談正事的,歐小姐?」
莎菲潤了潤唇。「恐怕是如此,麥先生。」她喊道,再也無法保持鎮靜。
「有什麼不對嗎,莎菲?我可以叫你莎菲嗎?」
她點點頭,自小皮包裡抽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亨利是如此地親切。她試著回想那
一天她為什麼沒有陪他去中央公園騎馬?對了,艾德。艾德來當她的模特兒。如果……
「亨利,我陷入了困境。」
他等待著,以律師的態度。
「我和我母親、繼父絕裂了,我被困在紐約,又沒有錢,」莎菲對上了他的目光。
「我每一季由珊娜那兒領到我的津貼——那是由我父親留給我的基金裡提拔出來的
。我害怕珊娜會扣下我的津貼。
「下一次的津貼是在什麼時候?」
「十二月一日。」
「有多少錢?」
「五百元。」
「你的母親是基金的管理人嗎?」
「是的。」
「基金的控制權什麼時候會轉到你手上,莎菲?」他開始記下資料。
「等我二十五歲,或是我結婚時。」
「你幾歲了?」他沒有臉紅。「這是專業的問題。」
「我知道。我二十一歲了。明年五月我就滿二十二歲。」
「我明白了。你和你家人可能和解嗎?」
「我不認為。」
「也許如果有第三者的介入?」
「不可能。」莎菲道。
亨利點點頭。「好吧!我相信我可以在一、兩天之內回答你的問題。」莎菲的身子
向前倚。「那太好了,」她遲疑了一下。「亨利,你能等到我領到屬於自己的錢後,再
給你律師費嗎?」她的語音一窒。「我現在正缺錢。」
「莎菲,我不會為了這樣的事向你收費,」他道,這次臉紅了。「你是我的朋友。
」
莎菲想哭。她的鼻頭抽噎。「謝謝你。」她柔聲道。
亨利遲疑了一下。「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莎菲?」
莎菲猶豫了,想起了艾潔。她現在一定已經餓壞了。瑞雪大概正在用牛奶餵她。莎
菲知道她必須趕回去喂艾潔。突然她感覺自己的肚子也餓了。但她只剩下幾塊錢,只夠
讓她們三個人再用個幾餐。而十二月還有三個星期,她要怎麼生活下去呢?
「莎菲,」亨利太過認真地看著她。「我可以借你一筆錢嗎?直到你能夠自給自足
。」
莎菲遲疑了一下。「也許再一、兩天,我得想想還要借些什麼。」她的呼吸有些不
穩。亨利不知道她還要照顧兩個人。如果他知道這些錢是要用來撫養她的私生女,他還
會對她這麼好嗎?
亨利站了起來,伸手到口袋裡。「哪,」他繞過桌子,將錢塞到她手中。「拜託收
下。你看起來非常的累。如果你繼續這樣擔心下去,我害怕你會無法支撐。」
莎菲強擠出笑容。「你對我太好了。」
他的身軀僵住,而後道:「我怎麼能不對你好呢,莎菲?」
「夫人,有你的訪客。」
珊娜並沒有接見訪客的心情。她昨晚一整晚都沒睡,眼睛哭得紅腫。她感覺好累,
而且她這個樣子也不好見客人。「不管來的是誰,請他走吧,金森。」
金森離開了,留下珊娜獨自對著她的黑咖啡及沒有動過的早餐。門房幾乎立刻又回
來。
「那名紳士宣稱是急事。」金森道。
珊娜氣惱地拿起名片,看了一下。「麥享利。律師。他想要什麼?」
「他說是有關重要的家事。」
珊娜心裡羞惱,但還是指示金森請他進來。一會兒後享利出現了。他穿著一件略嫌
過大的西裝套裝,珊娜注意到他較以前瘦了許多。
「很抱歉打斷你的早餐。」他道。
珊娜聳聳肩。她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請他坐下。「什麼事這麼急,麥先生?」
「我代表你的女兒來的,雷太太。」
珊娜的身軀僵住,震驚不已。「什麼?」
亨利清了清喉嚨。「她有一筆錢會在下個月的一日進帳。那筆錢會到嗎?」
珊娜緩緩地站起來,一臉地無法置信。「只有在莎菲回家——一個人的情況下。」
「一個人?」
「是的,」珊娜嚴厲地道。「你必須告訴她只有在她『一個人』回家的時候,才能
拿到她的津貼。」
「恐怕我不了解。」亨利道。
「如果莎菲繼續住在外面,反抗我,她就無法自我這裡拿到錢。」
「那筆錢是來自她父親留給她的基金,由你管理的?」
她抿緊下顎。「是的。」
「恐怕我必須看看基金管理的契約副本,雷太太。」
珊娜先是無法置信,繼之勃然大怒。「我的律師是韓約翰,麥先生。契約是在他那
兒,不在我這裡。」
亨利微微一笑。「那麼我可以告訴他你認可我拿到副本?」
「我有選擇嗎?」
「為了拿到那些文件的副本上法庭似乎是小題大作。」亨利道。
「是的。你得到了我的認可,」珊娜悻悻地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不必浪費那些
時間。契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除非莎菲結婚了,她要到二十五歲才能繼承她父
親留給她的錢,沒有轉圜的余地。」
亨利只是鞠躬行禮。「謝謝你的合作,雷太太。」
珊娜看著他離開,而後她挫折、憤怒地低喊出聲。
律師!莎菲竟然去找律師!她無法相信!老天,莎菲不知道她在試著保護她嗎?她
只是想保護莎菲不遭到和她一樣的痛苦和傷害。她不希望莎菲犯了和她同樣的錯。莎菲
再這樣下去會毀了自己的!
珊娜的身軀顫抖,跌坐在椅子上,她似乎再也認不出自己的女兒了。她曾經是那麼
地溫馴、乖巧的小女兒,滿足於她的繪畫及遺世獨立的生活,而後狄艾德闖進了她的生
命,改變了一切。
是的,這一切都是狄艾德的錯!
珊娜恨他。噢,她是多麼地恨他!
兩年前的那個夏天,莎菲變得大膽、挑釁。她不理睬珊娜的警告,一頭栽進了和他
的韻事裡。珊娜的身軀顫抖。莎菲正重蹈了她母親當年的覆轍。
當時她才十五歲,被對傑克的欲望衝昏了頭,再也看不見其他人或其他事。她故意
將自己的貞操獻給了他。她深愛他到反抗她的家人嫁給他。他們和她斷絕關係,一分錢
都不給她。直至現在,珊娜仍未和她的父母親說過話。在她和傑克結婚的那一天,他們
就當做他們的女兒死去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名世故陽剛的男子,一名純潔的少女。欲望、反抗,失去了純
真。她們的相似處是如此地駭人。
但也僅止於此。珊娜在生下孩子前和傑克結婚,莎菲跑到巴黎生小孩——現在又拒
絕將小孩給別人收養。珊娜雙手覆臉,痛哭出聲。她只是想保護莎菲不受傷害。知道莎
菲掉下樓梯,跌斷腳踝的那一天,珊娜自失去傑克的哀傷中掙脫出來。躺在床上的莎菲
顯得如此嬌小無助、疼痛;珊娜心裡充滿了罪惡感。那份罪惡感一直存在。莎菲的足踝
痊癒後,成了跛子。珊娜感覺她必須負責,做賠償;她會保護莎菲不受到傷害——終其
一生。
珊娜認真地扮演母親的角色。既然她已經失去了傑克,她把全副的感情都投注在她
女兒身上。儘管莎菲跛了腳,但她還有她的藝術及珊娜。珊娜鼓勵她對藝術的喜好,保
護她不遭到社交界的輕視。
然而莎菲不再想被保護。但珊娜知道她的女兒並不了解。沒有人了解成為社交界棄
兒的滋味,一直到真正被摒棄在外,被責難。
珊娜不能讓她的女兒那樣。背負未婚媽媽的重擔將會毀了她。珊娜了解放棄社會地
位,換取愛情的結果。只有愛情是不夠的。沒有任何事抵得上被社會排斥的痛苦。
但當時她還有傑克。莎菲甚至沒有狄艾德。就算她擁有他,那痛苦只會更深。珊娜
想著那段婚姻期間的心碎及痛苦。她想著那激烈、惡意的爭吵,她想著傑克沒有回家的
那些夜晚,以及他回家的那些晚上身上便宜的香水味。即使是現在,在這麼多年後,回
憶喚起如此的恨意及悔恨。更糟的是伴隨的還有愛——一份始終不曾消失的愛。
珊娜知道莎菲別無選擇。她不能成為未婚媽媽,她也不能嫁給狄艾德——他就和她
那個混帳丈夫一樣地糟糕。不,莎菲必須放棄孩子,繼續過她的人生。假以時日,痛苦
會變得可以忍受。那樣對她個人最好——對莎菲、孩子,甚至是對珊娜。
珊娜命令車伕將馬車駕來。她匆忙上到樓上,換了一件較鮮艷的衣服,在面頰及唇
上點一點胭脂。她戴著頂黑色帽子,前覆黑紗,以此遮掩她滿是紅絲的眼睛。她的脈搏
開始加速。
她需要傑克。現在,儘管她並不確定他已經回到了紐約,他的家。
珊娜匆忙下了樓梯,指示比利將馬車開向河邊大道。而後她留在座位上,等待著。
如果傑克回來就好了。他會幫忙。他有那個能力。他是珊娜所認識的人當中,最有
能力的人。
馬車經過了中央公園,但她對窗外的景物視而不見,她的心抽痛。她已經將近一年
沒有看到傑克了,自從那一次邂逅後沒有。但不是因為她沒有試過。
知道傑克還活著後,她很輕易地探出了他現在的假名,並請了偵探,查出他所住的
地方。數天後她就得到了回音。傑克住在河畔大道一0一號。珊娜立刻去了。
並且大吃一驚。那座宅邸佔地五英畝,橫跨兩個街區。宅邸的四周圍以雕花鐵欄桿
,大門口由一幢小小的磚屋守衛。高聳入雲的綠樹環繞著宅邸。
屹立在一片翠綠的草坪面前的主屋是如此地壯觀、富麗堂皇,看起來較象是中世紀
的采邑。它有的是塔樓、拱門、屋垣及高而遠的屋頂——絕對不是一般的屋子!
珊娜完全愣住了。傑克住在這樣家華的屋子裡?它絕對比雷氏大宅大上兩倍不止!
他是怎麼辦到的?他怎麼有辦法賺到這麼多的錢?她初認識他時,他不過是個一無
所有的愛爾蘭工人!
同時她的心裡也充滿了狂怒。她是他的妻子!她應該住在那裡,和他在一起!他們
結婚的第一年,她住在破舊的小屋裡,穿著很快就洗得綻線的棉衣服。他們負擔不起僕
人,她必須單獨照顧莎菲——傑克只能在下工後幫忙。她還必須下廚煮東西,不然,就
沒有東西吃。名門出身的珊娜被迫過平民的生活!那一點也不公平!
一開始她找傑克是因為她愛他,但現在她卻是氣憤被剝奪在他身邊的位置。珊娜的
馬車要駛進宅邸,卻發現鐵門深鎖。終於小屋裡有人出來。看守的人說主人數天前離開
了紐約,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或什麼時候會回來。在珊娜的高壓逼問了,他終於說出個
可以聯絡的人名:傑克的律師。
珊娜立刻找上了傑克的律師,但是毫無所獲。他不能對她或任何人透露韓先生的下
落,但他最後同意為她傳遞一封信。珊娜寫了一封十頁長的信,在信內傾訴她對他永遠
不渝的愛,她對被欺騙玩弄的憤怒,以及她渴望再次成為他的妻子,回到他身邊。傑克
始終沒有回信,但他的律師保證他收到了信。年底前珊娜又寄了一封出去,但仍是沒有
回音。
珊娜每隔數天就回到那幢大宅,希望傑克會回來,但他沒有。珊娜雇的偵探終於查
出來他在倫敦也有房子,在愛爾蘭的首府貝爾佛斯特也有一幢,在鄉下還有一處產業。
珊娜從沒有這麼震驚過。但傑克的生活一直非常低調,珊娜的偵探無法查出他去了
哪裡,最後她只有被迫放棄。
比利再次駕著馬車經過宅邸深鎖的大門。珊娜挫折地想大喊、尖叫。該死了,傑克
!我需要你——你去了哪裡?莎菲需要你!
珊娜閉上眼睛,坐回座位上。如果她上一次看到他時沒有發脾氣就好了!如果她能
夠放開忘掉——過去!最糟的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或是否能再見到他!該
死的他!
比利扶珊娜下車時,她的頭疼得要命。她匆忙進了屋子。她不應該去找傑克的,但
她就是無法不去。天殺的傑克!她需要他的吻。他為什麼不在?
她想到麥享利的來訪;她的額頭抽痛得更厲害了。她必須見她的律師。她確信莎菲
的基金是由她全權管理,但她不能留下任何漏洞。基金是她讓莎菲屈服的最大利器。她
確信等到莎菲身無分文時,她就會回家放棄孩子。
珊娜按摩著額頭,走進客廳,但已經有一個男人在那兒等她。她認出是狄艾德。
珊娜睜大眼睛,停下腳步。「你在這裡並不受歡迎!」
他沒有笑容。「你已經告訴我許多次了!莎菲人呢?」
珊娜的心裡念頭直轉。「她不在這裡。」
「我知道。她在哪裡?」
珊娜試著控制自己不穩的呼吸。她感覺到危險。她在這個男人的眼裡看見憤怒的決
心。他追的是莎菲——或是她的孩子?他知道孩子的事嗎?不然他為什麼會想要莎菲—
—而且如此地憤怒?如果告訴他孩子可能會使艾德及她女兒在一起。她想像莎菲及艾德
住在狄艾德奢華的屋子裡,但只有莎菲獨自一個人哭泣,照顧孩子,他則在外尋歡作樂
……「莎菲在波士頓。」她回答。她必須分開他們。
「在波士頓?」他瞪著她。「她該死地在那裡做什麼?」
「她去拜訪親戚,」珊娜泰然自若地說謊。「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艾德冷冷地看著她。「我會找到她,」他道。「不管有沒有你的幫助,即使那要耗
上我一輩子的時間。」珊娜倒抽了口氣。艾德已經大步離開屋子。
艾德的身軀顫抖個不停。他已經盡可能地趕回紐約了,但她還是逃離開他。他在蒙
馬特找到她時,她告訴他她不會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利,但當天晚上她就帶著艾潔逃走了
。艾德發現時,憤怒無比。他仍然非常地憤怒,但現在它已經轉化成深沉冷靜的怒氣。
他打開車門。該死的莎菲!她怎麼能那樣帶著艾潔離開他?但他不會讓她再逃走了
。
他會不計一切找到她,她終究會成為他的妻子,艾潔會冠他的姓。艾德做的是對每
個人都對的事。
但他才不相信珊娜講的莎菲在波士頓的鬼話。他今天早上才抵達紐約,但他的下一
站是杜氏畫廊。她該死地絕對會和畫廊聯絡。
「狄先生,等等!」
艾德正要上他的汽車,管家莫太太氣喘吁吁地追出來。艾德停下來,全神警戒。
「莫太太?」
「是的,先生,」她跑到他身側。「如果她發現我和你談話,她很可能會解雇我,
而且不給推薦函——儘管我自從莎菲四歲起,就在她身邊工作了!」
他抓裡老婦人的手臂。「莫太太,如果珊娜解雇你,你可以為我工們。」她睜大了
眼睛。「謝謝,先生!」
「現在告訴我莎菲的事。」
她的眼眶充滿淚水。「那是個謊話,先生!波士頓根本沒有親戚!你應該早一點來
的!老天,她們彼此吼叫的聲音幾乎要掀翻了屋頂!幸好雷先生不在家裡!」
「誰在吼叫?珊娜?」
「珊娜及莎菲!我從不曾聽過莎菲小姐這麼大聲說話!她是如此地生氣!」莫太太
哭了起來。
艾德的表情陰郁,但他保持平靜的語氣。「她們為什麼爭吵?」
「為了孩子。那真是可怕,先生!」
他倒抽了口氣;他的心抽痛。「艾潔呢?她還好吧?」「孩子很好,先生,但雷太
太要莎菲小姐把孩子讓給另一對夫婦收養——而雷太太一向說到做到!她和雷先生已經
安排好了。但莎菲拒絕了,因此她們才大聲吼叫。當天夜裡,她帶著孩子及那名法國女
人離開了,其他什麼都沒有帶!我不認為莎菲小姐身上有太多錢——她們到達這裡的樣
子糟糕得很!」
艾德的身軀劇顫,但他保持語氣的平靜。「她們去了哪裡?」一時間,想像莎菲抱
著艾潔,像游民般地縮在街角。他趕走這幅景象。
「我不知道!」莫太太哭泣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艾德拍拍她。「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我會找到她的。」
莫太太懇求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會,先生!但拜託要快,在可怕的事情發生之前
!」
「如果你有她的消息,你可以到塞佛裡通知我。」
莫太太點點頭。
艾德謝了她,匆忙上車,再也無法維持鎮靜的表象。他的心梗在了吼間,他似乎無
法吸氣,老天,他想用雙手掐死珊娜!她竟然將她的女兒及孫女趕到街上!莫太太害怕
會有可怕的事發生。紐約市並不適合一名帶著孩子的年輕女人生活——而且還沒有錢!
艾德知道他必須找到莎菲,終止她的瘋狂!明顯地、他會又一次扮演護花使者——
這次是護衛他們兩個人的未來!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莎菲一整天都很緊張,等待和享利的會面。亨利看見她站在玻璃門外,在她敲門前
迎了出來。他露出笑容。「時間算得剛剛好。我們去聯合廣場走走怎樣?這是個美麗的
下午。」
莎菲點點頭,試著由他和藹的表情看出是好消息或壞消息,但是看不出來。他扶著
她的手肘下了樓梯。屋外的陽光燦爛,但驅不走空氣中的冷意,樹本幾乎都光禿禿的,
只剩幾片紅金色的葉子在空中飛舞。
亨利仍然攙扶著她的手肘往前走。「我和珊娜談過了。我同意你的話。除非你讓步
,妥協是不可能的。」
莎菲憂慮地看了亨利一眼。「她怎麼說?」
他遲疑了一下。「她說她會扣著你的錢,直到你回家……一個人。」
莎菲畏縮了一下。亨利的臉龐脹紅。她心裡沮喪不已。她知道亨利並不知情,但他
又由珊娜的話裡了解多少?她應該告訴他她為什麼缺錢嗎?能夠有人分享她的困難及憂
慮是如此地好。但他的反應也可能是驚愕不信,而莎菲不能冒險失去他的友誼。「她可
以那樣做——扣著我的錢?」
亨利歎了口氣。「我由她的律師那兒拿到了信托基金的契約副本。回答是她可以。
那樣做並不恰當,也不合理,但技術上她是可以那麼做。我們可以上訴,但時間要
很久。我們可以對她個人提出告訴,或是請求法庭指派一名新的基金管理人取代她。」
莎菲轉身驚駭地面對亨利。「我無法相信!我必須控告自己的母親?或是上法院提
請不讓她當基金管理人?這太可怕了!」
「它是不愉快。」亨利道,細細地審視著她。
莎菲感覺到憤怒升起。過去數天對她母親背叛的傷害已逐漸過去,取代的是憤怒—
—氣憤她的殘忍無情。「我在法國有儲蓄。不過離開的太匆忙,無法拿到銀行的文件,
我正努力把錢轉過來,但沒有銀行的文件,我至少要耗上四到六個星期。」她的聲音顫
抖,她每天擔憂得睡不著覺。她從沒有這麼地疲累過。她好想要有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倚
靠。
特別是隨著每一天的過去,艾德到達紐約的可能性激增。
莎菲竭力控制自己,察覺到亨利探索的目光。「再過幾天,杜氏畫廊會有一場我的
個展。如果幸運,它會成功。大部分他展覽的是他已經擁有的,但有幾張新作是采取傭
金製,我想喬爾會肯接受我用日後的畫作擔保,借我一筆錢。」畫廊離這裡只有幾個街
區,她打算等一下走路過去。
亨利拉住她的袖子。「莎菲,等等。我看得出你很困擾。你真的不能回家嗎?也許
如果我介入——」
「不!」莎菲激烈地喊道,兩人都嚇了一跳。
亨利的手離開她的袖子,她挺了挺肩膀,但克制不住身軀的顫抖。「亨利,你不明
白我為什麼不能一個人回家。」
「不,我不明白。」
莎菲用力吞咽,感覺眩暈。「我不能回家是因為珊娜要我放棄我的女兒給別人收養
。」
亨利驚喘出聲。
莎菲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是的,我有一個孩子,一名私生子——叫歐艾潔。我
全心全意地愛她。」
「老天!」亨利道,隨即她的臉龐憤怒地脹紅。他恍然大悟。「是狄艾德,對不對
,他是父親?那個畜生!」
莎菲低喊一聲,抓住他的手腕。「拜託,我無法告訴你艾潔的父親是誰!我不能!
」但她知道亨利已肯定沒有其他人,也了解亨利的反應正是社交界的人知道艾潔的事後
會有的典型反應。
亨利點點頭,他的肩膀繃得緊緊的,雙唇緊抿。「我了解。」
「你怎麼有辦法?在我自己甚至也不了解的時候?」莎菲問,聲音幾近低語。她還
沒有想出來要怎麼做。某方面,她知道她應該和艾德達成協議,不能一直這樣躲不去,
但她還沒有辦法。她茫然失措地看向享利。「亨利,我愛她。我不會放棄她,在我這方
面,妥協是不可能的。我很生我母親的氣——而且我不會回去。」
「現在我終於了解了。」亨利緩緩地道。
她看向他,尋找著譴責及反感的跡象,但她看見的只有哀傷。「你當然……深感震
驚。你還會代表我嗎?」
「莎菲,我是你的朋友。我當然會繼續代表你爭取你應有的權利——而且我會盡可
能地幫你。」
莎菲感激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亨利遞給她一條手帕。
莎菲擦了擦眼睛。「謝謝你。非常地感激。」
他握住她的手臂,兩人繼續前行。過了一條街後,他們到了聯合廣場。亨利帶著她
在公園無人處的長椅坐下,驚起了一地的鴿子。他轉身看著她;兩人的膝蓋碰觸,他咳
嗽一聲。
莎菲抓緊手帕。「我相信喬爾會先借我一些錢。」她道,語氣中有著希望,也有害
怕。
「我不會讓你挨餓,莎菲。你不知道嗎?」
「你是如此地親切。」她低語。
「那不只是親切,」他顯得很不自在。「你現在還不知道嗎?」
她沉默不語。
他的臉脹紅了。「我非常地喜歡你,莎菲。」
莎菲看著他,嚇了一大跳。
他似乎覺得欠她一個解釋。「你知道的,兩年前的夏天,我去新堡海灘見你——為
了錯誤的理由。但現在我的動機是正當的。那時我想要和你結婚;我嬸嬸鼓勵我,因為
你繼承的那筆錢。但當我遇見你後,我發覺你非常迷人——即使你母親一開始成功地阻
攔我。」
莎菲瞪大了眼睛。「她那麼做?」
「是的,她一直潑我冷水。但你仍然是我所見過最真誠、善良的女人——也是最勇
敢的。我想要和你結婚。這次是為了正確的理由,」他的臉龐更紅了。「我已經喜歡你
很長一段時間了。你不應該這麼驚訝。」
「享利……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眼裡只有他。」
莎菲沒有開口。他說得對。她想到艾德,心中痛苦。她納悶是否她一生只能愛著他
一個人。
亨利放低了聲音。「我從不曾對任何女人說出這樣的話。我無法忍受看見你受苦。
你不應該獨自一個人。你需要個丈夫,你的女兒需要父親。」
莎菲努力拋去艾德的影像。她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感動得說不出
話來。」
「說好。說你會成為我的妻子,莎菲?我知道我還沒有和艾潔見過面,但我會是個
好父親。我永遠不會因為過去的事對她不好——還有你。」
莎菲直覺地知道亨利會是個好父親——及好丈夫。他會愛他的妻子,忠於她。她閉
上眼睛,抵擋那份強烈襲上的哀傷與渴望。在她心裡還愛著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她怎麼
能和另一個人結婚?但是她渴望一個家,一個她可以愛及愛她的男人。「你的提議令我
受寵若驚,亨利,但拜託,我需要一些時間。」
他嚴肅地點頭。
莎菲絕對不能錯過她妹妹的訂婚舞會。自從和傑明的那次會面,知道他附和珊娜的
計劃後,她就不曾回過家裡。過去一個星期來,她一直專注在自己的問題及照顧艾潔之
上,沒有時間多想她的繼妹。她猜測麗莎現在一定埋首針線中,忙著量制新娘禮服。
莎菲在舞會的前一天下午溜回家,艾潔留在旅館由瑞雪照顧。她仔細地挑選過時間
。珊娜每天下午出去和其他女士用餐。莎菲不想再見到她的母親,再吵一架。
她發現麗莎浸在浴缸裡,全身塗著薩拉塔嘉泥巴。「嗨,麗莎,我來借一件禮服在
明天的舞會上穿。」
「莎菲!」
莎菲忍不住對她妹妹的樣子笑了。除了眼睛及嘴外,她整個臉都是泥巴。她坐下在
一旁的腳凳上。「那真的能夠改善人的肌膚?」
麗莎坐了起來。「你這陣子在哪裡?老天,我是這麼擔心你及你的嬰兒!」她開始
哭了起來。
莎菲蹲在麗莎身邊,拍了拍她滿是泥巴的背。「我很好,真的。」
麗莎強抑下一聲嗚咽。「你的母親是個女巫——我的父親也是!他們怎麼能這麼殘
忍地對你!」
「他們相信他們做的是對每個人最好的事。」莎菲道。
「你在為他們辯護!」
「不!」莎菲歎了口氣。
「你還好吧?」麗莎道,抓住浴缸邊緣。
「是的,我們還過得去。珊娜切斷了我的津貼,但麥亨利借我錢——還有杜喬爾。
」莎菲在享利驚人的求婚後立刻去見他。喬爾很同情她的困境,並樂意幫忙。
「我知道,」麗莎道。「他們談的都是你。」
莎菲聽起來並不樂觀。
「等我拿到了我的律貼,就把它給你,」麗莎堅定地道。「誤會你會來吧?」
「我怎樣也不會錯過你的訂婚舞會;還有謝謝你,麗莎,」莎菲懊惱地笑笑。「我
猜我並不像我原以為的孤單。在這次的事裡,許多人站在我這邊。」
「莎菲——你並不孤單!」麗莎激烈地道。「等我和利安在五月結婚了,你和艾潔
可以和我們住在一起。」
麗莎慷慨的提議令她愕然。「麗莎,你的新婚生活絕對不會希望有你的姊姊及外甥
女涉足其中。」
「我希望的。」她固執地道。
「那伯爵呢?」
「我相信他會和我一樣地熱誠。」
莎菲懷疑。她清楚男女之間的熱情。她不認為伯爵會喜歡在結婚的時候有同伴。
「你那位大名鼎鼎的未婚夫最近怎樣?」
麗莎的笑容逝去。
「麗莎,有什麼不對嗎?」
「噢,莎菲,」麗莎喊道。「我深愛著他,而且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愛上他了,但我
終於面對了事實。我不認為他愛著我。」
莎菲只有在到家的那一天見過朱利安一次,但她記得當時他有多麼僵硬有禮——及
他有多麼快注意到她沒有戴戒指的手。她想起她甚至沒有看見他笑過——一次都沒有。
如果她沒有看見那個吻及他眼裡燃燒的光亮,她會以為他和他的外表一樣地冰冷。
但麗莎是如此地美麗動人,並且聰慧善良,落落大方,不愛她的男人會是個傻瓜。
但話說回來……朱利安也令她聯想到艾德。
的確,艾德與金髮燦爛的伯爵似乎大不相同,但他們同樣是俊美、雄偉的男性典范
,他們同樣能夠隨心所欲得到他們想要的女人。那會是個白癡的想法,認為朱利安一直
過著聖人的生活。他深深地被麗莎吸引,但她有經驗知道欲望並不是愛。「是什麼使得
你那麼想,麗莎?」
她遲疑了一下。「他從不微笑,莎菲。他十分禮貌,但他始終沒有笑容——對我不
,」她遲疑了一下。「而且他的談話也是敷衍了事。」
「我希望他沒有對其他女人微笑?」
「沒有。我想……也許他並不喜歡女人,」麗莎猶豫地道。「那有可能嗎?他的吻
是如此地熱情,而且他是如此地——」麗莎頓了下,臉紅了。
「任何事都有可能,」莎菲道,突然想起伯爵的第一任妻子,並且深深擔憂。「你
對他其他還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他是肯斯伯爵的獨子,以及他的母親在多年前死去。」
「麗莎,也許你這次是太衝動了些。」莎菲溫柔地道。麗莎對伯爵知道的是如此地
少。
麗莎的眼眶充滿淚水。「但我真的愛他——愛得發狂!如果我能夠,我願意在今晚
嫁給他。我祈禱他的冷漠保留只是英國人的矜持。一旦我們結婚了,我就會更了解他的
個性——及愛。」
莎菲不喜歡這一切。「我認為你應該盡快和伯爵來個長談,對他坦白你告訴我的這
些憂慮。我認為你必須知道他的過去——及他的第一任妻子。」
麗莎睜大了眼睛。「我要到明天的舞會才會看到他。」
「那就到那時候吧!」莎菲強擠出快活的語氣。
麗莎愕然。
「我得走了,」莎菲站了起來。「艾潔很快會肚子餓,而且我不想和珊娜打照面。
」
「等等,」麗莎喊道,站了起來,用毛巾裹住覆滿泥巴的身體。「莎菲——你住在
哪裡?我要怎麼聯絡你?」
「我住在十三街的列辛斯旅館。」莎菲道。
麗莎離開浴缸。「他來過。上個星期。」
莎菲凍住了,確定是自己聽錯了。「什麼?」
「狄艾德來過家裡找你。當時我不在家。珊娜趕走了他。莫太太告訴我珊娜對他說
你去波士頓找親戚了。」
莎菲知道她應該高興珊娜誤導了艾德,相反地,她沮喪不已。「他來做什麼?」
「來見你。他知道艾潔的事嗎?」麗莎問。
莎菲點點頭。
麗莎驚訝地瞪著她。「你必須見他。立刻。」
「我不能。」
「為什麼不?」麗莎喊道。「他是你孩子的父親。該死,他應該娶你的!」
莎菲從沒有聽麗莎罵髒話。「他已經求過婚,」她沙啞地道。「但我拒絕了。」
麗莎驚喘出聲。「你拒絕了?為什麼?」
「因為我愛他,因為他不要我,他要的是艾潔。因為我無法忍受成為他的妻子後,
看著他在外面和女人交媾。」
「莎菲,如果他來找——」
「不!不准你告訴他我的下落!」莎菲喊道。
麗莎沒有回答。莎菲看著她妹妹眼裡的亮光;當天下午,她和艾潔、瑞雪搬離了列
辛斯旅館,搬到河邊的一個住宿屋子。
莎菲為晚上的訂婚舞會著裝。她已經決定碰到她母親及繼父時,以僵硬的禮貌而對
。她了解珊娜。她不會在舞會裡鬧得不好看,而且她會忙著招待五百名的賓客。傑明也
是。他們沒有機會再誘勸她把艾潔讓給別人收養——另一方面,她也會盡可能地避免和
他們打照面。
「莎菲,你是如此地美麗。」瑞雪突然自她身後道。
莎菲轉身,眉頭挑起。
「艾潔睡著了,而你非常地美麗。」瑞雪道。
莎罪並沒有試著在小手鏡裡照著自己的樣子。她們租的這幢房子已經有些破舊了。
雖然她們可以廉價租到兩個房間,但每個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一個薄薄的床墊及已
經綻線的被單、舊毛毯。當然還有一盞燈及一個小洗臉台。
莎菲由麗莎處借了件柔和的珊瑚色衣服。麗莎說這個顏色最適合莎菲的金髮、棕色
的眸子及杏色的肌膚。莎菲在麗莎的衣櫃裡看到那件禮服的第一眼就愛上它了。它比她
曾經穿過的任何禮服都美麗,但麗莎堅持她接受它。「亮麗的顏色令人心情愉快,」她
狡儈地道,硬將衣服塞給她。「不像你常穿的灰色或藍色,簡直就象服喪似的,叫人心
情快活不起來。再說,我的禮服可沒有半件灰色的,不然還有幾件金色、銀色,領口開
得非常低的。」
莎菲接受了那件珊瑚色的禮服。
現在她面對著瑞雪。「這件禮服似乎在衣架上沒有在我身上大膽。」她道,並非討
厭這件禮服的開低領口。
「你在哺乳,這種情況下,你不可能藏住胸部,」瑞雪道。「你看起來非常性感,
莎菲。麥先生得非常努力不對你流口水!」
「拜託!瑞雪,我們兩個都知道我不是那種天生尤物!」莎菲遲疑地走到床邊坐下
。「感謝天這件衣服不是每個地方都緊。」
「你瘦了太多了,」瑞雪不贊成地道。「不然你會穿不下麗莎的衣服。享利在樓下
等著。」
莎菲跳了起來。「你為什麼不早說?」她抓起連禮服一起借的珠子皮包。「我的頭
發怎樣?」
「考慮到你是在沒有鏡子的情形下做的,頭髮好極了。」
「沒有亂吧?」
瑞雪笑了,親吻她的兩邊面頰。「它很完美。去吧,親愛的,好好玩。」
莎菲衝到另一個房間,親吻她想睡的女兒。「我不會待太晚。」她承諾。
「如果你在午夜兩點前回來,我不會放你進來。」瑞雪在她身後喊道。
莎菲忍不住笑了。她匆忙下樓。亨利穿著一身黑色燕尾服,在下面踱著步。他抬起
頭看見她,眼裡閃過坦率的贊美。莎菲幾乎覺得自己也變得漂亮了。而且有那麼一刻,
她不由自主地想象是艾德等著護送她去舞會……愈接近自己的家,莎菲愈加緊張。她挽
著亨利的手一緊,亨利看向她的目光提供了無言的安慰。
金森很高興見到她,接過她的斗篷。「歡迎,大小姐。」
「麗莎還好吧?」莎菲問他。
「她一整天都不舒服,可憐的小東西。」
「我母親呢?」
「她在廚房,有些歇斯底裡。」
莎非簡潔地點頭。「我們走吧!」她對亨利道,急欲逃入大舞廳藏身在賓客中,不
讓珊娜看到她。
「我不在廚房裡,」珊娜大聲喊道,鞋跟輕脆地踩過大理石地板。「莎菲——站住
!」
但莎菲早已僵在原地。她緩緩轉身面對她的母親。
她們瞪視著彼此。「我們必須談談,現在。」
「不。」莎菲道。
珊娜瞄了享利一眼。「先生,你能離開一下嗎?我有話要和我的女兒私下談談。」
但莎菲不等享利作答。狂暴的憤怒令她的身軀劇顫。「不,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
的,什麼都沒有,聽見了嗎?你殘忍、自私,你想的只有自己!」話一開口,便無法打
住。似乎是體內的另一個她在說話。「多年來,我一直照你希望的做——一直聽你的!
你要我躲起來,因為我跛了腳。我照做了!我不想讓你尷尬!你要我不要結婚,我
同意了,因為同意要比大膽追求愛情容易!我聽你的——信任你!我甚至信任你到認為
你看到艾潔就會愛上她,特別是我要來投靠你!但你背叛了我——那是最後一次了——
而我不認為我會原諒你所做的事!」
珊娜的臉龐灰白。「莎菲——我愛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你所做的一切,」莎菲簡潔地道,無法停止。「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不是為
我。」
珊娜哽咽道:「我愛你。」
莎菲嚥回一聲嗚咽。「而我愛艾潔。」
珊娜望向亨利。
「他知道,母親,他知道一切。」莎菲道。
「你是個傻瓜。」珊娜低語。
「不——你才是傻瓜,想要拆散我和我的女兒。」莎菲轉過身走開,亨利追了上來
。
她無法停止身軀的顫抖。她可以聽見樓下舞廳樂隊伴奏的悠揚曲音,以及賓客熱絡
的談話聲。她不記得曾經這麼憤怒過。她告訴自己只要她一直高抬著頭,面帶笑容,就
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心情有多麼紊亂,以及她對她母親說了多麼可怕的話——儘管她說的
是事實。
她的身軀仍繃得緊緊的,無法放鬆。她感黨糟透了。不管她是多麼憤怒、受到傷害
,珊娜是她的母親。部分的她為自己說的話感到羞愧,另一部分的她則為珊娜心痛,知
道她被傷得有多麼重。
她們母女可能有和好的一天嗎?她哀傷地想著。
這個晚上一直籠罩著她的不安似乎更加強了。亨利已經來到了她身邊,拖著她的手
,走了白色大理石樓梯,來到可容納五百名賓客的舞廳——而且現在似乎就容納了這麼
多人。
她告訴自己那份不安的感覺只是杞人憂天,除了和她母親的沖突之外,沒有任何事
會發生。
「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亨利親切地道。
「你的陪伴已經是很大的安慰,亨利,」莎菲道。「我很抱歉你必須目睹那一幕。
」
在他能夠回答之前,樂隊停止了奏樂,群眾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她來了。」某個
人低語道。
莎菲轉過頭,倒抽了口氣。麗莎穿著一身白色的蕾絲禮服,出現在樓梯頂。她的妹
妹是如此地完美。珊娜笑著,傑明笑得更開懷,完全是做父親的驕傲。伯爵的表情陰郁
得象石頭一般。莎菲無法相信。他痛恨和麗莎的這椿婚姻嗎?他是被迫和麗莎結婚的嗎
?
更糟的是,麗莎一直直視著前方。莎菲看得出她的心很亂。她的笑容是強擠出來的
。傑明清了清喉嚨要說話,卻見麗莎的眼裡閃爍著淚光。
傑明開始介紹伯爵,稍後他就會宣佈正式的訂婚。
莎菲沒有在聽,她試著捕捉她妹妹的目光,希望能夠安慰她,儘管兩人相隔很遠。
但麗莎的眼裡並沒有看見任何人。莎菲為她妹妹心痛,並只能無言地鼓勵她。
突然間她感覺到一股視線一直看著她。她轉過身,打量著珠光寶氣、觥籌交錯的賓
客。她的視線停立在群眾邊緣、靠陽台門的一名高大男子。他大約和她母親同齡,也或
者更大一些,留著一頭不合時尚的長髮。他的膚色黝黑,體格壯碩,穿著一身優雅高貴
的黑白色燕尾服,而且他一直盯著她看。
莎菲盯了回去,心裡困惑不已。他看起來很眼熟,但她想不起他是誰,或是在哪裡
看過他。他應該是珊娜或傑明的朋友。但為什麼他一直這樣盯著她。
突然間他別開了目光。莎菲看見他融入了群眾中。她望向麗莎與伯爵,她的父母親
所在之處。賓客還大聲鼓掌,出乎莎菲意料外的是她的母親也在盯著剛剛那個男人——
而且臉色蒼白如紙。
伯爵自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珠寶盆;隨意地打開。他舉高盒子。賓客驚喘出聲,莎菲
睜大了眼睛。那只戒指顯然是價值連城的傳家之寶,無數的小鑽石烘托著一顆巨大的紅
寶石,在水晶吊燈映照下她看到一抹跳動的火焰。伯爵將它套在麗莎的中指,賓客再次
大聲鼓掌。
莎菲跟著拍手,但在心裡祈禱麗莎能夠回復理智,在一切太遲之前取消婚禮。麗莎
說的對。朱利安並不愛她——事實上,他似乎很不高興這次的訂婚。
樂隊奏起音樂。伯爵帶著麗莎進入舞池。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帶著麗莎,毫不費力
地翩翩起舞。
他們是亮麗耀眼出色的一對。伯爵高大健壯,金髮燦爛,十足的男性,麗莎黑髮白
膚,嬌小玲瓏,柔美的女性。屋裡的鼓掌聲更大了;只有莎菲由麗莎緊繃扭曲的臉龐知
道她一直在竭力克制淚水。
更多人開始跳舞。傑明也帶著珊娜進了舞池,但莎菲在亨利邀舞時拒絕了。看著其
他人成雙成對地在舞池裡翩翩起舞,她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孤寂及渴望;似乎只有她是一
個人,沒有伴侶。
莎菲挺直背脊。自怨自艾並不是她的作風。她已經堅強地經歷了許多事。
突然間她的寒毛豎立,心跳停止了,強烈的恐懼感包裹了她——以及同樣強烈的喜
悅。
她知道艾德出現了。下一刻,她看到了他。
艾德大步走了過來,一身黑色燕尾服的他更形偉岸英俊;他的步伐從容不迫,但視
線始終不曾離開她。
「噢,老天!」莎菲低語。她緊抓著亨利的手臂。艾德的眼裡盛滿了憤怒,而且他
正筆直朝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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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莎菲無法移動,儘管她的心一再告訴她轉身逃走。但心裡面背叛的部分看著她所愛
的男人,並感到強烈的狂喜。
她不是已經清楚知道她不能沒有他而活下去?
艾德停在她面前。他的臉上沒有笑容,眼裡燃著火焰。他看著挽著她手臂的亨利,
唇角撇了撇,視線再次回到她身上。「我們必須談談。」
莎菲深吸了口氣,但仍無法鎮靜下來。「艾——艾德,我們——可以稍後再談。」
他猛然伸出手,在莎菲明白之前,他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至他身側回,莎
菲驚喊出聲。
「稍後?」他問,語氣憤怒,無法置信。「我花了數星期的時間,跟著你越過大西
洋,而你告訴我稍後再談?」他的表情如雷般震驚。「不,我們現現在就談,現在就解
決它。」
莎菲無力抗拒。她軟弱無力地點點頭。他想解決什麼?她帶著艾潔離開的事——或
是他一直堅持的婚姻?
「莎菲,」亨利臉色蒼白地走向前。他轉向艾德。「放開她,姓狄的。」他很快地
道。
艾德轉向他,冷冷地道:「滾開!」
亨利的身軀一僵。「放開她,在我被迫鬧出事之前。」
艾德突兀地放開了她,身軀憤怒地顫抖。他的手在腰際緊握成拳。「來吧!」他的
語氣轉柔,但又危險至極。「來吧,姓麥的,我會很樂意痛揍你一頓。」
莎菲喊道:「住手!」她無法相信這兩個男人竟要為了她打架,這不可能是真的。
「我很好,亨利,真的。」她試著對他微笑,但是失敗了。
「你不需要和他離開,莎菲。」亨利道。
「不,」艾德沒好氣地道,拳頭接近了亨利用鼻子——顫抖著。「她必須和我走,
姓麥的!這件事她沒有選擇,沒有。當她在法國深夜帶著『我的』女兒離開,拒絕『我
的』權利,她就已經沒有選擇了。」
莎菲用力吞咽,臉龐因罪惡感而脹紅。他說的好可怕。她會帶走他的女兒,是因為
他要求得太多,而她太愛他了……「每個人都有不可被剝奪的權利。」亨利反駁,但他
的額頭及眉間都滲出了汗。
艾德粗魯地笑了。「說的像個該死的律師?看來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也知道你對
莎菲的事沒有權利,而身為她孩子的父親,我有的是權利。」
莎菲發現已經有一小群人聚在他們身邊了。他們看見的是兩個男人劍拔弩張,一名
女子驚惶失措。但他們也聽到他們的談話了嗎?儘管她決心要當個未婚媽媽,丑聞的可
能性仍令她焦慮不已。她幾乎不敢看向周遭。
「我有權利,」亨利盡可能尊嚴地道,壓低音量。因為我想和她結婚。」
艾德的臉龐變得蒼白如紙。他直視著前方好一晌,數秒過去後他陰郁地道:「那使
得我們湊成了一對。」
莎菲看向亨利。他仍然一臉挑釁,有若鬥牛士一般,她再看向艾德,他雖然也躍躍
欲試,渴望大打出手。
「亨利,沒事的,我向你保證,」莎菲很快地道。「艾德只是想談。我們只是離開
了幾分鐘。艾德——我們出去,私下談。」
艾德伸出手,這個姿勢是嘲弄和憤怒的。莎菲越過他,留下亨利一臉疑惑焦慮地立
在原地。她一整晚感到的不安,又襲了上來。
但一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是一種毀滅的預兆。
夜色清冷,天空繁星閃爍。莎菲畏縮了一下,艾德的手臂像鋼鐵般拉住了她。她必
須加快腳步,才能趕上他的大步伐。她不敢開口說話,甚至不敢問他要帶她去哪裡。
車道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馬車及汽車。艾德停在一輛長形的黑色汽車前,在莎菲能
夠明白之前,他已經打開車門,帶她坐在白色的皮椅上,自己跟著坐在她身邊,鎖上車
門,轉身瞪著她。
莎菲慌了。「你不能把我鎖在這輛車裡!」
「不能?」他挑了挑眉。「我剛剛這麼做了。」
莎菲的身體顫抖,擁住自己。「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哪裡都不去——在我們解決我們之間的事情之前不。」
莎菲的牙齒打顫,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他的話。艾德的視線來到她裸露的肩
膀,莎菲的身軀緊繃。他的視線往下,到她領口處裸露了大半的雙峰——他抿緊下顎,
隨即別開目光。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莎菲轉過頭不看他。她盯著雷家修剪整齊的草坪,感覺想哭。
「你怎麼能夠?」他苦澀嚴厲地道,再次看著她。「你怎麼能夠如此地自私、殘忍
?」
莎菲看向了他。「艾德,我很抱歉。」她是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為什麼?」
「因為我害怕。怕你。」
「我不了解。」
莎菲忘了要小心措辭。「我無法在沒有愛的情況下結婚。」
時間靜止了。她的心跳得如此地快。如此激烈,她確定他可以聽到。他的表情變得
陰暗,臉龐肌肉繃得緊緊的。他看向窗外的第五街。「我了解了。」
莎菲沮喪不已。如果他對她有任何的感情,他應該會告訴她,給她個妥協的余地,
接受他的求婚。儘管他不愛她,如果他對她有一些感情,也許她仍可以接受那樣的婚姻
……但他要的只有艾潔。莎菲拉緊身上的外套。他的側面是如此地美麗、大膽,但是他
的眼神又是如此地黑暗、怕人。她低頭埋在那溫暖黑色的衣料。她可以聞到他的氣味:
淡淡的麝香味,醉人的男性氣味。
艾德再次看向她,面無表情。「我想要看艾潔。」
莎菲幾乎無法相信他這麼輕易放過他們結婚的話題。她幾乎軟癱在座位上,但是因
為釋然,或是失望,她拒絕去考慮。「當然。」
「她還好吧?」
莎菲點點頭。「瑞雪在照顧她。」
「瑞雪?那名紅頭髮的女人?」
「是的。」
他看著她,他的感情埋藏得如此地深,幾乎看不出來。「你們住在哪裡?」
「在一間寄宿屋子。你隨時可以去看艾潔。」莎菲強擠出笑容,但心裡始終在想著
:他不會逼我結婚了。她的心裡五味雜陳。
他看著她,視線往下移。莎菲的外套滑開了,露出了其下豐盈的乳峰,她匆忙攏好
外套,突然間感覺欲望爆發在雙腿間。
「那麼你是想嫁給麥亨利了?」他的語氣彷彿是在問一位陌生人今天的天氣怎樣。
莎菲的身軀緊繃。「我……我在考慮。」
他的鼻息翕動。「我明白了,」他的眼裡閃著憤怒。「我應該假設這意味著你愛他
?」
莎菲後退靠著門。艾德是擔心艾潔會成為另一個人的女兒?「艾德,你不必擔心。
」她很快地道。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他懷裡。莎菲喊叫出聲,但是太遲了。他將她往後
推靠著椅背,他的手環住她的腰,隨即他的唇吻上了她的,他以爆發性的狂怒吻著她。
他的擁抱像鋼鉗一般,莎菲無法移動。艾德的唇離開她的,結束了這個懲罰性的吻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莎菲不敢動,不敢開口說話,害怕再次觸發他的怒氣。他喘息不
已,而她也是。
而後她感覺到他環住她腰間的手開始移動,隔著亮光絲料愛撫她,修長有力的手指
一路點燃了火焰。
他再次貼著她移動;他的胸膛壓著她的雙峰,他的唇拂過她的雙唇。他的牙齒逐漸
地輕咬她的下唇。這是個邀請。莎菲的手攀住他的肩,嚶嚀了一聲,朱唇輕啟,他立到
占有了她。
她已經忘了這樣的熱吻的滋味。艾德吸吮著她的唇,舌頭和她的交纏。莎菲熱切無
助地迎向他。他的手滑下她的臀部,貪婪地揉掐,莎菲同樣貪婪地攀著他的肩。她扭動
身軀貼向他,急切地渴望他往下吻過她的喉嚨,以及她疼痛敏感的雙峰。
相反地,他的唇猛烈地覆住她的,他的手滑過她的肋骨,撫弄著她,他的舌頭深入
她的唇。突然間莎菲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皮椅上,艾德壓在她身上。
他巨大堅挺的男性抵著她。莎菲呻吟出聲,她的手游移過他後背,指甲陷入他身上
上好的羊皮衣料。她已絲毫沒有抗拒的心艾德自她身上抬起頭,龐大的身軀顫抖。他們
的視線相遇。那對藍眸裡盛滿火熱的男性慾望,激發了她同樣狂熱的情緒。她從不曾感
覺如此地放蕩,如此地女性化及美麗。她溫柔地輕觸他的面鉀。
他道:「麥亨利能夠象我一樣使你呻吟嗎?」
莎菲驚喘出聲。
「他會嗎?」他逼問。
他的話像鞭子般傷人。「不!」她扭動著要推開他。「拜託。讓我起來。」
艾德立刻坐了起來,瞪視著她。
莎菲試著坐起來,而後發現了他的視線一直盯著她的領口。她脹紅了臉,拉好衣服
,在狹小的車內盡可能地遠離他。「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那麼說?」
他的笑容了無笑意。「好奇。」
她生氣了。「答案是沒有。」
他漫不在乎地聳聳肩。
莎菲的眼眶充滿淚水,她憤怒地眨了回去。「你為什麼這麼做,艾德?」
「你必須要問?」他的語氣中有著苦澀、嘲弄及難以相信。
「你為什麼要試著引誘我?」
他沒有開口,眼神冷硬明亮——令她想起了傳聞中他走私的鑽石。
「你否認你是在試著引誘我?」她問,聲音尖而高。
「我否認。引誘並不是我的意圖。」
她看著他,試著看進他的心裡,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了解。」
「噢,老天,我是個男人,莎菲,而你是個女人,那又是件該死性感的衣服。」他
俯身到她那邊拉開門鎖,他的手臂拂過她的雙峰。莎菲強迫自己不予理睬。
而且她必須拚命阻止自己哭出來。如果是在不同的時空,他的話可能算是一句恭維
,但現在他們兩個都知道那是一句侮辱。他表明了她只是用她的穿著挑起了他動物般的
欲望,如此而已。
莎菲轉過身,摸索著門把。但艾德已經繞到了她這一邊,為她開了門。他伸手扶她
出來,但一站定,莎菲立刻甩開了他的手。她走向屋子,隨即明白到他也跟了上來。她
猛轉過身。「你做的還不夠嗎?你現在又想要什麼?走開!」
「我們之間還沒有完結,女士,」他道。「記得我想見到艾潔吧?而我該死地不信
任你。你得去和主人及麥亨利說再見。我要帶你回家。」
莎菲僵在原地,氣憤並恐懼不已。
珊娜強裝出愉快的笑容招呼著她的客人,但她細心籌畫的訂婚舞會似乎即將成為她
最糟的夢魘。
外表上她笑容滿面,但她的心裡還在淌血。噢,莎菲,你恨我——但我是如此地愛
你?
珊娜並沒有想到莎菲會出席麗莎的訂婚舞會。一開始看到她時,她松了一口氣。她
是那麼地擔憂莎菲。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莎菲始終不曾投降屈服,珊娜開始害怕是
她計算錯了——她的女兒比她認為的更堅強許多。
但莎菲不只是出席了舞會,而且還以珊娜從不知道的憤怒攻擊她的母親。
珊娜感覺想哭。她失去了她的女兒嗎?她說的那些話是認真的嗎?莎菲不知道她有
多麼愛她嗎?
珊娜招呼了另一對夫婦,當個盡職的女主人,穿梭在賓客之間。她心不在焉地說著
社交辭令,幾乎沒有聽進客人說的半句話。她想找到莎菲,和她談談,但直覺告訴她現
在她無法和莎菲溝通。她的女兒太過憤怒了。
珊娜的脈搏加速,掌心汗濕。莎菲的事已經夠糟了,兩今晚傑克又來攪和。等她碰
到他她會殺了他。他居然有那個膽子像這樣進來,她自從去年聖誕就沒有再見過他。這
期間她寄給他兩封信,但是他都沒有回。她甚至在第二封信裡為去年聖誕節發脾氣道歉
,並表示她已經改過了。她甚至承認愛他——而且永遠是。
但那個婊子養的就是沒有任何回音。
現在他卻出現了,參加傑明屋子裡的舞會。他想做什麼?毀了她的婚姻?在所有人
面前毀了她?
珊娜的身軀顫抖,但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她對傑明的一個朋友打招呼,停在一根柱
子後面,大口吸氣。她無法放鬆,無法趕走莎菲惡意的話語,害怕隨時會有人認出傑克
毀了她。此刻她恨他比以往更甚——而且她從未如此地需要他。
她僵在原地,由眼角瞥見傑克正悠閒地倚著根柱子,啜著杯香檳,十足地傲慢、自
在及男性美的化身。他們的視線相遇;他舉起杯子,嘲弄地向她致意。
憤怒攫住了她。她渴望撕下他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但她必須克制住自己。如果有人
能夠幫助她,那一定是傑克。終究他就象是塊不搖的巖石,她在風暴中的錨鐵。
她試著控制住身軀的顫抖,開始走向傑克——而後震驚地楞在原地。
康諾伯爵停在了傑克身側。多年來第一次,珊娜看見傑克真誠善意的笑容。他們握
了手。珊娜驚恐、無法置信地看著。他們彼此認識?而後伯爵拉著麗莎向前,明顯地是
在介紹她。珊娜的膝蓋一軟。
這個晚上究竟可能變得多糟糕?
她等待著麗莎認出傑克。麗莎看過莎菲為她父親畫的肖像及用來做藍本的照片。而
這些年來傑克並沒有改變多少。
時間靜止了。她無法呼吸,知道她的生命即將被毀滅——而且這一次她再也無法復
原。
但麗莎並沒有尖叫或昏倒,她禮貌地對傑克點點頭,表情蒼白扭曲。一會兒後,伯
爵帶著麗莎離開了傑克。珊娜松了口氣,並幾乎軟癱在地上。
但今晚還漫長得很:萬一伯爵又想介紹傑克給傑明認識呢?那想起來就怕人。不像
麗莎,傑明一定會認出傑克。
珊娜大步走向他。
他看見她走過來,更加舒服地往柱子上靠過去。珊娜來到了他身邊,劈頭就問:「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的聲音尖銳。「你瘋了嗎?方一你被認出來呢?」
他笑了,一嘴白牙閃動。「利安邀請我來的。」
「利安?」她的語音變得有些歇斯底裡。「你該死地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們是朋友,」傑克對她咧開了笑容。「好朋友。」
「萬一他介紹你給傑明呢?」珊娜喊道,聲音大了一些。她震驚地發覺到一些人已
經看向了他們,不過隨即禮貌地轉回頭去,繼續原來的談話。珊娜的臉脹紅了。「該死
的你,你讓我陷入這樣的困境,也許你應該死了比較好!」
「我以為你想要當我的妻子,」傑克嘲弄道。「你不會滿足要一個鬼魂當大夫吧?
」
「就我所知的,我是你的妻子,」珊娜緊繃地低語。「而且我們兩人都知道你不是
鬼魂。」
「那麼傑明又算是什麼?」
珊娜的臉龐脹得通紅,她謹慎小心地查問過這種情況的法律問題。「他是我的丈夫
。」傑克笑道:「你在告訴我你犯了重婚罪,親愛的?」
「你明知道那不是有意的,」她喊道,握緊了拳頭。「你還沒有回答我,萬一朱利
安介紹你給傑明呢?」
「他不會的。」「你怎麼能夠這麼確定?」
「因為他知道真相。他知道我是誰。」
珊娜低喊出聲。
傑克冷笑。「我說他是我的好朋友時並不是謊話,珊娜。」
珊娜強壓下她的歇斯底裡。「你是個混帳、禽獸,我恨你。」
「那可不是你在信裡說的。」
「你為什麼總是引出我個性裡最糟糕的一面?」
「我痛恨這麼說你,珊娜,但沒有人強迫你那樣表現的。」
她無法贏他的——永遠不可能。「傑克——我們需要私下談談。」
他的視線飄向她幾近全裸的雙峰。「談談?」
儘管她心裡很憂慮,她的腦海裡浮現了和傑克在床上的景象。傑克的做愛是狂暴的
激情,她似乎永不饜足,他自私地需索,但也同樣無私地給予。他們曾有過那樣的歡愉
。「該死的你!你是在逗我。」她低聲道,但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我不能取走你這麼擅長給予的。」
珊娜的身軀一僵。「我們在大廳盡頭的圖書室見。」她道,匆忙地走開了。
傑克看著她離開,想起了她在信裡的話:我想念你——一直,永遠。你是我唯一想
要的男人。我會離開傑明——我會毀了我所擁有的一切——為了你。你知過我是你的妻
子,傑克,帶我回去。
我是如此地愛你,親愛的。
傑克知道拿到她的信就應該燒掉,不應該打開的。但他還是讀了信——而且不只一
次。
我是如此地愛你,親愛的。
他曾經愛過她。他納悶是否他內心的某部分仍然愛著她。
看著她,他的脈搏仍會加速,呼吸不穩。
傑克離開了柱子,跟在她身後。
傑克承認他待在舞會這麼久是為了激怒珊娜。此刻他在圖書室裡,刻意和她隔開一
段距離。「你想要討論什麼?有什麼好討論的?」
珊娜潤了潤唇。「莎菲。」
傑克瞪大了眼睛。「什麼事不對了?」
珊娜用力吞咽。「傑克——一切都不對了,莎菲即將毀了她的人生,而且我無法使
她理智地看清楚!我是如此地害怕,更糟的是——」突然間淚水流下了她的面頰。「她
離開了家。我以為她會回來——但她恨我,傑克!」
他大步向前,抓住她的手臂,搖晃她。「你該死地是什麼意思——她離開家?」
「正是那樣,」珊娜喊道。「她沖出了屋子——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裡!」
他再次搖晃她。「為什麼?你做了什麼?我知道是你的錯!」
珊娜的身軀一僵。「你該死!那不是我的錯,我只是為她好,鼓勵她做對的事,」
她掙開了他的手臂,兩人的視線相鎖。「我要她把她的私生女讓給一戶好人家收養
。」
傑克的臉龐變得毫無血色。「什麼?」
「莎菲生了個孩子在法國。她想要當個未婚媽媽。當然,我們都知道她不能這麼做
!屋子裡的人已經知道了,但沒有人敢說閒話——我會毀了任何敢誣陷我女兒名譽的人
!」
傑克抓著椅背支撐自己一臉的震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怎麼能夠?你匿名隱居在愛爾蘭鄉間,不可能知道我們的生活。」
傑克抬起頭,臉上的震驚消逝了一些。「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咆哮道。
珊娜遲疑了一下。
「告訴我,該死的你!」他吼道,兩個大步到了珊娜面前,抓住了她。「是姓狄的
對不對?」
珊娜點點頭,眼裡充滿淚水。
「天殺的!」傑克吼道。他突兀地放開她。「忘了收養的事,珊娜。那個畜生得娶
莎菲,沒有第二句話。」
珊娜的臉龐蒼白。她猛搖著頭。「不。」
傑克的笑容是醜陋的。「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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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莎菲瞥見她母親由舞廳的另一端進入房間,立劾轉身逃到屋外的小花園。她的心狂
跳。艾德指示她進來和她父母親說再見,但她絲毫沒有和珊娜說話的意思。
她只想拿回她的斗篷,找到亨利,和他說再見。艾德在前廳等她。她答應他在五分
鐘內和他碰面,不然他就會闖進來找她。
小花園裡陰影幢幢;莎菲轉身往燈火明亮的舞廳走去。稍早她並沒有看到亨利,而
她打算再找一次。突然間,她停下了腳步,眼睛大睜。
康諾伯爵朱利安站在離她不遠之處。無疑地,他也認為這個地方夠隱密,因為他正
俯身熱情地親吻一名女人——那名女子應該是麗莎。
而後她想起了麗莎的憂慮;莎菲留下來,看著這對男女熱情的擁抱。
伯爵站直身子,低聲說了些什麼。而後麗莎跑離開了他,越過莎菲,甚至沒有看見
她在那裡。
但莎菲看見她繼妹的表情。麗莎滿臉的淚痕!莎菲忘了艾德及亨利,撩起裙擺追上
去。
麗莎奔過舞廳,引起許多人注目。她沒有理睬,跑上樓梯,到了前廳。莎菲一路緊
追在後。「麗莎!等等我!是我——莎菲!」
麗莎沒有停下來,跑向她房間。
莎菲停在樓梯頂,喘氣不已,她的足踝因為這番奔跑而疼痛起來。艾德出現在她身
邊。「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她喘著氣道。「麗莎出了事。我必須幫助她。」她的眼裡閃著挑釁
的光亮,表明了她不會被阻止。
艾德抿起下顎。「我在這裡等你。如果你十五分鐘內沒有回來,我會過去找你。」
莎菲抬起頭。「我是真的很抱歉自你身邊帶走艾潔。我無意再逃走。」
他的笑容苦澀,充滿了不信任,使莎菲的心絞痛。她突兀地轉身,跑上樓梯,真心
希望她能改變過去,重來一遍。
她在麗莎房門外停了下來,聽到了重重的撞擊聲。又是另了一聲碰撞,像是某項重
物被拖過地板,房門鎖住。莎菲喊叫她妹妹。「麗莎?是我,莎菲。我想要幫助你。」
房門突兀地打開。麗莎的衣衫不整,一臉的淚痕。「麗莎?怎麼回事?」
麗莎將莎菲拉進房內,鎖上房門。
而後莎菲看見了床上的行李箱——及明顯地剛目衣架上扯下來——胡亂塞在箱內的
衣物。「發生了什麼事?」
麗莎抓住莎菲的肩膀。「不要阻止我!」她喊道,滿臉的淚痕。
莎菲的身軀僵住。「麗莎,不要衝動。」
「我要逃走!」麗莎喊道,啜泣出聲,但隨即又轉過頭去,將衣服塞到行李箱內。
莎菲拉住了她的妹妹。「發生了什麼事?」她柔聲問。
「我恨他,」麗莎道,胸部劇烈地起伏。「我永遠不會嫁給他——我要逃走——涉
菲,你必須幫我。」
莎菲小心地道:「坐下來,我們一起討論該怎麼做。」
「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而且我沒有時間閒聊,」麗莎歇斯底裡地道。「我拒絕成
為他祭臺上的犧牲者!」
「為什麼這麼說?」莎菲問。
麗莎扣上行李箱。「今夜我知道事實。他恨女人——所有女人;倫敦的人都知道這
一點。他娶我只因為……」她看向莎菲,眸子裡湧出淚水。「因為他已身無分文,瀕臨
破產!」
莎菲將她妹妹擁入懷中,輕拍她的肩膀。「誰告訴你這些事的?」
「我憧聽到曼玲及思蕊的談話。事實上,伯爵也聽到了。他是如此地冰冷!他聽見
這些丑陋的話甚至沒有眨一眼,或是有半句解釋。事實上,他顯然在等我說些什麼。」
「而你說了?」
「我問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麗莎用手背拭去淚水。「他說:『是的』。就那樣,一句『是的』,沒有解釋,沒
有愛的話語,只是句冰冷、可恨的『是的』,而後他把我拖到外面,吻了我,說我不會
介意嫁給他,而且我們兩個都清楚得很,我好恨他!」
莎菲擁抱了她的繼妹,心裡同樣地憤怒。的確,麗莎是一名富有的女繼承人,但她
不應該遭到這樣冰冷、無情的對待。
「我是個傻瓜,」麗莎道。「為了某些理由,因為有這麼多男人喜歡我,我預期利
安也喜歡我——至少。」她哭了出來。
莎菲清楚地了解麗莎的感受,但她試著理智地道:「明天一早你應該和父親談談。
由傑明取消會比較好,逃婚會傷了你的名譽!」
「父親喜歡伯爵!」麗莎喊道。「他極力促成這次的婚事,很高興我要嫁給一名貴
族。不,他只會冷靜理智地說服我聽話,」麗莎用力吞咽。「你知道我從不曾反對我的
父親。我不能去找他,莎菲。我害怕他會說服我嫁結那名禽獸,」麗莎拭著眼角。「拜
托幫我脫掉這件可怕的禮服!」
莎菲猶豫了一下。她想幫助麗莎,也知道逃婚並不適當,然而她自己也曾逃跑過—
—而且不只是一次。莎菲幫助她妹妹解開禮服的鈕扣。「我害怕去想你失蹤的後果。」
麗莎換上一件海藍色絲料的旅行服,大笑道:「我會徹底地羞辱伯爵,令他再也不
想娶我。」
莎菲看著她的繼妹儘管哭腫了眼睛,鼻頭又紅通通的,她依舊美麗非凡。伯爵一定
是痛恨女人,莎菲想著,不然他為什麼會不喜歡像麗莎這樣美麗大方、個性甜美的女子
?莎菲感覺伯爵的恨意並不簡單——甚至可能和他死去的前妻有關。「你放心,除非他
的血管裡流的是冰水,他一定會感覺被羞辱,」莎菲平靜地問:「你要去哪裡?」
「去新堡。夏天過後就沒有半個人在那裡。我打算打破一扇玻璃進去。那裡的廚房
貯藏了許多食物,我不會挨餓。我會一直待到他和另一個人訂婚,或是回到倫敦。噢,
莎菲,那是最完美的躲藏地方,不是嗎?沒有人會想去那裡找我。」
莎菲同意。但她無法甩掉心頭那份不安。萬一朱利安的血管裡流的真的是冰水呢?
她不喜歡這個想法。
麗莎俯身拿起行李箱。「現在我唯一的問題是不被任何人看到地逃離屋子。」
「你要怎麼做?」
麗莎陰郁地笑了。「我要爬出窗子,爬下那棵樹。」
「那太危險了,麗莎!你一輩子從沒有爬過樹!」
「我別無選擇,莎菲。這是唯一的方法。我無法由前後門出去。」
兩姊妹來到窗邊,望了出去。她們的人在第三層樓。莎菲無法想像麗莎要怎麼辦到
。她害怕麗莎會跌斷了頸子。「拜託小心。」她懇求道。
「我會的,」麗莎道。她坐到了窗框上,小心地將腳旋了過去。她看著莎菲。「你
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柔聲道。「我愛你像愛自己真正的姊姊!有一天你會原諒我干涉
你的人生。」丟下這句謎般的話,麗莎微笑著消失在窗外。
莎菲提心吊膽地看著她妹妹抓住最近的一根橡樹樹枝,聽見她低咒了數聲「該死了
」,開始緩慢地爬下樹。她一直到看見她下到平地上才松了一口氣。
麗莎轉身向她姊姊揮揮手,舉足奔過草坪,悄悄地溜出了門外,消失在人群熙攘的
第五街上。
謝天謝地,麗莎成功地逃走了!莎菲匆忙出了她繼妹的房問,順手鎖上房門。
今晚發生如此多的事。一旦伯爵發現麗莎逃走了,那份氣真有夠他受的了。那也是
他活該。然而莎菲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直覺得康諾伯爵不會就這樣乖乖地夾著尾巴逃回
英國去。
而後她想起了自己命運乖舛的愛情,雙唇抿緊。艾德在樓下等著她。如果她再耽擱
下去,他隨時會追上來。
莎菲走過走廊,突然想起麗莎臨別時說的話。她說干涉了她的人生?答案已經很明
顯了!是麗莎告訴艾德她會來參加舞會!只有麗莎知道她會來——這解釋了艾德適時的
出現。
莎菲不知道是該笑或哭。
「你住在這裡?」
今晚莎菲已經後悔同意帶艾德來看艾潔了。不久前他們離開了舞會,開車開了好一
段路來到這裡。莎菲甚至沒有和享利說再見——因為找不到他。
此刻,披著借來的黑色天鵝絨斗篷,坐在車裡,她清楚地察覺到坐在她身邊的男人
。她愛他,而且強烈地渴望著他。他們曾經共有的美妙時刻的回憶湧了上來。
「老天,」艾德道。「這不是適合女士住的地方,該死,各式各樣的雜碎會在這一
帶晃蕩。」
似乎要證明他的話,寂靜的夜被一群醉鬼的歌聲粉碎。莎菲的身軀緊繃。數名水手
肩搭著肩,和他們擦身而過。「我沒有錢。你要我怎麼做,艾德?」
他轉身面對她。「珊娜切斷你的津貼,因為你拒絕把艾潔讓給別人收養。」
她驚喘出聲。「你知道!」
「是的。」
她的眼眶湧上淚水。她必須竭力克制住伸手擁住他的衝動。
他抿起下顎。「你可以不必再擔心了——任何事。」
莎菲閉上眼睛,靠著椅背。她真蠢。艾德愛他的孩子,他會照顧艾潔,自然也包括
她。她早該知道他會救她們。「謝謝你。」她真心地道。
艾德沒有開口。他下了汽車,扶莎菲下來。他堅定地托著她的手臂,帶她走過崎嶇
的小路,到達住宿屋子的門前。莎菲掏出鑰匙,艾德接過,打開前門。
屋子裡的光線並不明亮。他們登上木梯時,它嘎吱作響。莎菲打開房間門,帶頭走
進去。艾潔睡在一個用木箱做的搖籃裡,身上蓋著瑞雪的紅色羊毛披肩。突然間,莎菲
很難過艾德看到他的女兒處在這簡陋的環境,但她沒有辦法。
他來到她身邊時,她的身軀緊繃。艾德望著他的女兒,眼裡隱現淚光。「我以為我
已經失去她了,」他嚴苛地道。「我是那麼地害怕再也找不到你們兩人了!」
莎菲痛恨自己所做的事。「唉,艾德,我做錯了——大錯特錯。請你原諒我!」
他的視線迎上她的。莎菲緊握著雙手,克制碰觸他的欲望。艾德因為她所做的事飽
受痛苦折磨,而她的第一個直覺是安慰他。但她也知道碰觸他只會釀成災難。她已
經越來越難抗拒這個男人了。
他們面對彼此似乎經歷了永恆的時間。某種強烈的情感迴盪在兩人之間。在那一刻
,莎菲知道艾潔已經將艾德束縛在她身邊。她很高興——非常高興。
艾德的唇緊繃,身軀倚向她。
「親愛的,你回來得早了,」瑞雪喊道。「噢!」
莎菲深吸了口氣,身軀顫抖,確信如果不是瑞雪出現在她們相鄰的房間門口,艾德
已經親吻她了。她後退離開他,雙手抱胸,對自己這樣最好。她不能和他有牽扯,不能
讓她的心帶她走上歧路,再一次地受傷。
「抱歉。」瑞雪喃喃地道,視線來回打量著兩人。
「你沒有打斷任何事,」她似乎說得太明顯了。「瑞雪,你記得艾德的。」
瑞雪點點頭:「晚安,狄先生。」她禮貌地道。
艾德點頭回應後,轉向莎菲。「你們不能留在這裡。」
她吃了一驚。「什麼?」
「你們不能留在這裡。我不可能允許艾潔在這樣的環境下被養大。別告訴我你想留
在這裡,莎菲。」
她謹慎地道:「你的建議呢?」
「你們先搬到塞佛裡的套房——在我們達成更適合的安排之前。」艾德平板地道。
莎菲緩慢地點頭。「好吧!」
「現在就收拾好東西。沒有必要等到明天再搬離這個老鼠窩。」
莎菲只來過一次塞佛裡——她主動獻身給艾德的那一夜。當時她並沒有留意到周遭
的環境。此刻,她和瑞雪、熟睡的艾潔在豪華的大廳裡等著艾德和櫃台交涉。時間已過
午夜。大廳裡空無一人。這樣來到這裡今她不安,感覺像個墮落的女人。飯店的員工大
概認定她是被包養的女人了。
艾德轉身走向她們。「他們已經沒有剩下空的套房了。」他道。
莎菲試著隱藏住她的沮喪。「我們三個可以擠一個房間,艾德。」
「別想。你們睡我的套房。我已經另外為自己要了間單人房。」
「艾德。」
「噓,你無法改變我的主意。就是這樣了。」今晚以來第一次他的唇角抿了起來,
微露出酒窩。他溫暖的藍眸鎖住她的。這正是她兩年前認識並愛上的男人。
莎菲低下頭逗弄艾潔。他們一行四人停在電梯前。數分鐘後,他們到了五樓。艾德
推開原屬於他的套房門。「幸運地,這裡有兩個臥室。我把比較小的那間當做辦公室,
但明天我會過來搬走我的東西。莎菲,主臥室就在正前方。」
雖然莎菲曾經來這裡找過他,他並沒有允許她進他的套房。她確信這正是同一間。
她好奇地打量四周。
他站在一個圓形的玄關上,地板是米白色大理石,牆壁上掛著油畫,看起來就象個
豪華的鈔龍。但真正的沙龍還在前方。藍色的中國地毯覆著淡米、白色大理石地板。裡
面有一組印花棉布沙發,以及一組紅色緞料的情人椅。一面牆是木櫃,另一面是一座大
理石壁爐。紅色緞料帷幔拉在窗子兩旁,窗子可以俯瞰中央公園,牆上掛著十八、九世
紀的英法藝術品。
左邊隔出了一個用餐區,可以容納八個人用餐,還有張廚房小桌,再過去是艾德當
做書房的第二間臥室。莎菲可以看見書桌上堆了許多文件。
他挽著她的手臂,帶著她穿過沙龍。莎菲試著不睬他手上的熱力,以及他的大腿拂
過她的亮光絲料的感覺。
他們停在主臥室的門口——他的臥室。莎菲看著那張超大的柱床,想著他昨晚就睡
在這裡,還有前晚。當然,服務生已經重新舖好了床。黃色絲料被套拉開一角,露出其
下的暗金色被單。這實在是可恥,但莎菲正想著他是否和另一個女人睡過這張床。她鄙
視自己的想法。
他已經放開了她的手臂。這一刻對莎菲實在太過親暱了。被帶到他的臥室、他的床
上已經夠困難了。他應該知道不要陪她進來的。她尋找一個可以安置艾潔的地方,臉龐
通紅。
他道:「我已經讓他們送個搖籃上來。應該很快會到。」
他怎麼猜到她的想法的?莎菲害相迎上他的目光。她走到床邊,將艾潔放在床中央
,但不敢坐在他身邊,害怕艾德會將之視為邀請。她背對著他。「或許你最好在搖籃送
到前離開。」她道,試著不去想她的艾潔在艾德房間的事實所蘊涵的意味。
她太累了。明天她就可以理出思緒。
「好吧!」艾德點點頭,遲疑了一下。他走向床。莎菲的身軀僵住,但他只是俯向
艾潔,輕物她的額頭。他站直身軀,目光和她的交纏,莎菲無法移動。
「晚安。」他禮貌地鞠躬,轉身離開。莎菲抓緊絲被單,看著他越過沙龍,出到玄
關,消失在視線外。她聽見門打開、關上的聲音。她歎了口氣,躺在她女兒旁邊。
「我現在要怎麼辦?」她低語道。
一如以往,天亮她喂完奶後,瑞雪過來接走艾潔。莎菲幾乎是立刻又睡著了。她從
不曾睡得如此熟;最後穿窗而入的陽光令她逐漸醒過來。一開始她有些困感,不知道她
在哪裡。
而後她想起來了。她已經不在碼頭的寄宿屋子,而是在豪華的塞佛裡大飯店——艾
德的套房,他奢華的床上。她縮回被單裡。許久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安全,無憂無慮。
莎菲翻個身,絲緞被單貼著身軀的感覺是如此地好。莎菲歎了口氣。昨夜艾德就像
童話故事中的盔甲武士,趕來拯救落難的少女。莎菲的小腹悸動,腿肌繃緊。火熱的欲
望燃了起來。
她翻個身,被單推到了腰間。這不是她第一次在對艾德的需要及綺想中醒來,但這
是第一次她在他的床上醒來,而且衣衫不整。昨晚她太累了,脫下衣服後就睡了,並沒
有套上睡衣。歷歷如昨地,她想起她和艾德的那次做愛。這是艾德的床,床上有他的氣
味……莎菲的身軀輕顫。她坐了起來,納悶她要怎麼抗拒得了艾德。她的頭髮松松地垂
在身後,而不像以往的夜裡總是綁成辮子。她掀開被單,雙腳滑下床。
突然間她定住了,感覺被人觀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緩緩地轉身。
艾德站在門口,目光熱切地看著她。
她無法移動。她變得完全地靜寂,只有一顆心抨抨狂跳。
他的藍眸氤氳如霧,又稅利如發現獵物的鷹。
莎菲的胸口充滿了驚慌。他的眼神已說明了他想要的。而她很清楚自己的樣子。她
的頭髮蓬松似鳥巢。她只穿著內衣,裸露的地方比遮位的多。她的身軀和她的感覺一樣
放蕩。
她告訴自己快跑,但她的雙腿拒絕服從命令。
她迎上他的視線。正如她所料,他饑渴的目光吞噬著她的雙腿、雙峰,來到她的唇
上。
莎菲回復過來。她抓起黃色絲料被單,遮住自己。「你在這兒做什麼?」
「享受全曼哈頓最美的景象。」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莎菲望著他的背影,身軀仍在顫抖——因為欲望。她應該松了一口氣,但又感到無
法言喻的強烈失望。而且她很憤怒。她生他的氣——也生自己的。
她丟下被單,沖進主臥室,拿起掛在牆上的睡袍穿上。這才明白到這是「他」的睡
袍。他的氣味是絕對錯不了的。她咬了咬牙,沖出臥室,隨即在沙龍裡停住。
艾德背對著她,眺望著窗外的中央公園。他身後的小圓形餐桌上的早餐足以餵飽國
王。誘人的氣味傳來,幾個蓋著的盤子裡裝著培根、蛋、香腸及牛排。冷盤有鮭魚及白
魚、火腿、起士、各種水果與糕點。但桌上只擺了兩套銀餐具。艾潔及瑞雪不見人影。
莎菲終於找到了聲音。「艾潔呢?」
「我叫瑞雪帶她去公園走走。」
她生氣了。「你說什麼?」
他轉過身,重複講了一遍。
「瑞雪留下我一個人熟睡——和你在一起。」
他看著她。「這是我的套房?」
她吸了口氣。「以後就是這個樣子?」
他的目光變得深不可測。「我的房間大概只容得下一張床。我不想在那兒用早餐。
我想你大概也餓了,我已經等你起床一個小時了。最後我決定去看看你是不是還活
著。
你只穿著幾件遮掩不住的棉布睡覺並不是我的錯。」
她雙臂抱胸,知道他正回想她穿著內衣的樣子。「我可以向你保證,」她尖酸地道
。「如果我知道你要來我的臥室,我甚至會穿上禮服!」
他瞇起眼睛。「真的?」
她不喜歡他眼裡的光彩。「真的。」
「我們似乎太快忘記昨夜了,」他喃喃地道。「你還穿著那幾塊布料吧?」
她往後退。「艾德,謝謝你體貼地幫我訂了早餐,當然,我了解你想在這裡用餐,
而不是你的房間。你有權利!我現在要去換衣服了。你用你的早餐吧!」
他綻開他那邪惡、迷人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我點的這些東西似乎突然變得不
可口了。」
莎菲轉身要逃,但艾德的手搭上她的肩,轉過她的身軀。「你看起來秀色可餐。」
他緩緩地將她帶入懷中。
莎菲的身軀一僵。她的呼吸困難,似乎無法思考。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游移,她嚶嚀
出聲。「我不想當你的早餐。」她低語道。
「為什麼不?」他低語,唇徘徊在她唇邊。莎菲嚶嚀出聲。他們的身軀相觸,他的
男性挺立灼熱。「該死地為什麼不?」
莎菲試著找到聲音,試著想她為什麼不該和他做愛。她終於記起來了。她的心,她
在試著保護她的心。「不要,艾德,拜託不要。」
但他不睬她。「我要吻你,」他喃喃地道,俯身向她。「而且我們兩個都知道你會
喜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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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莎菲搖頭否認。他們的視線相接。他的手臂緩緩環住她,將她拉向他。她聽見自己
嚶嚀出聲。她的手軟弱無力地推著他的胸膛——她發現自己並不是真的想離開他溫暖的
懷抱。
如果她不愛這個男人就好了。她就不會這麼渴望融入他懷中,不會感到這樣急切、
火熱的渴望。
艾德的唇拂過她的,椰愉逗弄。莎菲驚喘出聲。「你的感覺和我一樣,」他道,語
氣裡是赤裸裸的欲望及得意。「我可以在你的眼裡看出來,由你的身軀感覺出來。」
「不!」莎菲慌亂地撒謊,知道他即將吻她,知道他有多麼擅長誘惑她。
「是的,」他低語,微微一笑,堅硬的男性抵著她。他的手來到她肋間,捧起她腫
脹的雙峰。「是的,莎菲。」
莎菲清楚地感覺到他灼熱的男性,他的指尖逗弄著她的乳頭,她呻吟出聲,同時艾
德托起她的頭,他的唇覆住了她。
而後除了這個吻及他抵著她的身軀外,一切再也不重要了。莎菲投降了。她為他分
開唇,緊攀著他。這個吻變得貪婪、狂暴。
她回吻他,兩人的舌頭熱烈地交纏。她的手往下滑,托住他的臀部,他更加急切地
撫弄她的雙峰。莎菲呼喊出聲,欲望如脫韁的野馬。她托高他的臀部,讓他的男性抵著
她的女性。艾德撕破她的睡袍及內衣。他的唇覆住她緊繃、疼痛的乳頭,莎菲仰起頭,
喘息不已。
突然間她已無法再忍受更多,她的手開始解開他的長褲。艾德驚喘出聲,他的唇離
開她的雙峰。下一刻,她已經到了他的懷裡,他抱著她沖向主臥室。他踢上房門,帶著
她一起快步到了床上。
而後除了這以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莎菲分開雙膝,足踝圈住他的臀部。艾德
撕開她的底褲。在那個震驚的一刻裡,他們凝視進彼此的眼睛。隨即他已深深進入了她
。
莎菲攀著他的肩膀,狂野地搖動臀部,喊道:「是的!艾德,是的!」她的指甲掐
進他的背。有那麼一刻,他僵住了,而後他開始回應她的狂野,開始重而快速的移動。
莎菲的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她愛這個男人。一直都是。不久後,她被捲在白熱
的歡愉狂濤裡。
她張開眼睛,喘息不已,迎上了艾德狂野的目光。他沒有動,但仍然充實堅硬地在
她體內。他們的目光相遇時,他的眼裡閃過了一抹火花,接著艾德的唇重重地覆了下來
,長長、親暱地吻了她。他抬起頭,銳利地直視進她的眼裡。「莎菲。」
而後他開始撫弄她,愈來愈快,愈用力。儘管剛剛攀升過喜悅的高峰,莎菲的血液
再次沸騰起來。艾德的手臂圍著她,最後一次深深地埋入。他喊叫出聲,身軀劇烈地顫
抖,他的臉埋在她的肩上。
莎菲的手環住他的背,閉上眼睛,沉溺於他的感覺裡。她的心仍狂跳不已,呼應著
他的。莎菲的面鉀貼著他的。她不願意再去想任何事。這樣貼著他的感覺是如此地好。
艾德動了一下。莎菲不敢移動,害怕即將發生的事。老天,剛剛的事不應該發生的
——但它感覺又是如此地好。現在他們要對彼此說什麼?
艾德翻身側躺,強壯的手臂環著她,讓她偎著他身側。莎菲害怕去看他,但很高興
他沒有推開她。他的手撫弄著她的肩膀、手臂時,她的身軀緊繃。一會兒後,她感覺他
探索她的腰、她的小腹。
她再也無法避開他。她睜開眼睛,仰望著他。她不知道她預期看到什麼——也許是
男性的傲慢、自負,但他的表情嚴肅,幾近陰沉。她深受打擊。他後悔他們剛剛發生的
事?
她可以應付得來許多事——過去兩年已證明了這一點。但他後悔他們之間燦爛的熱
情?「我不是為了這個來這裡。」艾德道。
莎菲說不出話來。望著他的眼睛,她相信他。
「它只是發生了,」艾德道,他的手靜靜地擱在她的小腹。「我不會道歉。」
莎菲看著他古銅色的大手覆著她白哲的下腹,距離她的女性已不遠。她拉開他的手
,用他的睡袍裹住自己。「我——我並不要求道歉。」
艾德面頰的肌肉抽動。他坐了起來,拉好襯衫,穿回長褲。「我們之間是如此地美
好,莎菲。」
她避開他的目光,受到了傷害。她不會用「好」來形容他們的做愛。它是璀璨美妙
、無與倫比的。但她回答:「是的。」「你為什麼這麼瘦?」
她眨了眨眼。「什麼?」
「你生過孩子。但你比我們最初認識時還瘦;你吃得很少,是不是?」
她小心地措辭。「帶孩子並不容易,即使有瑞雪的幫助。我晚上睡不好。而且……
我一直在擔心,我沒有食慾。」他的眼神一暗。「但你在喂艾潔母奶。」
她的臉龐脹紅,想的不是艾潔,而是艾德剛剛舔吮她的雙峰。「當然。」
艾德離開床,背對著她。他走到窗邊,眺望著窗外。外面已經下雪了。「你知道的
,你已經沒有必要再擔心了。」
莎菲真希望她可以看到他的臉龐。「你想說些什麼,艾德?」
他猛地轉過身。「艾潔是我的女兒。你是她的母親,那給了我某些權利。撫養她—
—及你是我的權利。」
她用力吞咽。「而使用我的身體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身軀一震。「甜心,你使用我的更多。」
莎菲雙臂抱胸,無法回答。
但艾德已經憤怒得無法停下來。「我不認為我曾經和這麼熱情的女人在一起過。」
莎菲抿起唇。她能說什麼?說她對他的強烈欲望是因為愛?說她也許到頭髮花白都
會愛著他?
艾德視線停在她起伏的雙峰。「不——我確定我從不曾和這麼熱情的女人在一起過
。」
「住口。」
「你有過好老師,莎菲。」
「你是我的老師。」
他笑了。「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時候你是個處女,不是誘惑者。」
「拜託不要再說了。」
「不!」艾德吼道,突然猛揮出手,將櫃子上的東西掃了一地,杯盤破裂。
莎菲的手抓著床頭板,身軀恐懼顫抖。
艾德大步走向她,每個步伐都充滿了憤怒。「你今晚要去見他嗎?」
她只是瞪著他,太過害怕得無法回答。
「你是嗎?」他喊道,臉脹紅了。
「不,」莎菲低語。「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轉過身,一拳捶中了一盞美麗的藍色東方式抬燈。它摔成碎片。
莎菲的背一直挨向牆。「你要和他結婚嗎?」他吼道。
莎菲不敢回答。她滿臉都是淚水。
艾德咒罵一聲。他猛地拉出櫃子的一個抽屜,用力得使它掉在地上。他拿起一個藍
色天鵝絨盒子,踢開抽屜。他將盒子丟向莎菲,撞到了她的膝蓋,「打開!」
她看著腳下的盒子,不敢伸手去拿。「打開呀,該死的你!」他怒吼。
莎菲嚶嚀一聲,伸手去拿盒子。她的心狂跳。盒子裡是三式一組的鑽石項鍊、戒指
及耳環。每件珠寶都是一大筆財富。戒指上的那顆鑽石至少有八克拉重。它是枚訂婚戒
指。
「那是我能夠給你的。」艾德嚴苛地道。
莎菲眨了眨眼,無助地捧著手上的盒子,不知道該怎麼做。
「那對你不夠嗎?」他的聲音提高。「那不是你想要的?所有的女人想要的?或者
你仍想和麥亨利結婚?」
「我從不曾說過我要和麥亨利結婚。」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但艾德太過憤怒無法聽見。他走向牆上掛的一幅大衛像,拿下畫,露出其後的保險
箱。他轉開號碼鎖。「還在想著和麥亨利結婚?」他問,將保險箱裡的東西扔向她。
莎菲害怕地喊叫。無數小而尖銳的東西打中了她。而後她明白了他朝她丟過來的是
鑽石——各種形狀、大小的鑽石,在透窗而過的陽光下漾著冷艷的光亮。它們散落在床
上及她的睡袍皺褶處,對她直眨眼睛。
「哪裡不對了,莎菲?」他喊道。「該死的你!我不夠好,是不是?但這些應該使
我夠好了!」他指著那些閃亮的鑽石。他抓住她的睡袍下擺,兜著鑽石朝她臉上推過去
,裸露出她的大腿。
莎菲雙手覆臉,啜泣出聲。
艾德咒罵一聲。他放開她的睡袍,改而抓住她的肩膀,拉著她坐在床上。他們眼對
眼、鼻對鼻。莎菲從不曾看過這樣的憤怒。
「你決不會和麥亨利結婚!」他嘶聲道,突兀地放開她,她柔若無骨地跌回枕頭及
被單裡。
「你該死!」他喊道,離開了房間。
套房的門被用力地甩上。
莎菲的身軀縮成一團,痛哭出聲。艾德的鑽石刺痛了她的臀部及大腿。她想喊出聲
,揮臂將那些璀璨的小石頭掃到了地上。「你該死!」她沙嘎地低語。「該死!」
艾德站著等電梯,手插在褲袋裡,下顎抿得緊緊的。他那狂暴的憤怒已平息了一些
,但並未完全消逝,仍然激盪在他的血管裡。
雖然他很怕自己的暴怒,他並不後悔他們的做愛。他了解他們的結合有多麼神奇。
他投入了全部的熱情,因為他是和心愛的女人做愛——和一個他已經想念了兩年的
女人。
痛苦、傷害取代了憤怒。她怎麼可能考慮和麥亨利結婚,卻一直堅定地拒絕他的求
婚。他無法理解。他很想轉身撞開套房的門,拖著她到最近的法官面前,但他不能那麼
做。
艾德閉上眼睛,抗拒席捲過身軀的白熱化怒氣。他從不曾這麼憤怒過。他知道自己
稍早的表現不只是孩子氣——而且無法原諒。但他從不曾愛過人。事實上,如果他不是
這麼憤怒;他或許還會覺得有趣、諷刺。
他所愛的女人拒絕了他三次的求婚——包括今天早上在內。不只是這樣,她懷了他
的孩子,但一直到數個月後才告訴他。現在她又在考慮和另一個男人結婚。
這實在一點也不好笑——它太過叫人心碎了。她怎麼能夠對他隱瞞艾潔的事?帶著
孩子逃離他,毫不考慮地拒絕他的求婚?老天,這些年來有多少女人渴望成為他的妻子
,但他卻始終不屑一顧。
他覺得一點也不了解莎菲了。他從不曾想過她會這樣,但他也沒有想到她能夠生活
得像個波西米亞人。艾德的心裡燃燒著嫉妒的烈焰,想起了那名法國人喬治,他明顯地
迷戀莎菲。是他教會莎菲今早的熱情嗎?
電梯終於來了。他進了電梯,告訴自己他不在乎。莎菲的過去不重要。莎菲是他孩
子的母親,他愛她——而且他可以使得她愛他。不論是用什麼方法,他都會帶她進教堂
。事實上,只要她在他的套房多待幾天,外界的傳言就足以逼她就範了,他陰郁地想。
艾德出了電梯,走到自己的房門口,拿出鑰匙。突然間他僵住,清楚地知道他的房
門已被打開過。他插在門縫裡的火柴棒掉到地上。有人在他的房間裡!
在非洲,艾德總是帶著把隱藏的刀子及手槍,但在紐約沒有。他慢慢地推開門,但
沒有走過去。不,他沒有看到入侵者。入侵者也許就躲在門後面,他突然猛地踢開門,
預期聽到入侵者的慘叫聲。
出乎他意料外的,某人自門的另一邊從後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轉過他的身子。他
雖有防範,但已來不及,一記重拳擊在他的下顎,一記擊在小腹。艾德悶哼了一聲,往
後撞上了櫃子。下一拳打得艾德眼冒金星。
「還擊吧,畜生。我會享受這個的!」
艾德被拉站了起來。他仍然暈眩不已,但他抓住了攻擊者的手腕,想要把他丟出去
。不幸地,他的攻擊者至少和他一樣高大——也許甚至更高。而且一身結實的肌肉。
但艾德也非常地強壯。幾下掙扎後,他終於將攻擊他的人丟了出去。
艾德立刻伏低身子,準備反擊。現在他可以看清楚了。他的攻擊者是許久前他在飯
店大廳看到的人,之後又在莎菲她父親的肖像畫裡看到過。他的攻擊者站了起來,艾德
沒有時間多想。他一拳擊中男子的腹部,但觸手處硬得像洗衣板。對方甚至沒有畏縮一
下。
「我會很享受把你大卸八塊!」男子咆哮道。
艾德格開男子的拳頭。他沖向前,將對方壓在牆上。兩人開始了一番角力,互為上
下。艾德望進那名男子的金眸。「你該死地是誰?」雖然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那名男子微微放開他,喘息不已。「我是莎菲的父親,」他的語音輕柔、危險,那
對金眸裡閃著野蠻的亮光。「我終於有機會補償她了,」他道。「我會先把你大卸八塊
,而後你會娶她。」
艾德望進那對憤怒的眸子。「老天!」正如他所猜測的,歐傑克並沒有死。
但放鬆防衛是個錯誤。
「還手呀!」歐傑克喊道,掙脫了艾德,隨即一拳揮出。艾德的頭往後仰,身子往
後飛出。
傑克咆哮一聲,追了上去。
艾德重重地撞在地板上,並終於明白傑克誤會他了。傑克壓在他身上,他翻身滾開
,敏捷撕豹地躍了起來,擺好備戰姿勢——面對莎菲的父親。
「我不會和你打。」他喘氣道。
傑克緩緩地站了起來。「我並不給你選擇。」
艾德決定切入重點。「我愛你的女兒——一直。」
傑克仰頭大笑。「我向她求過三次婚——包括今天早上。」
「我不相信你。」傑克冷冷地道。
「明顯地你知道她是我孩子的母親。」「是的。」
「你知道她直到一個月前才告訴我孩子的事嗎?你知道兩年前我奪走她的童貞時,
就向她求過婚了?你知道上個月我追到巴黎後,再次地向她求婚?你知道她不只是拒絕
,而且逃走了——帶走我的女兒?」艾德再也無法控制他的憤怒及苦澀。「她才是那個
應該被你按在膝蓋上痛打一頓的人,歐傑克。是她拒絕了我做父親的權利——帶走我的
孩子。是她在考慮和另一個男人結婚。」
傑克放下了拳頭。「你真的愛她。」他的語氣驚訝。
「我會娶她,」艾德道,眼裡燃著火焰。「即使是違反她的意志。」
傑克觀察著他好一晌。「她為什麼拒絕你?你做了什麼,使得她想逃走?」
「什麼都沒有做!」艾德吼道,試圖保持平靜。「你的女兒說她不願意嫁給我,因
為她不愛我。她寧可像個波西米亞人住在蒙馬特——搞她的藝術,玩她的情人!」
傑克吃了一驚。「我不相信你。」
「那麼你也許該親自去問她,」艾德緊繃地道。他的笑容危險。似乎攻擊者及被攻
擊者的角色互換了。「但你不能那麼做,不是嗎?因為你已經死了?」
傑克挺起肩膀。「對。」
艾德走向前。「有多對,歐先生?你的女兒需要你——一直。但你從不曾出現在她
身邊,你這個混帳!」
傑克的眼裡掠過陰影,但他並未開口為自己辯護。
「你沒有藉口和她避不見面。」艾德嚴厲地道。
傑克的下顎抽動。「誰給你這個權利來審判我?」
「我愛莎菲給我這個權利。」
傑克突然伸出手,抓住艾德的手臂。「也許你是對的,」他的眼裡隱含淚光。「我
們去喝一杯吧!而後我們再談!」
艾德望進那對他受折磨的金色眸子。「好吧,」他的語氣緩和多了。隨即他桀然一
笑。「不過要由我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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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莎菲先確定艾潔睡得很熟,而後她走到主臥室的窗邊,眺望窗外白雪皚皚的中央公
園。
她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她怎麼能再繼續這樣住在艾德的套房裡?雖然他們並不同
住一室,然而他可以輕易地入侵她的生命——甚至她的床。而且他的怒氣是這麼地怕人
。她不能怪他氣憤她帶著艾潔離開,她也了解他對亨利的嫉妒。他害怕會失去艾潔。
莎菲知道她應該讓他安心,讓他知道她不會再帶走艾潔。
但是怎麼做?
聽見敲門聲,莎菲轉過頭。瑞雪出現在門口,一臉憂慮。「莎菲,你母親來了。」
莎菲僵住。她冷淡地看向艾潔。「叫她走。」
「她說她必須和你談,她一直在哭。也許——」
莎菲很堅定。「我不在乎。」
但珊娜已經出現在瑞雪後面。母女兩人對看了一晌。莎菲滿懷憤怒,珊娜則蒼白慌
亂。「拜託,莎菲——」珊娜懇求道。
「出去!」
「莎菲,你是我的孩子——」
「母親,如果你不離開,我會叫旅館的人送你出去。」
珊娜的臉蒼白如紙,但莎菲拒絕退讓,一會兒後珊娜轉身跑了出去,一路掩面啜泣
。
莎菲坐倒在沙發上,瑞雪立刻來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
莎菲搖搖頭。「你沒有辦法,沒有人有辦法。」
不到一個小時後,莎菲又有了訪客:雷傑明及康諾伯爵。
莎菲猜測是珊娜告訴他們她在塞佛裡。昨夜她和艾德離開時,不少人都看到了。人
們也知道艾德在塞佛裡有套房。莎菲知道他們為什麼來。和艾德離開舞會後發生了這麼
多的事,她幾乎忘了麗莎逃離她未婚夫的事了!
她的繼父及她妹妹的未婚夫在沙龍等著她。傑明的臉龐蒼白陰郁,康諾伯爵英俊的
面容上寫滿怒意——還有決心,顯然伯爵並不打算就此罷休。
「麗莎走了。」傑明開門見山地道。
莎菲裝出驚訝的表情,「麗莎走了?去哪裡?」
「她昨晚不見了,」傑明道。「我們都以為她是提早就寢了。但今天早上麗莎並沒
有下樓。中午時我開始擔心起來,要珊娜去叫她起床。但她的門鎖住,而且房內沒有回
答。最後是莫太太找到鑰匙打開門——老天,房間裡一團糟!衣服散了一地,櫃子及抽
屜都打開來!窗子也開著,一開始我們以為她被盜賊綁架了!」
莎菲睜大了眼睛。他沒有想到傑明及珊娜會想到這方面去。她應該告訴他們麗莎事
實上是逃走了嗎?而後她感覺到伯爵的目光注視著她,並不由自主地臉色緋紅。顯然伯
爵很清楚麗莎是逃離開他。「她應該不是被綁架。」莎菲道,語氣有些不穩。伯爵懷疑
她幫助麗莎逃走?
傑明揮揮手上的紙條。「不——她不是被綁架,」他陰郁地道。「我在她的床邊幾
上發現這個。」
莎菲的心一跳。麗莎一定是在收拾行李前就留好字條了。
伯爵開口了。他的語氣平靜,目光注視著莎菲。「她在字條上說她不會嫁給我,她
不會回家,直到婚姻解除,或者更好的是——我回英國了。」
莎菲感覺血液自臉上褪盡。傑明為什麼讓伯爵看這種字條。
「我堅持傑明讓我看的,」他冷冷地道,似乎看穿了莎菲的心思。他譏誚地道:「
明顯地我的新娘得了婚前緊張症。」
莎菲看著他。他的語氣冰冷,但他眼裡的光彩並不。「我相信這只是個小小的誤解
。」她軟弱無力地道。
他的嘴角抿了起來。「你真的那麼相信,歐小姐?」
莎菲的身軀輕顫。
「這一點也不像麗莎,」傑明嚴厲地道。「我很抱歉——非常地抱歉,我不怪你想
立刻解除婚約,但我向你保證,利安,我會嚴厲懲罰麗莎這次的行為。」
伯爵的笑容冰冷。「放心,傑明,我無意解除婚約。我確定一旦我找到她了,我可
以說服她這椿婚姻對我們兩個人的好處。」
莎菲驚訝地看著伯爵,真正地為她妹妹害怕起來了。麗莎犯了個錯。康諾伯爵會找
到她,強迫她進教堂,並要她為這次的逃走付出代價。那對風暴般的灰色眸子迎上了她
。「也許歐小姐會知道我們該由哪裡找起。」他道。
莎菲的身軀一僵。「我——我?」
他微俯頭,眼神銳利。
莎菲勉強搖搖頭,但她的面頰緋紅。
「你記得她說過些什麼可以當線索的話嗎?」
莎菲搖搖頭,納悶是否她的謊言寫在了臉上。
傑明遲疑了一下,表情明郁。「我們得求助於警方。」
「不,」伯爵道。「尚未,我們仍然可以避免丑聞。我會僱用平克頓的人,並且親
自找她。」
「好主意,莎菲,這裡有電話嗎?」
她點點頭。
傑明走到電話旁邊,康諾伯爵則轉身面對莎菲。
「算了,歐小姐,」他道,語氣不甚愉快。「我們兩個都知道你知道麗莎去了哪裡
,你何不在情況更加惡化前先告訴我?」
莎菲希望她的身軀沒有顫抖得太過明顯。「我——我確實不知道我妹妹去了哪裡,
」她咬牙撒謊道。「就——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他看著她好一晌。「我做了什麼,使你這麼反對我?」
「你沒有對我做什麼,」莎菲脫口而出。「但我向你保證,你配不上像麗莎那樣的
女人。」
「是嗎,我古老顯赫的家世,貴族的頭銜,以及我的妻子將會成為侯爵夫人——這
一切不讓你印象深刻?」他嘲弄地道。
她堅定地道:「不,一點也不。」
「你和你的繼妹毫不相同,麗莎就印象深刻。」
「你說得似乎你寧可你的新娘的態度是輕蔑的。」
「我是,」他坦白地道,令她大吃一位。他的目光定住她。「你也許比你嬌弱的繼
妹更適合當我的新娘。」
莎菲睜大了眼睛。
他揮揮手。莎菲注意到他的手和他的臉龐一樣曬成了褐色,而且長著厚厚的繭。似
乎康諾伯爵經常像農夫般勞動。「不用擔心,儘管我贊賞你的勇氣,我急需一位女繼承
人,而你並不算是。」
「我真是松了口氣?」莎菲沒好氣地道。
「她在哪裡?」
莎菲毫不遲疑。「這一刻,我並不知道。」至少這不算是謊活。
他的笑容冰冷。「很好,歐小姐。你的忠誠十分可敬,但你可以確定我一定會找到
我的新娘,而且我會娶她——就算我必須把她五花大綁地帶進禮堂。」他轉身大步走開
,但莎菲已經感受到他的憤怒。
莎菲以手覆唇。伯爵終於離開,令她松了口氣,可憐的麗莎!看來她的命運已經注
定好了!
莎菲抱著艾潔,穿過塞佛裡的大廳假裝毫不在乎。艾潔醒著,並好奇地打量著周遭
。莎菲停在電梯前。一對老夫婦也在等電梯,她戴著手套,隱藏她並沒有戴戒指——及
未婚的事實。
自從昨晚住進來後,她一直沒有離開過塞佛裡,直到剛才她帶艾潔去中央公園散步
。當時她並不知道會有這麼困難。她清楚地察覺到飯店員工注視著她的目光,確信他們
在私底下議論著她在艾德的套房的事,至於其他客人,她拒絕迎上他們的目光,相信他
們正指指點點她淫亂的生活。
電梯來了。那名紳士禮讓他的妻子及莎菲先進去。電梯小弟轉向她。「幾樓,小姐
?」
「五樓,謝謝。」莎菲的面頰灼熱。他怎麼知道她未婚?
電梯在沉默中上升。那名穿著體面的女士道:「多麼漂亮的小嬰兒。是個女孩嗎?
」
莎菲點點頭,幾乎不敢迎上對方友善的目光。
「介意我問你為誰工作嗎?」那名婦人繼續。「也許我會認識這位漂亮女孩的母親
。」
莎菲煩惱地明白到對方以為她是艾潔的保母了。話說回來,她也穿得像名保母,不
是嗎?她的衣服樸素破舊——她由巴黎逃回紐約時並沒有帶多少衣服。她不知道該怎麼
回答對方,但被誤認總比被當做墮落的女人好。「我不認為。」
幸運地,電梯停了下來。那對夫婦走了出去。電梯門再次關上。莎菲擁緊了艾潔,
身軀微微顫抖。
她匆忙回到五樓的套房,放下艾潔,鎖上房門,瑞雪出去了,晚上才會回來。她抱
起艾潔,推開玄關的門,走了進去。
她驀地停下腳步。沙龍裡亮著燈。她清楚地記得離開前熄掉了所有的燈,她猜想是
瑞雪回來得早了。「瑞雪?」她走向沙龍,停在門口。
一名男子自沙發中站了起來,對她簡潔地點點頭。
莎菲驚喘出聲。「艾德!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怎麼過來的?」
他沒有動,看著她及艾潔。「我自己進來的。」
她的身軀緊繃。「你有鑰匙?」
「這是我的套房,記得嗎?」
她憤怒——而且害怕。「你不能這樣隨心所欲地走進我的房間!」
「不能?艾潔是我的女兒。我想在晚上出去玩樂前看看她。」
莎菲畏縮了一下,想像他的玩樂。無疑地今晚他打算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你
不能隨你高興地闖進來。」
「你驚嚇到了嬰兒。她快哭了。」
莎菲抱了抱艾潔。「她餓了。你晚一點再來吧。」她粗魯地進了主臥室,鎖上了門
。她的身軀顫抖不已。她開始喂艾潔,一面蜻蜓艾德離去的聲音,她什麼都沒有聽到。
她肯定艾德等在沙龍裡。
但是等什麼?。
她忍不住想到今天早上他們共享的狂野激情。老天,那一點也不像是八個小時前的
事,她躺在他有力的懷中像是數天、數個月前的事了。
她要怎麼辦?毫無疑問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樣下去只是心碎。
艾潔已經睡著了。莎菲將她抱到了搖籃裡。她考慮過待在臥室裡,直到瑞雪回來。
轉念一想,她又走向了門。他們的事必須做個了結!
她走進沙龍。艾德轉身面對她,指了指沙發。「請坐,莎菲。」他的語氣陰郁。
她站在藍色地毯的另一端。「你窮竟想要什麼?」她雙臂抱胸,聲音高而尖。
艾德平靜地道:「我不是來這裡誘惑你的——如果你是為此困擾。」
「所有一切的事都困擾我。」
「我不會為今早道歉。」他望著她。「我不認為你會。」
「我們必須談談。」
「是的,」莎菲陰郁地道。「我們需要談談。」
「請坐。」
莎菲屈服了。她僵硬地在沙發上坐下,雙膝併攏,背挺得直直的,雙手握在膝上。
幸運地,艾德不可能知道她的心跳有多快。艾德拉了一張小凳子過來,面對著她坐
下。
事實上,如果他再靠近一寸,他們的膝蓋就會撞上了,莎菲望著他,一動也不敢動
,害怕他們的膝蓋會就這麼碰上。「你為什麼這麼怕我?」
「經過了今天早上,你還要問?」
「你知道這並不公平。今天早上你和我一樣地熱切。但我很抱歉事後對你說那樣粗
魯的話。」
她凝望進那對誠摯的藍眸:「我們現在要怎麼辦,艾德?」
他持住她的目光。「我為我那些惡劣的話道歉,但我說不讓你嫁給麥亨利是認真的
。」
她潤了潤突然變得干澀無比的唇。「我知道。」
「你愛他嗎?莎菲?」
她搖搖頭,垂下視線。「不。」她悲慘地道,想要告訴艾德她愛的是他,想要懇求
他的愛——想要對著他尖叫、大喊: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回報她的愛?
「莎菲,你住在我的套房,生下我的孩子。我無意隱藏這個事實。」
她猛抬起頭。「你會宣揚出去。」
「尚未。」「但你以後會?」「是的。」
她很生氣——但也松了一口氣。「你要強迫我和你結婚,是嗎?」
「是的。」
她抬起手。「你不必訴諸這樣不光明的手段。我發現我也不想這樣下去。我會嫁給
你,艾德。」他愣了一下,睜大了眼睛。
「你真的很驚訝?」她問,用輕快的語氣掩飾心裡的悲傷。
「是的。你是個令人驚訝的女人,莎菲,我們認識後一直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驚訝。
」
她別開目光。他說的似乎那是句恭維,似乎他很欣賞她的怪癖。
「莎菲?」他大而溫暖的手掩住她的下顎。
莎菲停止了呼吸,強迫自己望進他的眼裡。
「我發誓我會是個好丈夫。」他道,藍眸真誠。
莎菲深吸了口氣。她想問他是不是會忠於這椿婚姻——但她不敢。兩年前他在戴爾
胡克告訴她他不可能忠於一個女人太久。她無法開口,只能點點頭。
艾德終於垂下了手,但他的視線像溫暖的蜂蜜般愛撫著她。
莎菲的心狂跳。一旦她成為他的妻子,他預期隨時帶她上床嗎?或者這會是一樁權
宜的婚姻?他看著她的目光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然而她無法忍受和他同床,知道他在
外面風流。莎菲別過頭。他們必須要談論這個問題,但現在談論它太過痛苦了。也許等
到以後——等到他們結婚以後。「你想在什麼時候結婚?」他問。
莎菲眨了幾次眼,而後她聳聳肩。
艾德執起她的手。莎菲的身軀一震。艾德正將那枚巨大的鑽石戒指套到她的手指上
。「你在做什麼?」她喊道。
「我們已經訂婚了,不是嗎?」他的眼神冷硬明亮如他剛剛套在她指上的鑽石。
莎菲由他銳利的目光望向那顆冰冷的寶石。「你不必這麼做的,艾德。」她勉強道
。
他站了起來,手插在口袋裡。「明天怎樣?」
她一下子全慌了。她也站了起來。「不!」
他的笑容扭曲。「那麼什麼時候?後天?下個星期?再拖下去並沒有意義。」他的
視線定住了她,挑釁她是否敢在此刻退縮。
她大力吸了口氣。「等——等到我的畫展之後怎樣?」
「那該死地是什麼時候?」
「兩個星期後。」她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他突兀地點點頭。
莎菲再也克制不住,她哭了出來。
艾德驚訝地看著她。
「我——我很抱歉,」她抽噎道,以手覆臉。不管是什麼樣的婚姻,不都比他們現
在的生活方式好嗎?「我不知道我們婚後要怎麼相處。」
突然間艾德站到她面前,拉開她覆著臉的雙手。「我們會相處得來的。」他咬著牙
道,眼裡燃著火焰。
莎菲退縮了。
艾德轉身大步離開房間。一會兒後,前門重重甩上的聲音傳來。
莎菲將手藏在裙下,不讓亨利看見她八克拉的鑽石戒指。那對亨利太不公平了。可
憐的亨利,她幾乎忘了他曾向她求婚,她也允諾會給他回音。然而自從在舞會上被艾德
帶走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誰料到在再見到艾德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已經決定嫁給他
,並完全把亨利拋到腦後,老天,她甚至在舞會上放了他鴿子!
亨利激動地望著她的臉龐。這是她答應艾德求婚後的次日,他們站在亨利的辦公室
門口。莎菲還沒有機會告訴他她和艾德的婚事,亨利關心地摟著她的雙臂。
「老天,莎菲,你還好吧?昨天——他沒有傷害你吧?」
莎菲用力吞咽。「沒有。」
「我聽說你和他一起離開舞會,我告訴自己你別無選擇,你沒有選擇,不是嗎?」
「沒有,艾德堅持立刻看到艾潔。」
亨利的下顎緊繃。「他也堅持你住進他在塞佛裡的套房?」
莎菲的臉龐略嫌蒼白。「消息傳得很快,不是嗎?」
「是的。」
莎菲深吸了口氣。「他堅持我住過他的套房是因為已經沒有剩下其他套房,」她挺
了挺肩膀,迎上亨利的目光。「我已經同意嫁給他,亨利。」她一再告訴自己,這樣的
決定是正確的,她和艾德不能這樣下去,而且她必須為艾潔著想。她一直自私地只考慮
到自己的心境。艾潔需要個父親,她不該被稱為私生女。她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和父親有
多親近,艾潔也應該得到那樣的父愛。莎菲毫不懷疑艾德會是個好父親——儘管不見得
是個好丈夫。但他對艾潔的疼愛是絕對無庸置疑的。
「老天,我就知道!」亨利愣了一晌後喊道,話裡流露無比的悲痛。
莎菲心裡難過。亨利為她做了這麼多,自她回紐約後一直支持她。但她無法回報他
的愛——她無法。「我很抱歉,亨利。」她只能說道,手輕觸他的手臂,試著給他安慰
。
他轉身看著她,眼裡隱現淚光。「你愛他,不是嗎?你一直愛著他——自從在新堡
的夏天他開始追你時。」
「是的。」
亨利低下頭,有風度地承認自己輸了。「我想他也愛你。」
莎菲吃了一驚。她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但突然間他的話令她心裡湧起無限的希望。
老天——如果那是真的就好了!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畫展的前一天,莎菲難過得想吐。她一直就害怕面對批評家及觀眾。過去離個展還
有一段日子時,她還可以放寬心,但現在不只是畫展已進入倒數計時,而且個展後的次
日,她和艾德就要去法官面前結婚。今早她把早餐的吐司全吐了出來,而且一整天胃都
不舒服。
她和艾德的關係並沒有改善。亨利錯了。艾德不愛她,從來不曾,亨利的看法太荒
謬了。
每天有數次,艾德用他的鑰匙進套房看艾潔。他對莎菲非常禮貌,幾乎就像對陌生
人一樣。她在最近著手畫的一幅油畫裡捕捉了他身上那份爆炸性的張力。事實上,艾德
進入房間,他們之間的空氣就變了,變得濃濁熾熱,像是要吞噬了兩人,化為熊熊烈焰
。
莎菲試著假裝不在乎他在場,就像她假裝她沒有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有若垂涎糖果
的孩童。但當他背對著她時,她知道自己也用同樣的眼神看著他。她從不曾以她的欲望
為恥,現在也不會。但她會不計一切代價地隱藏它。
莎菲沿著第五街走向舉行畫展的地方。她想和杜喬爾一齊做最後的巡視。她很後悔
把婚禮訂在這樣一個愚蠢的日期。這次的畫展應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件,但她卻要
在次日和一個只想該他女兒姓氏保護的男人結一個沒有愛的婚姻。但莎菲不敢向艾德提
起婚姻延期,害怕他另一次的暴怒、發作。
杜喬爾在畫廊等著她。「親愛的莎菲,」他喊道,快步走向她。他擁抱了她,親吻
她的雙頰。「你的臉色好蒼白。你在害怕?」
「怕死了。」莎菲坦白地承認。
喬爾挽著她的手臂,帶著她走向展覽室。「不用害怕。一般來說,美國的批評家比
巴黎的友善多了,而且我們極力宣揚你是留法的畫家;你知道美國的批評家及買家有多
麼崇拜法國畫家。我有預感明天的展覽會是個大成功。」
「我希望你是對的。」莎菲走進展覽她全部作品的大房間。
這次她總共展出了三十三件作品。十二幅油畫、十二幅炭筆畫、六幅粉彩畫及三幅
水彩畫。除了兩幅靜物畫外,其他的都是人物畫,而且其中有八幅是艾德。她轉到每一
個方向都看到他,如此地陽剛美麗,奪走了她的呼吸。一如以往,一陣混雜著痛苦和歡
愉的感受襲了上來。
而後莎菲怔住了。兩名工人正在將一幅巨幅油畫掛在遠處牆上唯一剩下的空位。那
是她在蒙馬特為他畫的裸畫。
喬爾看見她在瞪著那幅畫,微笑道:「令人無法抗拒的作品。」
「不!」莎菲喊道,懊惱不已。
「親愛的。」
莎菲衝到畫前面。四尺五寸的面似乎凌駕了周遭所有的畫。畫中的艾德望著她。他
的右臂倚著一堵油漆剝落的牆,他身後是一扇窗子,可以看到蒙馬特的風車。他一膝微
屈,隱藏住男性器官,用另一腿支撐著全身重量。以裸體畫而言,這浮畫其是很保守。
畫的右下角是一張被褥凌亂的床舖。整個房間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下,但莎菲用了偏
藍色的色調,並刻意使得背景模糊。她在艾德身上采取強而有力的溫暖色調。床腳突出
一張猩紅色的毛毯。艾德的筆觸是寫實精確的,更顯得他氣勢不凡地主宰了整幅畫。
他的眼神閃著光彩。明顯地他在想事情。莎菲已經忘了這幅作品有多麼好了。
喬爾來到她身後。「這絕對會是你最好的作品,美麗、有力。這是你的代表作,莎
菲。」莎菲轉向喬爾。「我們不能展示它。」
「我們必須!」
莎菲的心跳得又重又急。「喬爾,我並沒有得到狄先生的允許做這幅畫——更不用
說展示它。」喬爾睜大了眼睛。「他沒有當你的模特兒?」
「不。他當過一幅畫的模特兒——就是你許久以前賣出的那一幅。他也當過『戴爾
明克』那幅畫的模特兒。」
「是的,我記得。『新堡海灘的紳士』。戴夫人還親切地借我們那幅面做展示。」
「那太棒了,」莎菲道。「但我們真的不能展出那幅裸體畫,喬爾。」
「莎菲,你為什麼不問你的未婚夫是否在意你展示它?」
莎菲不能告訴喬爾她和艾德幾乎不說話了——或許只除了討論天氣。她知道大部分
的紐約人都知道她住在艾德的套房,還帶著個孩子——問話一定多得很——也知道他們
已經訂婚了。傑明也來過,致上他的恭賀及祝福。麗莎仍然蹤影全無,傑明顯然憔悴了
許多,珊娜也試著要見她,但莎菲拒絕和她見面。對莎菲來說,自從珊娜想拆散她和艾
潔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再是她的母親了。
「你不能問他嗎?」喬爾微笑道。「老天,那會是如此地浪漫——波西米亞女士及
鑽石國王狄艾德!批評家早已愛上了你的故事——他們會更加愛這個的。問狄先生是否
介意展示這幅裸畫。他當過你的模特兒,知道這種事的。而且他很精明。他會了解這對
你的事業意義重大。」
莎菲想象走向艾德,問他是否反對展示他的裸體畫——在她現在的情況下。事實上
,莎菲一點也不希望艾德來看她的展覽;而如果他知道她的畫展上有他的裸體畫,他一
定會來。她不希望他看到她有多麼經常用他來激發靈感。如果他看到了,他會立刻察覺
到她愛他。
「我不能問他,」莎菲終於道。「拜託,不要問我為什麼。」
「你必須展示這幅裸畫,莎菲,」喬爾爭辯道。「這件作品會讓你一舉成名,親愛
的!裸體畫是最具爭議性的題材,尤其是這一幅!它是如此地親暱!你的愛人的裸畫—
—而且作畫者是個女的!它是太好的話題了!你需要的就是這種宣傳——」
無論這幅畫對她的事業多麼有幫助,她知道沒有艾德的允許,她不能展出它。
「不,我很抱歉。喬爾,拜託把這幅畫拿下來。」喬爾沮喪地看著她。
莎菲忍不住感到一陣後悔。她抬頭看著那幅裸體像。它是如此地出色——有力、美
麗,而且親暱——彷彿觀眾被允許瞥見艾德的臥室。這無疑是她最好的作品。他是最好
的男人的化身。她知道她的朋友布拉克、畢卡索會勸她改變主意展示它,但她不能。
「我們明天見了。」她道。
喬爾歎了口氣,點點頭。「但我可以私下展示它吧?」
「是的,」莎菲道。「但只能給認真的買者,喬爾。」
喬爾笑了。「那總比什麼都沒有好。最後一件事,親愛的,你還沒為這幅畫定標題
。」
莎菲沒有遲疑。她望進艾德那對燦爛的藍眸。「純真之後。」她柔聲道。
艾德的身軀繃得緊緊的,他的車子也開得比以往快。他生氣莎菲丟下他,一個人去
她的畫展。他是她的未婚夫,應該由他護送她的。他應該在這樣重要的場合上站在她身
邊。但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在她身邊支持她,共享她的勝利。
真難以想像她能在紐約首屈一指的畫廊舉行畫展。那似乎還是不久以前的事,艾德
認識了羞怯膽小的莎菲。當時的她把自己藏在藝術及跛腳之下。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她
有若破繭而出的蝴蝶,綻放成璀璨耀眼的女人。而這名璀璨耀眼的女子即將成為他的妻
子。並因此不快樂得很。
每一次艾德走進房間,都看到她的悲傷、不快樂。
但他很堅決。堅決要和莎菲結婚,給艾潔他的姓。該死了!終有一天莎菲會高興這
個結果的,他對天發誓。明天他們會到法官面前結婚,而艾德會開始對她證明婚姻並沒
有那麼糟——它有其優點在。
艾德不再多想他們的婚姻。他放慢車速,畫廊就在前方了。第五街上已經停滿了車
,艾德必須再開過一條街才能並排停車。但他的心裡非常高興。明顯地莎菲的個展在紐
約非常轟動。
他下了車,一顆心提到了喉間。他知道這次的畫展對她有多重要。彷彿她第一次帶
杜喬爾到她的工作室看畫只是昨日。今天她一定緊張不已。
艾德走向畫廊。他看見一對穿著體面的夫婦離開了畫廊,那名女子低聲急促地說著
,男子點點頭。艾德經過他們身邊時聽見那名婦人一直道:「太駭人聽聞了!這樣公開
地畫那個男人——我再不要看歐莎菲的作品了!」
艾德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他非常高興自己來了。莎菲需要他。他希望那名婦人的反
應只限於她一人。
他穿過大門,走向擁擠的展覽室。他在人群中搜索莎菲的影子,但沒有著見她。來
看畫的人極多;大家都靜靜觀賞。他的心跳加速。他停在門口處,被一對衣著華美的夫
婦擋住了路。他們正在激烈地談話,沒有注意到他們擋了艾德的路。艾德正要擠過去時
,看見那名女士的臉興奮地脹紅了,對她的男伴道:「哈利,我們『必須』要買它!
感謝喬爾把它展示給我們看!我們必須買它,即使只是把它掛在衣櫥裡。我們不能
讓那麼優秀的作品離開我們的國家!你和我一樣清楚我們不能!」
「露絲,」那名紳士道。「我們的衣櫥裡已經有同樣優秀及同樣驚世駭俗的考伯特
的書了。」
「拜託,」那名女士道,抓著他的手臂。「我們必須買下那幅畫,即使我們不能在
家裡展示它!」
他們回到了展覽會場,談話聲逸去。
艾德看著他們的背影,納悶他們談的是哪一幅畫,並很高興那名女士堅持要買它。
他想像莎菲今天至少賣出了一幅畫。
艾德走進會場。他首先看到的是掛在牆上的數幅油畫——而且其中兩幅是畫他。
他的心跳停止了。他驚喘出聲。
他首先認出了「戴爾明克」那幅畫。走近後,他看見油畫下方標著:「借展物,非
賣品。」艾德的脈搏開始狂跳。他看著那幅畫好一晌。再次地,她將他浪漫化了,顯得
他比真實的他更加優雅、有吸引力,雖然畫中的他也顯得悠閒自在。
艾德震驚地打量著整個房間。三十多幅畫裡有八幅以他為主角。「戴爾明克」是唯
一基於寫實背景的畫。在其他的作品裡,她畫的背景是他從沒有去過的地方——大部分
是在咖啡廳,或其他一些社交場合。有時候會有其他的一些人物在背景裡,但大多數時
候沒有。在每幅畫裡她似乎精確地捕捉了他某一刻的表情,但那些時刻從不曾發生過,
是莎菲的想像。也或者她是由記憶中回想他的表情及心境變化——只有背景是幻想出來
的?
那一刻,環顧著房間裡他的影像,艾德明白了。莎菲在過去的一年半里完成了這些
作品——自從她拒絕了他第一次的求婚,負笈巴黎求學之後。他在南非的鑽石礦裡奴隸
自己,時時刻刻想著她時,她並不是在酒吧裡和她的男朋友打發時間——這裡有太多作
品證明她投入的心力,更不用提她還懷孕產女。她一定是一有空閒就作畫,而且是夜以
繼日才能夠完成這麼多作品。他從不曾象此刻一樣為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撼動、驚訝
。
但有件事是很清楚的。在他們分開的期間裡,她和他一樣執著於他——一樣地著迷
。
莎菲一個人提早到了會場。她想過要求艾德和她一起來。她是如此害怕批評家及買
者的拒絕,她想要挽著艾德的手臂進入會場,借重他的力量及支持。但她並沒有忘記她
不希望艾德看到她的作品。
莎菲在展覽開始前半小時到達,一顆心懸在了喉間。她甚至無法和喬爾談話。他也
正忙著打點畫展最後的一些細節,重新掛好幾幅油畫。分秒過去,卻又像數年一般。突
然間門打開來,第一批觀眾進來了。
畫廊裡很快就擠滿了人。莎菲在人群中瞥見傑明及珊娜。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
沒有料到會看到他們兩人。她還有什麼話對珊娜說,但她必須感謝她的繼父今天來捧她
的場,還有他送給她當結婚禮物的那個大紅包。她走向他們,才明白到康諾伯爵也和他
們在一起。
「親愛的莎菲。」珊娜喊道。
莎菲簡潔地對她點了點頭,掂起腳尖,親吻傑明的面頰。他顯得更加憔悴、消瘦。
莎菲的眼底湧上了淚水。她想要告訴他麗莎安然無恙。傑明是如此地擔心她。而後
她感覺到康諾伯爵冰冷的目光,知道他在等著她說出麗莎的下落。她握住傑明的手。「
謝謝你們來——也謝謝你慷慨的禮物。」
他強擠出笑容。「我很高興看到你終於要結婚了,莎菲,而且——」他瞄著房間。
「現在我可以看出狄艾德正適合你。我祝你幸福快樂,親愛的。」
莎菲想哭。她點了點頭,再次謝謝他。如果傑明可以由她的作品看出她愛艾德,是
不是其他人也會?明天他們就要結婚了。或許那會是很自然的假設。也許大家認為他們
是為了愛結婚,她和他生了個非婚生子的丑聞會很快過去——或者大家會知道事實是可
憐的歐莎菲無望地愛著一名不可救藥的浪子。
珊娜再次試著得到她的注意力。「拜託,莎菲。」
莎菲瞥了眼她蒼白的臉龐及痛苦的眸子,轉身背對她。她想起艾潔,憤怒立刻戰勝
了憐憫。她提醒自己珊娜先拒絕她及她的孫女。
莎菲試著保持鎮靜。為什麼她沒有想到珊娜會出現?她忍不住納悶她母親是否仍然
不喜歡、誤解她的畫。隨即她告訴自己她不在乎。
「親愛的莎菲,我相信這次的畫展會是個大成功。」喬爾的聲音響起,他已經來到
了她身後。
莎菲轉過身,笑容有些軟弱無力。「我不知道。我相信這裡有些女士只感到厭惡,
因為我的生活方式,以及我竟然這麼常畫我孩子的父親狄艾德。我想她們今天是來嚼舌
根,好在明天有更多閒話可以說出去。」
「也許,但媒體及批評家愛死了你的戀史!那真是段轟轟烈烈的戀愛,不是嗎?」
莎菲別開視線。轟轟烈烈的戀愛?它一點也不是。莎菲的心頭一陣酸楚苦澀。
突然間她感覺到有人看著她。莎菲吃了一驚,迎上那名男人熾熱的金色眸子。在麗
莎的訂婚宴上,他也是這樣看著她。她抓住喬爾的手臂,心有所感。「喬爾,那個人是
誰?你認識他嗎?」
喬爾隨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那名陌生人也注意到他們在看著他。他轉過身,融入了
群眾中。「啊——他在你離開前往巴黎期間匿名買了你兩幅畫。」
莎菲的身軀劇顫。「他是誰?我必須要知道!」
「親愛的——你知道如果買主不想透露姓名,我不能——」
「我必須知道!」莎菲喊道。「他叫韓傑雷。」「傑克!」
傑克僵住,而後他非常緩慢地轉過身。珊娜抓著他的衣袖,她的眼裡閃著狂亂的光
彩。他們倆在畫廊的門口。「你竟然有膽子來這裡。」
已經兩個星期了。自從兩個星期前的那個下午,他們瘋狂地做愛後,傑克就沒有再
見到她。
即便是現在,他仍然不清楚一切怎麼發生的——不,他事實上是很清楚的。那天珊
娜來找他,悲泣莎菲拒絕見她,哭著說她需要他的幫助。她是他的妻子——而且她愛他
。然而如果不是他那天和艾德打完架和解後喝了太多酒,對她傾訴了他的一切,他的過
去,那麼事情仍不會發生。或許是因為回憶挑起了舊情——畢竟他們曾做了那麼久的夫
妻,有過莎菲,而不可諱言的,他還是渴望著她——他安撫哭泣的珊娜,她喃喃著說她
始終是他的妻子,她愛他,她在傑明床上都想著他……就這樣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
然而在瘋狂的數個小時後,他發覺那份空虛仍在——那份和每個女人睡過後,橫亙
在心裡的空虛。或許在內心深處,他以為——他希望——自己是愛她的。也許二十年前
他是愛她的,但現在剩下的只是欲望。愛已經死去——也許在十五年前珊娜和傑明再婚
時就已經死去了。
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激情過後,珊娜重提要回到他身邊。傑克提醒她這會毀了她的一切,以及當年她有
多麼痛恨他剝奪她在社交界的地位。「但這次不同了!這次你不是名貧窮的移民,而是
富可敵國的大亨——」珊娜的回答令他畏縮了一下——同時也明白了。或許珊娜確實是
愛他,但是以她自己自私自利的方式。她愛他——但財富、地位對她始終是不可或缺的
。
結束了。那一刻他明確地知道他已經不再愛她。「回到傑明身邊吧!他現在才是你
的丈夫,」他平淡地對她道。「至於我們的婚姻,我會指示我的律師安排一次秘密的離
婚;
這樣一來你就不是重婚者,你可以和傑明繼續過現在風光體面的生活!再見了——
不,我想我們是不會再見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但珊娜拒絕承認結束,她發現她始終是他的妻子,她堅持。傑克離開了房間,離開
他的豪華宅邸,等待她自行離去。珊娜的確回到了傑明身邊,繼續維持她的第二椿婚姻
,但這期間,她也曾數次試著見他。然而傑克對門房下了嚴格的指令,不准珊娜進屋。
他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珊娜應該也了解——她只是拒絕去面對事實。她為所欲為慣了
,拒絕相信有她得不到的事物。
此刻看著她,他感覺到的只有憐憫。「我必須來。我不能錯過莎菲最重要的一天。
」
「那麼明天也會是重要的一天了?她將嫁給那個欺負了她、又讓她懷了孩子的畜生
,」珊娜的眼裡閃動著瘋狂的光彩。
「我想明天會是更好的一天,」傑克只是平靜地道。「狄艾德熱烈地愛著她。他會
讓她快樂的!」
珊娜的臉色慘白。「別告訴我除了朱利安外,他也是你的朋友!」
傑克點點頭。
「你瘋了!」她的眼眶湧上淚水。「你吩咐你那個可怕的門房不能見我,對不對?
」
「珊娜,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不能那樣拒絕我!你不能,傑克!我不停地想著你想著我們!」
他沉重地道:「沒有『我們』。已經結束了,珊娜。結束了。你只是不願面對事實
!」「不!」
他轉身背對著她。
她突然間緊抓住他,用力到他往後一個踉蹌。她的力氣大得不自然。他滿懷戒意地
面對著她。「珊娜?」
「你知道有時候我恨你比愛你更甚?」他不安地看著她。
「我要你回來。」「不!」
她氣憤不已,臉龐脹得通紅。「我做過一次——而且我會再做!」
他的寒毛豎起,全身緊繃。「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她得意地笑了。「你不知道,不是嗎?你從來就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麼?」
「從來就沒有來訪的英國軍官。」
傑克瞪著她,突然間,感到股可怕的預感——及令他作嘔的恐懼。「什麼?」
「十五年前。沒有來訪的英國軍官。」
他的心智能開始運轉。十五年前。一八八七年冬天。那一年他被一名訪問紐約的英
國軍官卡靈頓爵士認出是通緝犯。那是多麼偶然的巧合,瘋狂的命運捉弄。他被迫逃離
了國家,離開他的妻子、女兒。他的眼睛驚恐地大睜。傑克看著他的妻子。
珊娜笑了。「是我,沒錯——是我去密告的!」
傑克腳下的地板像是在搖晃。他無法呼吸——無法相信她所說的。「為什麼?老天
,為什麼?」
她的眼眶湧上了淚水。她怒目瞪著他。「我恨那個舞廳女郎!」
傑克瞪著她,無法了解她說的話。舞廳女郎?他有過其他女人嗎?他不記得了。盡
管她不貞在先,他仍對他忠實了許多年,但他模糊地記得他終於在另一個女人的床上尋
找慰藉。老天!傑克閉上眼睛,感覺噁心極了。
那並不是巧合或命運!是珊娜!那個他愛過的女人——他那個惡意、報復成性的妻
子。
「你這個愚蠢的傻瓜!」珊娜尖叫。「是我!是我密告的!而且我會再那麼做!我
會的!你必須讓我回去!」
傑克張開眼睛看著她。而後他轉過身跑出門——再一次地逃走。
「親顯的莎菲,」喬爾喊道,奔向了她。「瞧那些觀眾!今天是個大成功!」
「是嗎?」
「是的!」他興奮地對她保證,拉近了她。「幾乎每個人都在贊美你的作品,而且
有幾名大買主已經下了訂單。更重要的是,賀露絲迷上了『純真之後』。她告訴我如果
我把它賣給別人,她將不會再到我的畫廊買畫!」
莎菲深吸了一口氣,震驚不已。賀露絲及她的丈夫是紐約最富盛名、最有影響力的
收藏家。如果賀氏夫婦買了她的畫,其他收藏家也會對她感興趣。而且賀氏夫婦很少只
買一位作家的一幅畫——他們通常是瘋狂地收購。「老天!」莎菲驚歎道。
「她必須說服她的丈夫。他們認為不能把那幅畫掛在沙龍。來吧,記者來了,還有
幾位客戶想和你談話。」莎菲茫然地跟著喬爾穿過房間。
「我們先認識幾位我們最好的顧客。」喬爾告訴她。他首先介紹他認識一位旅居紐
約的德國男爵。
「我為你的作品著迷。」男爵道;札貌地鞠躬。莎菲看見他的十指上戴滿了珠寶。
「我愛煞了你油畫裡那位英俊的紳士。」一名穿著體面的婦女熱切地道。
「你的用色明亮、大膽,而且往往出人意料,」一名紳士插入。他對莎菲綻開個笑
容。「我買了『咖啡座的男人。」
「謝謝。」莎菲低語,快要被她的成功搞得暈頭轉向了。
「歐小姐?」莎菲轉頭微笑。
「我是羅格林,哈伯雜誌的記者。我們可以訂個訪談的時間嗎?我想要做一篇你的
專欄報導。」
莎菲驚訝地眨了眨眼,最後點點頭。哈伯雜誌上的一篇專訪——聽起來好得不像是
真的。莎菲感覺自己有若灰姑娘一般。而後她瞥見艾德大步向她走來,人群像紅海般為
他自動分開。莎菲忘了記者,忘了那三名她熱情的畫迷,忘了喬爾,現實回來了。她不
是灰姑娘——艾德也不是走向他心愛女人的王子。
他停在她面前,像個未婚夫般地挽住她的手臂。他看著她的目光是如此地溫柔,令
她有些暈眩。莎菲僵住。艾德對她綻開個笑容——發自他眼底、心裡的笑容。「莎菲吾
愛,」他道。「抱歉我來遲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數個小時後,莎菲由艾德攙扶著走過塞佛裡大廳時仍然迷惑不已。她太累得無法不
倚靠著他的力量。他扶著她進入電梯時,她也沒有反對。
但她並沒有因為這忙亂的一天迷亂了心智。她清楚地察覺到他看著她的目光是氤氳
溫暖的——整個下午,他一直這樣看她。事實上,他表現得似乎他真的深愛他的未婚妻
。他的怒氣、他的憤怒到哪裡去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更糟的是,她要怎麼在這樣的情況下反抗他?她的骨頭早在許久前就好像化成了一
灘爛泥,她的心狂跳。她可以肯定他是有所圖謀,但誘惑是他首要——或是最後的意圖
?
他帶著她走過走廊;放開她打開套房鎖。莎菲迅速地走了進去,想要擋住路不讓他
進來。她的心跳得更急了,嘴唇象棉花般乾澀。但他輕易地繞過她身邊,對坐在地毯上
陪艾潔玩耍的瑞雪道:「你何不帶艾潔出去散步個一、兩個小時?」
莎菲發出聲軟弱無力的抗議,因為她狂跳的脈搏,以及過度敏感的身軀正在傳遞相
反的訊息。
瑞雪站起來看著他們,露出個笑容,彎腰抱起艾潔。莎菲已經全身乏力,並必須扶
著張桌子來支撐自己。他不能這麼做,她告訴自己。他不能就這樣闖進她的套房,帶她
上床,只因為他高興。
但在這麼燦爛的一天後,能夠和他做愛是多麼美妙呀!
莎菲抬起頭看他。她的面頰緋紅,無力抗拒。因為他的目光正承諾著她每個最狂野
的夢想——還有月亮與星星。她將桌子抓得更緊。她的血液似乎在沸騰,狂野的欲望攫
住了她的下體。她被即將發生的事催眠了。
「我們會離開一陣子,親愛的。」瑞雪道,抱著艾潔。她的表情平板,但眼裡卻閃
著狡儈的光亮。一會兒後,她越過艾德離開了。
莎菲無法移動。她害怕看著艾德。但她必須。「過來這裡,愛。」他道。
她睜大了眼睛。他的笑容溫柔。「你再也無法自我身邊逃走了,莎菲。」
莎菲感覺近乎崩潰。
他再次笑了。「此外我們明天就要結婚了,記得嗎?」他走向她。
她終於找到了聲音。「明——天。我——我們還——還沒有談論過我們的婚姻的—
—性質。」
他輕聲笑了,眼裡跳躍著光亮,手覆上她的手臂。他將她拉抵向他完全喚起的身軀
時,莎菲沒有僵住。事實上,她變得馴服、柔若無骨地偎向他。「沒有什麼好討論的,
」他低語,視線搜索著她的。他再次笑了,在她鼻端拂過一個吻。莎菲的身軀顫抖。「
你會成為我的妻子,」他喃喃地道,他的唇拂過她的眉眼。莎菲抑回聲嚶嚀。
「被深啊著的妻子。」他沙嘎地附加道,往下親吻她的唇。
莎菲的身軀劇震。「什——什麼?」她的手貼著他的胸膛。他在她的面頰、下顎及
唇印下蝴蝶般的細吻。
「你聽見了,」艾德道,語氣幾近咆哮。「我愛你,迷人的小妖精。而且我會表現
給你看——此刻。」
莎菲驚喘出聲,抓著他的外套衣領,無法置信。「我——我不了解。」
「不?」他咧開了邪惡的笑容,托起她的臀部,他的下體抵向她。「那麼讓我解釋
。」
他將她抱在懷中時,莎菲驚喘出聲。「艾德——你在做什麼?」
他笑了,抱著她走向主臥室。「你還需要問嗎?」
莎菲抬頭望著他英俊的面容,看著他那生動的藍眸及古典的鼻樑。那張她曾夢想無
數次的臉龐。「請不要對我撒謊。」她喊道。
他將她丟在床上。「在這件事上,我——」他道,解開領帶,丟在地板上。「沒有
撒謊,親愛的。」他微笑道,外套跟著落到了地上。
莎菲試著坐起來,看著他緩緩地解開襯衫鈕扣,露出偉岸的胸膛。他繼續看著她,
對她微笑。她夾緊大腿,試著不要屈服於過度旺盛的欲望——成為愛的囚犯。「你在說
什麼?」她哽咽道,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我愛你,該死!」他拉掉襯衫,脫下毛料長褲,目光始終不離開她。他穿著件淡
藍色的絲科內褲,包裹著他巨大的堅挺。「我在看到你的第一天就愛上你了——而且我
會一直愛你直到死亡來臨;該死!即使死後亦然,」他的目光犀利。「如果真有鬼魂存
在。」
莎菲看著他,無法動彈,她的心跳有若雷鳴。
他留下內褲,高大英挺的赤裸呈現在她面前。「而且你愛著我,不是嗎?」
她吸了口氣。再也沒有比此刻赤裸的艾德更美,或是比他的話更感動人了。莎菲發
覺自己哭了起來。
艾德到了床上,溫柔地將她攬向懷中。「你為什麼哭?老天,你又為什麼抗拒我如
此地久,親愛的?」
她搖搖頭,無法開口,只是緊攀著他的身軀,啜泣不已。最後她低語:「我害怕。
因為我愛你如此地深,而且如此地久。」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兩人的視線鎖住。
莎菲開口要告訴他她愛他,一直、而且永遠。但她的話被他深而急切的吻打斷了。
他的舌頭進入她,似乎他正努力探索到她靈魂的最深處。
艾德將她推倒在床上,覆住了她,緊擁著她,吞噬她的唇。一會兒後,他抬起頭微
微一笑,眼神氤氳灼熱。「稍後,」他嚴厲地道,手纏入她的秀髮,取下髮夾。「稍後
我們再談。」
莎菲沒有動,任他放開她的長髮。艾德的嘴角浮現個邪惡的笑紋。他明亮的眼神充
滿了承諾;他的手滑到她的裙子下,往上到她的小腿。「脫了這些該死的衣服,莎菲。
」他命令道。
莎菲照做了。
莎菲赤裸地躺著,沒有移動,也尚未饜足。她懷疑她有饜足的一日。
艾德對她微笑,坐在她旁邊。他自天鵝絨珠寶盒裡取出那組鑽石項鍊。莎菲並沒有
臉紅。她迎上艾德贊賞的目光。艾德在她雪白的喉嚨上扣上鑽石項鍊,藍眸因欲望而變
黑。
他伸手揉弄一顆挺立的玫瑰色乳頭,在她的耳垂夾上鑽石耳環。「天呀,你是如此
地美麗!」
莎菲斜瞄了他一眼,煩躁地在枕上移動,在他詢問的目光下挺起身子,感覺是十足
的誘惑者。艾德的眼神氤氳。他的手來到她的喉嚨,覆住其上的鑽石項鍊,再往下到她
飽滿。疼痛的雙峰。
「這每一顆鑽石,」他低語。「都是我用雙手挖出來的。」
莎菲看著他,挪動了一下臀部,分開雙腿。「你——你不是鑽石走私者?」她屏息
地低語。
他笑了。「不!該死地不!那是神話!」
「我很高興。」莎菲道,執起地的手,滑下她的雙峰、小腹。她毫不在乎自己的放
浪。「即便是膽敢走私鑽石的人有其無法置信的吸引力。」他們的視線鎖住。
他的手更低,來到她渴望的地方。莎菲深吸了口氣。「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走私鑽
石,莎菲,」他的眼神閃著光彩。「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她在他身下煩躁地扭動,雙腿分得更開。「是的。」她低語。「是的。」
他的拇指揉弄著她的女性核心。「這裡?」
她點點頭,再次拱向他,她的乳房挺立,閃著汗澤。她頸間及耳際的鑽石像火焰般
閃動。艾德的拇指往內探索那敏感的肌膚。莎菲猛拱起身。
他笑了,笑聲低沉醇厚。「你是我認識過最美麗的女人。」他道。
莎菲迎上他的目光,一波波幾近痛苦的歡愉湧了上來,威脅要達到高峰。「艾德,
拜託!」
他的手定住了,眼神恍若晨星。「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想這麼做。我要用鑽石裝飾你
——我的鑽石。」她迎上他灼熱的目光。「是的。」
他伸出握拳的另一手。剛開始莎菲不明白。
而後她嚶嚀一聲,小小的鑽石雨開始了。他微攤開拳頭,讓鑽石雨落在她的雙峰上
。莎菲驚喘出聲,拱起身子——乳頭緊繃。一些鑽石落在她的胴體上,一些落在床上。
莎菲看著鑽石的光芒落在她全身,她的乳頭、肚臍,往下到她雙腿間的毛髮處。
「我甚至想像過這麼做。」艾德低語,他的視線追隨著那鑽石雨。他的手也是。另
一次的鑽石雨落了下來,最後幾圈小鑽石落在她腫脹、悸動的女性核心。
他們的視線相遇。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艾德道。
莎菲坐了起來,陣陣的欲望撼動著她的身軀。她伸出手。艾德到了她懷中,他的唇
覆住她的,將她推倒在床上,分開她的雙腿。他來到她身上,深深地衝刺。莎菲喊叫出
聲。一波波難以置信、幾近疼痛的狂暴喜悅席捲了她。艾德灼熱、巨大地侵入,更深、
更深。迎合、痙攣。「一切。」他喊道。
莎菲對艾德微笑,艾德也是。他們已經衣著整齊,倚偎在沙龍的沙發上,艾潔坐在
艾德的膝蓋上。莎菲看著艾德陪艾潔玩耍,對她說話,扮她愛看的鬼臉。她的心裡充滿
了愛。
艾德並不想穿上衣服。他吩咐了一頓盛大的晚餐,並打算在床上吃完。但莎菲拒絕
了。她提醒他他們這一家共有四個人,不是兩個。她無法想像赤裸地在床上用餐,瑞雪
及艾潔另外在別處。艾德同意她說的有道理,但他看著她的眼神承諾了有一天他會依照
他的方式。莎菲也無法假裝她不被這個念頭打動。
門上響起了敲門聲。莎菲示意艾德不必起來應門。看著他和他們的女兒如此地親近
,她的心暖暖的。「無疑地是我們的晚餐。」她道。
但不是。莎菲打開門,站在門口的是滿面笑容的杜喬爾。「喬爾!」她驚訝地道。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他笑了。「你賣了四幅油畫、兩幅素描。一幅水彩。賀家夫婦買了一幅油畫。」
莎菲低呼出聲。艾德也抱著艾潔來到她身邊,他挪出一手擁住莎菲。
「賀家夫婦買的不是『純真之後』,不過像那樣的作品一向不是說賣就賣。他們買
了『悠閒的紳士』。」「噢,艾德,你能相信嗎?」莎菲喊道,興奮不已。
艾德擁近了她。「我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時就知道你會有很大的成就。」
莎菲在他懷中轉身。看見艾潔也咧開了笑容,她在她女兒的面頰上印下一個吻,而
後是艾德。「才剛起步而已,」她道,試著抑下歡喜雀躍的衝動。「他們只買了一幅作
品。只有一幅。」
「他們會買更多的,」喬爾自信地道。「我知道你會等不及聽到這個用息。」
艾德對他微笑。「謝謝,喬爾。我們的晚餐隨時會送上來。一起吃吧!」
莎菲瞄了艾德一眼,心裡湧上強烈的情感。她知道艾德寧可今晚和她及艾潔獨處,
但他真的太為她的成功高興了,並誠摯地邀請喬爾。
然而法國人的喬爾是非常識時務的。「不了!我想今晚這是你們一家人一起慶祝!
我訂了瓶香檳給你們,祝福你們事事如意,永浴愛河!」
莎菲親吻他的面頰。「謝謝你今晚過來。」
「那算不了什麼。不過我們明天真的必須好好討論你的未來。」
莎菲笑著對他承諾明早畫廊一開門就到,但艾德在一旁咳嗽了一聲。她看向他,改
口道:「也許明天中午吧!」喬爾笑著離開了。
艾德將艾潔放在沙龍的地毯上;她可以在地毯上玩,並不會傷到自己。而後他抱起
莎菲帶著她轉著個又一個的圈子。莎菲開懷暢笑。當他停止對,她已暈眩不已。無疑地
艾德也是,但他的親吻仍然熱情無比。
「艾德,」莎菲道。「我想要一個真正的婚禮。」
他看著她,突然變得和她一樣地嚴肅。「不是在法定面前的那種簡單儀式?」
莎菲咬著唇,想像自己穿著美麗的白紗禮服,走過教堂的走道……「噢,艾德。」
他捧住她的臉龐。「我們已經分隔了一年半。現在我找到了你,而我幾乎害怕讓你
離開我的視線。我想要——非常想要成為你的丈夫,莎菲,但我可以了解。」
「你了解?」
「是的,」他遲疑了一下,視線飄向遠處。「我在加州有家人。我的父親邁克、哥
哥艾文及嫂子琴娜。如果我們把婚禮延一個月,他們就能來參加。我還有另一個哥哥傑
仕,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艾德,我不知道你有家人,你從不曾談起他們。」莎菲非常地驚訝。艾德給人的
感覺是沒有家、沒有根、沒有過去的男人。但每個人都有家的。
「我曾經和他們非常親近。」「發生了什麼事嗎?」
「說來話長,」他的表情困擾,嘴角緊繃。「我也會邀請我的母親。」
莎菲征了一下。
艾德微微一笑,親吻她的鼻端。「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一切。但不是今晚。」
莎菲了解,但突然她感到一陣強烈的疼痛渴望。是的,她想要一個真正的婚禮,艾
德也答應了她,即使那意味著他們還要再等數個星期才能結婚。但她最關愛的人將不會
在場。麗莎逃走了,她和珊娜已經絕交,不說話。莎菲想像沒有她母親的婚禮,突然間
感覺痛苦得無法忍受。
艾德似乎也讀出了她的心思。「你要拿你母親怎麼辦?」
莎菲看著他。「我不知道,」她道,但內心裡她已經明白。答案是「原諒」。儘管
珊娜所做的一切,她的動機是為了保護她的女兒;而在這幾次的會面裡,莎菲可以看出
她們的絕裂對她造成的痛苦傷害。現在她和艾德、艾潔已經一家團圓,再也沒有人能夠
拆散他們——「但我想我會邀請她參加婚禮。」她附加道,對艾德微微一笑。
「仁慈、善良的莎菲,」艾德微笑擁住她。「我是如此地愛你!」
如果傑克還活著,能參加我的婚禮就好了,莎菲在心裡喟歎一聲,偎近她未來的丈
夫。
艾德彷彿也了解她的心思,我一定要把傑克拉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即使是用強迫的
,他想著。
突然間在地毯上的艾潔大哭出聲,像是抗議她被忽視了。艾德及莎菲一齊衝過去,
將她抱在兩人之間。小艾潔破涕為笑,高興地看著這兩個大人,似乎也感受到那份濃濃
的愛意。
艾德及莎菲望著彼此,望著懷中的小嬰兒,眼神交流。愛是如此地美好、神奇!
一九0三年元旦莎菲走到穿衣間的門口,耳朵貼在門上,傾聽著外面的風琴聲。這
是一九0三年的元旦——也是她的婚禮日。她的心在狂跳。
艾德的家人在三天前到達,正好來得及趕上婚禮的慶祝括動。莎菲得知了她的新郎
是在加州的一個牧場出生及長大,而且那個牧場已經屬於他們兩代了。莎菲很高興認識
他的家人,他們也同樣熱誠地歡迎她。所有的人都來了——他父親邁克、母親維琪、哥
哥艾文及嫂嫂琴娜——只除了他行蹤不明的大哥傑仕。傑仕已經浪跡天涯數年了。
莎菲可以看出來艾德及他的家人有多麼高興這次的團聚。兩兄弟明顯地很親近,父
子情深。莎菲還知道艾德的父母親已經分居了,也知道艾德已經三年不和他母親說話。
他似乎把他們的分居怪在她身上。她很高興看到他們母子因為這次的婚事盡釋前嫌
,和好如初。她可以看得出維琪深深地愛著艾德及想念他。艾德投入她懷中時她哭了。
今天的婚禮幾乎是完美的——幾乎。
因為麗莎不在場。麗莎仍躲在新堡海灘。她拍過電報給莎菲報平安,並詢問伯爵的
情形。莎菲告訴她隨著每一天的過去,伯爵更加堅決要找到她。莎菲試著說服她回家面
對伯爵,把一切談清楚,但麗莎拒絕了。她確信伯爵的驕傲終究會使他決定放棄,回英
國老家去。莎菲見過他幾次,但她不認為伯爵會如麗莎的願。隨著時間過去,他更加氣
憤沒有找到他逃婚的新娘,也更加堅決要找到她。
莎菲說服麗莎寄一封短函給傑明,紓解他的焦慮。麗莎的信在兩個星期前到達。傑
明的焦慮轉成了憤怒。他立刻指示偵探由這個新線索追查他女兒的下落。莎菲有一種預
感,麗莎自由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
莎菲知道她不應該在現在想到麗莎,今天應該想快樂的事。她要求瑞雪、琴娜及維
琪給她和她母親時間獨處。莎菲和珊娜已經和好如初。她想起那天回到雷氏大宅告訴她
母親及繼父她和艾德的婚禮。母女相視好一晌,最後相擁而泣。珊娜哭著說她做錯了。
她做的是她認為對莎菲最好的事,但她錯了,莎菲原諒她,原諒這個做母親的。
莎菲哭了,她和她母親擁在一起,母女間的隔閡消失了。她們和好如初。
莎菲走向門,輕敲門示意瑞雪、琴娜、維琪可以進來了。而後他發現音樂聲已經停
了。她的心跳似乎也停止了。
「音樂停了,我想客人都已經到達並就座了,」珊娜道。「來吧,莎菲,我們必須
為你戴上面紗。再幾分鐘,你就要走過教堂的走道了。」
莎菲的身軀顫抖,突然間緊張了起來。她可以在心裡看見艾德穿著黑色燕尾服站在
走道的盡頭等著她——她看見自己一身雪白的蕾絲禮服飄向他。強烈的幸福感湧了上來
,令她暈眩。但現在不是屈服於緊張的時候。再幾分鐘儀式就會開始——她終於要成為
為艾德的妻子。她彷彿已經等了一輩子,等生命賜給她這份神奇的禮物。
「噢,莎菲,」琴娜喊道。「你太美麗了——我等不及讓艾德看到你了。」
莎菲對她的嫂子微笑。見到她的第一眼,莎菲就喜歡上她了。琴娜不但美麗高雅,
而且有顆善良的心。「謝謝你,」她低語,心跳愈來愈快。「恐怕我會沒有辦法走過走
道。我感覺象要昏倒了。」
「過來,坐下!」維琪道。她扶她坐下,一面撫平裙擺。「放輕松。」
門上傳來了敲門聲。
「一定是傑明,」珊娜緊繃地道,她的臉色十分蒼白,看起來像是又要哭了。「莎
菲,你想要嗅鹽嗎?」
莎菲搖搖頭。琴娜已經過去開門。她們一起看到艾德,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琴娜
立刻要關上門。「你不能在婚禮前看到新娘!」她驚慌地喊道。
莎菲站了起來,但最初看到艾德的喜悅已經被恐懼取代了。她看見站在艾德身邊的
男人——她在她的個展及麗莎的訂婚舞會上看到的那名金眸陌生人。
「這很重要。」艾德道,越過琴娜,走進房間。莎菲著見他緊拉著另一個男人,似
乎害怕對方跑掉。琴娜白著一張臉,關上房間。莎菲聽見珊娜呼喊出聲。
莎菲轉過頭,看見她母親跌坐在椅子裡,淚流滿面。「不,不。」她呻吟道。
莎菲愣住了。她怔怔地看著艾德及那名陌生人,無法相信她所懷疑的。她跌坐在她
母親邊。「母親,怎麼回事?」珊娜以手覆臉,只是啜泣道:「天呀!」
莎菲緩緩地轉身,艾德站在她面前,緊抓著她的手。「親愛的莎菲,你一定很震驚
。」
莎菲茫然地看著艾德,而後是他身邊那名熟悉的陌生人。
「你父親傑克並沒有死,」艾德道。「他並沒有死在那場火裡——他逃走了,而且
從那時候起就在躲避法律的追緝。」艾德的目光是熱切的,但語氣安撫。
莎菲抽回手,望著那名陌生人。「不!」莎菲喊道,太過震驚得無法思考。「我父
親死了!」
那名男子走向前。他的臉龐蒼白、憔悴,眼裡閃著淚光。「親愛的莎菲,原諒我。
」他低語。
莎菲僵住了。傑克的聲音是她永遠不會忘的,粗嘎似沙紙,又平滑如絲緞。他們的
目光交纏。莎菲打心裡認出了他。她歡喜地低呼出聲。
莎菲投入他懷中,傑克的身軀一僵。
「父親!」她擁緊他,臉埋在他胸前。他的手臂有些猶豫地環住她,接著用力擁緊
,淚流滿面。
「女兒!」他低語。「噢,上帝!我永遠沒有想到我會有這麼一天!」他衷心感謝
他的女婿不顧他的反對,堅持拉他來和莎菲見面。
在他們的身後,珊娜已經停止了哭泣,恐懼地看著他們。艾德則滿臉的笑容,但鼻
頭卻紅紅的。
一番激烈的談話開始了。莎菲想要知道一切的細節。她想要知道她父親怎樣逃出監
獄、英國以及過去十五年他過得怎樣。她想知道他來紐約多久了及他的計劃為何。她也
想要她父親參加她的婚禮。珊娜說不出話來,但維琪、琴娜、瑞雪及艾德齊聲反對。
「親愛的,」艾德對莎菲道。「即使已經過了十五年,我們不能冒著他被認出來的
危險。」
莎菲緊緊握著傑克的手,看得出他同意艾德的話,不管他有多麼想牽著她的手走過
教堂走道。她緩緩點頭後轉向艾德,一面搓著雙手。「嗯——儀式後——艾德——拜托
。我們可以把蜜月延上幾天嗎?」
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肩膀。「當然可以。」
莎菲的眼眸突然充滿了淚水。「這是我收到最美好的結婚禮物,艾德。你將我的父
親帶回來給我,謝謝。」艾德擁抱她,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
門上傳來一陣急敲,艾文沖了進來。「艾德,你最好趕快過去走道那裡——在何神
父沖過來找你、並撞見這一團混亂之前。我盡可能地安撫了雷傑明,但他已經不耐煩了
;如果我沒請錯,他隨時可能過來!」
「再給我一分鐘,」艾德對他哥哥道。艾文點點頭,溜出了房間。艾德看著莎菲,
微微一笑,再看向了珊娜。「你還好吧?」
珊娜點點頭,但她的身軀顫抖。
莎菲這才想到珊娜也是第一次看到傑克。「母親。」她低語。而後她看見珊娜看著
傑克的方式,並納悶這是不是他們第一次團圓。但它必須是。她無法想像珊娜知道傑克
的下落卻不告訴她。
珊娜迎上她的目光,但只有短暫的一刻。「我很好,」她抬起下顎,拒絕看向傑克
,拒絕對他說話。「他最好走了。」
莎菲沒有動,她的心在抽痛。她突然想到傑克的復活對她的家庭所造成的衝擊,但
任何困境他們都可以面對。莎菲決心站在傑克及珊娜旁邊,不論他們之間可能存在什麼
樣的歧異,或是可能引起的丑聞。
傑克再次擁抱了莎菲。「這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天,」他平靜地告訴她。「不只
是參加你的婚禮,而是能夠這樣擁著你,像父親對女兒一樣地說話。我愛你,莎菲。你
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支持著我、讓我活下去的力量。」
莎菲也擁抱了他。「我也愛你,父親,這麼多年來,我是如此地想念你。明天我們
可以從從容容地說話。我是如此地高興——以後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傑克對她綻開了笑容。「在這麼多年後,我幾乎無法為我們的重聚等上半天了,」
他再次喚了她後,滿懷感激地握住艾德的手。「我必須謝謝你,艾德。」
「不謝,」艾德道,微微一笑。「歡迎回家。」
傑克的金眸裡閃現了笑意。「歡迎成為歐家人的一份子,艾德。」他道,而後大步
離開了房間。
「我該走了——在何神父或你的繼父闖進來找你之前。」艾德道,他的眼神一亮,
充滿了贊美。「你是如此地美麗,莎菲。」
莎菲綻開笑容,眼裡仍含著淚水。「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注意到。」
莎菲聽著鳳琴奏出華格納莊嚴肅穆的婚禮進行曲。傑明對她微笑,伸出了手臂。莎
菲挽著她繼父的手臂,淚水模糊了視線。
傑明帶著她走過灑滿百合花的紅地毯教堂走道。莎菲含淚微笑。艾德站在神父旁邊
,轉身面對她,正如她想像中的英俊挺拔。他的哥哥、父親站在他身邊,另一邊站著珊
娜、瑞雪、維琪、琴娜。她的視線尋著了傑克。他坐在教堂中排的座椅上對她微笑。
莎菲再次看向艾德,她的心充滿了喜悅。她穿著一身白色蕾公禮服,緩緩地越過教
堂走道,來到了他面前。他們的視線持住。無疑地,這是她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命運
給了她一份大禮——愛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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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一九九三年紐約她的步伐輕快地走過公園大道,穿梭在正午的人群中。她的身材高
挑,穿著黑色皮褲、白色襯衫,肩膀上披著件黑色羊毛衣,腰間繫著二條一組的金鏈子
。她有著一頭濃密的黑髮,剪得短短的。她所經之處,男男女女一齊轉頭多看了她一眼
。她非常美麗。
每個人都說她的容貌繼承自她的祖父。
狄梅麗經過,停在克莉絲帶門口,靜待門房為她拉開門。她走進去,心跳加快。她
估計一五0二號拍賣品應該才十二點四十五分露面,但如果前面的拍賣進行迅速,它可
能在中午左右就出現。而現在已經十一點四十五分了。
梅麗不睬那些安全警衛望向她的贊賞目光,迅速進了拍賣室。大部分的座位上都已
經有人了。她的心跳加快,「純真之後」是下一件拍賣品。
梅櫟挑了走道邊的椅子坐下。現在拍賣的是梵拉明尼。叫價已經高達十萬美元。梅
麗的嘴唇乾澀無比。她打開簡介的小冊子,很快地找到她祖母的作品——她一再談論,
並深深後悔賣出的作品。
一五0二號拍賣品。純真之後,油畫。作者:歐莎菲。創作於一九0二年∼一九0
三年間。原擁有者:匿名。估計購買價格:五十萬美元。
梅麗合上簡介,誠摯地希望她的祖父母仍然活著。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純真之後」
在消聲匿跡了九十一年後,再次出現在大眾面前。但他們已經在一九七二年相繼去
世。
當時他們已經九十多歲,但仍然矍鑠健壯,而且深愛著彼此。梅麗經長到她祖母感
慨「純真之後」在她一九0二年的紐約畫展後立刻被賣出。買家是一位俄國貴族。「純
真之後」被帶出國,和他其他的收藏品深鎖在他的官殿內。那座宮殿在俄國革命期間被
摧毀,每個人都認為那幅作品也被摧毀了。
但它並沒有。它由俄國的宮殿千里跋涉到了阿根廷。沒有人知道它在南美洲多久,
或它怎樣由布宜諾斯艾利斯到了克莉絲蒂手中。自從克莉絲蒂公開它新獲得的這一批收
藏以來,傳聞就沒有斷過。有人說這位匿名的原擁有者事實上是一名納粹軍官,這批名
畫是他在納粹帝國崩潰時,他逃離德國時趁火打動來的。由於「純真之後」自一九0二
年後就沒有再出現在公眾面前,這次幾乎全紐約的藝術家都趕來觀賞這幅名作。
梅麗也來了,並被她祖父的畫像感動不已。她從不曾如此地以她祖母為傲。她不只
是才華洋溢,更重要的是,她擁有勇氣與愛。
批評家都說它是她祖母「早期」最重要的作品,也是她繪畫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之
一。它的重要性不僅在於畫的本身所呈現出來的力與美,也在於它的主題。梅麗崇拜她
祖母的勇氣。九十年前,當一名女畫家是如此地不容易——而且還勇於打破禁忌,冒著
丑聞及責難的危險,以如此親暱的方式畫她愛人的裸體畫。
「一五0二號拍賣品,」拍賣員宏亮的聲音道。轉台轉動。「梵拉明尼」消失,「
純真之後」出現在眾人面前。梅麗低呼一聲,眼眶充滿了淚水。拍賣員道:「我們由十
萬元起價。有叫價二十萬的嗎?」
梅麗的心彷彿停止了跳動。她看著她祖母畫像裡的年輕祖父,並再次感動不已。他
是如此地英俊瀟灑,並彷彿會從畫裡走出來。整幅畫是如此地美麗,而且有力。當年她
祖父就是這樣看著她祖母,這樣地深愛著她。
拍賣的價格迅速地往上攀升。梅麗找出了三名認真的競價者。其中一位是一名年輕
的啥烏地阿拉伯王子。四年前他以兩百萬美元買下一幅莫內的作品而聲名大噪。另一位
是一名財大氣粗的日本收藏家的經紀人。最後是一位著名女子。但似乎沒有人知道她是
誰。她年約三十。穿著一套深色的亞曼尼套裝,戴著一副太陽眼鏡,遮住了大半古典美
的面容。深金色的頭髮綰成個高雅的髻。
那名女子抬起手,比了五根指頭。
梅麗坐直身軀,望了那名女子一眼,立刻了解她是志在必得。
「五十萬美元!」拍賣員喊道。「五十萬——有叫價六十萬的嗎?」
王子舉起手。拍賣員喊道:「六十萬!」
日本經紀人點點頭。拍賣員喊道:「七十萬!」看向那名女子。
她微微一笑。拍賣局喊道:「八十萬!有叫價九十萬的嗎?」
王子點點頭。招賣員看向日本人。他點頭。擁名女子舉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拍賣
員全身是汗。他轉向王子。「一百萬元。有叫價一百五千萬的嗎?」
王子點點頭,但臉上已有緊張憂慮之色。日本人正在聽無線電話,無疑地是在等東
京的指示。最後他舉起手。
「兩百萬!」拍賣員喊道,轉向金髮女子。
她冷靜、不為所動。「三百萬元。」她以精確、絲緞般的英國腔道。
拍賣員的臉龐一亮。他轉向阿拉伯王子。梅麗將視線扯離那個女子,看見阿拉伯王
子否定地搖頭。她再看向那名日本人。他的臉色蒼白,慌亂地對著電話說話。
最後他點了點頭。
「四百萬元!」拍賣員道。
「五百萬!」那名女子道。
日本人又在講電話了。拍賣員看著他。「五百萬?五百萬?」他喊道。日本人現在
在聽電話,汗流滿面。「五百萬一次。五百萬兩次——」他的目光詢問。梅麗屏住了氣
息。日本人拿開電話,搖了搖頭。不。日本大亨不再加價了。
「售出!」拍賣員吼道。「『純真之後』以五百萬美元售出!」他手上的本槌重重
地捶下。
梅麗坐回椅子裡,無法置信得全身顫抖。老天——「純真之後」賣了五百萬元——
遠超過畫廊發估價,遠超過任何人的預期——而且還是在景氣衰退的一年。梅麗的心裡
湧上強烈的狂喜。如果莎菲及艾德知道會有多麼高興呀!
而後她自眼角瞥見那名女子正走出房間,步履從容自信。梅麗輕拍她前面座位男人
的肩膀。她和他算是點頭之交。他在麥迪遜大道上開一家畫廊。「誰買了歐莎菲的畫?
」她問。「那個女人是誰?」
那名畫廊主人轉頭看她。「我不知道。這個星期前,我從沒有看過她——她每天來
這裡看那幅畫,梅麗。明顯地她是個經紀人。」
梅麗凍住了。她必須知道是誰買走了「純真之後」——她不能讓這幅畫只是驚鴻一
瞥地出現在大眾面前。那不公平。
梅麗跳起來,追出旋轉門外。她下了大理石台階,看見那名女子正要走出大廳的門
。「等等!」梅麗喊道。
那名女子回過頭。她們的目光相遇。而後她加快了腳步,越過街道,伸手叫了計程
車。
梅麗追出前門。「等等!」
但已經太遲了。那名女子上了黃色計程車,轉眼間離去了。梅麗怔怔地站在公園大
道上,沮喪不已。
「沒有關係的,梅麗。」
聽見她祖父的聲音,梅麗的身軀一僵,確信她是在幻想。但她還是轉過身,預期看
見她祖父站在她身後對她和藹地微笑。但是沒有人。
梅麗突兀地轉回身,低著頭,開始緩緩地走下公園大道。她告訴自己那不重要。他
們已經去世了,但他們的靈魂長存。梅麗幾乎可以感覺他們在她身邊,而且她知道他們
非常快樂。但……那幅畫屬於大眾。如果她無法得知是誰買下了「純真之後」,她永遠
不能心安。「誰買下那幅畫,艾德?」
「你認為我知道嗎?來吧,莎菲。我們把這個秘密留給梅麗——我可以看得出她非
常想知道!」
柔美女性的笑聲響起,繼之以醇厚的男性笑聲,笑聲中有親暱的意味,低得聽不清
楚。
但即使有路過的人聽見了這番談話,那也已經不重要了。畢竟,這是一九九三年的
紐約。再奇怪的事情都會發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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