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意外重逢

    那是7 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準確地說,是7 月5 日。在過去的一個星期裡,我曾經
邀請過詹姆斯來我家吃烤肉,他爽約了;他星期五邀請我一起喝上幾杯,我也沒能赴約。
照此推理的話,我想這一次又輪到我提出邀請了,我去萬記肉店挑選了一些牛排。我想,
假如詹姆斯想吃烤肉、喝格洛格酒的話,我會再一次邀請他來的;萬一他不能來,我可
以邀請蘇珊,我們辦公室的這個女孩似乎對我發生了興趣。

    我推著手推車穿過超市,向商店後排的肉制品冰櫃走去。

    我把三盒速凍米飯放進手推車,然後從貨架之間轉了出來。

    我看到她向我走來。

    她是簡。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立刻像一只縮頭烏龜那樣藏在手推車後面,在它的掩護下悄悄
溜掉。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激動得幾乎無法呼吸,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我曾經
在夢幻中無數遍地想象過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應該有怎樣
的反應,可是我卻變得如此震驚,完全不知所措地站在貨架的盡頭,緊緊抓住手推車的
扶手,癡呆呆地看著她。我曾經以為自己早已忘了她看人時的眼神和她臉上的每一個細
節,我以為時間已經使她在我記憶中變得模糊,我的感覺也因而變得遲鈍起來。可是實
際上我連一點細節也沒有忘記,我對她仍然記憶猶新。我看著她,內心感到了強烈的痛
苦,那張勝、那雙眼睛和嘴唇,在我的記憶中掀起了洶湧的波濤。我們在一起度過的那
些青春歲月,那些美好的時光,以及那些相互對峙的日子。

    一切的一切全都回到了我的腦海中,時間已經將它們沖刷得令人不堪回首。

    她穿了一條嶄新的牛仔褲和一件T 恤衫,頭髮梳在腦袋後面,扎成了一條馬尾辮。
對我來說她仍然美麗得無與倫比。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事實,我身上還穿著早晨洗車時
特意穿的那件骯髒不堪的外套。當她向我的方向看的時候,我連想都沒有來得及想,便
退到了貨架後面。我的心髒仍在劇烈地跳動著,手在不停地發抖。我感到害怕極了。我
怕她仍然不想見到我,害怕她仍然恨我、冷淡我。

    總之,我害怕她的任何一點變化。

    倘若她變成了一個對我來說十分陌生的簡,那才真正是最可怕的事情。自從我們最
後一次見面,至今已經過去了大約3 年,一個人在3 年中完全可能遭遇到足以改變一生
的經歷。我們兩個人都變成了跟過去不同的人,也許我們再也不能相互適應了。

    也許她已經遇到了別的男人。

    這是又一件最可怕的事情,是我不願承認的。

    我在紙箱的縫隙中觀察著外面的動靜,一寸一寸地往前移動手推車。我頭腦的一部
分想逃跑,把她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並努力說服自己相信:重逢只能徹底打碎我長期
以來為自己編織的那個夢幻世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

    我的另一部分卻想跟她談談,摸摸她,跟她重新團聚。

    我看見她拿起了一包新鮮雞胸脯肉。我沒有想到我對她竟會如此記憶猶新。我真的
記得她。我記得她的一切:她眨眼的樣子,她拿雞胸脯時的表情,她舔嘴唇時的神態。
一切都歷歷在目,那樣逼真地深藏在我的內心,現在又如此鮮活地重現在我眼前。恰恰
在這一刻裡我才意識到,我仍然那樣真摯地愛著她。

    簡好像為了回答某個信號,或是受到了某種震動似的突然抬起了頭,注視著我這個
方向。

    她看見了我。

    我們兩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互相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我看著她將那包雞胸
脯放進自己的手推車。她的雙手也在克制不住地顫抖著。她舔了一下嘴唇,猶豫不決地
張開口,好像打算要說什麼,卻又閉上了。

    「嗨。」她終於說話了。

    我已經有3 年沒有聽到這聲音了。可是它依然那樣熟悉。

    親切,對我來說就像是美妙的音樂。我的嗓子裡堵得慌,眼睛突然變得潮濕起來,
我用手指擦了一下,怕自己忍不住會流出淚水。

    「嗨。」我說。

    接著我便哭了,她也哭了,她拉住我的手,緊緊地擁抱著我,吻我潮濕的臉頰。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她抽泣著說。

    我緊緊地摟著她,「我也想你。」

    幾分鐘之後,我摟著她的肩膀,我還是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觀察她。她看上去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美麗動人。無論過去的幾年裡她經歷了一些什麼變故,無論她遭遇
了哪些事情,其結果終究使她變得愈加漂亮了。

    我意識到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當時我並未真正認為她長得漂亮。盡
管她對我有著很強的吸引力,可是我在她身上沒有看出這種近乎完美的、不帶任何偏見
的美。然而她現在的確漂亮。

    她同時也是一位受冷落者。

    她還沒有完全陷進去。我知道這一點,我能夠辨認出來,可是有時它並不十分明顯。

    特別是在這一時刻,它顯得並不重要。

    我仔細地審視著她的面孔,她的嘴唇。我能看到她眼睛裡面的東西。我不知道該說
些什麼好,不知道怎樣向她表達我正在考慮和感覺到的東西。我們現在究竟是什麼關係?
只是朋友嗎?她能感覺到我此時此刻所感覺到的東西嗎?她想返回到我們分手時所處的
關係中,並讓它繼續發展下去嗎?我們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回顧,太多的話要說。但是盡
管我們這樣接近,感覺這樣一致,我們之間仍然存在著某種障礙。我們分手已經很久了,
幾乎跟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一樣長,我們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完全能夠摸透對方的心思了。

    我又開始研究她的目光,我知道我應該直截了當地說。我說出了我想說的話和我所
感覺到的東西:「我愛你。」

    她用我所期待的方式回答了我:「我也愛你。」

    所有的不確定因素都被排除了。我們已經清楚了我們現在的關係。我們知道對方在
感覺些什麼,在想些什麼。

    由此開始,我們便滔滔不絕地談了起來,雙方搶著說話,不斷發生爭論,重複,略
過兩個互不相關的故事中相互交叉的多彩畫面。她說她很後悔跨出了家門,可是由於大
固執,以致於不願回來向我道歉。我告訴她說,我一直試圖得到她的消息,可是我始終
害怕跟她取得聯繫。我告訴她我離開了自動化界面公司,我告訴她我見到菲利普和平民
恐怖主義者組織的經過,但是我沒有告訴她我殺死斯圖爾特的事,以及恐怖主義組織後
來實行的一系列舉動。她告訴我她發現自己也是一名被冷落者,當女招待時,她遇到另
一位被冷落的中年女子,並跟她一起來到了湯普森。

    我們對於能夠再次見面都感到了驚訝。我們碰巧選擇了這個地方,而不是別處相遇
了。

    「我們是天生的一對兒,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簡的聲音裡透露著某種開玩笑的意
味。

    「也許真的如此。」我說。

    我們拿著各自挑選的食品,去了她的住宅,一個一層樓高的公寓,距離主幹大街不
遠。我很吃驚地發現她有許多陳舊的老式家具,她從我們的老家帶來,擺在了寬敞的起
居室裡。很明顯她感到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證明任何東西。這裡看不到任何能使這間房子
看上去不同尋常或者別具一格的企圖;只是按照她自己的方式佈置了她喜歡的那些家具。
在她這裡我感到舒適,渾身上下感到輕松自如,儘管我從理性上意識到簡的品位十分平
庸和不具特色,但它仍然令我感到高興。我感到一切都恰到好處。

    我怎麼就沒有注意到簡是個被冷落者?

    是什麼原因使我以前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呢?

    我猜想是我的愚昧所致。

    她為我們做了晚餐,是烤雞和速凍米飯。我們就像回到了過去。我躺在我們的長沙
發上看電視,她在廚房裡忙個不停,我們在起居室裡一邊吃著晚飯,一邊觀看電視上正
在播放的「瀕臨危險」,那情形就像我們是一對從來沒有分開過的恩愛夫妻。我們的節
奏,習慣和談話方式,以及她的那些小小的性格特點全都沒有改變。我們談著當前流行
的淺薄話題,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快樂。

    晚飯之後,我幫她洗盤子。當簡擦乾最後一件餐具時,我開始沉默了。她一定注意
到了這點,因為她抬起了頭,「你怎麼啦?」

    「什麼?」

    「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看著她,神經質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我們是不是去該——」

    「——你是說去做愛嗎?」她替我說了。

    「——你想要嗎?」我說。

    我們都笑了。

    她看著我,她那飽滿而鮮紅的雙唇極度敏感,「是的,」她回答了我,用塗滿肥皂
沫的雙手摸著我的臉頰,踮起腳尖來吻了我。

    那天夜晚我們根本不需要進行任何排練。還沒有等到脫掉衣服,兩人就已經迫不及
待了,我趴在她身上,她伸開雙腿,引導著我的進入。

    興奮過後,我睏倦已極,感到昏昏欲睡,很快便進入了無夢的世界。深夜的某個時
候,我被她弄醒,我們又來了一次。

    第二天早晨,我打電話請了病假,人事部助理瑪吉。蘭接了電話,當她說話時,我
通過電話線幾乎聽見了她的笑聲,「我們已經猜想到你今天早晨會請假。」

    有人在監視我。

    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不變,「真的嗎?」

    「沒有關係。你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

    對我的私生活有如此密切的了解,這種情況應該使我感到憤怒,可是事實上她的話
卻沒有激怒我。我發現自己在對著話簡笑,「謝謝你,瑪吉,」我說,「明天見。」

    「再見。」

    我從起居室的窗簾建裡觀望著外面的世界,我看到亞利桑那州明亮的藍色天空,我
知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毀掉我們的這一天。

    我回到床上,簡正在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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